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葶和蕭知珩慢慢地走著,出了門口,大宅深處就傳來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哭聲。


    葉葶感覺到蕭知珩腳步微微停頓了下,但是他並沒有回頭,直接上了馬車。


    太子殿下麵上是一副清冷疏離的樣子,他像當個局外人的身份,對老侯爺是敬而重之,那些掏心肺腑的話似乎他也隻是聽聽就過去了,並不放在心上。


    但她知道他是聽進去了的。


    老侯爺最後交代的話,句句懇切,無疑都是為太子殿下好。但仔細一想的話,老侯爺心思藏得深,這遺言背後的意思很紮心。


    因為老侯爺話裏話外就兩個意思,如今諸位皇子各成一股勢力,對東宮虎視眈眈,即便太子有病拖著,也不能獨善其身。眼下這樣的情形,要麽太子殿下自請廢黜,要麽就去奪權。


    這話太子殿下不可能聽不明白。


    唉。可見富貴的鹹魚,不是誰都能做的。


    當夜回府後,蕭知珩就叫了林德來,讓他打點正經上門吊唁的諸多事宜。


    蕭知珩自回來後,麵色就不太好,獨自坐在炭盆旁。他盯著寫著悼詞的書看,沉默得有些異常,也不說話。


    林德擔心太子殿下傷心難過,便勸道:“老侯爺為蘇家支撐了那麽多年,也是不容易,這一走無牽無掛的,也是痛快了。故人已逝,殿下不要過於傷懷。”


    蕭知珩聞言就笑了,道:“傷懷?你看孤臉上有半點傷心的樣子嗎?”


    林德看太子殿下這樣故意作出絕情冷血的樣子就心焦,道:“殿下這是何苦呢?您明明從來都沒有怪過老侯爺,您當初也說了,老侯爺身不由己。”


    蕭知珩眼神有點幽涼,道,“是啊。這裏的人哪個身由得了已?人要做什麽,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孤做這個太子又有什麽理由呢?當真是沒意思,還不如真讓他們如願了。”


    “不過你說孤要去幹點什麽事,陛下才會廢了孤呢?”他皺眉認真地說著,又搖頭道,“不……說不定也不用。等孤死幹淨了,他們就不必那麽費勁,自然就皆大歡喜了。”


    林德大驚,急道:“殿下在說什麽胡話!”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去老侯爺那裏聽到了什麽,但他知道這話他家殿下一說出來就很不妙。他急聲道:“那些壞心肝的東西不盼著殿下半點好,殿下怎麽能讓他如願?您是太子,永遠都是太子。殿下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子,陛下是絕不可能廢棄您的。三皇子四皇子算什麽?他們根本就不配跟殿下爭!他們,他們……”


    林總管後麵激憤罵人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蕭知珩輕笑一聲給打斷了,道:“你這麽緊張做什麽?孤跟你開玩笑的。”


    林德苦著臉,憂愁地看著說了要命的話後又若無其事的蕭知珩。


    “殿下可別隨便跟老奴開這種玩笑了。您要出點什麽事,奴才萬死難辭其咎,可活不了了。咱們整個人太子府的人也跟著您去了。”


    蕭知珩聽到最後一句微微愣住。


    他要是撒手不管,動了輕生尋死的念頭,估計太子府的人也都活不了了。


    到那份上,那他的死可就真的是‘幹幹淨淨’了。然後戲中人得償所願,座下皆大歡喜。


    其實老侯爺這時候勸他退,保重自己,莫要卷進亂局裏,但他人一直就在風浪之上,退還能退到哪裏了?


    即便退了,他還能活多久?


    沒多久了。


    可笑的是他連最後一點安寧都沒有,蕭知珂蕭知炎想踩著他的屍骨往上爬,都想讓他早一點死了,都想掩人耳目,都想永絕後患……


    蕭知珩閉了閉眼,揉著隱隱作痛的額角,眉目間浮上了一抹陰鬱。


    林德見太子殿下臉色不對,忙道:“殿下是不是頭痛嗎?老奴這就去取針來!”


    “不必了,”蕭知珩擺了擺手,像是想起了什麽事,忽然開口問道,“上次派人去找火骨蓮子,有消息了嗎?”


    林德回道:“還沒有。怕是不好找。”


    蕭知珩‘嗯’了一聲,也沒有再多問。然而他不說話,不代表林德會閉嘴。


    林德猶猶豫豫地勸道:“老奴知道殿下偏愛葉良媛,什麽也縱著良媛……但殿下身體開不得玩笑,不可過分依賴那些偏方野藥……殿下還是聽太醫和蘇公子的囑咐,好生用太醫院配的方子穩妥一些。”


    蕭知珩皺眉,“你覺得孤喝藥是為了哄人?”


    林德心道:那不然呢?


    但他沒有直說,隻是委婉道:“老奴是勸殿下淺嚐輒止,不可沉迷……”


    蕭知珩目光涼涼,“沉迷美色。”


    林德吧咂了一下嘴。本來他不是這個意思,但是被太子殿下冷不丁地接上一句,好像他要說的也是這麽一回事了。


    蕭知珩就笑了,“一開始不是你教她把握機會,還要抓住孤的心,孤現在不是咬著鉤上了麽?你反倒要勸,到底想做什麽?”


    林德簡直不知道該從何反駁,愕然道:“那能是一回事嗎?”


    “怎麽不是一回事?”蕭知珩麵上表情淡漠,道:“你私下教人的伎倆不錯,你去告訴良媛勾引孤不必費什麽勁,直接來就是了。她弄出來的東西,什麽樣的孤都能吃。”


    被冷邦邦諷刺的林德欲哭無淚,不想想他這麽操心是為了誰啊?


    林總管無法,太子殿下不聽勸,他也就隻能聽命了。


    老侯爺離世,蘇府大辦喪事。


    畢竟是外親,蕭知珩於情於理都應該去一趟,自然就去吊唁了。


    老侯爺一輩子都在官場上,位高權重,有來往的世族不少,所以這場喪事辦得很是體麵,來往的達官貴人不在少數,正兒八經的吊唁。


    要說這堆講究規矩的貴人裏麵突兀的,怕也就是葉葶這一個了。


    不少人知道她是太子殿下的寵妾,但是見過本人很少,所以每每女眷席上對著她交頭接耳的人不少。


    葉葶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往自己這邊紮過來,很不自在。


    她能感覺得到,這些人看她的眼神多數是不屑以及嘲諷的。至於為什麽?這可就太好猜了。因為她是太子府唯一的女人,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將一個侍妾寵上天了不說,還把人帶到了蘇府來,實在是荒唐。


    但荒唐又能怎麽樣?誰還敢當眾嘲諷太子殿下不成麽。


    大多數人都有自知之明,唯有視而不見。


    葉葶恭恭敬敬地上完香後,也懶得跟這些貴人們打交道,就去偏堂去等蕭知珩了。不過她人還沒到偏堂,前麵就走出來了一道身影。


    “早聽聞葉良媛才貌雙全,深受太子殿下寵愛,令太子殿下越矩厚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蘇落雲一身素白孝服,端莊大方。


    看樣子是特意等在這裏,等葉葶的。


    “不敢當,抬舉了。”葉葶聽別人恭維下意識開口敷衍,她反應過來,見來人麵色清冷而嚴肅,愣了下,“你是……”


    蘇落雲顯然沒有料到葉葶會這麽直白地表現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是誰,麵色就更難看了。


    春芽小聲提醒道:“良媛,這是蘇家三小姐。”


    葉葶恍然,便微笑道:“原來是三小姐,失敬。”


    蘇落雲看葉葶那張豔麗的臉蛋,笑得明豔而張揚,心裏便有些堵。一副狐狸精的模樣,難怪勾得太子殿下魂不守舍的。


    這種女人到底有什麽好?


    專寵這樣的人,還如此招搖,太子殿下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蘇落雲暗吸了一口氣,麵上依舊是矜持客氣,道:“是我唐突。本來早想拜會良媛,但一直沒有機會,今日終於是見到了。良媛不介意的話,可否進一步說話?”


    葉葶看了眼春芽,顯然春芽也沒料到這情況,神色有點躊躇。


    葉葶沒有立刻答應,便問道:“不知三小姐是有什麽話想跟我說?”


    蘇落雲看了她兩眼,目光深深,慢慢道:“是關於太子殿下的。良媛想聽嗎?”


    葉葶默了,你要是說是太子殿下的事,那我可能就真的沒有辦法拒絕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偏堂,走向庭院。


    春芽也跟著,葉葶自己等人也是等,索性就陪這位心情沉鬱的三小姐散個步。


    沒走幾步,這位三小姐就突然開口問:“葉良媛知道太子殿下的處境嗎?”


    葉葶被她這一句給問懵了。


    她含糊地回道:“知道吧……”


    蘇落雲眼神有些冷淡,連帶著她的語氣也有些沉重,道:“良媛既然知道,那為何不留一分餘地呢?太子殿下本就受言官彈劾所累,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裏,如今這種時候,最是不能行差踏錯。”


    葉葶沒聽懂,“什麽?”


    蘇落雲見對方一副故作不知的樣子,也不想拐彎抹角了,道:“良媛如此得寵,屢屢讓太子殿下破例,讓旁人詬病,殿下名聲有損。良媛覺得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這下葉葶聽懂了。


    原來這位三小姐在教她做事。


    她臉上的表情就很心塞了,耐著性子問道:“三小姐的意思是,教我收斂一點,不要張揚?”


    蘇落雲微怔,“不敢。隻是忠告罷了。”


    葉葶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端莊矜持的女人,看了眼春芽,問道:“她是什麽輩分?”


    “這……”


    沒等春芽回答,葉葶就自顧自地說了,“三小姐,不說別的,按輩分來說你在太子殿下之下,換句話說,你的輩分還在我之下。那你覺得這種訓話,對我說,合適嗎?”


    蘇落雲大概也是沒有想到葉葶會是這個反應,還這麽直截了當地反駁了她,一時也愣住了。


    葉葶覺得莫名其妙,便反過來說教,道:“三小姐關心太子殿下前程名聲這無可厚非,但三小姐,你不覺得你這話更應該對太子殿下本人去說會比較好嗎?你既然知道我是個張揚的,你還來‘提點’我,你這曲線救國的方向是不是岔得有點離譜了?”


    蘇落雲麵色一陣青白,感覺就是被人隔空扇了一巴掌。


    驚訝之餘,她心裏有些惱火,這種話她要是能跟太子殿下說,她還用得著特意來找這個女人嗎?


    果然是婢女出身不懂禮數也不知好歹,上不得台麵也就罷了,還聽不懂人話。


    但蘇落雲畢竟還是理智的,她忍住聲音裏的惱火,冷靜道:“葉良媛非要這樣扯開話嗎?”


    “良媛應該知道我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葉葶知道了。但是她的心情真的很糟糕,被個頭還沒她高的一個小姑娘老氣橫秋地‘訓人’,這感覺就真的很窒息。


    你誰啊小妹妹?


    林老總管,太子府的老媽子把太子殿下當眼珠子,都從來沒對她說過這種話,你上來就管別人的家事……


    “這還真知道不了,”葉葶歎氣,她真的倦了,麵帶微笑,“但我知道三小姐管得太寬了,回去繡花吧啊。”


    蘇落雲氣得手指都在發抖。


    葉葶轉身就想走。


    而蘇落雲隱忍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了過來,帶著一絲咬牙切齒,“以後我要是太子妃呢?”


    葉葶的腳步突然刹住。


    春芽也是大吃一驚。


    葉葶麵色變了變,回過了頭,遲疑地看向站得直挺挺的蘇落雲,她問:“你說什麽?”


    你在說什麽?


    蘇落雲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她的指尖掐入手心,道:“今後蘇家會全力支持太子殿下。這條路太子殿下走上了,就停不下來了。今日我找你,就是為了提前告訴你一聲。殿下今後走的路,每一步都不是容易的,你若真是為殿下好,就知道該怎麽做。”


    這話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以至於陷入淩亂的葉葶沉默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什麽。


    所以太子殿下選擇奪位,這是要聯姻嗎?這麽一看,豈不是連時間都算好了?等三年後太子殿下若能好起來便是站穩腳跟,恰恰好就娶這個三小姐……


    老侯爺臨終時交代後話,說如果太子殿下要爭蘇家就做太子手裏的牌,是這個意思嗎?


    不,不對,老侯爺當時更想讓太子殿下別沾手。


    這很可能隻是蘇家的人在自作主張,強迫太子殿下接受。


    葉葶淩亂的腦子一瞬變得很清醒,麵色平靜,道:“不可能。殿下根本沒有說過這種話。”


    她沉聲道:“你們這是在逼迫太子殿下。”


    蘇落雲聽到這一句,情緒有些失控,咬牙道:“閉嘴。你懂什麽?我本來就該是殿下……”


    葉葶在她說完之前就急忙打斷了。


    本來就有婚約?所以這還是強行綁在太子殿下身上的婚約還是近親……


    不行,我不同意這門婚事!


    “你等等,”葉葶頭疼地開口,隨後冷靜地說道,“別說了,殿下不可能娶你。”


    蘇落雲錯愕了片刻,旋即冷笑了一聲。


    顯然是不把葉葶的話當回事。


    葉葶涼涼道:“殿下不願意的事,沒人能勉強。殿下看起來斯文溫雅很好說話,但其實不是的,殿下不喜歡有人威脅,更不喜歡被人脅迫。不管你信不信,我覺得你是沒有機會。”


    蘇落雲大概從來沒見過這麽大言不慚的女人,怒極反笑,道:“我沒有機會,難道像你這樣的就有資格嗎?”


    怎麽好話還不聽呢?葉葶硬著頭皮,閉眼道:“對!”


    蘇落雲被她的理直氣壯給震到了。


    葉葶:“你知道殿下喜歡什麽樣的嗎?”


    蘇落雲呐呐道:“什麽?”


    葉葶一口氣說了下去:“殿下喜歡長相嬌豔的,會甜言蜜語的,還要會看醫書燉特效驅寒藥。最關鍵,殿下還喜歡哭起來特別好看的!殿下他喜歡仙女落淚!仙女落淚,你懂嗎?”


    蘇落雲怔住,茫然地搖頭。


    葉葶的目光很同情,拍了拍蘇落雲的肩膀,道:“三小姐,恕我直言,你一樣都沒有。放棄吧,殿下喜歡的你都沒有,你們不會幸福的。”


    蘇落雲何曾遭受過這樣的暴擊?一時間都反應不過來。她仿佛還在‘嬌豔仙女落淚’的震驚中回不過神來,難以置信,“殿下就喜歡這樣的?你這樣的?”


    葉葶深吸了一口氣:“對。”


    蘇落雲身形微微一晃。


    而在葉葶剛說完的那一刻,側麵的景牆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然後她就聽到了一道輕緩的笑聲,低低沉沉的。


    葉葶僵硬地轉身,看過去。


    她就看到披著月白披風的蕭知珩站在圓門旁,麵容清雋俊美,身姿修長,人如清風朗月一般出塵。隻是此刻他靜靜地望著大放厥詞的葉葶,眼裏含著淺淺笑意,勾人魂魄。


    “說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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