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樣還不夠達標,”藍色圓珠筆畫出四五項數值,口氣不算委婉:“得虧來得早,再晚點開始長個了,夠這小孩疼的。”


    薑忘點頭稱是,轉頭帶著小孩去拿藥,留神多看了眼單子。


    鈣鐵鋅都缺,小時候被餓成這樣自己還能長高,也得感謝初中食堂米飯菜湯不限量。


    他走了幾步發覺小尾巴沒跟上,頓步道:“星望?”


    小孩癟著嘴跟過來,別別扭扭的有點難過。


    薑忘蹲下來看他:“不舒服?”


    小孩搖頭。


    “討厭醫院?”


    彭星望用力點頭。


    他把剛才的某位兒科副主任理解為類似豬肉供貨商般的存在。


    薑忘心想不對啊,我小時候打針都從來不哭還被護士親來著,怎麽可能怕這個。


    男人臉一板,聲音故意壓沉:“說實話,不許撒謊。”


    彭星望愣住:“你怎麽知道我在撒謊?”


    男人站起來往前走:“你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我全都知道。”


    小孩忽然有點高興:“是媽媽特意告訴你的嗎?”


    “……算吧。”


    等到了領藥的隊伍裏,薑忘心平氣和摸摸腦袋:“別多想,中午帶你去喝酸蘿卜老鴨湯,開心不”


    小朋友本來剛才回複點情緒,聽到肉菜又一臉苦海愁深:“我不吃肉!”


    然後痛痛快快猛幹四大碗。


    薑忘閑著沒事拿燉爛了的鴨架喂飯店小土狗,時不時扭頭勸兩句:“慢點,沒人跟你搶。”


    零六年這會兒還沒全民小康,吃肉在很多家庭一周有兩三次就很幸福了,頓頓魚肉大蝦是富貴人家才有的待遇。


    也得虧他把彩票站當提款機,有把握就全押記不清爽快跳過,短時間裏存款翻了幾倍,否則哪裏養得起這小饞鬼。


    小孩吃著吃著開始哭:“肉……肉太好吃了。”


    眼淚咕嚕嚕流進嘴巴裏,手裏捏著鴨腿啃的一絲肉不浪費。


    薑忘在他旁邊托著下巴納悶:“我這兩天也沒餓著你啊,哭什麽。”


    小孩咽完嘴裏的肉才肯跟他說話,一張嘴三個響嗝也不知道是哭的還是撐的:“大哥,你,你是好人。”


    薑忘這輩子第一次被發好人卡,對象還是自己本人,並不是很榮幸:“然後呢?”


    彭星望眼淚汪汪看著他:“你,你以後不要做壞事,行不行啊。”


    薑忘心想怎麽喝個老鴨湯半截還要勸自己從良了,略糊弄地點點頭。


    小孩登時不哭了:“這是你答應我的噢。”


    “答應你,遵紀守法,”薑忘拿紙巾給他擦油花和淚花,放緩聲音道:“我對你也沒什麽要求,成績好不好無所謂,你答應我好好吃飯爭取養胖點,行不?”


    彭星望放聲大哭:“我不答應!你讓我考一百分都行我是絕對不會長胖的!”


    薑忘心想自己是不是真把別人家小孩拐走了。


    我自己小時候到底是怎麽了……不對勁啊。


    再到新一禮拜,速風快運的電話連著打了好幾個。


    估計是人家也從來沒聽過這麽精準又奇怪的加盟申請,分部調研完總部又打電話問東問西,瞧著躍躍欲試但顧慮頗多。


    薑忘坐窗台上玩手機自帶的貪吃蛇等他們來電谘詢,等接到第四個電話時耐心出現裂縫。


    “這樣,”他看著窗外懶洋洋道:“我來給你們寫份報告,選址分析產業鏈評級交通幹線歸納全部文檔一份表格一份報告精一份,你們看完再給我電話,行不行?”


    對麵根本沒見識過跨時代的社畜必備工藝,詫異道:“你會用excel”


    打字員都招不滿,這人到底什麽來頭啊。


    “excel,word,teambition,xmind,你要什麽我這邊都有。”薑忘不再詢問更多,反而把控製權轉了回來:“郵箱發我一個,晚上交你成套的。”


    電話竊竊私語了一番,再切回來時換了個人:“那個,您有興趣來我們公司工作嗎,我們公司總部位於——”


    “不用,我就留在老家。”


    分析報告發過去沒多久,半夜手機震動兩下,說速風他們公司已經派專員過來考察,坐硬臥來預計後天到。


    薑忘由衷懷念了一會兒飛機暢行無阻的二十年後,拍死一隻蚊子悶頭睡著。


    明天就去買空調。


    速風派來的業務代表姓劉,剃了個小平頭人很精神。


    兩人租了個輛車把城市內外看了一遍,連工廠區和外沿開發區也仔細瞧了,劉代表謔了一聲:“你報告裏寫的那些我還以為是吹牛逼。”


    “是吹了幾句,不過藏得好,沒讓你看出來。”薑忘站在風口外套飄揚,轉頭又道:“別的方麵我都很好配合,隻是有一點,我這人沒存什麽錢,家裏窮,也不方便貸款開業務。”


    “你們將來要是真打算在這擴寬業務,估計得出點錢。”


    劉代表笑起來:“那可就趕了巧了。”


    速風這兩年碰見頂頭老板簡構收權,把加盟商並了不少,大有把所有站點所有權都攥回自己手裏的架勢。


    “要是兩三年前剛起步那會兒,你肯定得自己出錢開店,”代表給薑忘遞了根芙蓉王:“現在上頭鐵了心要搞大事情,讓那些混油水蹭運線的油子都他媽滾蛋。”


    薑忘半真半假地歎了口氣:“可了惜了,我還想多承包幾家當山大王。”


    兩人哈哈一笑,晚上吃了頓飯就此別過。


    酒足飯飽再回到家裏,小孩趴在台燈旁邊寫作業。


    薑忘給他打包了一份肘子:“晚上吃的什麽?”


    “買了碗青菜粥吃,”彭星望期期艾艾道:“大哥……內個……我能不能買兩根圓珠筆?”


    薑忘瞅他一眼:“圓珠筆寫完了?”


    “不是,”小孩趴了回去,把臉悶在胳膊裏很不好意思:“畫畫課作業,老師讓畫有顏色的。”


    薑忘了然。


    他小時候確實幹過這種事。


    回回美術課都是最尷尬的時候,老師並不是很好說話的性格,他隻能借同學的水彩筆用。


    本來人緣就不怎麽好,借個兩三周身邊的人也全都煩了。


    小孩估計是覺得這種算非必要開支,沒什麽膽子說。


    “走,”他把門口鑰匙揣回兜裏:“下樓買。”


    小賣部走五分鍾就到,老板把家裏一半客廳拆出來當店麵,這會兒正打著蒲扇看電視:“要逛趕緊,這集看完我關門了。”


    彭星望抬步往圓珠筆那走,被薑忘拎著帽子轉一百二十度:“去那邊,買正兒八經的水彩筆。”


    彭星望唔了一聲,半晌捧出一板七色水彩筆:“這個可以不?”


    然後又摸了摸頭,故作老成:“這個貴,不劃算,我用紅圓珠筆塗幾下夠了。”


    薑忘把那板水彩筆放了回去:“老板,你們這水彩筆多的是多少色?”


    老板不情不願站起來,眼睛還在往電視瞅,翻了盒二十四色給他:“這個?”


    薑忘擺手:“我說要多的。”


    彭星望有點慌了:“夠用了,大哥,真的!”


    老板隱約感覺到了挑戰和質疑,拍著小腿肚蚊子往文具堆深處扒拉,翻出一盒四十八色。


    沒等薑忘開口,他又墊著腳從高處取下來一大箱沉甸甸的128色,揚眉吐氣宛如打了副飛機帶對二:“夠不夠?你買哪個?”


    薑忘把128色放到小孩懷裏:“多少,我給錢。”


    老板沒想到這位這麽痛快,接過錢用驗鈔機過了一遍,完事還送了盒橡皮泥。


    “夠寵孩子的啊,小心寵壞咯。”


    彭星望抱著水彩箱有點生氣:“我不會變壞的!”


    說完又仰頭看薑忘:“大哥,我不會變壞孩子的!”


    薑忘瞧著他一身正氣像是要今天參軍的架勢,道了聲謝帶小孩回家。


    一邊走一邊琢磨。


    是我自己,愣起來還是挺像我。


    小孩今天抱著超豪華水彩筆沒有大聲唱歌,一路悶悶的走了很久。


    等走到黑黢黢的樓道裏了,他一手抱住大盒水彩筆,一手牽緊薑忘的手。


    “大哥,”彭星望輕輕道:“我特別喜歡你。”


    薑忘被自己本尊表白了,也不知道怎麽回,嗯了一聲。


    “不是喜歡你給我花錢,”小孩說了一半不知道怎麽講,卡了會兒又道:“我是喜歡你,很照顧我,在乎我。”


    薑忘感覺小孩今天牽他牽的格外用力,半開玩笑道:“你怕我跑了?”


    彭星望點點頭又搖搖頭,等開門的功夫自顧自地做了決定:“算了,我以後吃完飯多運動吧。”


    薑忘:“……?”


    這都哪跟哪。


    男人洗澡的功夫反省了下是不是自己跟小孩溝通方式不恰當有什麽誤會,擦著頭出來時看到彭星望在對著白紙發呆。


    “怎麽不畫?”


    “題目是家長的工作,”小朋友回頭望他:“老師說畫哥哥姐姐也可以,大哥,你是做什麽的啊。”


    薑忘心想我總不能讓你畫個房產交易kpi,琢磨了幾秒道:“我來教你。”


    “哎?”小孩有點驚喜:“畫什麽啊!”


    “是畫八一杠還是七九式衝鋒槍呢,”男人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算了,從八八式輕機槍開始畫吧,單程後坐輸彈回轉式閉鎖結構,先從微光瞄準鏡開始。”


    第二天小孩交了遝機槍圖紙。


    美術老師捂著心口打了a。


    彭星望擔心老師報警讓大哥槍斃個十年,跑過去扒講台:“老師,我的作業——”


    “好看,”老師用力點頭:“特別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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