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衡一向欣賞獨立自主的姑娘,尤其是在大宣這樣的封建社會之下,覺醒自我意識的姑娘簡直是鳳毛麟角,有一個方氏便足夠讓人震驚,卻不成想,還能出現一個更年輕的袁臘月。


    或許是年輕人更能夠接受新事物,也或許是方氏的事跡給女子們帶來了潛移默化的影響,才有了現在這個更勇敢的袁臘月。


    虞衡相信,未來,袁臘月們會越來越多。


    眼下,關於如何處理袁臘月的事情,虞衡和方氏想到一塊兒去了。


    袁臘月就是個很好的切入口,可以像方氏一樣,被立為典型,讓其他被壓迫的姑娘看一看,鼓起勇氣抗爭一把,或許能為自己爭取一個全然不同的人生。


    就像方氏說的那樣,袁臘月不僅要幫,還要正大光明地幫,讓所有人都看看,想要憑借流言毀掉一個姑娘,想得美!


    虞衡真心覺得想娶袁臘月的那家人腦子有病,人家有福氣就合該嫁給你的病秧子孫子?不同意還到處敗壞人家姑娘的名聲,簡直就是失心瘋了。不僅如此,你家大孫子死了,轉頭又逼著人家姑娘嫁給你的傻子二孫子,這又是個什麽操作?人家袁臘月刨你家祖墳了,你這麽揪著人家不放?


    虞衡真不是個刻薄人,但聽說了這事兒後,虞衡都覺得張大柱沒光顧一下那家祖墳,真是可惜了。


    這高山村的村民也有意思,不指責興風作浪的那家,反而指責袁臘月一家狠心,果然是柿子撿軟的捏,搞定不了撒潑打滾不講理的,就來欺負老實人,就沒一個明事理的人。


    虞衡更好奇,那家要娶袁臘月的人家,到底攀上了哪門子親戚,還闊氣了起來,到處嚷嚷著要把袁臘月買進門。


    更有甚者,袁臘月父母之死,真的隻是意外嗎?


    從那家人體現出來的人品來看,虞衡是不吝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那家人的。


    高山村,正好是安和府內的村子。虞衡先前還吐槽過安和府的方知府來著,說他竟然還和方氏同一個姓,兩人一對比,虞衡都覺得方知府給方姓抹黑了。


    縱觀虞衡目前為止碰上的方姓人員,一個方氏,性格堅韌永不屈服的鋼鐵娘子,一個方山長,六元及第第一人,桃李滿天下,德高望重。就這方知府,給方姓拖後腿了,一門心思隻想著銀子,瞬間就掉了一個檔次,令人不齒。


    虞衡作為一州刺史,權限極大,又有朝中一幫大佬做後盾,在岐州說一不二,不用像上任刺史一樣,顧及各方麵的勢力,需要權衡利弊,大多時候並不是在處理政務,而是在衡量各方麵的人際關係,悉心維護各方人脈。


    虞衡還真不需要這個人脈。他的人脈已經夠給力了,又在百姓中有著極好的名聲和威望,再加上虞啟昌對邊關的影響力,虞衡在岐州其實是不好太有人緣的,難免要考慮帝王忌諱的問題。


    所以,虞衡自從來了岐州後,就算先前還在怡陽府當知府時,都沒給過岐州官員什麽麵子。


    不然的話,朝廷撥下來的那一百萬兩銀子,虞衡也不能直接繞過前任岐州刺史,讓他們連看都看不上一眼,徑直就送去了岐州。


    虞衡又不是真傻白甜,混跡官場那麽久,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自己是沒怎麽討好過別人,但他身邊都是些什麽人?六部大佬,爵位在身的勳貴,皇子王爺,包括他自己在內,哪個走出去不是被人爭相討好的對象?


    虞衡在一旁看著,都能學到不少討好人的技能,也能明白官場上的為人處世。


    起碼不能不把上司當回事。


    方知府確實是老資曆了,在岐州的時間比虞衡的年紀還長,但現實這麽殘酷,關鍵的位置,從來都是能者居之,並不是說你年紀大就能倚老賣老往上升。那朝廷還選什麽人才,按照官員年紀來分品級得了唄。


    安和府那邊肯定是有些問題的,虞衡上回懟方知府的那番話,是懟,也是提醒。方知府要是聰明,早點收手,還能體體麵麵的離開。


    但現在,袁臘月之事一出,虞衡也不會留給方知府太多的時間。


    袁臘月父母之死,到底是不是意外?高山村的野豬又到哪兒去了,會不會再對村民造成威脅?


    兩條人命的案子,若是方知府還不當回事,那虞衡自然也不會再把當回事了。


    讓虞衡失望的是,方知府還真沒把袁臘月父母遇害之事放在心上。


    為了樹立袁臘月這個典型,虞衡特地帶著方氏和袁臘月和一眾護衛來到了安和府,本來想在方知府這兒問點有用的信息,卻不料方知府對此事一問三不知,甚至都不知道高山村出過命案。


    這就非常過分了。


    或許是看虞衡的臉色不太好,方知府還委屈地為自己辯解了一番,“大人,這也不能怪下官啊。高山村是興平縣治下的村,興平縣縣令並未上報這案子,下官不知情,也情有可原啊。”


    懶政加踢皮球,要素齊全。虞衡都懶得和方知府浪費口水,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什麽樣的上司帶出什麽樣的下屬,方知府萬事不管,一心撈錢,底下人不就都有樣學樣了麽?


    人都是有惰性的,方知府不管事,底下人也樂得輕鬆,到現在,出了命案都不上報了,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虞衡再一想到已經致仕的前任岐州刺史,就覺得手有些癢。所謂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看看他這條鹹魚,把岐州官員都給帶成什麽樣了!


    係統每次聽到虞衡吐槽別人鹹魚就覺得有些錯亂和搞笑,忍不住打趣虞衡,


    【你罵別人鹹魚的時候,似乎忘記了,你自己也是一條鹹魚吧?】


    虞衡很是理直氣壯,“我鹹魚歸鹹魚,該幹的事兒一件都沒落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們呢?一個個全都在當甩手掌櫃,你哪兒的勇氣拿我和他們比?我最鹹魚的時候,也沒想著當官來禍害別人!”


    我鹹魚我不禍害別人,他們想當鹹魚能不能先從官場滾出來!


    虞衡理都不想理係統,帶著一群人直接去了興平縣。


    方知府見勢不妙,也趕緊跟上,生怕興平縣那邊又鬧出大事兒,連累了他。


    安和府在岐州十二個府中,算不上好,也不能說差,排名中不溜秋,平平無奇,既不像黎陽府那樣是岐州的排麵,也不像怡陽府那樣窮的整個府都出了名。


    興平縣同樣是安和府境內一個平平無奇的縣,上任岐州刺史是條一心隻想養老的鹹魚,別說下縣了,就連各府都很少去。


    虞衡今天來的突然,方知府都不知情,現在又直接去了興平縣,方知府直覺要糟,他作為知府,手底下的縣令都是些什麽貨色,他心裏也清楚得很。


    虞衡這樣一聲不吭來個微服私訪,還不知道興平縣縣令要給他埋個多大的雷。


    忐忑之下,方知府隻能瘋狂用眼神暗示左右,趕緊派人快馬加鞭跑去興平縣報個信,有些什麽齷齪事兒都給收拾平整了,別被虞衡給抓了個正著。


    不過,安和府的衙役是什麽水平,虞衡帶的護衛又是什麽水平?一邊是養尊處優作威作福多年的衙役,一邊是從戰場上下來的鐵血真漢子,哪怕多年未上戰場,該有的警覺性還是沒丟。


    安和府的衙役剛一動,還沒出門,就被虞衡的護衛給揪住了,嘴上還毫不客氣地開了嘲諷,“裝樣子都裝不出個人樣來,這要是在戰場,你的腦袋早就沒了!”


    方知府也是知曉虞衡身邊這些護衛們的來曆的,默默忍了這口氣,心知今天肯定蒙混不過去了,隻能祈禱興平縣縣令那邊不會出什麽岔子,不然的話,虞衡這位新上任的岐州刺史,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那第一把火,就得拿他開刀。


    然而想象很美好,現實很殘忍。


    虞衡一行人到了興平縣後,興平縣衙門竟然就隻站了兩個守門的,還沒一點精氣神,表情完美詮釋什麽叫做上班如上墳。


    方知府一看,心裏就是一個咯噔,心情瞬間比上墳還要沉重。


    虞衡也沒跟他們客氣,不顧這兩位衙役的阻攔,徑直闖入了衙門。


    進去一看,好家夥,縣令的影子都沒有,人家直接曠工了。


    那倆衙役還特氣憤,追上來指著虞衡大罵,“你們這幫人怎麽回事,要造反啊?官府衙門都敢闖,不要命了?”


    方知府一臉慘不忍睹,更多的則是被蠢貨連累了的憤怒,見那兩衙役還不知死活地指著虞衡的鼻子破口大罵,方知府忍無可忍,頭上青筋暴起,暴怒道:“周行倫呢?讓他趕緊給本府滾出來!瞎了你們的狗眼,這位是我們岐州新上任的刺史大人,大名鼎鼎的嘉國公!”


    撲通一聲,兩個還在對虞衡破口大罵的衙役當即腿腳一軟,就給虞衡跪下來了,整個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再也嚷嚷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虞衡淡淡看了他們一眼,冷著臉問道:“周行倫呢?”


    兩名衙役抖若篩糠,戰戰兢兢,驚是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隻用手指著衙門後方的宅院,那是縣官們的住處。


    虞衡“嗬”了一聲,抬腳就往後方的宅院而去。


    一路上也碰上幾個門房和護衛,都被虞衡帶來的護衛給揪住了,連去給周行倫等人通風報信的機會都沒有。


    虞衡就這樣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後邊的宅院。出乎虞衡的意料,裏麵竟然還熱鬧得緊,一幫人圍在一塊兒,正在打葉子牌,桌子上還有些零零碎碎的銅板和碎銀,一看就知道,玩了不少時間了。


    方知府當即歎了口氣,以手扶額,心中隻道一聲,完了!


    周行倫正要發怒,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正在扶額的方知府,臉色立即就變了,由原本的暴怒轉為煞白,冷汗滾滾而落,走路都覺得腿軟,踉踉蹌蹌地來到虞衡麵前,撲通一聲給虞衡跪下,哭喪著臉,戰戰兢兢道:“見過國公爺。”


    這聲國公爺一出,院子裏其他人也蔫了下去,萬萬沒想到虞衡竟然會搞突襲,還把他們逮了個正著。


    方知府大怒,破口大罵了聲,“蠢貨!”


    虞衡偏頭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確:你也沒好到哪兒去。


    看著周行倫等人的狼狽醜態,虞衡的臉色更冷,嗤笑一聲,“這就是興平縣的父母官?”


    周行倫汗如出漿,戰戰兢兢不敢作答,而後就聽見虞衡冷漠至極的三個字,“你也配?”


    什麽話都別說了,周行倫趕緊請罪,“是……是下官疏漏,不知國公爺前來,有失遠迎,請國公爺恕罪!”


    怎麽說的還像是自己好排場,被薄待了心裏不痛快找他茬似的?虞衡不由皺眉,認真看著周行倫,冷冷道:“你的罪過不是沒有來迎接我,而是該坐在公堂之上為百姓做主的時候,卻坐在這裏和其他人打葉子牌!這麽多年,想必你都是這樣的做派,長此以往,百姓們有什麽事情,還敢來衙門報官嗎?”


    周行倫弱弱地為自己辯解,“回國公爺,前堂和後宅離得近,但凡有前來報官的百姓,下官等人還是能及時趕到的。”


    虞衡冷漠的哦了一聲,又問周行倫,“高山村發生了命案,你身為興平縣縣令,為何不按規矩上報?”


    朝廷規定,但凡發生人命的,要一級一級上報,村裏報到鎮裏,鎮裏報到縣裏,縣令派仵作前去驗屍,確認是意外後才寫好卷宗,繼續上報知府,由知府再派人過來核查。核查無誤後,方能結案。


    袁臘月父母被野豬害了,兩條人命,按照規矩,周行倫該往上報給方知府才是。之前方知府一問三不知,根本就不清楚袁臘月父母遇害之事,虞衡心裏已經認定興平縣縣令屍位素餐,不然也不會這麽氣勢洶洶地跑過來抓他的正行。


    不過,出乎虞衡意料的是,周行倫對袁臘月父母遇害之事,還了解得比較清楚,隻說袁臘月的父母是在二十一天前遇害的,衙門派了仵作過去,查驗過他們身上的傷,又問過親眼見過那一幕的高山村村民,確定是野豬所為,已經結案了。隻是事務繁忙,還沒來得及送去方知府那兒。


    怕虞衡不信,周行倫還連滾帶爬地跑去將仵作的驗屍報告和他的結案判詞都拿了過來,證實他沒有說謊。


    方知府可算是找到了甩鍋的對象了,立即暴跳如雷,指著周行倫的鼻子破口大罵,“既然你已經結案,為什麽不上報?人命關天,這是能拖的嗎?”


    周行倫有苦難言,額間冷汗不斷滾落,訥訥挨訓。


    虞衡卻話鋒一轉,突然問周行倫,“去世的袁氏夫妻育有一女,村裏有戶人家想為那姑娘和她孫子配陰婚,你可知情?”


    配陰婚三個字,是岐州所有官員重點關注的字眼。誰不知道,新上任的刺史大人,在還是怡陽府知府之時,就破了一樁配陰婚的大案,為此還弄了個戲班子,到處下鄉表演,為愚民們普法,告訴他們配陰婚是不對的,要受罰。


    現在一聽虞衡提起配陰婚,周行倫當即繃緊了皮,趕緊解釋道:“回國公爺話,錢家人愚昧無知,聽聞袁氏夫妻的女兒有福氣,這才動了配陰婚的心思。後來,國公爺讓戲班子下鄉給他們唱戲,他們也明白了配陰婚不可取,知道了自己先前的錯誤,再也沒提過這一茬了。國公爺若是不信,可以去高山村問問,那袁氏夫妻的女兒,可還是沒出過嫁的!”


    虞衡扯了扯嘴角,“你對這錢家了解倒是非常清楚。”


    周行倫麵皮一僵,幹笑幾聲,不敢再多言。


    方氏聽出來了幾分不妥,偏頭看了麵色忐忑的袁臘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虞衡又問周行倫,“既然高山村有野豬傷人,你這個縣令,就沒派人去剿滅野豬?”


    周行倫臉色訕訕,“這……野豬早就進了山,即便下官有心剿滅它們,也沒辦法啊。一個弄不好,派去的衙役們,都要把性命丟在那裏。”


    虞衡不置可否,冷不丁問了周行倫,“錢家的靠山是誰?你拿了他們多少好處?”


    周行倫震驚地抬頭看著虞衡,正要開口喊冤,虞衡便先一步開口堵住了他的喊冤之語,“你對袁氏夫妻遇害之事如此了解,又清楚錢家後袁家的恩怨,仵作驗屍都辦了,你也結了案,隻要把案子上報,又用不著你親自走一趟,這有什麽好拖的?除非……你心裏有鬼!”


    結案結得那麽痛快,上報卻那麽不積極,虞衡猜測,恐怕還是因為袁臘月離家出走之故。這是最大的變數,周行倫心有顧忌,不敢上報,想把袁臘月找回來後,等她嫁進了錢家,這才上報給方知府,將案子徹底結了。不然的話,要是府城那邊的仵作和審核人員過來查驗事情的真相,一問,袁臘月竟然不知所蹤,難免又會牽扯出一些是非來。


    虞衡猜得還真沒錯,周行倫顧忌的確實就是袁臘月。


    見虞衡根本不吃軟弱求饒的那一套,周行倫也隻能爭取坦白從寬了,一聽虞衡要查賬,周行倫什麽隱瞞的心思都沒了,趕緊想辦法保住自己才是王道,將隊友賣了個一幹二淨,“國公爺,袁氏夫妻的錢,確實是野豬所為。事關人命,縱然下官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這上頭弄虛作假啊!就是那錢家,不知為何攀上了王家。”


    說到王家時,周行倫又抬頭瞅了一眼虞衡身後的方氏,壓低了腦袋,小聲解釋道:“縣裏那王家,和方娘子的前夫家是同族,都是有名的富戶,又有州城的王家做靠山,財大氣粗,下官……下官一時豬油蒙了心,收了他們一點銀子,就默許了他們逼婚之事。”


    方氏訝然地睜大了眼,萬萬沒想到這裏頭竟然還有王家的事,莫名又惡心了一把,看向周行倫的目光也格外不善,冷冷道:“得了吧,逼婚不逼婚,也不是你能說的算的。依我看,你收的那好處,更像是封口費吧?袁氏夫妻,當真是被野豬害死的嗎?”


    方氏從來不覺得王家人是什麽講道理的遵紀守法之輩,以他們霸道的行事作風,即便這幾年縮著脖子做人,收斂了不少,但也不至於為了農家逼婚的事兒給縣令封口費,以他們的自視甚高來看,最喜歡的就是像處理袁臘月婚事這樣的手段,讓袁臘月的叔父出麵做惡人,一應行為都在法理之內,披的那張人皮還挺像回事。


    周行倫再次叫苦,隻哀歎自己倒黴,怎麽這座煞星也跟著來了。這位可是和王家有著深仇大恨的鐵娘子,讓她聽到自己幫著王家做惡,自己還能討得了好處嗎?


    天要亡我!


    虞衡和方氏打了個漂亮的配合,從善如流地接口道:“事已至此,你還想替他們隱瞞不成?要我宣仵作過來嗎?”


    周行倫的背脊頓時佝僂了下去,終於承認,“仵作驗屍時,說那兩頭野豬像是被人故意放出來傷人似的,對人的仇恨非常大,一出麵就把人往死裏拱。衙役也說,野豬的腳印這些東西消失得很是突兀,就像是有人把它們帶走了似的。所以下官懷疑,害了袁氏夫妻的野豬,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放出來,想看野豬狩獵的。但找不著證據,錢家那邊又拉著許多人作證,說是親眼看到了袁氏夫妻被兩頭野豬追著拱的場景,便就這樣結了案。


    後來,錢家突然張狂了起來,下官覺得奇怪,又去查了一番,結果就查到了王家的頭上。原來,錢家說的攀上了貴人,就是和王家搭上了線。王家錢財不少,根本不缺金銀,隨便從指頭縫裏露出一點,就夠讓錢家享用不盡了。”


    說到這裏,周行倫又苦笑一聲,“下官也不知道當初是被什麽鬼摸了頭,查到王家頭上時,王家給了下官一筆豐厚的銀子,言語間還暗示下官以後要是缺銀子,都能找他們要。下官就……”


    虞衡一聽,這人倒還有幾分本事,直覺很準,查案都能查到點兒上,就是意誌太過不堅定,受不住敵人的砸銀子大法,當場就變成了敵人的走狗,不僅不為受害者鳴不平,反而對罪魁禍首加以庇護。之所以遲遲不上報,想來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給方知府上貢,這才一直把這案子給壓著。


    本以為拖一段時間也沒事,卻沒想到虞衡和前任刺史完全不同。這位在怡陽府當知府時就到處跑,現在當了刺史,也沒閑著,開始往各府跑。


    結果這麽一跑,他就撞槍口上了。


    周行倫隻覺得絕望,他這個出頭鳥,在虞衡當上刺史後第一個冒頭搞事情的,指定沒有什麽好果子吃。這一刻,他才真正後悔,當初為什麽要答應王家的要求,真是腦子進了水。


    虞衡看到了周行倫臉上的悔色,卻絲毫不同情他。周行倫這種人,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僥幸心理非常重的人。要不是被虞衡當場抓包,周行倫也不會後悔,隻會笑眯眯地數著銀子繼續和屬下一起打葉子牌。


    現在後悔,無非是見東窗事發了,畏懼責罰罷了。


    袁臘月最為氣憤,她聽明白了,她父母的死根本就不是意外!


    這姑娘當初在痛失雙親被叔父逼婚的情況下還能為自己掙出一條生路來,意誌力絕非一般人可比,在聽到自己父母之死不是意外後,袁臘月當即上前,狠狠揪住了周行倫的衣襟,咬牙切齒地追問,“你再說一遍,我爹娘是怎麽死的?”


    殊不知周行倫比她更震驚,眼珠子都要鼓出來了,“袁臘月?”


    袁臘月手上不斷使勁兒,眼中一片陰霾,一點光亮都沒有,掐得周行倫直翻白眼,“我再問一遍,我爹娘到底是怎麽死的?”


    周行倫掙紮了好一會兒才從袁臘月手裏撿回來一條命,喘了好幾口氣才回道:“唉——你不是都猜到了嗎,還問什麽?沒錯,野豬是王家人故意放的,那家有個瘋子,就愛看猛獸撲咬人,你父母倒黴,正好那天碰上了他。後來,這一幕被錢婆子看到了,便想辦法從王家手裏要了一筆封口費,而後拿著這筆錢引誘你二叔,想讓你嫁給她孫子。”


    這事一環扣一環,最無辜最倒黴就是袁家人,什麽都沒幹,禍從天上來,莫名其妙丟了性命,袁臘月也就十五歲的年紀,便家破人亡,還要被黑了心肝的叔父逼婚,但凡她再軟弱那麽一點,都要被吃得渣都不剩。


    事情已經查明,虞衡索性在興平縣又升了一次堂,命護衛將錢家人和王家人都押過來,好好審審。


    王家那邊最好審,兩頭野豬就是物證,體型那麽龐大的野豬,不可能沒人見過,隻要找到證人,即便王家後來將野豬放回山上了,也逃脫不了法律的製裁。


    錢家那邊就更好辦了,王家的罪一定,錢家直接定個包庇罪,錢婆子在村裏橫了半輩子,村裏人想著她四個孫子,就有兩個孫子不大好,,一個病一個傻,一般也不同她計較。


    結果這次,沒人讓著她後,等著她的,就是牢獄之災。


    至於袁二叔,那就更好辦了。


    朝廷本就設有女戶,袁臘月乃袁氏夫妻獨女,自然可以按規矩請立女戶,繼承袁氏夫妻留下的家業,與袁二叔無關,婚姻大事也由不得袁二叔做主。


    不得不說,後麵這個判決,才叫百姓們開了眼。


    袁二叔夫妻一個不察便翻了車,還要把先前吃進去的東西全都吐出來,袁二嬸想想晚上都睡不好睡覺:那可是他們家的銀子,怎麽就白白便宜了一個丫頭呢!


    圍觀的百姓們也表示三觀受到了衝擊,原來朝廷還有“女戶”這玩意兒?還能由女子單獨立戶繼承家業?


    這可真是件新鮮事兒。


    由此可見,岐州這邊有落後。大宣開國之初就把律法給定好了,女戶早就有,興平縣百姓現在還跟聽天書似的,仿佛第一回 知曉還有女戶的存在。


    朝廷規定的律法,和有時候具體的操實施比起來,差距真是太大了。


    有些人三觀正在重組,也有人高高興興地點頭,飛跑回家把女兒拽回來,氣喘籲籲地問虞衡,“大人,現在就能幫女兒立女戶嗎?草民就這一個女兒,可不想便宜了外人。”


    學的還挺快。虞衡不由搖頭失笑,點頭樂道:“當然可以,我先為你寫份公證書,證實立百年之後,一應財物都由女兒繼承。到時候,你女兒自動成為女戶,隻需去衙門管戶籍那裏知會一聲就行。”


    別說,有了這一個打頭的,有那些家裏沒男丁的,都趁著這個機會一起找虞衡為他們的女兒辦女戶了。


    這場麵,莫名還挺有趣,虞衡看得頗感欣慰,家產給女兒,為女兒立女戶,總比不把女兒當人,隨便找個人家嫁出去,而後把財產給侄子好。


    改變嘛,就是這麽一丟丟來的。


    袁臘月得了父母留下來的遺產,卻不想再繼續待在村裏。她也看得出來,她二叔並不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悔過,心裏還記著仇。要是她繼續在村子裏住著,二叔也好,錢家也罷,總有和她繼續鬧起來的一天。鄉下真不是個完全講道理的地方,誰的拳頭大,說話就有分量。她分得的田和地,一準兒守不住。


    現在她二叔嘴上說還,等一回去,一說要還,肯定瞬間變臉,強占不給。她一個無依無靠又沒什麽武力的姑娘,實在爭不了什麽,還得擔心錢婆子暗中使壞,將她那個傻孫子放進袁臘月的家門,鬧個人盡皆知。


    於是,袁臘月特別幹脆地在朝堂上表示,“民女父母已經下葬,民女也不想再回傷心地。既然已經立了女戶,民女便把家裏的田地和房子都賣了吧,日後,除了給父母上香,我都不會再回村裏了。”


    最後一句話,袁臘月是對著她二叔說的。


    她二叔神情一愣,袁臘月又開始求虞衡,“大人心腸好,民女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大人憐憫幫忙。”


    虞衡挑眉,“何事?”


    “民女什麽都不懂,賣田地房屋之事,民女想托大人幫忙。這些日子,民女在慈幼堂中安身,覺得那些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的孩子委實可憐。民女身無長物,賣田地房屋所得的銀錢,便取出一部分捐給慈幼堂吧!”


    方氏眼中露出了星星點點的笑意,果然是個聰明姑娘,那些財產,即便大人判了歸她,她一個人也要不回來。現在托付給大人幫她轉賣,那她二叔也不能再占著這些東西不還了。沒見她二叔臉都綠了麽?


    虞衡眼中也浮現出一抹笑意,欣然頷首,應了此事。


    袁臘月當即高興地連連給虞衡磕了好幾個響頭,又起身,像一隻花蝴蝶一般,輕快地奔到方氏身邊,一臉期冀地看著她,忐忑問道:“方娘子,我可以去慈幼堂幹活嗎?洗衣做飯我都會,帶孩子我也可以學,一準兒做得特別好!”


    方氏看著這樣機靈的一個姑娘,哪有不願的?正想點頭,又是一頓,將話頭又拋給了虞衡,“這事兒我說了不算,大人應了才行。”


    虞衡一聽就知道方氏這是在給袁臘月做臉,也是一笑,點頭道:“你很優秀,善良,勇敢,愛憎分明,品行也好,慈幼堂正需要你這樣的人。”


    袁臘月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堪比天上的太陽,摟著方氏一隻胳膊不肯放,時不時又發出一陣笑聲,小聲歡呼,“方娘子,以後我就可以一直住在慈幼堂啦!我喜歡那裏!”


    不管是院子中生機勃勃開著的的不知名的花朵,還是幹淨明亮的屋子,袁臘月都喜歡得緊,就連別人覺得非常吵的嬰兒哭聲,袁臘月都覺得十分有趣,別看她年紀小,哄孩子卻是一把好手,她在慈幼堂這段時間,嬰兒們都比以前安生不少。


    這一場官司判下來,留給人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女戶之事。


    原來,隻生了女兒的“絕戶”,還能有這樣的選擇。


    至於後續虞衡對罪魁禍首的處置,百姓們反倒不在意了。王家那個養野豬猛獸讓它們傷人的瘋子,被虞衡毫不留情地扔進了大牢,現在也沒有專業的精神病院,為了其他人的生命安全,這位還是在大牢裏好好待著吧。


    至於周行倫和方知府這幫辦事不力的官員,虞衡也各有處置,周行倫當場被摘了烏紗帽,虞衡重新升了個縣令上來,縣令的任免,刺史可以先斬後奏,向朝廷稟明實情即可。


    至於方知府,虞衡還是給他留了點麵子,沒有當場發落他,但方知府也是個知趣的,回去後就自己遞了致仕的折子,朝廷批準後便帶著一家老小回老家養老去了。


    第一把火就燒掉了一個知府和縣令以及各個屬官,其他府的知府縣令都崩緊了皮,生怕虞衡下個微服私訪的地方就是他們那兒,一個個的幹勁十足,拿出了剛踏進官場時的熱情來對待工作。


    不過,虞衡暫時也沒那個時間去考察他們了,他現在要招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這位貴客一下馬車就滾到了虞衡身邊,揪住虞衡的袖子就開始控訴,“賺銀子的事兒,你竟然找錢鐸不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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