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新年快要來到了,這將到的一年為始元七年。皇帝已經長到了十五歲,他的聲音漸漸渾厚起來,喉頭長出了喉結,嘴唇上方也冒出了一層細細的茸毛,身材眼見一日比一日顯得壯大,接近八尺。自然,他對女性的興趣也與日俱長。雖然年輕的皇帝很早就對異性感到好奇,甚至在多年前就會命令宮女偷偷脫掉褲子,給他審視她們的陰部。但那最多也隻是一時的興趣,像一陣風一樣,過去了就過去了。他很快可以把興趣轉移到他認為更有趣的方麵。宮中也有許多的玩樂,隻是他不能隨便玩。因為有太傅、少傅等輔導官吏天天在他耳邊聒噪什麽天子應當有的規矩。什麽不內顧啊,不疾言啊,不好色啊。他不得不因此常常驚悚,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宮裏陪他的是他五十多歲的姊姊鄂邑蓋長公主。他對這個姊姊頗有感情,這畢竟是他惟一在長安的最親的親人了,雖然他還有兩個兄長,也就是燕王劉旦和廣陵王劉胥,但撇下能不能和他們相處融洽不說,首先他們就遠隔千山萬水,這是個無法逾越的障礙。


    他對姊姊的男寵丁外人也頗為喜愛。有時候他會豔羨姊姊的豔福,那麽年輕英俊的一個男子,竟天天陪著姊姊睡覺。他簡直感到嫉妒,他也需要女人。宮裏的女人多得數不勝數,都很年輕,可是令他驚訝的是,沒有一個是美貌的。他記得前些年宮中還有一些頗具姿色的侍女,卻不知什麽時候,逐漸被撤換了。這也許是好事,他看著現在這些侍女的臉,就少了一份蠢蠢欲動的心。雖然有時候青春的浪潮是壓倒一切的,他這時注視那些毫無姿色的宮女們的胸和臀,也便有一種燒灼的欲望。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將一個宮女按倒在榻上,他並不知道怎麽做。但是褲子首先要脫掉,這是無須置疑的。侍女並不敢反抗他,但是他仍遭到了失敗,當他一口氣撕開這個女子的曲裾的深衣,卻發現她的下體緊裹著一條堅韌的麻布短褲,收口處打著無數的死結。他登時就像被潑了一瓢冷水,什麽興致也沒有了。他盯著這個侍女的肥白大腿,喘著粗氣地問為什麽。侍女肥白的兩腿卻在簌簌發抖,嘴上隻會說一句話:“是掖庭令吩咐的……是掖庭令吩咐的……”他頹喪地歎了口氣,心中恍然。是的,他有他正式的皇後,如果他想繁衍子嗣,就得先施雨露給他的皇後。可是皇後現在才八歲,他能對一個八歲的女孩怎麽樣?


    這樣一個名不副實的皇後,還有他那名不副實的嶽父,被他封為桑樂侯,拜為車騎將軍的嶽父上官安,時不時地來宮裏拜見他。他不喜歡這個肥頭大耳的嶽父,也許正是因為這嶽父的有名無實罷?這個人怎麽能這樣,將一個滿臉鼻涕的女兒塞給他,而且不讓他碰別的女子。他看著這個人的飽滿的麵孔,真想一爵酒潑上去。可是他知道這不行,這不是一個人君應當做的事。他的父親對他寄予厚望,製造了那麽一波一波的巨大的殺戮,就是為了達到將他推上這個帝國的寶座的目的,難道他能夠表現得荒淫無恥,給他死去的父親蒙羞嗎?


    他又不好意思去向他的姊姊提出這樣的要求,儒家的種種繁文縟節讓他羞於談自身欲望的事。還好,姊姊倒似乎很理解他的想法,有一天當他再去溫室殿看望姊姊的時候,發現姊姊身邊多了一個陌生的侍女。見慣了宮中相貌平平的女子,他竟對這個侍女有一種驚豔的感覺,他有意無意地多看了那女子幾眼。她長得雖然並不是絕色,卻也眉清目秀,臉龐是鵝蛋形,非常飽滿,膚色則如凝脂一般,嘴唇厚實,呈現鮮嫩的紅色。他喜歡這種豐腴的女子,立刻想像如果將她脫光,她的大腿和胸脯將是怎樣的肥白,那是一種結實的肥白,沒有一絲贅肉的,一定比他前幾天扒光外衣的宮女更有結實的質感。他胯下頓時一陣火熱。


    姊姊已經看出了他的窘態,笑著將那女子牽過來,道,這是周陽由的孫女,前幾日她父親來看望我,將她帶了來。我看了很喜歡,就留下來陪伴我幾天。皇帝喜歡嗎?


    年輕的皇帝臉紅了。他知道周陽由這個人,是前朝的酷吏,殘暴無比,後來因為和另一個酷吏河東太守勝屠舒爭權,互相告發奸事。勝屠舒自殺身亡,而周陽由也因此棄市。可是這一點不妨礙酷吏的孫女這麽惹人喜愛。他有些羞澀,答非所問地說,哦,周陽氏也是宗室,怪不得進宮這麽方便。


    蓋主笑道,皇帝害羞了,還是回到眼前來罷。如果皇帝喜歡,我馬上就令人告訴周陽家,讓他們納這孩子進宮永遠陪伴你。她今年十五歲,跟你差不多大,你們正般配呢。


    皇帝忸怩著點了點頭,說,姊姊你真好。在姊姊麵前,他總感覺自己像個孩子。


    那個周陽氏的女孩也眉彎帶笑地望著他,心裏想,這就是皇帝,皇帝原來竟這麽靦腆呢。


    蓋主臉上依舊掛著微笑,似乎不經意地問,我是你姊姊,我不疼你誰疼你啊。你可是我最親的弟弟呢。


    姊姊還有更親的弟弟在燕國呢。皇帝脫口而出。


    蓋主變了臉色,是誰跟你這麽說的?


    皇帝也自覺失言,拱手謝道,姊姊別生氣,我隻是想,畢竟燕王、昌邑王和姊姊是一母所生,姊姊恐怕會更牽掛他們一些。其實我一直覺得姊姊對我很親,但偶爾會害怕,怕姊姊有一天會不喜歡我這個弟弟。


    蓋主的眼淚如泉水一般湧了出來,難道我這麽辛苦地照料你,心思都白費了?她泣不成聲,我可是一直把你當作同母弟弟來看待的。燕王、廣陵王雖然和我是一母所生,但從小就離開我去了自己的封地,就算我自己的親母親也早早跟了他們去。我何嚐對他們有更深厚的感情?


    旁邊的侍女們都麵麵相覷,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周陽家的那個少女也有些局促。蓋主對著侍女們一擺袖子說,你們先下去罷。


    皇帝慌了,他趕忙趨進前去,用袖子給蓋主擦眼淚道,姊姊別傷心了,都是弟弟不好。姊姊再要哭,弟弟會覺得自己罪無可赦的。


    陛下,我倒不擔心陛下對我有什麽看法,隻是害怕奸臣挑唆我們姐弟的關係,然後借機從中漁利罷了。蓋主的哭聲減弱了,但肩膀一聳一聳,仍遏製不住喉頭的哽咽。


    皇帝道,哪有什麽奸臣,就算有,也不可能離間我們姐弟的感情。姊姊放心,弟弟會一輩子對姊姊好,隻要姊姊對我一如既往。


    蓋主舒開雙臂將皇帝抱在懷裏,隻要你不嫌姊姊在宮裏礙眼,姊姊就會一如既往地照顧你,直到姊姊死了。


    姊姊一定會千秋長壽的,一定會的。我不要姊姊死。皇帝靠在蓋主的肩頭上,淚水也禁製不住狂湧了出來。他多麽希望和這個姊姊能永遠這樣親熱下去。他愛她,自從母親鉤弋夫人被父親賜死之後,先帝就時常叫這個姊姊進宮照顧他,臨終時的詔書還特意委托了她這項使命。她也的確對他疼愛有加。但是他也暗暗有些擔心,這倒不在於奸臣的蒙蔽之類。他知道姊姊剛才說的奸臣指誰,當然指霍光了。他也知道霍光和姊姊的關係微妙。有時候他真痛恨自己的弱小,雖然貴為皇帝,而實際上並沒有多大權力。他還沒到加冠的時候,那就意味著他沒有成人,不能堂而皇之地行使作為皇帝的權力。如果他有權力,有像他父親一樣在朝廷中、在大漢天下說一不二的威嚴,他會馬上製詔禦史,將霍光和上官桀統統廢黜,重新任命一批他能夠控製、值得信賴的官吏。這樣其實是對霍光、上官桀的一種恩典。因為他們就不需要這樣在朝堂中明爭暗鬥下去。很顯然,這樣爭鬥的結果是一方必須死亡。他何嚐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隻是他控製不了。從感情上講,他當然喜歡姊姊。至於霍光和上官桀兩個,誰死都無所謂。也許上官桀死會好一點,畢竟霍光還沒有上官桀家族那麽討厭。可是,姊姊明顯和上官桀家族是一夥,甚至還包括那個燕王。這樣,很多事情就變得無法容忍了。難道他能睿忍姊姊出賣他,讓燕王來取代他的位置嗎?兩害相權取其輕,誰想篡取他的皇位,誰就必須先死。雖然如果上官桀死了,會造成霍光大權獨攬的局麵,以後恐怕也會不好收拾。但能怎麽樣呢?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目前誰的危害更大,就隻能毫不猶豫地先除去誰。


    但是,我會保全你的。即使你背叛我,我也不想殺你。你一定不想背叛我是不是?如果你想背叛我,你就不會對我這麽好。他伏在姊姊的肩頭,暗暗地想。


    不過他嘴裏卻這樣說,姊姊,我怎麽會嫌你礙眼呢?馬上要新年了,按規矩,又要大赦天下,我決定請求大將軍給姊姊益封。


    蓋主心裏的憤怒一下子從嘴裏衝了出來。什麽請求!這天下難道不是劉氏的天下了嗎?皇帝竟要向他請求給他的同產姊姊益封,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還不如不要。


    皇帝歎了口氣道,姊姊,我也沒辦法,讓大將軍輔政,這是先帝的意思呢。我知道姊姊為了丁外人的事心情不悅。姊姊放心,等我加了元服的那天,也就是我正式親政的那天,就立即封丁君為侯。


    蓋主怒氣仍未平息,皇帝既然這麽說,我也就認了,但願我能活著等到那一天。


    皇帝道,能的。姊姊放心。


    蓋主顏色緩和了,好弟弟,不枉姊姊疼愛你一場。她又改換了莊嚴的臉色,皇帝且去歇息罷,周陽家的孩子,我盡快派人跟他父親說,過完新年,皇帝就可以正式納她為侍姬,皇帝準備給她一個什麽品位呢?


    如果能得到她,我就封她為婕妤。皇帝說著,又偷偷瞟了那少女一眼,那少女剛才嚇得臉色發白,現在總算恢複了,這會兒也禁不住展開笑靨,臉上紅撲撲的。


    蓋主微笑著點點頭,嗯,真是個很講情義的孩子。


    始元七年的正月朔這天,皇帝果然下詔,念在鄂邑蓋長公主在宮中供養皇帝勞苦,將京兆尹轄下的藍田縣益封給長公主為湯沐邑,並且在未央宮排宴,為長公主賀壽。


    日西中時分,未央宮溫室殿前人聲鼎沸,人來人往。長安冬日的寒氣在這番熱鬧的空氣中好似蕩然無存。溫室殿內,重幔疊幄,炭火熊熊,更是溫暖如春。蓋主端坐在殿前正南的位置,接受群臣的輪流祝賀。她的心情既暢快而又複雜。上官桀父子也相繼上前敬酒,他們都意味深長地說,長公主深得皇上信任,真是可喜可賀。有長公主在朝監察,便是一些奸臣想要亂國,也不可得。


    蓋主笑道,有將軍父子輔政,朝中怎會有奸臣。再說老婦不過是一介女流,如果真有奸臣,讓將軍父子也無計可施,老婦又能起什麽作用。


    上官安趨近道,長公主過謙了。臣父子雖位為將軍,不過是個虛名而已。往年屢次為丁君求侯,都被尚書駁回,臣每想到此事,簡直想杜門咬舌自殺,實在沒有臉麵再來拜見長公主啊。


    蓋主轉頭望了望四周,笑道,將軍醉了,今天有詔置宴溫室殿中,諸君當盡興飲酒,如果有其他的事,改天再談罷。


    上官安唯唯連聲,是的是的,長公主也當盡興,臣不勝酒力,先告退了。


    酒闌歌散,已經是天黑的昏時了,群臣酒足飯飽,也都星散。蓋主在侍從簇擁下退入內室,上官桀父子沒有離開,也跟了進去。蓋主屏退眾人,不悅道,二位將軍,今天在殿中非所宜言的話說了那麽多,若是被霍光的人聽去,不知要惹下多少麻煩呢。


    上官桀俯下花白的頭顱,頓首道,老臣愚憨不曉事情,萬望長公主見諒。上官安也伏首道,臣也一時酒醉,忘了忌諱,望長公主海涵。


    蓋主皺了皺眉頭,歎了口氣道,罷了,希望二位將軍不會介意我言辭不遜。不是我托大,實在是情勢嚴峻,不得不加倍謹慎啊。


    上官桀道,其實像皇帝如此親密長公主,長公主又有什麽可擔憂的。


    是啊,上官安附和道,皇帝和長公主同產親密,就算是霍光也不可能從中離間。臣父子兩人,今後就全靠長公主照看了。


    蓋主仰天歎道,皇帝要是果真對我親密就好了。她頓了頓,又換了種憂傷的語氣,也許皇帝也是戀慕我這個姊姊的。但是因為以前的事,他似乎對我早有了戒心。別看他才十五歲,心計城府可不是一般的深呢。


    上官桀父子兩個對視了一眼,正要答話,忽然從帷帳後傳來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也難怪皇帝。誰要是像他那樣,被幾個強臣環護著,一點權力也沒有,都免不了會變得城府深邃的。


    兩人把眼光移過去,發現竟然是丁外人。上官桀仰頭道,原來丁君也在,好久不見了。其實老臣一直不敢見到丁君,曾經許下諾言,要為丁君求得封侯,怎奈幾次都被霍光駁回,想起來真是好不氣惱。


    上官安接口道,其實氣惱倒是小事,主要是羞都羞死了。少君看我父子俱為將軍侍中,皇後也出自我們家。殊不知隻是個銀樣蠟槍頭,一點事也辦不成的。他說著突然捶著地上的青蒲席,霍光這狗賊真是可恨!可恨之極!


    丁外人淡淡地說,上官將軍不必介意,我早已不把封侯放在心上了。其實人生一世,不過百年光景,就算封侯,也不能享受千年之樂,何必為了墳墓比普通百姓寬高那麽幾尺而汲汲鑽營呢?人死了可是什麽都不知道的。


    上官安詫異道,丁君怎麽有這種想法,須知地下也有同樣的世界,人在這個世界上地位卑賤,在那個世界也會一樣受苦;在這個世界上貴為王侯,在那個世界就能一樣錦衣玉食啊。


    可是誰又見過那個世界是什麽樣子來著?丁外人道,我小時候在河間國,鄉裏的遊俠們經常去掘塚為樂,不管是多大的王侯陵墓,掘出來也隻是一副枯骨。唉,不過也許枯骨有枯骨的樂趣罷,人要進了墳墓就真的什麽痛苦都沒有了。


    上官安望了望蓋主,想尋找點什麽答案。蓋主對他使了個眼色,輕輕搖了搖頭,笑道,少君近日頗愛誦讀《莊子》,喜歡思考一些玄而又玄的東西。老婦都越發覺得他長進,非凡庸之人所能測度了。


    上官桀道,丁君天資卓異,將來必有飛黃騰達的一天。不過最近似乎清瘦了些,想是太過於思慮了,千萬要善自珍攝啊。他咳嗽了一聲,轉移了話題,剛才老臣一直想向長公主表示感激之情,上次老臣嶽父的親屬李充國,多虧了長公主才得以免死。要不然,老臣的嶽父一家都會笑話老臣身為左將軍輔政,竟然連一個太醫監也救不了,老臣真是在長安沒有臉麵混下去了。


    上官桀指的是去年秋天的一件事,李充國是上官桀的嶽父的族人,一向


    深得他嶽父的喜愛。某日晚上喝醉了,不小心闖入未央宮,被郎中衛卒捕獲,下獄劾奏為大逆不道,當判棄市。嶽父請求上官桀幫忙解救,上官桀上書皇帝寬貸,卻被霍光駁回,執意判處李充國死刑。上官桀無奈,隻好去求蓋主。蓋主親自向皇帝求情,並願意納馬二十匹贖罪。皇帝答應了蓋主的請求,要求霍光赦免李充國。霍光不好再駁回皇帝的麵子,隻好答應了。


    不過是二十匹馬的事,將軍何必放在心上。蓋主安慰上官桀道。


    豈止是二十匹馬的事?上官桀突然發怒了,我上官桀雖然不是富可敵國,卻也不在乎這二十匹馬。霍光那狗賊根本就不允許老臣納錢為李充國贖罪。


    那也能理解,畢竟大逆無道罪是不適合贖刑的。丁外人剛才在自斟自飲,這時又突然插了一句。


    上官桀驚奇地看著丁外人道,丁君此言差矣,李充國不過是醉後腦子不清楚,不小心闌入未央宮,這算什麽大逆不道?霍光那狗賊分明是跟我作對。


    可能霍光是有恃無恐罷。丁外人道,上官將軍可不能坐以待斃啊。


    上官桀怒道,我怎麽會坐以待斃,哼,還不知鹿死誰手呢!


    上官安見丁外人說話奇怪,大異以前,不由得酸溜溜地說,丁君今天怎麽了,莫不是怪臣父子不能為君求得封侯的緣故。如果是,臣父子可以負荊請罪,誰叫臣父子沒有本事呢。


    蓋主打斷他道,好了,上官將軍,少君怎麽會怪你呢。都是霍光從中作梗,少君也不是不知道。你們兩個先出去罷,宮中耳目眾多,你們在這裏待久了,萬一傳到霍光耳朵裏,讓他起了疑心,我們就很被動了。


    上官桀道,那好,臣父子就出去了。他們稽首行禮,躬身退出了溫室殿。


    蓋主送他們到門口,上官桀回過頭,低聲道,老臣覺得丁君神色有點異樣,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沒有?


    蓋主道,將軍多心了。少君他跟著我已經有十多年,可以說是心腹股肱,將軍無須顧慮。


    上官桀道,嗯,那老臣就放心了。燕王那邊,不知道最近有沒有書信來?


    他最近派了使者來過,我把將軍搜集的有關霍光的過失都交給了他。不過這次不能再犯去年時錯誤了,要過一段時間,找準機會再上書,以免皇帝懷疑。


    去年,燕王派人上書告發霍光圖謀不軌,任用心腹,意欲顛覆朝廷,並列


    舉了幾項證據:大將軍長史楊敞沒有點滴功勞,卻一下晉升為大司農,位列九卿;霍光本人去簡閱羽林軍,道上稱蹕,排場和皇帝一樣;命令太官為自己供應飲食……最後,燕王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希望能來到長安,保衛皇帝,以防奸臣有傾覆宗廟的陰謀。可是十四歲的皇帝接到奏章卻怒道,這書信分明有詐。大將軍簡閱羽林軍,不過是上個月的事。從長安到燕國,路途五千裏,燕王怎麽會一下子知道?分明是有奸人想陷害大將軍。並警告左右大臣,如果以後有人敢上書告霍光,全部下獄。同時下詔,命令追查上書告霍光的是什麽人,一定有奸事,需要窮治。上官桀假裝勸諫皇帝,說這點小事,不值得興師動眾。可是皇帝不聽。上官桀大恐,因為上書人是他安排的,如果被捕,一定會牽連到他。他也隻好趕快將上書人毒死,絕了後患。但到底很長一段時間都寢食不安。


    上官桀道,吃一塹,長一智。長公主就放心罷,老臣明白。不過老臣有一個憂慮,如果萬一劾奏霍光再不成功,我們怎麽辦?


    那再作計議。將軍也先回去,我會好好安排的。蓋主道。


    上官桀、上官安父子走出未央宮,上了馬車,拉下車簾。上官安道,大人,情況越來越不妙了,而蓋主又不肯下決心,大人看怎麽辦?


    你說怎麽辦?上官桀反問道。


    能怎麽辦?實在不行,就隻有發兵了。上官安拍了拍車較,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上官桀遲疑地說,我們上官家能有多少兵可發呢?往年衛太子造反,以儲君之位,矯詔發兵,也不過十多萬之眾,先帝一怒,旋即束手自殺。我們的地位和衛太子當年可是相懸天壤啊。


    雖然我們人不多,但世易時移,和衛太子當年麵對的情況究竟不一樣,至少出其不意,除掉霍光是完全可能的。上官安道。他想了一下,補充道,看長公主的意思,恐怕不肯下決心,對皇帝也頗有感情。可是一旦我們除掉霍光,皇帝也不能讓他在位了。他本來就倚重霍光而對我們頗有戒心,如果留著他,他壯大後,一定會借機報仇,那時我們父子恐怕也難保活命。


    上官桀道,這是一個最為棘手的地方。


    上官安哼了一聲,所以臣以為,到時我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皇帝也除掉,另立一個皇帝。


    嗯,上官桀沉吟道,雖然如果不成功,我們父子就死不旋踵了。然而這樣坐等霍光拿我們開刀,比死了還難受。隻是你的女兒現在位居皇後,除掉皇


    帝,那她怎麽辦?


    上官安道,大人這就多慮了。為天下者不顧私恩,哪能管得了這麽許多?擔任逐捕麋鹿之責的獵犬,難道有必要花精力去追一個小兔子嗎?況且我們父子是因為皇後才尊貴的,一旦皇帝壯大,寵愛轉移,我們就是想做奴仆也沒有可能了。現在皇帝幼小,桑弘羊和蓋主都站在我們這邊,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大人可千萬不要錯過啊。


    話雖然是這麽說,上官桀道,可是除掉皇帝,立誰為帝呢?立燕王嗎?我看他也是個成不了大事的東西,上次和營陵侯劉澤商議謀反,卻一下子走漏消息。可見這個人素性輕易,先帝死活不肯立他為太子,實在是太聖明了。


    上官安點頭道,是啊,若是先帝在,借我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造反。依臣看,燕王這個人不但不足以成事,而且性格粗暴,我們就算迎立他為帝,恐怕也得不到多少好處。不如把他騙到長安,再行誅殺。那時我們父子將威震天下,如果大人願意,自己登極為皇帝,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上官桀驚恐道,胡說八道,我父子之所以造反,不過是為了保全首領,豈敢妄想做什麽皇帝?


    可是一旦除掉皇帝,殺死燕王,大人不做皇帝又能如何呢?上官安答道。


    上官桀沉默了,好半晌,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那——先把霍光除掉再說罷?你說,下一步的計劃怎麽辦?難道真的想率我們區區的幾個家卒,去進攻霍光的府邸不成?


    上官安道,霍光宗族賓客如雲,朝中大臣也多是他的心腹,就憑我們父子兩個,當然沒有機會除掉他。但是如果有長公主和桑弘羊幫忙,事情就好辦多了。


    哦。你說說看?上官桀道。


    上官安道,我們可以讓長公主置酒請霍光飲宴,霍光礙於皇帝親姊姊的麵子,一定不好推辭。那時我們就可以在帳內埋伏刀斧手。再和桑弘羊商量,讓他利用禦史大夫的身份,矯詔發北軍車騎圍捕霍光府邸,將霍光的宗族全部屠滅。隻要霍光一除,他的心腹不死也必會如鳥獸散,至於怎麽處置皇帝,那倒不急,可以下一步再商議。


    禦史大夫寺不但負責朝廷文書,而且負責鑄造各級官吏的印信,如果桑弘羊肯偽造皇帝製詔,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上官桀覺得兒子的計策可行,點點頭,那麽我們秘密聯係桑弘羊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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