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知珩一夜無眠,麵色看上去不怎麽樣,但顯然心情不錯。


    同行的錢公公則是一臉的抑鬱,他心裏有事,但想套話,也總套不到點子上,挫敗得很。


    他無法,隻好恭敬客氣地將這位難搞的主子送到太廟。


    太子去了太廟,皇後那邊很快就知道了。如意道:“娘娘,今兒早太子去太廟敬香了。”


    皇後原本還在宮宴上的事頭疼,聽到如意說後,麵上才露出了笑容。皇後的眼裏也多了一點精神,歎道:“應該的,本該如此。”


    如意也急忙接話,道:“是啊。太子如今身子漸好了,那些癡心妄想的人該歇心思了。”


    往年這種時候,太子閉門不出,往往都是四皇子代行,今年太子去了,總算是回到正軌,蓉貴妃的氣焰自然不能囂張了。


    皇後語氣有些嘲諷地說道:“蓉貴妃怎麽可能肯歇了心思?四皇子野心勃勃,跟她是一路性子的人,一個個都想把手伸到不該伸的地方來。”


    如意便道:“隻要娘娘和太子擰成一股繩,那便什麽都不必擔心。”


    這話就直接說到了皇後的心酸處。說起來也十分無奈,她都不知道現在自己跟太子算不算是擰成一股繩了?


    皇後搖頭,道:“太子與本宮生分見外,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的事,本宮太心急,是錯了主意。”


    如意忙寬慰主子,道:“再怎麽說,娘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子殿下好,殿下自然不會真的跟娘娘生氣。說起來,殿下娶三姑娘,怎麽都比別人好啊。”


    太子妃是自己知根知底的人,怎麽也比其他亂七八糟的人好。


    皇後說到這裏就又開始頭疼了,陛下有意給太子指婚,因和親之故,北漠有所求,朝廷推脫不得。


    她看陛下的意思,很有可能是讓太子解決和親之事,那另外一個意思就是陛下要把北漠公主指給太子。


    皇後苦笑了一聲,道:“太子如此喜歡葉氏,都不顧體統了,旁人哪那麽容易能入眼?”


    “本宮選不出合太子心意的人,隻能花點心思在太子自己選的人身上,”皇後說著,笑得更加無奈了,“可惜,太子心裏對本宮還有芥蒂……本宮也是沒想到,太子把葉良媛看得這樣緊。”


    那個醫女被太子扣下,到現在也沒點消息傳出來,她費了那麽大勁,最後什麽結果都問不到。


    如意頓了一下,隨後便低聲提議道:“娘娘要是實在是想知道葉良媛有沒有遇喜,也可請太醫來看啊。”


    皇後掃了一眼過去,目光冷冷,如意急忙告罪,不再開口了。


    皇後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你懂什麽,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哪能張揚?”


    她悄悄安排醫女來,就是不想張揚。


    不可張揚,不能置若罔聞,皇後如此費心費力,自然是另有打算的。


    一來,她私下安排醫女,最要緊的是查出葉氏沒有無身孕,未免以後出點什麽意外會措手不及,現在先看了,她心裏好有個底;二來,就算葉氏沒有懷,那醫女經驗頗豐,也可為其調理身子,日後也好生養。


    說實話,自太子如此果斷決絕地拒了皇後所安排的婚事後,皇後一時情緒失落,同時也死了替太子選正妃這條心。


    因為她知道不論自己替太子怎麽挑怎麽選,最後結果都是一樣的,根本不必白費力氣。


    皇後腦子一清醒,很快就把這件事想明白了,與其把心思在這上麵,她還不如關心眼下的。眼下太子身邊就一個良媛,後院簡單,不易出事。


    反過來想,如今太子府放著這一個知根知底的良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皇後的心思就活絡了起來,所以一進宮的時候,她才會對葉葶的態度轉變了很多。


    然而皇後即便是想得再多,也沒有用,因為太子忽然插手,最後她的計劃還是落空了。


    皇後心事重重,鬱鬱不歡。


    而葉葶這邊畫風卻是截然不同,滿麵春風,半點愁苦都沒有。她剛憑一身正氣用最粗暴的方式把太子殿下搞定了,暈頭轉向得找不到北。


    蕭知珩離開後,葉葶坐在長椅上一直就沒挪動過,在想夜裏的事。


    那些畫麵在她腦海中一幕一幕地過。


    明明知道那不是夢,但她感覺還有點不大真實。


    她這算是跟太子殿下兩情相悅了吧?畢竟他都回應了——


    葉葶輕輕地抿著唇,低頭在笑。


    旁邊的小宮女看著這位舉動奇怪的主子有點無措,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問道:“良媛是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


    小宮女半信半疑,她是來傳膳的,把飯菜送上來,見良媛吃得不少,她就沒有再多嘴問了。


    隻是她看著,心想,這位獨得太子殿下寵愛的良媛果然是不同凡響。


    明明昨夜折騰得……弄出那麽大動靜,結果第二天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這哪裏是什麽嬌柔的弱女子?這分明是勇猛的活妖精!


    葉葶感覺到小宮女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


    她愣了一下,“怎麽了?”


    “沒有,”小宮女又臉紅了,她忙上前盛湯,道:“良媛多吃一點,像您這樣的……要多補補身子才行。”


    葉葶在小宮女熾熱的目光下,有一下沒一下的,吃得有些不知味。


    …


    蕭知珩快到太廟的時候,路上就碰到了四皇子。兩人在這時候碰了麵,氣氛難免陰沉。


    四皇子心黑嘴也毒,他一開口,不是冷嘲就是熱諷,眼下也不例外。


    蕭知珂冷眼看著,嘴邊勾著冷諷的笑,道:“老遠就聽到咳嗽聲,還以為哪個奴才一大早來找晦氣,不想竟是太子。太子氣色不好,卻還能起來敬香,如此勤勉,難怪祖宗保佑。”


    這話可是說得一點都不客氣了,可見四皇子怨氣多深。


    錢公公暗自心驚,這兩位殿下該不會是要在太廟前失體麵起爭執吧?那可不得了。


    他剛想勸,但是還沒開口,一旁的蕭知珩就開口了。


    蕭知珩淡淡道:“是嗎?那孤替你的份也上了,讓祖宗順便也保佑一下你。”


    錢公公啞然。


    他揣著手退到一旁。


    “你……”蕭知珂麵色難看,旋即他又冷笑一聲,道:“臣弟好得很。太子這一身病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複發了,還是多給自己求求吧。”


    蕭知珩似乎並沒有生氣,笑容清淡而優雅,點頭道:“有心了。”


    看他一副聽不懂諷刺還從容不迫地接受關心的姿態,蕭知珂的表情就像是吞了好幾隻蒼蠅一樣,感覺十分惡心。


    蕭知珂行事作風陰險惡劣,但到底還是知道分寸的,自然也知道這地方不對,不能失了體麵。


    “太子客氣,”他皮笑肉不笑地擠出一句話,對身邊的隨從說,“走。”


    蕭知珩到太廟敬香,太子親行祭祀,這一趟就輕鬆不了了。


    負責此事的禮部官員是個極有眼色的能人,擔心病懨懨的太子經不住折騰中途倒下,陛下降罪,就省去了許多祭祀的步驟。


    原本冗長的繁文縟節變得簡單了許多,為了照顧太子這個矜貴又脆弱的祖宗,把繁重的跪拜大禮砍了一大半。


    太廟裏放著曆代帝王以及皇族先輩的牌位,端肅莊重,氣勢威嚴。


    安置在大殿中央的香燭明亮如晝,煙霧嫋嫋,縷縷白煙順著木柱蜿蜒而上。皇族的祠堂,肅穆又華貴。


    能在這個地方留下牌位,受皇室後人供奉祭拜的人,也可謂是生前風光,死後也體麵的貴人了。


    蕭知珩隔著煙霧,靜靜地看著座上的牌位,神色漠然。


    他行禮敬香後,時不時輕咳兩聲,也沒說什麽話,安靜地跪在蒲團上。等燒完了祭文後,他便起了身。


    原本身旁隨伺的內監以為太子撐到現在是疲憊不堪熬不住了,要回去,他正打算轉身開門。


    然而下一刻,他卻是看到了沉默不語的太子殿下不緊不慢地向前走了兩步,伸手,竟是離經叛道地直接去取牌位——


    內監見狀,頓時嚇得麵色大變,驚聲道:“殿殿下,這可使不得啊!擅動靈位乃大不敬,這……”


    蕭知珩微微蹙眉,他那白皙的臉龐上神色清冷,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沉寂,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旁邊那個大驚失色的內監。


    內監在這太廟待久,循規蹈矩慣了,大抵也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額上直冒冷汗。他猝然跪下,麵色惶然,“殿下,這可使不得啊。”


    蕭知珩卻是輕笑了一聲,溫聲道:“緊張什麽?孤不過是想看清楚一點。”


    內監忙應聲。


    蕭知珩靜默地看著,沒再動了,似乎是放棄了。然而沒多久,外麵就有人走動的聲音,那個內監就被喚出去了。


    殿中除了蕭知珩,空無一人。他靜靜地站在壇前,看了兩眼,伸了手,徑自將右側一個牌位取下了。


    他將牌位取下,轉身往裏走,慢慢地走到一處角落,將其輕放在矮幾上。


    蕭知珩看著眼前這座刻著金字的牌位,沉默不許,這正是元後的。


    “兒臣不孝,一直沒來看母後。”蕭知珩的語氣淡淡的,有點像是隨隨便便地來話家常的。


    他笑了一下,輕聲道:“兒臣原想著,用不了多久會親自去看您。”


    “或許要食言了。”


    蕭知珩停頓了一下,胸口那此起彼伏的暗湧讓他的呼吸也變得有些壓抑。


    這話可真不好說,他心想著,就兀自笑了笑。


    “其實一開始兒臣是想燒了這裏算了,總不能那麽便宜死了,不是麽。”


    ……


    “但現在,”他眸眼微微垂下,道:“兒臣想跟一個人白頭到老。”


    “您覺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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