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衡見胡尚書氣得直喘粗氣,趕緊上前給他順氣,還一邊笑嗬嗬地安慰他,“胡尚書先別生氣,政事歸政事,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好了。再說了,這事兒要真做成了,日後胡尚書哪還用擔心國庫之事?先順順氣,來,咱們坐下來好好聊,先喝杯茶。”


    胡尚書對這一套流程也是熟悉的,下意識地接過虞衡手裏的茶,正要熟練地抱怨幾句,抬頭一看虞衡那張年輕的俊臉,胡尚書突然反應過來,嗐,現在來忽悠自己的是這小王八蛋呢,鞏禿頭那個殺千刀的沒過來!都怪那老貨,好的不教壞的教,把這麽個好苗子摧殘成什麽樣子了?


    胡尚書想想先前虞衡上交紅薯的大方勁兒,從來就沒提過一個錢字兒,那是真正的品行高潔目下無塵,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


    結果呢,那不幹人事的鞏禿頭上回要錢鋪路也就算了,做什麽教這孩子給帶上?人好好一個純潔無垢的後生,轉眼間就跟那鞏禿頭似的,開始學會從他手裏騙銀子了?


    胡尚書就是憤怒,十分憤怒。這會兒要是鞏尚書在他麵前,他絕對毫不猶豫地揍死那個老混蛋。


    但是現在眼巴巴看著胡尚書的人是虞衡,小夥兒生得俊秀,眼神清澈,神情真摯,滿眼都是對長輩的孺慕尊重和關心,胡尚書一時間竟罵不出什麽難聽話來。


    要是在這兒的是鞏尚書,胡尚書罵也就罵了,他倆自打入閣後為著銀錢的事兒每年都要掐上無數次價,都形成一套成熟的討價還價的流程了。兩人交情也不錯,地位又相當,罵上一場都不會在意。


    但要是拿對鞏尚書那一套來對虞衡,那就有點不合適了。


    虞衡的年紀都能當胡尚書的孫子了,剛踏上朝堂不久的小菜雞一隻,萬一把孩子給罵傻了,打擊太過可咋整?再說了,虞衡在他這兒挨了一頓痛罵,翰林院裏那起子小人還不知道會拿著這事兒做什麽文章呢?


    胡尚書先前還心疼過虞衡在翰林院的遭遇來著,這會兒就算再生氣,還是考慮了這一茬沒發作。


    也是胡尚書心裏看好虞衡,才這般為考慮。換個人來試試,胡尚書早就把對方罵成狗了:你被人說閑話就說閑話,關老夫屁事?難不成老夫一個閣老還要看你臉色不成?


    就是這麽雙標。


    虞衡態度十分端正地為胡尚書端茶倒水,做足了晚輩的姿態,倒叫胡尚書不知道該直接把人趕走還是再考慮考慮,半晌才歎了口氣道:“你啊,真是好的不學學壞的。都怪老鞏頭把你帶壞了。”


    張嘴往鞏尚書頭上扣了口鍋後,胡尚書低頭瞅了瞅自己手裏的茶,又無奈道:“你倒是能屈能伸,這些上不得台麵的小招都學來了。好歹也是個侯爺,幹嘛把身段放得這麽低?老夫一把年紀,還真是頭一回享受侯爺之尊的伺候。”


    虞衡聞言,臉上的表情更加誠懇,發自肺腑道:“侯爺?又怎麽了?自我踏入朝堂後,大人就對我頗為照拂。就我這嘉秀侯的爵位,還是當初大人在大殿上同百官據理力爭來的。便是今日不有求於大人,為大人端杯茶這等小事,也是我該做的。”


    這話就說得很到位,聽著就讓人覺得舒坦。


    尤其是這話還是虞衡的心裏話,並不是刻意說出來討胡尚書歡心的,那悅耳程度直接翻倍。


    自己看好多有照拂的後輩是個感恩的,胡尚書心裏也高興,畢竟誰也不想幫個不懂感恩的白眼狼不是?


    胡尚書氣順了順,仔細看了看虞衡的計劃書,越看神情越凝重,最終歎了口氣道:“這麽多的事兒要做,我這兒的銀子倒不算最要緊的事兒了。若是隻要銀子,我們幾把老骨頭商議商議也不是不能給,但其他的,同淄丘霖露等國交涉,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件不是大事,相比之下,你要造的那個什麽化肥廠倒是不算特別顯眼了。”


    其實胡尚書這話也說得不大準,這份計劃書中,最顯眼的還真是虞衡要造的那個化肥廠。這家夥把儀器成品圖都給畫出來了,這麽大麵積的畫怎麽可能不顯眼,一翻開就瞅見了。胡尚書愣是沒弄明白那些設備有什麽用,碩大一條長長的磚窯,還一半埋在土裏,瞧著怪模怪樣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這就是術業有專攻了,胡尚書於經濟一道頗有頭腦,在工這一塊兒,就比不得鞏尚書了。


    雖然沒扯明白,但胡尚書更覺得這東西高深莫測,想著人家孩子頭一回來找他幫忙,為的還是國事,胡尚書的心也軟了,都沒像先前對鞏尚書那樣大砍價,反而大方道:“先進宮找陛下和其他幾位閣老商議一番,若是陛下允了,你再來找我要銀子,就按這個數給。”


    驚喜來得太突然,虞衡都驚呆了,虧他做預算的時候還往上提了不少呢,就是見識了上回胡尚書的靈魂砍價,為自己留了不小的餘地,這會兒見胡尚書這麽大方,虞衡心下倒有些不自在,覺得自己好像怪坑的。


    【得了吧,胡尚書管理國庫這些年,做什麽事要用多少銀子,心裏門兒清。先前鞏尚書坑他,那是要的數字太大誠心找罵的。你預算表裏頭這個數字,雖然大了點,也沒誇張到那份兒上。再者,你這是第一回 做東西,實驗還有失敗率呢,餘留的那部分不就是讓你造的?真以為胡尚書每回砍價都不講理呢,傻的是你才對。】


    虞衡:………


    好像還真是這樣,要是胡尚書真是瞎還價的,朝堂上下還不得被他弄得一團糟。哪個部門不要銀子呢?胡尚書要是心裏沒數,大夥兒還能這麽和諧?定然是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


    就像這回,胡尚書還把虞衡的失敗部分的開銷也算進去了,還可能失敗不止一次,兩相加減,要的銀子和虞衡的預算也差不離。


    虞衡當即覺得胡尚書是天下第一等貼心人,給錢給的這麽貼心的甲方,多讓人感動呢。


    這麽想著,虞衡看著胡尚書的眼神就感激了。


    胡尚書心裏頓時覺得怪怪的,心說這孩子還是太年輕了,這不,自己一答應為他說話,就感動得跟什麽似的。唉,還是臉皮不夠厚,要多曆練曆練啊。


    當官的,臉皮太薄了怎麽行?


    實際上,胡尚書對虞衡提到的化肥也是極為重視的,看重程度甚至不在紅薯之下。


    這會兒的化肥不像後世那樣花上十幾塊就能買上一大袋,現如今的農戶們耕種所用的肥料,除了農家肥就是草木灰,單調得很,還經常不夠。


    看虞衡這計劃書上說能做化肥,胡尚書都驚了一瞬。這事兒簡直聞所未聞,還能人為給莊稼做出肥料來?


    驚完之後,胡尚書的算盤又開始扒拉了。這化肥要是真能做出來,意味著什麽?土地肥力跟上來了,甭管種什麽,產量都能翻一番,日後百姓也不必爭著搶著種紅薯,其他糧食的產量增上來了,還能挑自己的口味種。


    虞衡要是知道胡尚書這會兒心裏的想法,怕是要對胡尚書說一句他真的想多了。就算是在科技發達不缺化肥的後世,紅薯土豆這倆神器的產量還是最能打的。其他糧食的產量想要超過它們,還挺難的。


    後世都做不到,這會兒就更別想了,能搗鼓出化肥維持住地力,不用種幾年紅薯又得隔一年種豆子省地力的好。


    這年頭兒百姓日子是真不算好,虞衡後來聽到係統給他轉述過百姓挖紅薯那天的感慨後,特別心酸,就想著再努努力壓榨壓榨係統,幫他們一回。


    係統:???


    誰壓榨誰呢?不是這傻逼自個兒甘願把自己當豆子跑進空間去榨油?真是飄了,壓榨方和被壓榨方竟然都能搞錯!


    虞衡才不管這個,他的目的已經完成了一半,剩下來的另一半肯定也不會出意外,聽了胡尚書這話,虞衡趕緊笑道:“那正好,陛下和幾位閣老若是知道了化肥之事,定然會像大人一般立即點頭同意的。”


    胡尚書被虞衡扶著往外走,準備進宮,腦子還有點懵,突然就反應了過來,瞪了虞衡一眼,笑罵道:“合著你今兒是特地過來算計我的呢?”


    化肥之事,景隆帝的態度先不論,秦首輔是這小子未過門妻子的祖父,這小子又爭氣,給萬民謀福祉,多正當的理由,秦首輔沒必要這時候坑孫女婿。鞏禿頭自然不必多說,胡尚書敢保證,那老小子見了虞衡畫的這圖就會恨不得趕緊開始辦廠,至於楚次輔,那人古板端方得很,於國於民都有好處的事兒,他肯定不會反對。其他幾位閣老不會輕易拒絕,算下來最大的變數竟然是胡尚書自己。


    胡尚書都忍不住被虞衡的這份小心機給氣樂了,沒好氣道:“你這是怕老夫當場為銀子的事兒鬧起來,反對此事兒吧?”


    虞衡被胡尚書拆穿,臉色也有點訕訕的,摸著鼻子小聲道:“大人勿怪,實則時光不等人。若是鬧起來,你我二人各執己見,光爭論都不知道要爭多久。辦廠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辦起來的,所用的人力和材料,要花的時間可不少。老天爺又不等人,該播種播種,該收割收割,我們這麽爭下去,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了。”


    這也是大實話。虞衡也不想在這些人精麵前耍弄自己的小心思,先前那是人家看好你不跟你計較,被戳穿後再繼續賣弄就沒意思了,反倒傷了情分。


    卻不料胡尚書一拍掌,滿意點頭道:“就該如此!”


    虞衡:???


    莫不是自己幻聽了,胡尚書這是說自己小小套路他一回,套路得很好?


    虞衡心下正奇怪呢,就聽見胡尚書欣慰道:“當官辦事,沒點小心機怎麽能行?做事之前先把難辦的處理好了,那就事半功倍了。如你今日這般,就做得十分不錯。”


    先前還說這孩子臉皮太薄了,現如今看來,還是不錯的嘛,套路一波一波的,總歸吃不了虧。


    ========================


    學過化學的都知道,化肥大概分為三類:磷肥,鉀肥和氮肥。其中最關鍵的就是氮肥,作為蛋白質的重要組成部分,氮是任何植物生長過程中不可缺少的一種元素。這玩意兒又不能從土壤中直接吸收,照說空氣中氮氣挺多的,但是,問題又來了,氮氣分子中有氮—氮三鍵,化學性質穩得一批,植物根本沒法吸收,絕大多數吸收的都是氮的化合物。


    所以,虞衡想造的化肥廠,主要還是以做氮肥為主。鉀肥可以靠燒草木灰獲得,至於磷肥嘛……咳,鳥類糞便啥的,淄丘霖露這些附屬國不就有嗎?直接問他們要就是了。一家人,還說什麽錢不錢的事情呢?


    虞衡在這方麵頗有點胡尚書的風範,摳起來也挺讓人無語。


    主要吧,一切設備都要重新做,成本可比從附屬國白拿大多了,能少花銀子的事兒,為什麽不幹?虞衡很是理直氣壯。


    這倆就是虞衡寫計劃書時突然想來順帶提到的,重點主要還是放在辦化肥廠上麵。


    景隆帝等人聽聞虞衡提出做化肥的消息也驚了一瞬,仔細看了看他的計劃書,發現自己有些看不大懂的地方,直接扔給了鞏尚書,讓他好好研究研究。


    鞏尚書專業水平還是有的,起初見了虞衡畫的煉焦爐,鞏尚書也是懵的,一時間也想不明白這一套設備弄下來能燒出個什麽東西來。


    主要吧,鞏尚書沒學過化學,不知道各種元素,這會兒見了虞衡畫的圖,鞏尚書眉頭都皺起來了,喃喃道:“這麽多的煤炭,真做出了化肥,損耗也不少啊。”


    虞衡畫的,是簡易的煤炭煉焦過程,也就是土法煉焦。煤炭在煉焦的過程中會產生氨氣,再把硫酸弄出來,稀釋好放在大瓷缸裏,將煉焦過程產生的氨氣用鐵管連接到瓷缸中,就能得到硫磺氨溶液,這溶液完全可以當化肥用了。還能把它曬幹帶走,方便得很。


    至於怎麽做硫酸,這倒不是問題,找綠鞏礦石扔鍋裏燒一燒就有了。這玩意兒不少見,愛煉丹的道士那兒就有不少。


    一套流程下來,環環相扣,其他人雖然還沒弄明白其中的原理,但見虞衡寫的這麽詳盡,想來也並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想出的主意,該是幾分把握的。


    虞衡用了最簡單的語言向他們解釋了一番其中的道理,隻說天地間有一股“氣”,正是植物生長所必需的。但這股“氣”又和天地間其他的濁氣相互纏繞,使得植物吸收不了。他這法子,就是為了將這股植物生長所需的“氣”單獨剝離出來,溶入水中,再灌給植物。


    這一套說法聽著玄乎,實則其他人接受還挺好。虞衡先前找理由的時候就查過資料了,這方時空的史書上有過零星的記載,提過這等“氣”之說,不過隻說天地間的“氣”分為許多種,世間萬物皆有所求。


    在場眾人都是博覽群書之輩,尤其是鞏尚書,對這等奇門工農之事尤為了解,虞衡這麽一說,他當即就明白了回來,還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虞衡,驚呼道:“先人沒想明白的道理,你琢磨透了?”


    虞衡撓了撓頭,輕咳一聲道:“就是自己瞎琢磨的,能不能成,還得等辦廠自己上手做了後才知道。”


    鞏尚書大喜,眼神狂熱,恨不得趕緊就將這煉焦爐給造好,看看虞衡的設想到底是不是真的。


    於是,鞏尚書當場表態,“陛下,此法聽上去應當可行,不若試上一試。”


    換個人這麽說,景隆帝早把人給趕出去了。一個還不知道可不可行的東西就巴巴跑來同朕說,這不是浪費朕的時間嗎?


    但虞衡這人不一樣,景隆帝也得承認,虞衡確實有那麽幾分不凡之處。他的轉變,後來展現出的越來越耀眼的天資,都讓人驚豔。雖然其他人都覺得虞衡前些年是藏拙想過幾年輕鬆日子,但帝王敏銳的自覺告訴景隆帝,其中怕是還有什麽隱情。隻不過虞衡進了朝堂後,功勞一件一件往景隆帝頭上扔,景隆帝就把那一點點奇怪之處拋在腦後了。


    都是大宣臣子,又一心為了大宣,縱然有什麽隱情,又何必深究呢?說不得虞衡這小子,真像民間傳聞的那樣,是上蒼派下來輔佐他的文曲星呢?


    雖然目前看來,這個文曲星六元及第後,技能點好像點劈叉了,奔著奇奇怪怪的路走去,拉都拉不住,待在翰林院琢磨的事兒又跟翰林院沒關係,也是醉了。


    但虞衡靠譜啊!但凡他做過的事兒,一樁樁一件件,哪裏出過紕漏?這會兒虞衡敢拿著一份不知能不能做成的圖紙給他們過目,本身就證明他對此十分有信心。不然的話,他圖什麽,就圖涮一把景隆帝和閣老們嗎?


    那他怕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


    正是因為虞衡先前幹的事兒太靠譜,這會兒景隆帝等人雖然從未聽過這樣的事兒,心裏也願意相信虞衡。


    隻不過到底要不要答應嘛……


    秦首輔看了景隆帝一眼,又偏頭看向虞衡,笑眯眯地問道:“我看你這文中提到說要用大量的煤?雖然不知最後能做出化肥來,但需要的煤不是少數,包括所花的人力物力財力,做出來的化肥,真的要賣,一般百姓怕是買不起吧?”


    這個問題真是一針見血,成本太高,賣價自然也不會低。尋常百姓買不起,還不如種一年豆子呢,好歹不要花那麽多錢。


    當然,富貴的人家自然是買得起的,畢竟化肥對於任何農作物都管用,闊氣些的買點也不稀奇,但這,就不能讓化肥變成老百姓都能用得著的東西了。


    虞衡也想到了這一點,隻說道:“物以稀為貴,化肥若是能做出來,自然不會缺買家。若是想讓尋常百姓都能用上,自然得賣便宜點。”


    “哦?若是便宜賣了,朝廷豈不是白做工?那還造什麽化肥廠?”景隆帝笑著問虞衡。


    虞衡不慌不忙地解釋道:“假設一斤紅薯賣一文錢,一畝地的紅薯就能賣兩千文錢,也就是二兩銀子。化肥又不是每天都要灑的東西,買上一點就夠用一年了,還不止用一畝地,就算把化肥的價定個二兩銀子,老百姓們也是願意買的。積少成多,一筆一筆算下來,可不是小數目。”


    胡尚書對這個最熟悉,當即算出來,“如今大宣共有百姓一千一百餘戶,共一萬萬多人口。就算隻按一戶出二兩來算,也能得兩千多萬兩銀子。”


    虞衡的預算,可比這個數少了多了。


    其他人聽了心中也是倒吸一口涼氣,先前聽到二兩這個數字還沒覺得數字有多大,胡尚書這麽一算才讓人心下驚駭,就算期間還有浪費失敗的,也能試上一試了。


    更何況,虞衡還小聲加了一句,“煉出來的焦煤也還有大用,可以煉鋼。”


    這話一出,兵部尚書當即瞳孔一縮,煉鋼,這是要出一批新武器啊!看向景隆帝的眼神也頗為熱切,同胡尚書一人一邊,巴巴等著景隆帝的最終決定。


    景隆帝聽了後也是一驚,穩了穩心神才笑道:“既如此,那便試一試吧。若是能成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成,好歹也能得到煉鋼的焦煤,不算浪費。”


    景隆帝並不是個優柔寡斷的性子,既然已經決定了,就不會再出爾反爾。眾人心中一鬆,麵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感受到眾人心情的變化,景隆帝同樣一笑,往椅背上靠了靠,打趣般地問虞衡,“朕可記得,上回你獻紅薯時,可是自己花錢買了紅薯,又命人精心種了,到收成的時候才稟明朝廷。怎麽這回一開始就想著問朝廷要銀子了?朕還以為你會像上回那樣,先做出來了再將此事稟明朝廷呢。”


    虞衡聽了這話,察覺到景隆帝這會兒心情不錯,麵上便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小聲道:“辦化肥廠所需的銀子數目太大,微臣家底不夠啊!再說了,微臣馬上就要成親了,得攢點家底兒給媳婦兒。不然的話,人家好好的姑娘嫁過來,微臣啥都沒有,豈不是委屈了人家?”


    景隆帝心道這個倒黴玩意兒,合著這回是惦記著攢小金庫了?果然是成家的人了,一點都不像先前那般大手大腳,更加不好騙了啊。


    秦首輔倒是很滿意,虞衡要娶的是他孫女,眼下在陛下麵前虞衡都給足了孫女麵子,話裏話外都是要好好對待妻子的意思,秦首輔怎麽能不高興?


    摸著良心說,就憑虞衡這個溫和的性格,哪怕他還是先前那混吃等死的做派,並無如今的光環加身,秦首輔都覺得隻要他的秉性沒變,也是一個良配。


    這種發自內心尊重愛護妻子的人,實在少有。


    景隆帝都點了頭,其他閣老們也沒意見,辦化肥廠這事兒就這麽通過了,虞衡樂嗬嗬地跟在胡尚書身後準備去拿銀子,結果就被胡尚書給趕了回去。


    “現在就把銀子給你,這些前期準備事宜都你來幹?你是會挖窯還是會做煉焦爐?就算你會做,這時候到處跑,還想不想成親了?”


    胡尚書還能不知道虞衡,這貨奇思妙想雖然多,但大多數時候都隻是負責出主意的,動動嘴皮子把控全局,具體幹活還是得專業的工匠來。


    辦個化肥廠說得容易,選址,挑人,準備材料……


    光是這些,都夠忙到明年的了,說不準虞衡大婚都完了,化肥廠還沒正式開工呢。


    這還真是大實話,現如今本就交通不方便,運輸速度就更加不用說。虞衡煉焦爐要用的煤炭,還得再加大人手去挖,挖了後運到廠裏也需要時間,光是這一項就不知要花多少時間,再有另外做煉焦爐這些大事兒,哪一件不需要時間?


    虧虞衡現在就敢來問他要銀子,給個屁,一個子兒都不給!


    胡尚書先前為何答應虞衡答應得那麽爽快,就是吃準了這一點。虞衡根本就不像鞏尚書那樣,有一整個工部做後盾,要什麽人手都有。所以鞏尚書管胡尚書要銀子,那是真的一要一個準,要完後立馬就拿走,工部那邊再根據這筆銀子分攤任務,各自負責自己手上的任務,分工明確,效率極高。


    虞衡有什麽?請翰林院那幫書呆子幫他一起辦工廠嗎?怕是還沒出聲就被那幫清貴的翰林吐一臉唾沫了。


    沒兵將軍一個,能幹什麽?


    所以虞衡給胡尚書的那張預算表,胡尚書才會那麽快點頭啊。本質那銀子還握在胡尚書手裏來著,就算虞衡再翻個倍,胡尚書也能點頭,反正最終用多少還是按他的預算來,跟個孩子計較什麽。


    就當哄孩子高興了。


    虞衡也是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哦,我要這筆銀子也沒什麽用啊?班子都沒拉好就拉讚助,現在讚助商直接跳過他這個中間人,不讓他賺差價了,好像也沒毛病?


    【行了吧,你是那種會在這裏頭賺差價的人嗎?有人幫你幹活還不好?到時候前期工作準備好了,你再提供技術指導,這不也挺好?】


    是挺好的,虞衡點頭,“倒是讓我省了不少心。”


    本來還打算讓侯府的人去辦這事兒呢,到時候給他們發工資。現如今有更專業的出場,那還是讓侯府的家丁佃戶好好休息吧。


    要銀子這事兒,鞏尚書才是專業的。虞衡從胡尚書這兒要不來銀子,鞏尚書就不一樣了,哥倆好地搭上胡尚書的肩,笑眯眯道:“我們工部做這些活計都做熟練了,人我也都安排好了,就等著你的銀子了。”


    “催催催!就知道催銀子,你上輩子是催債的嗎?”胡尚書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又氣呼呼地罵鞏尚書,“鞏禿頭你可積點德吧,下回要銀子,可別再把虞衡那臭小子帶上。好好一孩子都被你給帶歪了,當心靖安侯揍死你!”


    鞏尚書還不知道有這茬呢,聽了胡尚書咕嘰咕嘰一通抱怨,當即樂得直拍大腿,頂著胡尚書殺人的視線爆笑道:“行啊這小子,活學活用還挺快。下回再教他幾招,準保讓他不會再被你誆騙了去。”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誰也別想瞞過誰。鞏尚書一琢磨就知道虞衡要錢要劈叉了,最後啪嗒跌進了胡尚書給他挖的大坑裏,連個銅板都沒摸到。


    想明白這茬,鞏尚書當即為虞衡主持公道,“咱們兩個到底誰更作孽?我那是教虞衡最重要的為官之道,你呢?人家這麽信任你,你轉頭給人挖個坑,還冷酷無情地抬腳將人踹了進去,哪兒來的臉罵我作孽的?”


    明明你這個老摳門兒才是給人造成心理陰影的混蛋好不好?


    鞏尚書表示自己拒絕接鍋,順便感慨了一句胡摳門兒不做人,下回他一定要再傳虞衡幾招,讓虞衡順利地從老摳門兒這裏騙走銀子。


    成為兩位尚書互相攻擊借口的虞衡這會兒可開心了,一點心理陰影都沒有。這貨本就是鹹魚一條,現在有人幫他把前期準備的事兒都喊了,他什麽都不用操心,開心還來不及,哪會有什麽心理陰影呢?


    不得不說,胡鞏兩位尚書還是小瞧了虞衡的懶貨程度。


    他們沒看出虞衡鹹魚的本質,秦首輔看出來了,還特地教導秦溶月,“虞衡那小子,瞧著機靈,實則最是憊懶不過的。日後你進了侯府,平日裏隻關心他的吃穿用度,偶爾同他談談政事也無不可。他是個心大的,也沒有什麽看不起女子的臭毛病,性情不錯。隻一點,別念叨讓他上進。”


    秦溶月聽了這話後也懵了一瞬,呆呆地看著祖父,半晌才憋出一句,“他都已經是侯爺了,還要怎麽上進?”


    秦首輔:……


    嗐,鹹魚是鹹魚了點,運道是真好。旁人瞎操什麽心呢?


    而後,秦首輔就見他這個一向優雅大方的孫女露出了一個羞澀又期待的笑容,小聲道:“他也沒瞞我,跟我透露過不大想奮進的想法,我覺得很好。”


    說完,秦溶月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秦首輔,極為認真道:“孫女是真的,覺得他極好。”


    皇宮中近十年的殫精竭慮,秦溶月雖然遊刃有餘,卻也難免會覺得心累。出宮後見了虞衡,方知原來天才還有另一種活法。不必愧疚於浪費了自身的天賦,該休息時就休息,鬆弛有度的生活,也是她所向往的。


    秦首輔卻有點無語,第一百次奇怪,虞衡那腦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東西?第一回 見他孫女就問人診不診脈也就算了,還向他孫女透露過不求上進隻想躺在功德簿上混日子的想法?


    這要是尋常女子,心裏得多鬱悶呢?


    虞衡根本就沒覺得有哪裏不對,他就是這個性子,如果對著未來要相伴幾十年的妻子還要裝模作樣,那這日子還有什麽意思?


    再說了,婚前冒充上進好青年,婚後啪嘰恢複鹹魚原樣,這他媽不是騙婚嗎?


    虞衡再沒節操,這點底線還是有的。


    翻年後的上元節,虞衡將秦溶月約出來一同賞花燈。


    這本就是未婚男女出門聯絡感情的好節日,虞衡和秦溶月婚事已定,約出來加深感情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兩家父母都頗為上心。


    沈氏隻盼著兒女成親後夫妻和睦,並不像其他婆母一樣對兒媳婦心懷芥蒂,反而囑咐虞衡要照顧好秦溶月,又怕虞衡還沒開竅,糊裏糊塗惹人生氣,耳提麵命將一堆注意事項灌進虞衡腦子裏。


    虞衡又不是真傻,婚事都定下來了還能委屈未來老婆?單身兩輩子終於有了老婆,要說虞衡愛秦溶月愛得死去活來那肯定是開玩笑,但秦溶月在虞衡心裏確實有不一樣的地位。


    為此,虞衡一路上對秦溶月很是貼心,一直分神注意護著她不說,還能迅速捕捉到她的情緒,就算她的表情眼神隻有些許變化,虞衡都能知道她心裏到底想要什麽,為她贏下一盞絢麗至極的花燈。


    到了侯府的遊船上,虞衡親自給秦溶月倒了杯茶,這才笑道:“娘說了,等我們成親後,便分家。”


    沒見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婆媳關係可是千古難題,後世妻子不想和婆母同住,這會兒估摸著也是一樣的心態。道理也很好懂,虞衡代入一下自己就明白了,他在侯府能吊兒郎當毫不注意形象癱成餅,去了秦家,就算累成狗,也得在其他人麵前維持住該有的優雅姿態。


    秦溶月聽了後眉頭微蹙,能單獨開府自然是好,但她剛進門就分家,是不是不太好?


    虞衡自然知道她心中的顧忌,笑著向她解釋,“這是爹娘早就商量好了的事,說我要是不搬出去,難免還是讓人拿我當靖安侯的三公子看,而不是嘉秀侯。娘也很滿意你,隻說得讓你受累,還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對你好一點。”


    秦溶月瞬間明白過來其中的彎彎繞繞,心下很是感激沈氏的開明,決定以後對婆母更要敬重三分,婆媳倆都是一心為虞衡著想的人,虞衡後來還真沒碰上什麽婆媳難題。


    這會兒,虞衡見秦溶月滿臉感動,忍不住一笑,正要說話,卻不防船身忽而一陣劇烈的震蕩,隨侍在一旁的丫鬟小廝登時站不穩摔了一地,船上短暫的陷入了混亂之中。


    虞衡抬眼望向外頭那艘精致華麗的大船,眉頭一皺,這是撞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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