即使時光會老,


    他還是不會長大的少年


    1


    心裏有一個屬於你的地方,在我們最無畏的歲月閃著光


    有時候,我會希望我的生活中從沒有出現過顧潮生這個人。


    很多人說,如果第一個喜歡的人太優秀,再往後,就很難再愛上別人。我以前常在心裏拚命否定對顧潮生的感情,不僅這樣,當別人跟我說“他怎麽這麽厲害啊”的時候,我還會撇撇嘴,口是心非地反駁,是嗎?也就一般般嘛。


    久而久之,好像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我不願正視的事,就拚命讓自己假裝看不見,也聽不著。


    原本,我以為傅湘會像顧潮生以往喜歡的類型一樣,至少頭發也是個少女款的黑長直。但見到她時我卻驚訝地發現,她是個很酷的女生。五官漂亮,但打扮中性,眼神像刀,直接而明亮。


    她對我絲毫沒有敵意,常喊我一起吃飯,拉上我一起玩。


    那天過後,隔日我上完早自習,課間休息時教室裏氣氛都很鬧,沈明朗和幾個男生追追趕趕地開著玩笑。


    他手裏抓著一本書。


    白色的封皮,遠遠看不清是什麽書。但依稀能分辨是那幾個男生想跟他借來看,他不肯,所以拉拉扯扯地又笑又鬧。


    沈明朗在教室裏跑了兩個圈,忽然在我麵前停下。我一怔,抬頭看著他,也許是那天的天氣太好,早晨的陽光折射進教室,顯得他的笑容特別有夏天的氣息。


    他說,你猜,左手還是右手?


    我有些狀況外地咦了一聲。


    他笑了,問,你該不會不記得昨天我還欠你一個答案了吧?


    我記得啊。我回答得仍然有點呆,實在想不到那個答案和他現在的問題,有什麽關係。


    左手還是右手?他再次追問。


    雖然這會兒我還是沒弄明白他手裏到底有什麽機關,但我隨便選了個,左手吧!


    確定哦?他神秘一笑,眼睛微微眯起來,神清氣朗。


    我點點頭,然後看到他把握著拳頭的左手緩緩遞到我麵前,手心向上。他說,打開。


    我好奇地看著他,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去掰開他的手掌。


    他卻沒等我使力,已經先我一步緩緩地展開輕握的拳。


    陽光就那麽恰好地照在他手心上,我看到上麵有兩個鋼筆寫下的字:喜歡。


    還有右手呢。他說著把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也抽出來,送到我麵前。我看到了那本剛才他們一群男生在爭搶的書,封麵上的大標題字體是紅色的,溫暖而醒目,那本書是曾煒的《喜歡你》。


    我訝異地盯著書,半天都不知該做何反應,這時候沈明朗忽然把書一把奪回去,左手也迅速回到他的口袋裏,然後用書拍一下我的頭頂,笑著跑開。


    那樣清甜的畫麵,空氣中少年的發香,我像被這樣的溫暖蠱惑,當沈明朗約著放學之後帶我去遊戲廳玩時,我愉快地答應下來。


    那天我們在夾娃娃機前鬧了很久,沈明朗的技術很好,我收獲了整整六個不同的卡通手偶,然後他帶我玩遍遊戲廳裏的每台機器。


    如果說顧潮生讓我學會去愛,沈明朗就是那個帶我體驗愛情的少年。


    我們玩到很晚,幾乎快打烊時他才徒步送我回家。路上我發現我和他竟然也有很多很多的話題,完全不會覺得長路寂寂很無趣。


    如果不是阮靜的出現,我大概會慢慢習慣和沈明朗在一起吧。


    他身上似乎有種魔力,讓接近的人都會變得開心,而我貪婪地想要抓住這種開心的感覺。


    我隻是沒想到大家對我們的行蹤這麽注意,不知道是誰在班上傳出了我和沈明朗的緋聞,即使我們隻是上課偶爾寫寫字條,相互抄寫下作業。我以為我們已經很小心,沒想到,紙還是包不住火。


    沒過多久,有次我從教學樓經過,阮靜迎麵毫不避諱地向我走來。她看著我,表情囂張而直接,開口就罵,溫瀾,你怎麽這麽賤?


    我下意識地定在原地,害怕得不敢動彈。我怕她身後忽然會出來一幫人,或者她會勾勾手指跟我說放學後校門口等。


    我瑟縮地抱緊自己的雙臂,低頭不發一言。


    懦弱包圍了我,刹那間我已經找不回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敢。


    她很慢很慢地靠近我,然後淡淡道,最好別讓我知道是真的。阮靜很驕傲地冷哼一聲,告訴你,就算是我不要的,你也別想著自己能得到。


    說完她伸出手指在我鎖骨處用力一按,警告我,你給我小心點。


    我想解釋,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她說得沒錯,我的確跟沈明朗處於半交往的狀態,而他們的分手,也和我脫不了幹係。


    我們之間縱然沒有牽手散步、逛街,卻已不隻是普通朋友了。


    我忽然害怕地捂住臉,靠著牆小聲哭了。


    身後阮靜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痛恨自己的軟弱,卻又無力改變這樣的軟弱。


    人在什麽地方被傷害過,就會生怕再受同樣的傷。


    很多年後和沈明朗重逢,我裝作不經意地對他透露過這段過往,而他非常驚訝地問我為什麽當時沒有對他講。


    如果你告訴我,阮靜說了這些……他驚訝道,我竟然從來不知道。


    我輕輕笑,他怎麽會知道,有些話在當時根本不能講。


    我有什麽信心,讓他覺得我不是在挑撥離間?


    阮靜是他喜歡過的人,我不能也不願意在他麵前說她的壞話。更何況,她說得本身沒錯。


    錯的是我。


    不自量力的也是我。


    如果讓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與阮靜作戰,我做不到。更重要的是,沈明朗一直以來帶給我的都是美好,我貪戀他身上散發出的正能量,但這一切卻在碰到阮靜時,忽然土崩瓦解。


    我有點兒累了。


    當時我就站在顧潮生所在班級的後窗旁邊,我忍不住小心地貼近最後排的窗口,朝裏麵看。我看到顧潮生的背影,看到他筆直的脊背,以及清爽的發。


    他是那麽美好,在我心裏,他是永遠的少年。


    即使時光會老,他是不會長大的少年。


    那一刻我對自己說,妥協吧。除了顧潮生,我找不到其他理由,為別的男生擔驚受怕,惶恐未知的一切。


    即便是沈明朗也不行。


    2


    她一個人在飄蕩中沉默,她終於看懂已遠離的軟弱


    那段時間我的狀態非常差。


    阮靜找我之後不到一周,很快是一次期中測驗。我整個考砸了,名次居然從第十一名直線跌到第五十二名。考試前我完全沒複習,也好多天沒有認真聽過課,以至於很多內容我不認識它們,它們也不認識我。


    就連平時引以為傲的數學,我竟然首次沒上及格線。


    成績下來,我聽到班主任當著班上所有同學的麵強調了我下降的名次,說這是第一次看到有同學成績下滑得這麽明顯,問我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然後又叮囑我下課後去她辦公室一趟。


    而整個過程當中,我始終把臉埋在臂彎之中,不敢去看任何人觀望的眼。


    沈明朗丟了張字條給我,問我怎麽了,我沒有回。他又寫來一張:不管發生了什麽,別難過。你不是還有夢想嗎?既然寫小說是你的夢想,那麽隻要夢想還在,你就不要放棄自己哦。


    我看著這張寫著歪歪扭扭字跡的紙頁,淚眼模糊。沈明朗的字遠沒顧潮生的工整好看,可他的話卻帶著向陽的力量。


    那張字條我後來暗暗保存了很多年,連同我問他借來的那枚硬幣一起。直到畢業時,沈明朗寫給我的同學錄上還畫了一個大大的圈,他寫的是:放心吧,我不會忘記你的,你不是還欠我錢?


    落款處有一個彎彎的笑臉。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話讓我一直堅持寫字,即使沒多少人追我的故事,也沒多少人記得我是誰。但隻要一想起曾經鼓勵過我的少年,我都會有種被肯定、被相信的感覺。


    我雖然不再走近他,但在心裏跟他說謝謝。


    我不會忘記,那天下課後在辦公室,班主任憤怒地說從沒見過我這麽管不住自己的女生。到底什麽事可以完全不聽課?她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大聲說,是不是因為你愛好的寫作?


    我難堪地不自覺後退兩步,很希望她放過我不要再說下去。這時一瞬間思維的放空,我想起顧潮生那次被班主任喊去談話,大概也是這樣的說辭吧?


    可惜這時候,卻不會有人來拉我一把了。


    身旁的英語老師聽到是在說我,立刻添油加醋地說,是啊,有時候看她上課還在寫寫畫畫,真不知道在幹什麽,你到底懂不懂什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能把寫你那些破文章的心思,用十分之一到我的英語課上,我保證你不是這個分數!


    一句話引得在場的任課老師紛紛附和,我羞愧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而這時阮靜剛好來交收齊的英語作業本,路過我身邊,淡淡掃我一眼,我聽到她聲如蚊蚋地說了一句活該。


    我隻覺得耳根處一涼。


    晚上回家,我在路邊小超市買了十包咖啡。


    從不喝咖啡的我,那一夜通宵沒睡,抱著厚厚的練習冊以及數學課本,拚命自學,跟自己發誓要補上落下的那些重點。從九點起,一小時一包咖啡,一直熬到淩晨五點。爸媽看到我這麽拚,來勸了我幾次,但我說什麽也不聽。


    誰都不知道我在拚什麽。


    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我這樣一副垂死掙紮的姿態,到底是要證明給誰看。


    揠苗助長的結果當然是適得其反,我不僅熬到早上崩潰得大哭一場,去了學校還悲催地發現這天輪到我打掃環境區衛生。我抓起一把大掃帚就往樓下趕,走了沒幾步路,忽然感到胃劇烈地痛。


    我兩眼一黑,就跌倒在地。


    搖醒我的竟然是沈明朗。他關切地問我,你怎麽搞的?我吃力地擺擺手,卻痛到說不出話。後來他又幫我請了假,還替我打電話回家。我打過止痛針,靠在醫務所的沙發上發呆。


    這時候我已經不哭了,也不再去想胃還痛不痛。


    年少時許多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你以為簡單選擇的岔路口,其實多年後回頭張望,都會發現,不經意間,它竟改變了你往後的人生。


    我不想被所有人看不起,也不想自己的成績從此隻能墊底,但我知道高中每一天所學的內容有多緊湊,我落下了差不多一個月的功課,不是輕輕鬆鬆兩三天就能夠補齊的。


    我很矯情地掙紮一番,為此喝了十杯咖啡,以及經曆一次混亂的入院。


    三天後我重新回到學校,沒有像我為自己製定的目標那樣,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學習中去。我像變了個人,上課懶得聽,下課也不出去玩,一有時間就一個人拿記事本寫點東西。


    秋天,我接到阿寶的信,信上她說下周會回來一趟,因為我的生日要到了,她要回來給我過生日!


    對我來說,這簡直是這段日子以來,唯一的好消息。


    我特地跟顧潮生提前預約了時間,接下來就是眼巴巴地期待時間快點到那天。然後傍晚我接到阿寶的電話,她在那邊用聽起來很平靜的口吻說,要不要聽我說說這段時間經曆的事情?


    你還記得那次送我的生日卡嗎?她問。


    如果不是她提,我都差點忘了。初中畢業前兩個月,也就是她生日前幾天,我跟她要到了當時她在外地的地址,然後召集班上所有願意寫祝福給她的同學,完成了一張集齊六十四句“生日快樂”的卡片。當時還沒有快遞,所以我寄了平郵給她,沒想到她竟然順利收到,還珍藏至今。


    當時寄出去的信,因為一直沒收到她的任何回應,我還以為她根本沒看到,兀自遺憾了好半天。


    那是我收到的最特別的禮物。她說。


    我忽然明白了她為什麽要趕在我生日回來。


    但她接下來所說的事,卻讓我好意外。


    我和他在一起了。她說,為了讓他不再覺得我隻是個中學生,我出來打工,學穿衣打扮,踩十厘米的高跟鞋,怎麽顯得成熟怎麽來,就等他有天突然發現,選我也不錯。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在老家繼續等嗎?因為我要來有他的城市。他總到處跑,我跟著他,他就注定甩不掉我。


    後來呢?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經過。


    成功了啊。阿寶笑道,有天他應酬喝大了,他哥們兒竟然打了我的電話,喊我接他。那天回來我們就在一起了。


    我以為故事到這裏,會是個不錯的結尾。雖然阿寶所選的生活軌跡與其他同齡女孩不一樣,但我想以她的性格,她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最後就一定會得到。


    隻是我沒想到,她卻忽然深深歎口氣,說,我太傻了。


    啊?我沒聽懂。


    溫瀾,我太傻了。我以為他和我在一起我就會圓滿了。阿寶的聲音低下去,但那晚之後我們隻好了兩個月,我發現自己……


    她說到這裏,我幾乎屏住呼吸,不敢去聽那個答案。


    他前天剛走,留下一些生活費,讓我回來找我媽。還說讓我以後再也別去找他,他隻是玩玩的。阿寶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才補充道,我剛做完手術。想你了。


    我不敢讓阿寶聽到我在哭。


    我想你了。阿寶重複道,我還想回來上學,我打算回去報個班學英語。


    我們斷斷續續地聊了很長時間,直到我手機徹底沒電。阿寶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而我隻有掛斷了電話,才敢四處找紙巾擦幹眼淚。


    成長好殘酷,它從不祝福你的叛逆,也不替你拾掇傷口。


    3


    抬頭看滿天星,卻掛念某一道彩虹


    我生日當天剛好是周末,早跟顧潮生約好了一起出發。路上我告訴他阿寶也會來,他非常驚訝地說,你們竟然還有聯係啊。


    是啊,雖然斷斷續續,好在一直都有她的消息。


    顧潮生應了一聲,忽然陷入一片安靜的沉默,看他的表情,應該是在回顧和阿寶有關的畫麵。好一會兒,他才說,阿寶……她現在怎麽樣啊?


    我頓了頓,最後也沒說實話,挺好的,跟你說,她特地從外地趕回來給我過生日呢!


    其實那時候……顧潮生的記憶似乎回到了三年前,我和她,不知道算不算在一起過。


    我一愣,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地看著他。


    他被我盯得有些好笑地反問,你覺得算不算?


    我努力地消化他的意思,他是說,在他心裏阿寶也算是他曾經喜歡過的女生嗎?


    雖然沒有說破,但那時候偶爾單獨和她出去,你不在場——顧潮生可能看出我的驚訝,開始解釋,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很舒服,也很有默契。他說到這兒停下腳步,看一看我,繼續說,不管在聊什麽,我隻要說出上句,她就能很默契地猜中下句。


    是嗎……我竟然完全……我有點不知道話該怎麽接。


    完全沒看出來?他有點接近自言自語的狀態,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但她應該是唯一一個,能夠完完全全懂我的女生。不像你!每次我們三個一起走,你隻顧著聽,還經常要解釋好幾遍,你才明白我們在說什麽。真是常年不在狀態!


    也許當初並不覺得,但現在想想,可能真的太久沒有她的消息,所以想到她時,隻有這些畫麵還記憶猶新。顧潮生笑著說,不過我們始終沒有說破,而我後來和林西遙在一起,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說起這些時,他的表情好像在講別人的事情。


    大概隻有我覺得不可置信?


    原來在他心裏,阿寶是這樣的存在。


    可為什麽所有人在他心裏都有一個特別的位置,隻有我,不屬於這其中之一?


    我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情商真的低得可以。


    沒有林西遙的勇氣,也沒有阿寶與他之間無須多言的默契,更沒有周薔的美麗。


    我什麽都沒有。


    除了像個好朋友般不遠不近,陪在他身邊,我甚至沒有了自己。


    怪不得他總是看不到我。


    我還在暗暗難過,顧潮生卻推我一把,已經到了。


    這家餃子館是初中時我們幾個常來的,但自從阿寶走後,我和顧潮生便幾乎沒再來過。今天我特地沒有喊其他朋友,就隻有我們三個。顧潮生要了兩瓶酒,我們邊聊以前好笑的事情邊喝起來。


    阿寶看我麵對餃子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在旁邊笑著說,你們兩個現在都還好吧?


    我點點頭,顧潮生卻隻是淡淡笑了下。進門以前,我所設想的他們兩個像從前一樣相談甚歡,甚至理所當然地把我晾在一邊的場景,居然沒有出現。


    我還以為顧潮生一見到阿寶就會打開話匣子敘舊,但他們兩個竟然每每有話題,都是衝著我。


    我忍不住感慨時光的力量。


    時光能讓感情變得愈加深厚,也能讓原本相熟的人逐漸陌生。


    顧潮生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裏塞餃子,阿寶則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吃到一半,顧潮生的手機忽然響了。


    是短信,他看了一眼,說是傅湘在找他。


    阿寶,瀾瀾……


    又是撒嬌這招!真受不了!


    我看看桌上的殘骸,心想其實也確實吃得差不多了,隻不過待會兒說好的去唱歌,看來顧潮生是注定要放我們鴿子了。


    阿寶和我交換一個嫌棄的眼神,衝他說,算了算了,去去去!


    他也不含糊地一下站起來,把椅子往邊上一挪,然後拿起最後的多半瓶酒,說,瀾瀾!你最好了!生日快樂!


    說著,他一仰頭,咕嚕咕嚕一飲而盡。


    我以為他要沒良心地說走就走,沒想到他卻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非常大氣拉風地遞到我手心裏,說,給你的!怎麽樣?夠意思不夠?


    那一瞬間我簡直是壓抑著內心像放爆竹一樣響徹的他竟然送我禮物了的呐喊聲,不能更開心地說,哎喲!謝謝!


    隻是,我才接過禮物,就看顧潮生雙手抱拳,一個滑稽的鞠躬後,轉身就一溜煙跑不見了。


    打開盒子,發現裏麵是一根景泰藍的軟陶項鏈,細節做得很精致漂亮。


    我才意識到,這竟然是顧潮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送我生日禮物。


    對比他以前,現在真是良心發現!我撇撇嘴,跟阿寶吐槽,心裏明明快樂得要瘋掉。


    阿寶和我又要了瓶飲料慢慢喝了會兒。我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可以去唱晚場了,於是攔了個出租車,和阿寶先到場選好包間。


    其他人都還沒到,我們兩個先進去點了幾首歌,開著原音。我坐到阿寶身邊,還是沒忍住地說,我問你個問題……


    說吧。阿寶一向爽快。


    我一鼓作氣地問,你喜歡過顧潮生嗎?


    4


    生命太匆匆,她兩手空空,但心事太沉重


    阿寶顯然被我的問題驚呆了,她詫異地反問,誰跟你說的?


    難道是真的?


    我睜大眼睛表示不敢相信,還好阿寶敲我一下,臉上寫著無奈,說,怎麽可能,要說喜歡,那也是你喜歡他吧。


    我一怔,阿寶繼續說,上次也不知道是誰,為了顧潮生和林西遙在一起,哭得一塌糊塗,難道是我?


    我趕緊搖頭撇清,我那隻是一時間不習慣他和別的女生走近後,就不管我們了。


    那你現在幹嗎突然問這個?阿寶很聰明地猜到這樣的話肯定不是無中生有,如果你自己不喜歡他,為什麽會突然扯到這上麵?


    我當然不能跟她說顧潮生和我說了什麽,卻又一時之間想不到怎樣才能轉移話題。這時候包廂門被人推開,幾個朋友走進來,大家開始點歌的點歌,霸麥的霸麥,其他人則無聊地玩起了骰子。


    阿寶和我被人流衝散,話題也就自然而然被切斷。


    直到我忽然接到沈明朗的電話,他說,你下來。


    奇怪,他難道知道我在哪兒?


    雖然不解,我還是按照他的指示下了樓,ktv門外就是江邊,沈明朗背對著我站在中間。我過去戳了戳他的背。


    你來啦,生日快樂。他笑著說。


    我說,謝謝。


    我今天來是想跟你換一個願望的。他邊說邊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硬幣,還記得這個嗎?


    看著他,我沒有說話。


    我想用這一塊錢,跟你換一個機會。他歪了歪頭,然後笑了,怎麽樣,考慮一下?


    那個笑容在夜色之中,讓我有幾秒的恍惚。


    但最終,我還是搖頭對他說,你想換別的都可以,唯獨這個不行。


    他嘴角彎起一個尷尬的弧度,追問我,那硬幣呢,你還要嗎?


    不用了。我狠心別過頭去,但我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特地來給我過生日。我去拿塊蛋糕給你吃吧。


    說完我把他扔下,轉身上了樓梯。等我拿著蛋糕下樓,沈明朗已經調整好了自己,他笑著用指尖摳了一塊奶油,趁我毫無防備,一下子抹到我臉上。


    然後他笑了,說,要不我給你唱首歌吧。


    那時江邊很安靜,ktv的隔音效果不錯,我聽沈明朗給我唱了《借口》,然後他一挑眉毛,問我,怎麽樣?是不是特別好聽?


    我給麵子地拍拍手,算是鼓掌了。


    歌神也沒機會嗎?他掙紮了一下,又自嘲地補了句,好啦,那我就先走了,蛋糕很好吃,你記得玩得開心點。


    沈明朗走後,我上去和阿寶他們繼續玩成一片。再晚一些時候,其他人紛紛散了,又和來的時候一樣,隻剩下我和阿寶。


    阿寶的神情看來很落寞,也許唯有麵對這樣的濃濃夜色,她才能卸下防備,流露出少有的脆弱。


    她挪坐到我身邊,有點難過地抱了抱我。


    我總是不會安慰人,充其量是看起來沒心沒肺地說,來,我們一起唱通宵吧!


    那個晚上顧潮生沒有再出現,我沒告訴他,其實我很想約他一起過完十二點。本來以為喊上很多朋友,如果他也在場,就能理所當然地把他留到深夜。


    但他有自己要陪伴的人。


    差一個月高考時,顧潮生有次和我碰麵,建議我去報個編輯專業,內容可以自學,搞不好能加分。


    他滿懷期待的表情,讓我想起從前每次臨近畢業,我都做過的選擇題。


    可惜當時他不清楚我一落千丈的成績,他所在的班級是年級第一,而他自己的專業成績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


    我想,他應該可以考個很不錯的學校。


    大學的選擇那麽多,我已經預見了將來要和顧潮生天南海北的日子。


    有天晚上收到他的短信:出來?


    當時我正在家看電影,奶茶和古天樂主演的《生日快樂》。我很喜歡的一部電影,喜歡是因為每次看都會哭。


    奶茶在這部電影的原著裏有句話寫得很好: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相信愛情,而是不相信我自己。


    我不相信我自己,我不自信,所以覺得無從擁有你。


    所有的害怕,不是對方的問題,而是源於自己。


    出門時我看看時間,已經快零點,好在隔天是周末。媽媽問我怎麽這麽晚還要出去,我半天編不出個原因,隻好假裝理直氣壯地頂嘴,反正我會早點回來的,媽,你放心啦。


    說完,我趕緊溜掉。


    當時已經是夏天,深夜的街道上除了我和顧潮生,幾乎沒有別人。他在路口的街燈下等我,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看我過去,他遠遠地露出兩個笑窩。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他其實是為等傅湘從外地回來,她說一個人半夜到站會害怕,所以讓顧潮生來接。然而火車一直晚點,原本午夜一點能到,之後又說兩三點都不確定。


    其實,那也是記憶中唯一的一次,和他一起在夜深人靜的馬路上散步。路過一個燒烤攤,難得還在營業。顧潮生說想吃烤玉米,烤玉米的確好香。


    還有韭菜,我最愛吃韭菜!溫瀾,你陪我吃點吧。他說。


    我就站在他身邊,看他一下子捏捏茄子,一下子選個紅椒,挑挑揀揀,最後湊了滿滿一桌子。


    顧潮生愛吃烤的韭菜,也喜歡吃韭菜餡餃子和韭菜盒子。所以我對韭菜一直很有好感,也把他這個習慣記了很多年。


    一直到後來,我和一個叫楚樂的男生在一起,每次涮火鍋我都會不自覺地選韭菜,他每次都說他從來不吃韭菜,但我永遠記不住。最可笑的是每次我都問他,你不是一直很愛吃韭菜嗎?我記得你是愛吃韭菜的啊……


    顧潮生給我留下的習慣太可怕,年少的愛是心頭永遠的疤。


    一旦我伸手企圖將它的痂摳下,便注定要在回憶裏不受製地沉浮。


    5


    她在終點,寫一張明信片,寄出這刻等待被拆封的瞬間


    顧潮生給我倒了杯酒,問,你覺得我是不是很花心?


    我愣了一下,想說是有點,但忽然覺得好笑,沒忍住就笑場了。那時候我當然不知道,顧潮生會有後來和傅湘牽扯羈絆的七年。


    她總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拒絕了a,不相信我沒答應b。他邊說邊拿筷子一絲一絲地夾茄子上的肉,在她眼裏我應該是個……隨便誰都可以曖昧,隨便誰都可以在一起的人吧?


    我有點不自覺地想到他說他為阿寶心動過,終於忍不住毒舌地說起來,那阿寶呢?其實那天你說這個的時候我也覺得你太奇葩了!


    他拿筷子的手頓了一下,說,可能吧。


    別人好像很容易就能走到我心裏來。他有點懊惱地低下頭,我隻要感覺那個人對我很好,或者很懂我,我就會有點不舍,也有點依賴。


    就是不主動不拒絕唄。我刻薄地打碎他的說法,不要說得那麽冠冕堂皇了!


    顧潮生一愣,笑了起來,好像在說你說得也對啊,看來的確是我的問題。


    我懶得搭理他,伸出筷子去搶那一點所剩無幾的茄子肉。


    那一刻,其實我有點走神。


    我在想,喜歡一個人,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你不會因為這個人是一個好人,而對他念念不忘放心不下,也不會因為這個人是別人口中的最佳選項,對你又好,你就傾心於他。


    顧潮生應該不算專一,也談不上多麽癡情。


    他沒有轟轟烈烈地追過哪個女生,但身旁卻總不缺喜歡他的女孩子。


    我從來不懂,自己為什麽偏偏對他情有獨鍾。


    但好像這些又都不重要了。


    時光漫漫,我對他的眷戀已經太深太深,令我別無他選地深陷其中。


    對了,你準備考哪兒?顧潮生說。


    這個問題好熟悉。


    聽他這樣說,我好像感覺時光倒回三年之前,又三年之前。記憶的大樹,似乎樹根突然被人挖開。我猛然回想起第一次為顧潮生流眼淚那天的場景。


    那是六年前的畢業典禮。


    所有人聚集在教室裏,又笑又鬧,我被追逐嬉戲的同學糊了一臉蛋糕,卻顧不得還手。班長拿手掌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問我在想什麽。


    我不敢說,我一直在等顧潮生。


    我以為那天會是在班上最後一次見他,當時我也不確定,以後還能不能跟他做同學。我捧著屬於我的那一塊奶油蛋糕,盯著門口的方向。


    他卻始終沒有出現。


    直到快散場的時候,我才聽幾個在嘰嘰喳喳地八卦的女生說,你們發現沒有,顧潮生沒有到耶。


    我心一緊,立刻豎起耳朵。


    聽到有個女生說,是啊,我聽班主任說他在生水痘!


    還有個女生誇張地尖叫,哇,水痘,那不是一臉痘痘,好難看哦!


    她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而我卻落寞地知道顧潮生不會來了。


    這時候我才開始慢吞吞地吃蛋糕。


    散場後,大部分女生都和好朋友手牽手一起回家了,因為在她們眼中,這也是最後一次這麽親密。


    隻有我,我背著包,誰都沒有喊,隻是一個人最後一個離開了教室。臨走前我在顧潮生的座位旁邊安靜地站了一會兒。


    我對著空氣輕聲說,顧潮生,再見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太陽特別刺眼,我一邊走一邊覺得眼睛很癢就一直揉啊揉,後來莫名其妙地就哭了。


    我記得那段時間,班上所有人都在追一部電視劇,它的主題曲在當時的我們聽來特別文藝:別等到秋天才說春風吹過,別等到告別才說真的愛過。


    腦海裏就一直粗暴地回放著這首歌,隔了很久,我才擦幹臉上的淚。


    思緒被顧潮生啃玉米的樣子生生拉回,他嘴上蹭了一圈炭火留下的黑點點。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不管他是多麽滑稽的樣子,你都覺得可愛,都會留在記憶中很深刻的一塊地方。


    我隨口回答說,沒想好,你呢?


    我想去成都。他開始夾韭菜,慢條斯理地說,川音的播音主持專業最好了。


    成都。我第一次從顧潮生口中聽到這座城市的名字,腦海中立刻勾勒了一張粗略版的中國地圖,快速心算了成都與我們所在城市的鐵路距離。


    結論是:好遠啊。


    我隻好,也隻能壓抑住心裏的不舍,故作鎮定地提問,那她呢?


    我也不知道,她不肯說,也許是還沒決定吧?顧潮生歎了口氣,反正她不在乎。


    你這一聽就是在賭氣。我問,你們怎麽了,她不在乎什麽?


    顧潮生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細節告訴了我,就像我剛才說的,她覺得我自己已經決定了報哪裏,完全沒把她考慮進去,又覺得abcde中肯定有人也是選的成都,她覺得我是衝著別人的誌願,而決定去的。


    顧潮生苦笑了一下,是不是很好笑?但奇怪的是,我竟然沒辦法生氣或者怪她。


    當然啊,她是因為在乎你嘛。我說。


    我們很小的時候,顧潮生字寫得最好看,大人們都說他以後肯定可以靠拉風的書法底子討生活。


    剛上初中,有次顧潮生和我說他的理想是當醫生。那時候我連醫生的英文單詞都還不會寫,顧潮生就反複在我麵前顯擺,說,來跟我念!d-o-c-t-o-r,doctor!


    他說想學醫是因為不想再看身邊的人生病,卻無能為力。


    現在,他說他的理想是去川音的播音主持係。


    我有些唏噓,他的夢不一樣了,喜歡的人也換了好幾個。時間過得真快。其實我大概不能怪他變了,他變了沒有什麽錯,要怪隻能怪一直沒變的是我,一直沒變的我已經跟不上他的腳步。


    但我又有些驕傲,是因為……


    話說回來——顧潮生站起來給我倒酒,好朋友就要像我們這樣!你說呢?不用每天見麵,也無所謂常聯係,但每當對方需要,總會及時出現。你看,我一個短信你就這麽晚都來陪我。


    顧潮生說著,舉杯一飲而盡。


    是因為,他身邊始終有我。


    有些人你喜歡他就是喜歡他,從一開始就注定無法自拔,不管他是美還是醜,是好還是壞,是十惡不赦或是無惡不作,你就想一直喜歡他,就這麽喜歡下去。


    隻是你沒說。


    你怕你說出口了,就不能再這樣固執地喜歡下去了。


    你怕他對你說,別喜歡我,我不值得。


    那個晚上,在燒烤攤廉價的白熾燈下,顧潮生的睫毛被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亮得像星星那麽好看。我聽到他醉醺醺地問我,溫瀾,如果我真的去了成都,到時候你會來看我嗎?


    我永遠忘不掉他閃閃發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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