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讓位,東宮後宮便真正空虛下來。


    重新為太子擇妃之事終於被重新提起來,每日議政後,總有人會說一兩句。


    若換作從前,想將家中女郎嫁給太子的人定數不勝數,如今卻隻幾位與太子交情深的老臣稍有表示。


    可他們的表示,看來也不過是為了過去的情麵,並非真心有意許嫁。


    這樣的境況,既是形勢所迫,也是蕭煜刻意為之,為的就是讓趙家的事順理成章——無人能選,才能選趙玉娥這樣出身優越,卻寡居家中的娘子。


    眼看事情一天天磨著,似乎已無人可選時,蕭煜這才小心翼翼地提起趙玉娥。


    趙家有兵權,齊家即使再看不上武將,也不得不警惕起來,齊穆幾乎當場便起身反駁,稱趙娘子喪夫寡居,不配為太子婦人。


    蕭煜自然早已準備好了說辭,稱自己亦是已有過發妻,迫於無奈才不得不分開,並沒有資格嫌惡趙娘子的出身。


    韋符敬也照著徐融事先的安排,當場為趙家說話,直言太子之所以急著令立太子妃,為的就是早日能誕下子嗣,而趙二娘與程家郎君成婚,期間曾養過一個小女郎,奈何女郎六個月大時,在趕往播州的路上淋了場急雨,這才染了風寒,夭折在播州。


    如此,恰好堵了齊穆的話,爭論數日後,事情最後落在蕭恪之處。


    身為天子,又是太子的長輩,理當做最後的決斷。


    齊穆也好,蕭煜也罷,都將希望放在他身上。


    他耐心地聽了眾人來回的爭論,最後在數十雙眼睛的注視下,淡淡道:“隻是為了傳宗接代,延續血脈,的確如韋尚書所言,趙娘子十分合適,既然太子也願意,朕這個做叔父的便也不反對,若趙家同意,這事不妨就這樣定了吧。”


    “陛下!”齊穆驚得雙目圓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前他還覺得這位年輕的皇帝雖張揚,卻多少懂得利害關係,如今竟要縱容太子和趙家的聯姻,這不是直接將兵權往東宮送嗎!


    蕭煜也感到難以置信。


    他原本以為蕭恪之定不會輕易同意,恐怕要費許多周折,甚至都想好了,若實在不行,便要用些非常手段,卻沒想到這麽輕易就得到了準許。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這一切來得太過順利,除了楚寧的忽然離開脫離了既定的軌跡,其他都順利得讓他有些心驚。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隻得按下心中的異樣,當眾應下。


    “好了。”蕭恪之麵無表情地掃視眾人,目光掠過齊穆滿是震驚和不滿的神情時,未做半點停留,“今日就議到這兒吧。”


    說罷,站起身來,先離開太極殿。


    ……


    午後,內侍們往歸真觀各院中送每月的用度時,將蕭恪之讓人準備的滋補藥品也一並送到楚寧屋裏。


    “娘子,這些都是聖上吩咐,讓奉禦親自挑選的幾樣滋補藥品,都是照著老方子調製的,娘子日常用起來,能溫經散寒,活血化淤。”


    楚寧笑著親手接過,又讓翠荷為來人沏茶,讓出屋子來令他們休息片刻。


    待人走了,翠荷才重新回來,將那幾樣藥取出來,對著方子一一看著,道:“聖人待娘子的確是好的,這樣的事也全記在心上。”


    先前送避孕的丸藥來時,劉康便說過,那藥隻是暫時先用著,往後還會繼續想法子,果然不是一句戲言。


    楚寧淡淡“嗯”一聲,心不在焉地想起這近半年的日子裏,與蕭恪之相處的許多細節。


    翠荷看她一眼,將門掩上,繼續輕聲道:“娘子,方才內官同奴婢說,今日,趙娘子和太子的婚事已定得差不多了,過幾日便會讓禮部和宗正寺照儀程辦下去了。”


    說著,又將大致的情形說了一遍。


    “是了,趙家自然會答應,想必,不出三個月,婚事便能成了。”楚寧將焙幹的茶放入茶碾中仔細研磨,“到那時候……”


    那時候,一切坐實了,蕭恪之便會有所行動,將蕭煜和趙家統統拿下。


    餘下這句話,她沒說出來,翠荷心領神會,取來篩子遞給她,替她將研磨好的茶末倒在篩子上。


    “等事情過去,娘子可想過以後要如何?”


    “難道真的要在道門裏蹉跎半生嗎?奴婢以為,聖上待娘子是真心實意的……”


    楚寧篩著茶末的手頓了下,隨即輕歎一聲,並沒有回答。


    她的確有過要在道門裏度過餘生的念頭,畢竟能離開蕭煜,已經是超乎預期了。可想起蕭恪之,她似乎的確心動了。


    隻是,關於往後,他沒提過,她也沒問過,到底會如何,還未可知。


    ……


    百福殿中,齊太後已氣得手中的佛珠都拿不穩,正閉目端坐著,深深呼吸,克製心緒的湧動。


    齊穆亦是滿臉怒容地坐在一旁,齊沉香則站在太後身邊,靜如泥塑,一動不動。


    先前的事,她們都已經知曉了,已有侍女趕去甘露殿請皇帝過來了。


    “殿下,聖人素來行事不羈,恐怕還同上回一樣,根本不會來。”齊穆等了片刻,怒意難消,便冷冷地揣測,“到底在外待了那麽多年,沒人教導。”


    然而話音落下不久,外頭的侍女便道:“殿下,聖人來了。”


    齊穆訕訕地住口,站起身來衝信步進來的蕭恪之躬身行禮。


    “太後此時令朕過來,可是有話要說?”


    蕭恪之衝他略一抬手後,便自顧自坐到一邊的榻上,仿佛沒感受到氣氛的僵硬一般。


    “哼,陛下難道就沒有話要對我說?”齊太後也不多客套,睜開眼冷冷一笑,道,“讓趙家人和東宮摻合在一處,陛下是嫌朝局太穩,還是不將播州軍放在眼裏?”


    “怎麽,太後對朕的旨意有疑慮?若是身為長輩說一兩句,倒是無礙,可若是要幹涉朕的決定,就大可不必了。”


    他淡淡瞥過去一眼,平靜的話語裏暗含警告,卻聽得齊太後壓抑不住的怒火終於爆發出來。


    “六郎!你如今是以為自己羽翼漸豐,就能將旁人拋諸腦後了嗎?”她用力拍桌案,手裏的佛珠嗑到堅硬的木料上,被甩得斷了線,一陣脆響後,落了滿地。


    齊穆亦忍不住站起身,沉著臉警告:“陛下莫忘了,當初扶持陛下登上皇位的,是我齊家,太後乃陛下嫡母,當初能讓你坐上這個位子,自然也有法子讓你下來!”


    這話,他在心裏已憋了許久,今日終於忍不住說出來了。這個年輕的皇帝,若不給些警告,隻怕要越來越無法約束了。


    “好了,大相公慎言。”齊太後瞥他一眼,話雖如此,語氣裏卻並沒有半點不悅的意思,儼然也是讚同他的話的。


    “是嗎?”蕭恪之挑眉,似乎根本沒將他們的警告放在眼裏,“不知太後和齊相公要如何讓朕下來?憑太後下一道旨意?還是讓朝臣們彈劾皇帝?”


    齊太後被他滿不在乎的語氣氣得胸口不住起伏,臉上鬆弛的皮肉也越發耷拉下來:“你不信?我一道旨意也許不夠,朝臣們的彈劾也許依舊不夠,可你別忘了你的皇位是從誰手裏搶來的,你長兄在前,若有人指認你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是從侄兒手裏搶來的,你還能坐得穩嗎?”


    蕭恪之一時不說話,靜靜打量著屋裏的兩人,神色透著一絲驚異。


    齊穆以為他如此模樣,當是明白其中的厲害後感到害怕了,不禁覺得心裏舒坦了些,緩下語氣,道:“陛下,如此縱容東宮,總不是件好事,為了陛下自己著想,便不能坐由東宮與趙家聯姻。”


    “六郎,你應當是個明白人,太子到底不是你自己的血脈,如何會與你一條心?”齊太後也接著勸,“你既是我齊家扶持上來的,我自然會站在你這一邊,隻是,你也不能總是讓我失望。”


    蕭恪之沉吟半晌,才道:“太後的意思,朕明白了,是否要朕疏遠太子,親近齊家,最好——能娶一位齊家的女郎,再誕下一位皇子,好取代如今的東宮?”


    始終立在一旁不言不語的齊沉香猝不及防被提到,垂在身側的手忍不住攥緊裙擺,下意識要開口反駁。


    可話還未出口,蕭恪之忽然臉色一變,猛地起身,冷冷地垂眸睨著兩人,厲聲道:“太後和齊相公,是將大涼的皇位當作自己的籌碼,將朕當作手裏的提線木偶了嗎?想不到,整整半年,你們還未看明白,朕不是先帝,不會任由你們擺布!”


    他說著,大步走到門邊,將門拉開,衝殿外大喝一聲:“來人!”


    不一會兒,百福殿外,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鎧甲與刀槍碰撞的錚錚聲,聽得人心驚不已。


    不過片刻功夫,靳江已帶著數百名披堅執銳的千牛衛侍衛趕到,將整個百福殿裏裏外外包圍得水泄不通。


    “你!這是要做什麽!”齊太後望著殿外數不過來的明晃晃的刀槍,又驚怒又恐懼。


    “太後放心,朕不會做什麽。不過想讓太後和齊相公看一看,太極宮的千牛衛,乃至整座長安城的城防軍,甚至是街市上的金吾衛,到底聽誰的指令。半年了,還沒明白嗎?”


    蕭恪之不緊不慢地接過靳江手裏的刀,轉身一步步朝二人走近,在他們逐漸艱難的呼吸和驚恐的眼神中停下腳步,隨手揮刀,便將身旁的一扇屏風劈開。


    “是,當初朕能登上皇位,的確有太後與齊相公的支持。可齊家若不支持朕,朕難道就沒辦法了嗎?”他搖搖頭,語氣裏滿是睥睨的氣勢與信心,“無非要多流些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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