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能回應他。


    放在矮幾上的牌位就在窗口折下的一束陽光之下,一方沒有溫度的木頭,依舊是冷冰冰的。


    蕭知珩笑容未散,他人在陰影處顯得有些陰暗,語氣平靜地說,“您覺得不好也沒用,說什麽都晚了,兒臣心意已決。運氣好的話,兒臣死後的牌位或許也能放在這裏陪您。”


    “如果不好,”他頓了一下,道,“如果不好,那就隻能是死無葬身之地,怕是要拖累不少人。”


    蕭知珩笑著,此刻他不像是個向長輩傾訴苦楚的孩子,隻是像突然決定了什麽事,順便來這裏說一聲。他慢慢地說道:“所以希望母後能保佑一二。”


    太廟裏煙霧縈繞,始終是安安靜靜的,什麽都沒有聲響都沒有。


    蕭知珩在太廟獨自待了很長時間,除了一開始他動了元後的牌位外,期間也沒出什麽幺蛾子,硬是撐到了時辰才出來。


    太子弱不禁風,看起來也不靠譜,卻是把這差事辦體麵了。


    這讓宣帝稍微有點意外。


    錢公公便笑著附和道,“太子殿下禮數周全,沒有出一絲差錯,主事的兩位老大人都誇太子殿下認真呢。”


    宣帝揉著額角,聽後隻是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道:“那些老家夥最是喜歡和稀泥,哪個皇子他們不說好?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句,朕都聽煩了。”


    錢公公一聽,就忙道:“皇子們個個優秀,還是因為陛下悉心教導。而且陛下對太子寄予厚望,眾所周知。太子殿下不負陛下所托,大臣們也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錢公公這話說得很妥帖,既捧高了宣帝,又把這事的關鍵所在點明白了。


    畢竟宣帝的態度代表一切,朝堂上的風向,瞬息萬變,誰都說不好以後會發生什麽。


    從前東宮是個金貴漂亮的擺設,幾乎是無人問津。朝中最得勢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可如今卻不一定了。


    三皇子出了意外,遭受重創,而這時候太子漸漸好了起來,這局麵最後會變成怎麽樣,就不好說了。


    更重要的是,太子一好,宣帝意動,似乎有讓太子入朝參政的意思。聰明人自然也看得到這種微妙的變化。


    宣帝聽著,眉眼並沒有舒展,搖了搖頭,道:“可太子未必能體會到朕的苦心。”


    錢公公心間一動,低聲問道:“陛下是指北漠和談一事?”


    宣帝沒說話,放下了揉著額角的手,君王的威嚴猶在,隻是那麵容上已經顯出幾分歲月不饒人的滄桑之色。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宣帝的目光有些悠遠,忽然就說了一句,“你說,朕對太子該不該寄予厚望?”


    錢公公哪裏能回答這種話?一聽,他就急忙跪了下來,道:“奴才何德何能,萬萬不敢妄言!”


    宣帝也不是真的要聽什麽意見,隻不過是諸事不順心生煩躁,這種話也就是這麽隨口一說罷了。


    話是隨口說的,但這個問題盤旋在宣帝心裏已經很久了,隻是他心裏有所疑慮,遲遲沒有下定決心。


    宣帝漸漸老了,皇子們大了能獨當一麵,本事過人,能替他這個父親分憂自然是好,但就怕當中某一個太過出眾,那就會出現問題。


    現在三皇子出了意外,這本來不算太糟糕,還不至於無藥可治,但三皇子太急功近利,把自己的腿徹底廢了。自斷後路,三皇子日後的路多半是不好走了。


    如此一來,唯一剩下能爭的那個人,隻有四皇子了……


    宣帝本來就為此煩擾,沒多久就有內監通報,說是四皇子來請安。


    錢公公在心裏暗暗道,這個時間掐得剛剛好,四皇子若是有正事上疏,陛下隻能將太子晾到一邊了。


    待會兒便是麵見使臣的朝會。今日時機正好,可太子若不在,隻怕議政之事還得繼續拖下去。


    錢公公悄悄地看向高座上的宣帝。


    隻見宣帝剛拿起折子,又重重地放下,麵色有些疲憊,隻道:“免了。讓四皇子回去吧。”


    內監便退下去回話了,然而有備而來的四皇子豈會輕易罷休?說是有正事稟報,不肯離去。


    宣帝一下就想到了三皇子,登時就惱火了,斥道:“放肆!他也想學撒潑打滾那套不成!來人,把人給朕帶出去!”


    在宣帝麵前一向順風順水的四皇子第一次吃了閉門羹,臉色很是難看。


    然而,更讓他表情難看的是,他被趕走原路折回去的時候,他就和蕭知珩那個死病秧子又碰上了。


    蕭知珩在這裏碰到蕭知珂,一點都不驚訝,反而是笑容淡淡。他慢條斯理地說道:“這麽巧。臉色怎麽比剛剛還難看,這次是哪個奴才找四弟晦氣?”


    對方把自己說過的話還了回來,蕭知珂臉上的表情有點僵硬。


    他怒意旺盛,但在這裏又不敢真的太放肆,隻能道:“沒有,太子說笑了。”


    蕭知珩:“是嗎?”


    蕭知珂咬牙切齒,扯出生硬的笑,道:“是,臣弟不敢。”


    這時候,旁邊就有人來迎蕭知珩了,打斷了兩人後麵的話。然而來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看得蕭知珂心裏冷笑,表情有些陰鬱。


    這就是差別,這就是差距。


    蕭知珩被請進去麵聖,而他求見卻是要被這些狗奴才轟走。


    蕭知珂暗自握緊了拳頭,不過他最後什麽都沒做,隻是冷眼看著。


    …


    宣帝因為有著心事,再加上各種繁亂的政事,心情也不大好。


    宣帝一邊處理政務,一邊不忘苦心教誨太子,軟硬兼施。兩國和親,勢在必行,宣帝就差下一道聖旨了。


    誰知這時候,此事又生變故。


    葉葶人在宮裏,是打聽不到什麽消息的,不過她也沒有費心去想那些事,隻是想等著太子殿下回來。


    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當日她人沒等到,反而是等到了蕭知珩命人送她出宮的消息。


    葉葶心裏感覺不對,忙問道:“怎麽了?殿下出什麽事了?”


    小宮女回道:“沒有。殿下說這幾日事多,怕是沒有時間陪良媛,所以才先送良媛回去的。”


    葉葶微微皺眉,道:“你騙我。”


    那小宮女忙道:“奴才不敢,這真的都是殿下交代的。”


    “殿下說良媛在宮裏不自在,宮裏規矩太多,這才讓奴才送良媛回太子府的。殿下還說……”她說著,麵色似乎有點猶豫。


    葉葶被她說得有點著急,問:“殿下說什麽?”


    小宮女豁出去了,顧不得什麽羞赧,咬牙道:“殿下說長樂宮的床榻折騰壞了,要宮人重做一張大的,這床塌了一時半會兒睡不了人,良媛嬌氣,這方麵不可委屈了良媛!”


    “……”


    葉葶被小宮女慷鏘的話震到,臉蛋瞬間就炸紅了!


    本來她是能反駁的,但床都塌了的坑爹現實哐哐地砸到她腦門前,一下子就讓她羞恥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的清白,塌得一幹二淨。


    連殘渣都沒得剩了。


    葉葶對上小宮女比她本人還羞澀的眼神,無力解釋,感覺有點心塞。


    最後她也就十分心塞地回了太子府。


    林總管見到葉葶的時候,就是看到她這樣的表情,一時有點不安。


    林總管小心翼翼地問道:“良媛怎麽一個人回來了?您和殿下是怎麽了嗎?”


    葉葶:“沒怎麽。沒地方睡,就回來了。”


    林總管愣住,“什麽?”


    葉葶一臉你別問我不想提的表情,轉身去了東暖閣。


    林總管聽得一頭霧水,想問問別人,卻也沒能問出一個結果來。


    葉葶人是回來了,但她的心靜不下來,始終是牽掛宮裏麵的事。畢竟太子殿下還在宮裏。


    一開始,她隻是有一點擔心而已,本以為第二天就能見到人了的。誰知道又過了兩日,蕭知珩還是沒有回來,她就坐不住了。


    這肯定是出了什麽事了。


    葉葶心神不寧,連著等了兩夜。


    林總管自然也是焦慮不安,便派了人給宮裏的人通消息,不過也是一直沒什麽動靜。


    而到了第三日,帶消息來的蘇成淵就偷偷摸摸上門了。


    他這次見了葉葶,倒是沒有見麵就不正經地算卦了。他很利索地說道:“殿下無事,隻是北漠和親這事有點麻煩,耽擱了一些。”


    葉葶:“隻是這樣而已嗎?”


    她總感覺不對。


    蘇成淵笑了,道:“不然還能是什麽?如今宮裏跟太子有瓜葛的,就這一件。”光是這一件,後麵還能扯出不少事來。


    葉葶想了想,現在宮裏要緊的事估計也就隻有這一件,便信了。不過她還是不太放心,問了一句,“殿下真的是沒事嗎?”


    蘇成淵微笑:“無事。”


    不得不說,無秀大師的保證還是有點說服力的。葉葶點了頭,沒再問了。


    蘇成淵則是仔細地看了葉葶幾眼,問道:“良媛眼底烏青深重,麵色很憔悴,可是病了?”


    葉葶心中一哂。


    可不是得病嘛。


    都幾天了,沒睡過一個好覺。


    本來她在宮裏的時候就情緒激動,頭腦發熱又三番幾次被雪風吹冷,自己都把自己折騰壞了,能好到哪裏去?更別說,回來後她又繼續失眠……


    葉葶搖了搖有些發脹的頭,道:“沒事。就是先前吹了冷風,沒休息好,得了點小風寒。”


    沒等蘇成淵開口要出什麽餿主意,她當機立斷飛快地說自己早就服藥了。


    蘇成淵眼見自己算卦這拿手本事又沒機會展示,遺憾地歎息了一聲,最後也就作罷了。


    他沒有久留,很快就離開了,來時神出鬼沒,去時也無影無蹤。


    大概是承爵後蘇成淵肩上家業的擔子很重,收拾蘇成濱的爛攤子,又替太子辦事,也是忙碌得很。


    葉葶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表麵上所有人都沒變,都又好像什麽都變了,太子殿下好像變了一點,無秀大師也變了,還有她也是。


    他們一步步朝著不知前程的風雨中走去,無可避免,義無反顧。


    想著想著,她一時間就有一點恍惚。


    恍惚是因為她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在心裏很自然地把自己歸到了太子這邊,也並不覺得哪裏不對。


    所以她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其實她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融入進去了,也走在這風雨不定的路上。


    這一開始誰能得到呢?


    世事難料。


    葉葶想著那些糾結沉重的事情就有點頭疼,原本就有點感冒了,現在多想,頭更是昏昏沉沉的,她索性就什麽不想了。


    葉葶得到蘇成淵的準話後,心裏就放鬆了不少。


    她回了東暖閣,給自己隨便弄了一點草藥喝,後來藥效一起來,她就睡著了。


    其實人在不舒服的時候,睡是睡不好的,尤其還得了風寒。


    葉葶這一覺睡得渾渾噩噩,感覺自己是在做噩夢,知覺似有若無的,似乎有一把冰冷的刀刃貼著她的額頭,又緩緩地滑到了她的脖子上——


    葉葶就醒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時,她看到了在床邊似乎是坐著一個身影。


    葉葶剛想動,而對方的手指正好在她頸側動脈的位置,動作溫柔又危險。


    她先是一驚,隨後察覺這人是誰時又是一喜,“殿下什麽時候回來的?”


    蕭知珩就坐在她身側,垂眼看著,道:“剛回來。”


    葉葶立刻就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了,因為他披風上還有剛消融的雪,有一小片衣角被雪水濡濕了。


    她就看了眼外麵,黑漆漆的一片,冷風呼呼,已是深夜。這個時候從宮裏回來,很折騰人。


    葉葶剛醒嗓子有點不舒服,發出的聲音就有點弱,說,“白天雪停了出宮不正好,怎麽這麽急?”


    蕭知珩低聲笑了,手指在她的頸側輕壓了一下,“孤也不知道。你說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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