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元年的夏四月,長安未央宮傳來噩耗,年輕的皇帝突然駕崩。而在前不久,皇帝還親自臨幸了太常所屬的田園,躬耕勸農,以為天下百姓的表率。去年三輔地區粟穀豐收,皇帝又專門下詔,為了怕粟穀豐收導致價格暴跌,允許百姓直接用豆子和粟穀作為租賦,無須換成現錢。三輔地區的百姓都滿懷期望地指望年輕的皇帝能給他們帶來另一個文景之治,可惜昊天不淑,他們的期望隨著發喪使者的到來而破滅了。未央宮司馬門前天天有自發前去嚎哭的百姓,一則是為了表達他們真誠的悲傷,二則是想打探一下小道消息。大行皇帝死的時候才二十二歲,據說沒有子嗣,誰將成為下一個皇帝的人選,自然就是百姓們最關心的問題了。


    六月的時候,新皇帝從外郡來到長安了,皇太後的詔書征召來長安繼承帝位的是武皇帝的孫子,昌邑哀王劉髆的兒子劉賀。長安的百姓也知道,什麽皇太後的詔書,這一切還不都是大將軍霍光的意思。皇太後是霍光的外孫女,今年才十五歲,哪裏懂得什麽治理天下。當然,這一切也能理解,因為武皇帝生前最寵愛的女人是李夫人,而劉髆正是李夫人的兒子。作為武皇帝忠臣的霍光,想到終於能把皇位傳給武皇帝最心愛女人的孫子,那該是一件多麽愜意的事啊。一種對主子合格的忠心耿耿所換來的滿足,這還不足以稱為偉大嗎?


    正在長安乃至天下郡國的人做好準備全心全意地接受這位新皇帝的時候,長安城裏又突然鬧嚷起來。六月底的一天,在長安西市,幾十輛牛車拉來了一大批衣冠楚楚的囚犯,總共有兩百多人,看他們的身材和麵色,都不像是慣於握刀持戟的盜賊,更不像終年勞作的黔首。等到監斬官宣讀皇太後詔書,大家才知道這夥人都是新皇帝的貼身侍從,從昌邑國帶來的。因為他們沒有盡到輔正新皇帝成為一個合格人君的責任,齊齊被判處棄市。詔書同時宣布,新皇帝即位二十七天以來,因為淫亂不法,不具備做一個人君的資格,也已經被皇太後下詔廢黜。這條消息讓饒是見多識廣的長安人也撟舌不下,他們什麽時候聽說過皇帝能被人臣給廢掉的?雖然名義上說,廢黜皇帝的是皇太後,但那又有什麽區別,和立誰為皇帝一樣,幕後人肯定都是霍光。


    圍觀在西市刑場的百姓要求這些死囚們說幾句最後的遺言,為他們自己的大歸壯壯行色。沒想到這些死囚們都不約而同地大叫:“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很多人都知道這是一句道家的名言,當年齊國丞相召平被自己的部下魏勃騙去發兵的虎符,魏勃用虎符征召士卒,反而圍住了丞相府,召平隻好悔恨自殺,臨死前就說了這麽一句。大概新皇帝不聽大將軍的話,想先行除掉大將軍,卻被大將軍發覺,先下手除掉了罷。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在這麽個炎熱的夏天,正是萬物生長的繁榮季節,卻要行殺伐之誅,這在大漢的法律中也是不尋常的。除了謀反大逆和不孝等少數幾項罪名,大漢的朝廷殺人向來都沒有這麽急切。


    被廢黜的皇帝黯然西去的場景也讓人同情,那個孩子看上去才十七八歲,怎麽就敢和大將軍對著幹呢?雖然天下郡國都接到了詔書,宣布了廢帝一千一百二十七條罪狀,而且這些罪狀都是在他當皇帝的二十七天之內所幹,這意味著,他每天平均要幹四十二件。這個人幹壞事的才能也真讓一般人難以企及。


    毫無疑問,朝廷又得選拔一個新皇帝,哪一位諸侯王有這樣的好運呢?


    霍光也在沉思,他和車騎將軍張安世等人商量了數日,仍然沒有一點頭緒。廣陵王劉胥是武皇帝惟一在世的親兒子了,但武皇帝當年就沒有選中他,現在無疑更不能用。那麽還有誰能用?這時霍光接到了他最信任的心腹邴吉的奏記文書,邴吉早已經升任光祿大夫給事中了,秩級為二千石,更重要的是入居內廷,可以隨時向霍光提出建議。四月的時候,需要使者赴昌邑國征劉賀入長安為帝時,他和宗正劉德也是被霍光專門派遣去的,霍光向來對這位心腹的意見不敢忽視,這時他展開邴吉的奏記,隻見上麵寫著:


    將軍事孝武皇帝,受繈褓之屬,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內憂懼,欲亟聞嗣主,發喪之日以大誼立後,所立非其人,複以大誼廢之,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廟群生之命在將軍之一舉。竊伏聽於眾庶,察其所言,諸侯宗室在位列者,未有所聞於民間也。而遺詔所養武帝曾孫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時見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經術,有美材,行安而節和。願將軍詳大議,參以蓍龜,豈宜褒顯,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後決定大策,天下幸甚!


    霍光心裏一動,武皇帝的五個兒子中,衛太子劉據當年德行完備,深得天下百姓稱頌,他的遇害,是最無辜的。始元四年,一貧民張延年冒充衛太子詣闕,曾經鬧得長安洶洶擾動,自己那時還頗為緊張,竟至於發兵自衛。這至少證明了衛太子在百姓間的聲名。如果這次立他的孫子為皇帝,大概符合上天報償他的陰德,同時自己也能得到天下百姓的歡心。再說一個平民出身的皇帝,還不得由著自己隨便擺弄嗎。劉賀,那個豎子仗著自己出身貴胄,自以為當上了皇帝就可以不聽我的話,我豈能再犯這樣的錯誤。想到這裏,他馬上下令請張安世和邴吉來府議事。


    第二天,霍光親自坐鎮,招集丞相、禦史大夫、九卿、侍中、博士等一幹官員,齊集未央宮前殿議事,商量選拔新皇帝的人選。眾人知道霍光的行事風格,猜想他已經有定好的人選,否則不會招集他們議事,於是都不敢說話。霍光拿出邴吉的奏記讓大家傳閱。丞相楊敞和他的前任田千秋一樣,是個好好先生,又是霍光一手提拔的,自然是舉雙手讚同。在座的其他大臣也紛紛表態,表示誓死認可大將軍的意見。霍光點點了頭,道,既然諸君都認同邴吉君的意見,那麽我們就奏上東宮,看皇太後陛下的意思了。


    一群人出了未央宮,沿著複道浩浩蕩蕩地到東麵的長樂宮去,皇太後盛服珠襦接見了他們,假模假式地將那幾片寫著奏議的竹簡看了幾眼,馬上提筆寫了兩個字:奏可。侍候在一旁的符節令立即屈身急趨上前,將竹簡封好,放進匣子裏,用絲帶捆紮,捺上紫都封泥,最後在封泥上莊重地蓋上“皇太後行璽”六個篆書大字。


    這天正是七月的己未,邴吉和宗正劉德兩個人作為使者,率領一大幫人,馳到城中的尚冠裏,這是皇曾孫劉病已居住的閭裏。


    劉病已今年十八歲,已經不是當年在下杜縣依附外家的那個骨骼未全的少年了。他前年結婚,妻子許平君是暴室嗇夫許廣漢的女兒。既然結婚,他也不再居住下杜,而是在許廣漢一家的幫助下,在尚冠裏買了一處第宅。當邴吉兩個在馳往尚冠裏的路途中時,劉病已正和嶽父,還有幾個三輔少年在熱火朝天地玩著六博的遊戲,誰輸了就罰酒一杯,加一百錢。劉病已和嶽父的手氣和賭技都不佳,兩個少年的身邊倒是擺了不少籌碼,顯見得他們贏了很多。劉病已的妻子和嶽母在一旁看得不快,嶽母許嫗更是不停地嘮叨,叫他們別玩了,以免傾家蕩產。許廣漢輸紅了眼,尖聲尖氣地叫罵,死老婆子還不給我閉嘴,嘮叨個不停,攪得老子心情煩亂。許嫗遭到嗬斥,大是委屈,泣道,我真是命苦,嫁到你們家沒多久,你就被割了勢,成了廢人,我一輩子守活寡不算,現在你還把家產輸個精光,還怎麽過日子。女兒也讓他嫁了個賭鬼,什麽事也幹不了,你說說看,這日子還怎麽過啊。


    許廣漢大怒,一掌拍在案上,還不快給我滾,你這臭婆娘,死婆娘,不是你在旁邊一個勁地嘮叨,老子今天也不會這麽背運。


    劉病已見嶽父母發火,也有點害怕,對嶽父說,阿翁,我們今天就玩到這罷。許廣漢道,別理這個瘋婆子,我們繼續。那兩個少年見場中氣氛不佳,也推脫道,算了算了,今天不玩了。結清賬務,我們走路。


    許廣漢傻了眼。怎麽結賬?他們玩了一上午,運氣真是背得不行,把家裏的耕牛和僅有的十畝良田都輸光了。他不甘心地說,再來再來,贏了就想走,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那兩個少年都是三輔的無賴,本來也不是好惹的。聽許廣漢這麽說,其中一個少年便冷笑道,真要玩也不是不可以,但要結清了賬再說。嘿嘿,我看你這許老閹也拿不出什麽來賭了。


    另外一個少年笑道,阿兄,說話別那麽刻薄,給人家許翁一點麵子嘛。


    許廣漢怒道,你們他媽的怎麽知道我沒什麽可賭,他指著房梁,大聲道,老子就賭這間房子。


    許嫗尖叫了起來,女婿的宅子你也想輸掉,我看你今天真是吃錯了藥……那個少年斜眼看了看劉病已,道,這間房子可是你的,你嶽父有權力處置嗎?


    劉病已本身也好賭,況且嶽父開了口,如果不答應嶽父,嶽父勢必會生氣,隻好道,這宅子當初是嶽父所贈,他老人家自然有權作主。


    那好,拿契券來吧。那少年道。


    於是繼續賭局開場,可是許廣漢手氣太爛,沒過多久,這棟宅子也變成了那兩個少年的家產。許廣漢目瞪口呆,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一個少年直起腰,揚了揚手中的契券,笑道,限你們三天之內搬家。


    許嫗在旁邊聽得真切,嚎啕大哭。許平君在旁邊不斷地勸母親,又滿含責備的語氣對劉病已道,你阿翁不懂事,你也學他的樣,現在輸光了宅子,我們住到哪裏去?


    劉病已也滿麵羞慚,不知道說什麽好。那兩個少年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膀,道,王孫,我們先走了,你們商量一下,盡快搬罷。三天後一大早我來收屋。說著趾高氣揚地抬腿就走。


    許廣漢趕忙爬起來,滿麵通紅,喚道,哎,二位王孫慢走,咱們商量一下。


    商量什麽?其中一個少年嬉皮笑臉道。


    這宅子能不能緩些時候收,我們一下子也找不到住處啊。許廣漢囁嚅地說。


    哎,賭博要講賭德,不但要玩得起也要輸得起。這事沒得商量,三天後,我們一定準時來接收房子。他又拍拍許廣漢的肩膀,笑道,如果你褲襠裏還有兩個彈子,倒還可以抵押,可惜啊!


    許廣漢氣得臉色發紫,這時院門咣當一聲打開了,邴吉和劉德兩個滿麵春風地走了進來。邴吉是經常來家裏走動的,大家對他的到來都不怎麽奇怪。劉德是朝廷的宗正,從未親自登門。劉病已正在詫異,劉德已經掰開封泥,展開詔書,道,製詔禦史。


    劉病已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給他下達詔書,不敢多問,一家人趕忙跪下,等到聽完製詔,都喜出望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許廣漢尖著嗓子笑了幾聲,道,老太婆,聽見了罷。還是乃翁英明啊。一不小心成了皇帝的嶽父了。


    那兩個無賴剛才聽見宣讀詔書,早嚇得順勢跪下了,等到聽完詔書,都呆若木雞,麵麵相覷。


    許嫗嘴裏喃喃地說,這不是做夢罷?剛剛輸得破了家,一下子就發了上萬倍。不可能。她發了一陣呆,忽然道,誰說老婆子我不英明,當年把我們的女兒平君許嫁歐侯氏家,還不是你作主的。你又有多英明了?倒是我帶女兒去看相,相者說女兒麵相大貴,貴不可言,這一切都是天定,你這死老頭子又有什麽功勞?她說完,突然又哭泣了起來。


    原來許平君早年曾被許嫁內者令歐侯氏的兒子,不料出嫁前,歐侯氏的兒子突然暴病而亡。後來在張賀的勸告下,許廣漢要將女兒嫁給劉病已,許嫗則發怒不肯,嫌劉病已不夠富貴,因為此前她帶女兒去看過相,相士說此女將大貴。最後張賀又請貴人去幫劉病已提親,許嫗礙於張賀的麵子,才勉強答應,但開始仍是免不了唧唧歪歪地說些不好聽的話。好在劉病已心胸豁達,對嶽母的嘮叨毫不介懷,許平君倒反而不好意思,嶽母也就逐漸認同了這個女婿,一家人感情也越發親密了。


    此刻許平君見母親哭泣,忙開口勸慰。許廣漢笑道,我了解她,她這是羞愧加喜悅,不是真哭。許嫗被他說中心事,抬頭破涕為笑道,誰說我不是真哭了。


    邴吉和劉德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們也勸道,好了,你們兩個老人,就等著封侯罷。現在皇曾孫要先洗沐,換上禦府的衣服,立即跟我們去宗正府祭祀諸位先帝。


    許廣漢走到那兩個少年麵前,笑罵道,你懷疑老子會賴在這裏不走是不是,三天後我們就搬進未央宮,你來收宅子罷。我許廣漢玩得起也輸得起。當初輸掉了褲襠裏兩個彈子老子也沒皺一下眉頭,何況一所宅子。


    許嫗聽他說得不堪,罵道,還不閉嘴,一點體麵都沒有。


    那兩個少年突然咚咚咚地磕頭,嘴裏一連聲說,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大人,求大人饒恕小人罷。


    許廣漢踢了他們一人一腳,給老子滾罷,狗眼看人低的家夥。老子這麽大年紀,還會跟你這兩個小毛孩一般見識?


    宅子和田產我們都不要了,不要了。他們爬起來,從衣袋裏取出券契,放在案上,一溜煙跑了出去。


    劉病已自己也像做夢一般,被幾個小吏稀裏糊塗就帶到了一個大木桶裏,脫光衣服扶了進去。木桶裏熱氣騰騰的,水麵漂浮著薜荔芝蘭等一些不知名的香草,他洗完身體,換上新衣。接著,太仆杜延年也駕著軨獵車來到,命令侍從將劉病已扶上軨獵車,他親自駕車,馳進了夕陰街的宗正府。


    這天晚上,劉病已被安排齋戒,第二天一早起來祭祀先帝,完畢再在侍從的簇擁下從北闕馳進未央宮。皇太後在未央宮前殿接見了劉病已,下詔封劉病已為陽武侯。


    劉病已跪在地下拜謝受封,然後宦者令長聲宣告皇太後回駕長樂宮。劉病已不解地望著陪侍在身邊的邴吉,小聲道,為什麽隻是封我為侯。


    邴吉解釋道,皇曾孫有所不知,除高皇帝外,大漢的皇帝不能由平民擔任,不然的話就太突兀了。先封陽武侯,正是為了做個鋪墊啊。就像大漢每次封丞相為列侯,都不是直接封,而要先封關內侯以為鋪墊,這道理是一樣的。


    劉病已感激地點點頭,邴叔叔,以後這些禮節都要你教我呢。


    邴吉躬身道,皇曾孫即將履位至尊,今後不可這樣稱呼臣了。


    一會兒,宦者令再次宣布皇太後製詔,令陽武侯即刻於前殿登皇帝位。


    大將軍霍光躬身趨出,手上捧著皇帝璽綬,恭敬道,大司馬大將軍臣光,請為皇曾孫結上皇帝璽綬。


    劉病已在民間多年,早聞大將軍霍光的無上威嚴,現在見他離自己就在咫尺,不由得心中大是緊張,汗下沾背,不知說什麽才好,隻能機械地抬起手臂。霍光將璽綬細致地在劉病已腰帶上結好,複跪下稟道,請皇帝陛下禦臨前殿接受群臣朝賀,再出宮登車,去拜謁太祖高皇帝之廟。


    皇帝即位第二天,首先下的第一封製詔是改名。霍光指使侍中上奏,皇帝之名“病已”兩個字過於平常,百姓愚蒙無知,容易觸犯名諱,請改禦名為“詢”。劉病已想,“病已”這兩個字用來作名字的確不那麽雅,改為“詢”就好聽多了。於是製詔禦史,布告天下,皇帝的禦名諱“詢”。


    接著有司又上奏請立皇後,劉詢心裏大為喜悅,這是報答自己嶽父家的一件好事。自己的妻子封為皇後了,嶽父自然會按照皇後父封侯的老例封為列侯。讓自己的長輩喜悅,不是做後輩的一件極為滿足和得意的事嗎?


    過了五天,下一個朝見日,一大早,他就駕臨前殿,把這封奏書下示。大司農田延年首先上奏,皇帝至尊,應當擇取朝廷貴卿大夫的女兒卜筮,吉者立為皇後。劉詢大吃一驚,自己已經有妻子,立她為皇後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怎麽還要新選?但是剛進宮為帝,又不敢恣意表明自己的意見,隻是默然不言。


    田延年見皇帝不說話,繼續道,臣請陛下製詔,令丞相楊敞、大將軍霍光、車騎將軍張安世、後將軍趙充國等三公、將軍、列侯將自己女兒的名籍奏上掖廷,讓卜史參以筮龜選擇,最吉者立為皇後。


    劉詢知道他的意思了,他望了霍光一眼。霍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趕忙離席奏道,臣光的女兒才能駑劣,不足以備位後廷。還是讓其他將軍列侯將子女名籍報上掖廷罷。


    他這麽一說,廷上的張安世、趙充國、楊敞等人也都離席謙讓道,臣女才能駑劣,何敢上配至尊。


    劉詢心裏一喜,趕忙道,既然大將軍和諸位將軍列侯如此謙讓,那麽議立皇後的事就暫時擱置,俟後再議。


    群臣見霍光自己拒絕,也不好再說什麽。劉詢繼續道,尚書令還有什麽文書需要遍示諸位卿大夫嗎?


    侍立的尚書道,還有烏孫國大昆彌上書,說匈奴近來經常發兵騷擾他們,希望大漢遣軍營救,屯田戍衛,以免公主受辱。


    劉詢知道武帝時將大漢解憂公主嫁給了烏孫大昆彌,就是為了達到聯合烏孫國,東西夾擊匈奴的目的。烏孫是西域最強大的國家,它的得失對大漢來說至關重要。因此,不管為了公主的安危還是為了大漢的利益以及大漢在西域的聲名,這個救兵恐怕都是少不了要發的。他望了望群臣,二三大夫以為何如?


    水衡都尉傅介子離席奏道,臣願意率十萬兵,為陛下斬得匈奴王首級,懸掛於槁街旗亭之上。


    劉詢見傅介子氣宇昂揚,心裏頗為敬服。他早就聽說過傅介子的名字了。元鳳四年,那時他還是個平民,曾經跟著長安的其他百姓一起跑到槁街,擠進人群中去看旗亭上懸掛的樓蘭王的首級,那首級就是眼前這位漢子斬下的,這漢子也因此封為義陽侯,拜為水衡都尉。劉詢不禁讚道,好一位勇士。我早就聽聞傅君勇毅非常,當年君劍斬樓蘭王首級,那柄劍還在不在?


    傅介子不明所以,答道,樓蘭王的首級,是臣借一個人的劍斬下的。


    借劍?劉詢不明所以。


    是的,那個人就是當年的張掖郡遮虜障塞尉,現為張掖太守的嬰齊君。他的那柄劍名叫越王勾踐劍,削鐵如泥,十分鋒利。當時樓蘭王身穿數層重甲,如果臣不是持有嬰君的寶劍,那一次偷襲就未必能夠得手,而樓蘭王身邊護衛環列,一擊不中,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聽傅介子提起嬰齊,劉詢心裏一動,脫口道,可是曾任朝廷廷尉左監的嬰齊君?


    傅介子道,正是。


    他當上了張掖太守,這我倒不知道。劉詢喃喃地說。


    是啊。傅介子道,嬰君在張掖屢建奇功,由一個小小的戍卒一直升任燧長、塞尉。元鳳四年,大將軍派我去樓蘭行刺,正是嬰君奉命在張掖郡迎接護衛我,途中遇到匈奴黎汙王的二三千騎兵,我們險些全軍覆沒。幸虧後來義渠胡騎聞聲來救,嬰齊君更是勇斬黎汙王首級,使匈奴騎兵群龍無首,才擊潰了匈奴。那次臣奏上朝廷,先帝因此製詔拜嬰君為張掖太守的。


    劉詢歎道,久聞嬰齊君有一柄寶劍,不知什麽樣子。我以前也有一柄劍非常鋒利,是舅公史恭贈送給我的,一年前在蓮勺遊玩的時候不小心丟了。唉,要是能找回來,那就好了。


    話聲甫落,旁邊的宦者令馬上奏道,陛下富有四海,一柄劍隻要在大漢的境內,總能找到。臣昧死敢請陛下下詔購賞,有能拾得陛下亡劍者,賜金千金。


    劉詢心中大為感慨,當了皇帝就是不一樣,隨便說一句話,就有人重視。但是為了一柄劍去下詔購賞,未免太過了。他趕忙道,賢令請起,大漢皇帝丟了劍,大漢子民得之,此所謂利不外泄,又何必一定要找回來,我剛才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


    宦者令俯首道,陛下仁厚之心,臣等未能領會,死罪死罪。


    劉詢道,賢令請起。他又直視傅介子,傅君如此看重嬰君,這次朕就派君到張掖,和嬰君一起發張掖、敦煌兩郡兵,營救烏孫。他又轉頭對霍光恭敬地說,大將軍,不知道君有什麽意見?


    霍光道,臣以為,萬裏迢迢出兵,不是那麽簡單的。臣請陛下召集諸位將軍,仔細研究一下,再作決定。


    劉詢點頭,恭敬地說,大將軍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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