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桑巴斯統率著他的部落。他站在土崗上眺望,枯萎的蒿草一望無垠,整片大地都是槁枯的黃色。毫無希望。


    草叢中有什麽東西在移動,空氣裏傳來些微臭味,就像鵜鶘花粉的味道。桑巴斯盯著那地方,捏緊手中的木棒。


    這片土地上已經沒有什麽東西可供收獲了,桑巴斯明白這一點。他想好了計劃,打算帶著大家向北去尋找新的領土。然而離開熟悉的土地,陌生環境中可能到處都潛伏著危險。此刻他就必須做好準備——作為家長,他必須承擔責任,證明所有人都可以安全通過這片危險的區域。是的,桑巴斯作為家族中最強有力的男性,最有經驗的酋長,必須證明自己是一個合格的保護者。


    鵜鶘花粉的氣味濃烈起來,獅子正在逼近,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之後,它露出了頭顱。獅子站住了,看著桑巴斯。


    桑巴斯捏緊了木棒。


    獅子並不喜歡攻擊人類,這種兩足動物有著其他動物不具備的本領,它們的花樣比其他任何動物都多。然而一隻饑餓的流浪獅子會抓住一切機會填飽肚子,哪怕對手看起來很危險。這片土地上,到處都是饑餓的流浪獅群。


    獅子向前撲過來。桑巴斯揮動木棒,鑲在大棒上的沉重而尖利的石塊正正地擊中獅鼻,鮮血直流。獅子發出一聲哀號,隨即用一個敏捷的動作咬住了木棒。桑巴斯失去了武器。


    獅子再次向著桑巴斯撲來。一杆有力的長矛洞穿了獅子的眼睛,有人從桑巴斯身後發動襲擊。凶猛的野獸在地上翻滾,哀號,桑巴斯沉靜地看著一切。


    幾個人慢慢地圍攏過來,野獸已經奄奄一息。


    “桑巴斯,怎麽辦?”


    “把獅子抬回去給他們,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們向北走。”


    這幾個人是部落的獵手和卡布長老。卡布長老超過了四十歲,牙齒已經掉光,昔日很魁梧的身體皺縮得不像樣,僅僅能挨到桑巴斯的胸口,但他卻比桑巴斯更受尊重。


    “你回來了,很好很好。我和你說過,那邊的路走不通。” 卡布長老說。


    “不,我來帶著大家一起走。”桑巴斯回答。


    沉重的獅子屍體堆在地上。


    “桑巴斯,你想告訴大家你的勇武嗎?死亡峽穀到處都是流浪獅,而且沒有人知道峽穀到底有多長。走出死亡峽穀可不像獵殺一隻老獅子那麽容易。”


    “每一年,牛群都能夠通過峽穀,然後在下一年回來。峽穀那邊一定是個水草豐茂的地方。” 桑巴斯顯得很有信心。


    桑巴斯掃視著圍觀的人,“是的,峽穀裏到處都是牛的屍骨。它們是被獅子、鬣狗和豹子吃掉的。那兒的獅子比任何地方都多,但是我們別無選擇,要麽在這裏等死,要麽往前去。我們通過死亡峽穀,有的人會死掉,但是大部分人肯定能活下來,我們的孩子能活下去。留在這裏的話,旱季起碼還有三個月。三個月,有多少人能熬得過去?”


    桑巴斯看著卡布長老。


    卡布長老垂下眼簾,“我老了,活的年歲也夠長了。”他抬起頭,看著頭頂的天空,北方天空的幾顆亮星正排成一列,平平地躺在地平線上方,旱季至少還有八十五天,對部落來說,這實在太長了,而且今年旱季提前到來,可誰也不能預料它是不是會按時離去。他微微歎氣,“我們現在很困難,但那是死亡峽穀啊,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穿越。從前有無數的勇士試過,但從來沒有人回來。我以長者的經驗斷言,我們這樣前去,隻是給那些饑餓的獅子填塞牙縫而已。動物們會回來的,我們能找到食物。”


    “長老,我們的人會死掉很多,等雨季到來,整個部落至少要餓死一半的人。你給我講過這樣的故事,我知道漫長的旱季有多可怕。那個峽穀裏邊,野獸也在挨餓,它們也很虛弱,而我們至少現在還有力氣。”


    桑巴斯抓著獅子的鬣毛,用力將百獸之王的軀體托起來,“這是考驗我們的時候。誰擋在前邊,就殺死它。哪怕成百上千的獅子在前邊,我們也要衝過去!否則,就是死。”


    部落的男男女女都行動起來。桑巴斯最後一個離開營地,他背著卡布長老。卡布長老解下脖子上的紅色石頭,將它係在桑巴斯的脖子上。石頭象征著威望,它應該屬於那些承擔責任的人。


    白骨累累的峽穀裏,又有一種集群的動物開始嚐試突破那尖牙和利爪的封鎖。不過這一次,他們不是依靠數量和速度。


    桑巴斯站在土崗上眺望。旅途已經開始,不會再有回頭路。


    然而桑巴斯沒有想到,他會在旅程開始之後的第四天倒在峽穀裏,被一群鬣狗分食……


    可是桑巴斯的部落,卻走到了更遠的地方。從阿非利加到歐羅巴,從亞細亞到阿美利加。


    二


    卡拉拉隱蔽在灌木中,鋒利的箭頭緊貼著胳膊。天已經暗下來,風有些冷,矮人們已經進入洞穴休息。卡拉拉向著身邊的同伴做出一個手勢,他們倆同時起身,緩慢而悄無聲息地向著洞穴摸過去。


    矮人非常強悍,有著可怕的力量,但他們不夠靈活,特別是在夜晚。夜幕來臨之前,他們就會退縮到洞穴中,用巨大的石塊堵住洞口,然後圍著炭火堆休息。這是行動的最好時機。


    卡拉拉已經潛伏到距離洞穴不遠處,他能夠看見洞穴裏邊橫七豎八的身影,這些身影看起來讓人害怕。這並不是什麽好玩的事。卡拉拉曾經親眼看見矮人用石錘砸破野豬的腦袋。他們是剽悍而狂野的部落,也是卡拉拉部落最大的威脅。


    三個月前,這些矮人從東方來到這裏,據說,這些野蠻人曾經是莫答部落的奴隸,專門為莫答王獵取犀角。然而不知道什麽原因,莫答的戰士們向這些野蠻人發起進攻,很多人被殺死,沒有死的隻有向著西方遷徙。卡拉拉部落不夠強悍,然而這裏世世代代是他們的家園,強盛的部落很多,卡拉拉人從來不畏懼他們。卡拉拉人是山穀世世代代的擁有者。這個山穀有著令人生畏的名稱:死亡和絕望的盆地。而炮製死亡的,正是卡拉拉人。


    卡拉拉和夥伴的任務是把拉球根葉子燒成的灰灑在矮人的山洞前。當矮人們第二天出去狩獵時,這些細微的顆粒會附著在他們腳跟上。這些強悍的男人會發現,叢林裏的野獸都對他們避而遠之,而當他們發現野獸時,他們的生命也就到了盡頭。行動如閃電般的蛇從草叢裏躥出來,狠狠地咬在他們的腳踝上,痙攣隨之而來,一陣劇痛之後全身麻木,視線模糊,很快,他們會陷入昏迷,永遠不再醒來。


    ……連續六天沒有任何收獲,卻接二連三被毒蛇襲擊,甚至在樹叢裏摘果實的女人和孩子們也被襲擊。部落已經死掉了六十三個男人,三個女人,還有七個孩子。這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首領帶著剩下的人們繼續遷徙。他們終於明白莫答人沒有繼續追殺並不是厭倦了追殺,而是因為這個山穀就將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首領抱著最後的希望向西走,撥開草叢,他發現一片空地。這片空地的那邊,傍著懸崖修建的屋子層層疊疊,幾乎蓋住了整個懸崖。巨人!隻有巨人才會修築房屋,也隻有巨人能帶給他們厄運。首領突然意識到他們的末日已經到來。


    果然,他看見了此生最恐怖的情形。蛇,成千上萬的毒蛇盤踞著整片空地,它們相互纏繞,相互摩擦,一條疊在另一條上邊,然後再被另一條壓著。十幾個巨人全副武裝,他們站在蛇陣後方,正充滿敵意地瞪著這邊。


    首領轉身。跑!他竭盡全力喊叫。整個部落的二百多人四散開來,各自逃命。


    然而,沒有人能夠逃離陷阱,他們都倒斃在弓箭或者毒牙下。首領做了他生命中最後一件事,轉身甩出了他的手斧。異常沉重的手斧在空中旋轉,以極快的速度撕破空氣,一個巨人應聲倒下。群蛇一擁而上,結束了這位酋長的生命。他是部落最後一個酋長,比他的祖輩更聰明,更強壯,然而卻帶著他的部落走到了末日,隻是因為他不幸生活在這個時代。


    在這個時代,一支鋒利的矛和傑出的使用技巧比力氣更重要,而懂得了自然奧秘的人們甚至不需要武器。矮人們輸給了莫答部,他們沒有莫答部那樣的技術來製造鋒利的兵器,也沒有足夠多的人口組織軍隊;矮人們也輸給了卡拉拉部,他們永遠不明白,運氣為什麽突然之間會變得那麽差。


    卡拉拉在追殺最後的幾個矮人。一個女矮人帶著她的孩子在狂奔,女矮人帶有武器,然而恐慌讓她隻知道跑,不停地跑。當意識到終於無路可跑後,她停了下來。


    饒命!她說。她隻知道兩個巨人詞語,她用其中的一個向追過來的巨人乞求。孩子緊緊地貼著她,不安地看著卡拉拉。


    卡拉拉拉開弓,弓弦的響聲穿透叢林。這個種族最後的女人死於弓箭,卡拉拉沒有用毒,她的屍體被卡拉拉帶回去,做成了一鍋濃湯。


    卡拉拉沒有殺死那個女人的孩子,晚飯的時候,他給了那孩子一碗肉。孩子流出了眼淚,不過,最後他吃掉了全部的肉,喝掉了所有的湯。


    這個孩子成為卡拉拉的奴隸。卡拉拉死掉之後的那一年正好遇上災荒,他的兒子殺死了這個奴隸,吃掉了他的肉。矮人的種族徹底消失了。


    所有的部落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繼續著他們的爭鬥和進步。


    許多許多年之後,那個奴隸的頭骨在卡拉拉部落的遺址中被發現。卡拉拉的後裔對於遙遠過去發生的一切毫無記憶,他們研究著,猜測著,認定這頭骨並不屬於自己的祖先,然而確實屬於人類。


    他們稱其為尼安德特人。


    三


    李斯特站在高崗上眺望。行軍的隊伍綿延成一線,轉過前邊的山崖,消失了。太陽斜斜地照在這些人身上,他們拖著疲憊的身體埋頭趕路,步伐踉踉蹌蹌。


    看來今天無法通過斯迪亞地峽了。李斯特轉身對衛兵說:“你去告訴大頭領,今天在峽穀裏休息。我們在峽穀口打一仗。”


    衛兵翻身上馬,絕塵而去。李斯特又停留了一會兒後掉轉馬頭,下了山岡。尼斯的探子已經出現在後邊,他們的主力很快就會來。峽穀是一個天然屏障,狹小的地形對希阿人有利,他們可以占領高處,發揮弓箭的長處,而尼斯人卻無法集體衝鋒。


    所有的婦女兒童都集中在峽穀中,一半的成年男子集結在峽穀口,另一半爬上山崖埋伏。時間並不寬裕,否則,他們可以把一些巨石搞到山坡上,在敵人通過的時刻推下山去,給敵人以出其不意的打擊。李斯特挑出最好的弓箭手,讓他們背上盡可能多的弓箭,爬上山崖。李斯特站在所有人前邊,等待著尼斯人出現。


    尼斯人來了。他們的探子發現了峽穀口的陣地。天色已經非常昏暗,在黑暗中混戰,對誰都不是一件好事。尼斯王下令停止前進,然後他派出了一個使者。


    幾百年來,尼斯和希阿一直是同盟。希阿為尼斯提供武器,他們有令人叫絕的弓箭,箭矢鋒利,弓弦有力,長矛和短刃也非常堅韌;而勢力強大的尼斯則為希阿提供庇護。但是當希阿一天天強大起來,尼斯王感到了不安,他下令希阿大頭領送五個部落貴族的長子到尼斯王城作為人質。


    事態的發展出乎意料,希阿聯合六個小部落激烈反抗,他們在科特羅爾盆地伏擊了尼斯軍隊,殺死了四百多名尼斯武士。


    尼斯王憤怒了,他親自領軍出擊,六千名強悍武士組成的軍隊將沿途的一切毀滅得幹幹淨淨。


    希阿人撤退了,整個部落,上萬餘人向著烏拉爾山移動。他們想躲到山裏去。斯迪亞地峽是進山的最後一道關口,過了地峽,深入烏拉爾山脈,那裏全部是茂密繁盛的原始森林。


    尼斯武士們在最後的關口追上了希阿人,尼斯王的決心卻有些猶豫起來。畢竟希阿人懂得如何製造兵器,沒有他們,也就沒有尼斯今天的強盛。


    使者很快回來了,李斯特割掉了他的右耳……


    憤怒讓尼斯王失去理智,他下令攻擊!


    雙方短兵相接,一場混戰在黑暗中展開。


    峽穀限製了隊形,雙方一對一地廝殺,而每一次同時展開搏鬥的僅僅有五六個人,隻有一個人倒下,後邊的人才能頂替上去。


    這奇特的狀況持續了一個晚上。雙方總共死掉了三十七個武士,還有二十六個人負了傷。絕大多數人隻能站在後麵為己方的武士呐喊。尼斯王感覺自己被拖入了某種陷阱,他焦躁不安,恨不得親自站在最前線,把任何敢於抵抗的人砍趴在地上。


    尼斯王的感覺是對的。天剛蒙蒙亮,伴隨著尖厲的哨音,無數的箭矢從空中落下。猝不及防的尼斯武士倒下一片。緊接著是第二波箭雨攻擊,這一次,射手們對準了尼斯王身邊那飄揚的王旗。


    衛士們舉起盾牌為他們的王抵擋箭矢,希阿人使用了某種特殊的箭,異常尖銳,借助高空墜落的力量,無堅不摧。數層牛皮蒙成的盾牌被穿透,衛士們紛紛倒下去。


    尼斯王被兩支箭射中,一支射中了他的胳膊,另一支直接貫穿頭顱。


    尼斯武士崩潰了!李斯特帶頭衝了上去,殘餘的尼斯人沒命地奔逃。希阿的武士們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


    李斯特很清楚眼下的形勢,勝利隻是暫時的,尼斯不可能被消滅,他們有數量龐大的人口和堅固的王城。斯迪亞地峽的戰鬥殺死了他們的王,這是不可忘卻的血仇。希阿的未來很可疑,然而眼下,隻有盡可能地殺死更多的尼斯武士,把他們驅趕得遠一點。至少,給部落贏得足夠的時間進入烏拉爾山。李斯特喊來衛兵:“告訴大頭領,我將帶著武士和尼斯人周旋。部落要抓緊時間進入山裏。”


    李斯特是對的。潰散的敵人很快重新集結起來,向希阿人發起了反撲。一千多名希阿武士從正午戰鬥到夜晚,他們中一半的人倒下了,另一半渾身是血,幾乎沒有站立的力氣。峽穀口堆積了上千具屍體,敵人的和自己人的混雜在一起。短暫的夜晚很快過去,尼斯人再次出現在視野裏。


    李斯特看著自己的部屬,“我們將死在這裏,但是我們的族人會安全。總有一天,他們要血債血償。”希阿人仍舊堅守在自己的陣地上,敵人再次發起了攻擊。


    從清晨到黃昏,希阿武士竭盡全力支撐著。絕境反而激發了最頑強的鬥誌,他們用不可思議的體力抵抗著尼斯人一輪又一輪的衝擊。陣地漸漸淪陷,慢慢地,身邊站著的已經全是敵人……殘餘的二十多名武士精疲力竭,放棄了抵抗,被敵人亂刃殺死。他們用生命換取了時間,希阿部落走進了烏拉爾山的森林。


    斷後的戰士中隻有很少的人逃脫了。包括李斯特在內的三十多個人爬上山崖,逃進了森林,然而他們沒有找到部落。他們向東南進入伊朗高原,在那裏發現了一個特殊的人群,由許多散居的小家族組成,人們黃皮膚,黑眼睛,有著平和的性格和較圓的頭顱。一個家族收留了他們。再後來,他們征服了一些部落,成了一個新的強大部族。為了避開尼斯,他們向東向東再向東。越過帕米爾高原,穿越天山走廊,在一條大河邊安定下來,他們的後裔把自己稱為夏。


    也有一支後裔並沒有忘記李斯特的誓言,他們向西進發。在尼斯勢力範圍的南邊,在幼發拉底河和底格裏斯河之間,有一片充滿死亡陷阱的低窪沼澤。他們在那裏建立了王城,和尼斯之間爆發了無數的戰鬥。戰爭也許互有勝負,卻全部被湮沒在厚厚的塵土中。許多許多年之後,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深厚的沉積物下邊發現了廢墟,人們讓它重見天日。輝煌的文明沒有傳人,僅僅隻有傳說流傳下來。


    這從天而降的文明,被稱為蘇美爾。


    四


    獨木舟載著簡狄。路途還很遠,隻能勉強望見對岸。今天是比石的大忌日,這個最重要的祖先神一直保佑著瓦蘇部。海浪拍打獨木舟,一陣晃蕩,簡狄慌忙伸出槳保持小舟的平衡。


    簡狄不喜歡在海上漂泊,然而她是祭師,比石的大忌日是一個大日子,她必須趕到海峽對麵去,比石的墳塚在那裏。


    如今對比石的祭祀已經不是那麽流行了,部族的年輕人根本不在乎比石是誰,他們向著南方去,把所有的一切都拋在腦後。即便是老人們,也對於渡海祭祀心存疑慮,他們寧願在營地裏給比石建一個新的神龕。簡狄是一個虔誠的祭師,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去膜拜一個虛假的聖地,她必須去到真正的聖地。她相信這是為了整個部族。難以想象,如果比石拋棄了瓦蘇部,那會是什麽情形。


    傳說中,這裏本來沒有海峽。遙遠的西方發生了戰爭和瘟疫,比石帶領大家逃出毀滅,來到這裏,建設了新家園。因為這個,比石成為了首席祭師,瓦蘇部從古到今唯一的一個男性首席祭師。


    瓦蘇部在這裏獵捕海豹,過著富足的生活。一切在祖母的祖母的祖母的年代發生了改變。海水突然湧上來,碧藍的海水底下某個地方,是瓦蘇部曾經的家園,祖母的祖母的祖母就在那裏出生,然而當她成了一個老太婆的時候,海水完全淹沒了那個海邊之城。那個時候海峽還很淺,也很窄,一個人可以毫不費力地遊過去。然而現在,海峽已經讓人看不見對岸,瓦蘇部徹底變成了兩部分。海峽這邊,傳統正飛快地逝去。


    獨木舟在遼闊無邊的海麵上仿佛一動也沒動。簡狄覺得很累,然而一股信念支持著她,讓她堅持向對岸前進。傍晚時分,她終於靠到岸邊。有人在等她,是虯髯。虯髯也是瓦蘇的祭師,不過他是男人,隻能做第二祭師。


    “我知道你會來的。”


    “是的,今天是大忌日。卡蘇呢?”


    “她死了。”


    簡狄並沒有太意外,畢竟,人總是要死的,“我們去吧。”


    虯髯轉身帶路。簡狄在十年前來過一次,那一次,她帶著三個隨從,卡蘇帶著很多人在岸邊等待她。


    “等一等。”簡狄停下腳步,“比石的墓不是在那邊。”


    虯髯低著頭,“沒有比石的墓了。”


    “你說什麽?”雖然在海峽那邊,人們慢慢地不再尊崇比石,然而那是大海隔絕的緣故,他們不能親眼看見祖先的陵寢。這裏的人們擁有比石的墓,這偉大的祖先就安息在山上,默默地看著子孫們生息繁衍——簡狄不知道虯髯到底在說些什麽。


    這裏發生了一次叛亂。他們殺死了卡蘇,毀掉了比石的墓。剩下的瓦蘇族人四散逃命,也沒有剩下多少。


    簡狄被這嚇人的消息驚呆了,最後她說:“你還是帶我去看看。”


    殘斷的碑體倒在地上,四周到處都是石頭人破碎的肢體。青草爬滿整個空地。墓穴是一個嚇人的大窟窿,暴露在外。


    簡狄走上去,摸著斷碑,眼淚一點點地流出來。


    簡狄換上禮服,準備給比石行禮。


    虯髯默默地看著。


    一個人的典禮完成了。簡狄問虯髯為什麽還等候著她來參加典禮。虯髯說:“我是祭師,任何人參加典禮我都要陪同。”


    “你為什麽不行禮?”


    虯髯沉默了一下,再次說出了一個嚇人的消息:“裏邊沒有棺材,也沒有屍骨。比石根本沒有葬在這裏。”


    簡狄沒有理會。屍骨並不重要,墳塚在這裏,墓碑在這裏,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祖先的陵寢,他們就是因為這個而凝聚在一起。上千年前比石給自己修建陵墓,他一定明白這些。也許他也知道陵墓終有被毀掉的一天,於是在不起眼的別處埋藏自己的屍骨。事實真相到底如何,簡狄無從知道,然而她做出了決定,留在這兒,重新修建比石墓。在她的一生中也許沒有比此刻更重要的時刻,她已經和祖先的魂靈融合在一起。海峽寬闊,望不見對岸。在那邊,自己的部族,正在把這個偉大的英雄遺忘掉,也把曾經的曆史遺忘掉。然而她絕對不會這樣做。如果忘記了祖先,就會遭受滅頂之災。她要為自己的部落和祖先做點什麽。


    很多英雄都是沒有名字的,不是因為他們高尚偉大,喜歡默默無聞,而是因為後人健忘。當然,有的時候,英雄開創的曆史他們自己也並不明白。比石把族人帶到了這裏,瓦蘇部的子孫們在那片後來被稱作阿美利加的土地上統治了整整一萬年,直到高度文明的白人登上這片大陸。這些子孫真的遭受了一次滅頂之災,但不像簡狄所想的那樣是來自祖先的懲罰。比石的族人人口曾經達到過一千二百萬,卻在三百年間減少到不足三十萬,成了美洲大陸徹底的少數民族。


    他們死於白人的槍炮、圍墾,還有天花病毒。在後來的曆史上,他們被白人賦予了一個張冠李戴的名字:印第安人。


    五


    碧藍的大西洋延伸到天的遠方,海天一線的地方現出桅杆的頂端。當整個桅杆出現在視野裏,伊達鬆了口氣。飄揚的旗語告知了船的身份,是“勇敢”號。


    從船上看去,遠方是一片灰蒙蒙的黃色,那就是非洲大陸。山姆船長收起望遠鏡,下令保持警戒,向克裏斯港靠近。這隻是一個習慣,此刻“勇敢”號上什麽都沒有,根本不用擔心任何人,不管是英國的皇家緝私船還是海盜。


    伊達和山姆見了麵。按照約定,山姆會走完整個三角貿易航線。按日程算,此時“勇敢”號應該正好抵達美洲,然後在兩個月之後到達裏斯本,卸下整船的蔗糖、煙草和黃金。然而山姆卻回來了,帶回來一艘空船。伊達並不生氣,他知道海上充滿風險,船能夠平安回來就行,發財的機會比比皆是。


    “那麽,你說說吧,那些貨品是怎麽處理的?”伊達問山姆。


    貨品是一個暗語,伊達指的是“勇敢”號押送的三百多個黑人。他們本來應該被送到美洲去,按照每個黑人十五盎司黃金的價錢賣給那些種植園主,然後換成蔗糖和煙草回來。顯然,山姆並沒有抵達美洲。


    “他們絕食了。”山姆恨恨地說,“有個叫做瓦迪庫的,他帶頭絕食。他說自己是王子,絕對不會接受這樣的屈辱。”


    這一批貨裏邊似乎有一個王子。伊達依稀記得,沙門國王用這批貨同他交換三十六支新式來複槍和十箱子彈的時候,似乎提到過,這批貨裏邊有一個王子。不過,這位王子的部落已經被沙門國王消滅,他自己自然就成了奴隸,混在一群黑人中間,和狗沒什麽區別。


    山姆在海上闖蕩了三十多年,販運奴隸也有二十多年,經驗豐富,喝過的海水比一般水手喝的酒還多,按說這不過是小事一樁而已……伊達眯起眼睛,詢問地看著山姆。


    山姆舔舔嘴唇,“您知道,這不算什麽。我曾經遇到過無數次絕食,這些黑鬼隻要教訓一下就老實了。可是這一次,我們遇到了一個硬骨頭。我用皮鞭打他,用鹽塗他的傷口,把他扔在甲板上曝曬,可他怎麽都不肯屈服。其餘的家夥,被他鼓動起來,也開始絕食……伊達先生,我並不是想損壞您的財產,然而您知道,在那種情況下,我隻有采取極端措施。伊達先生……”


    伊達把手一揮,打斷山姆的抱歉,“挑重要的說。”


    “我下令切掉那個瓦迪庫的兩根手指。但沒有想到,他突然撞翻大副,衝過甲板,跳進了海裏。他像一塊石頭一樣掉了下去。黑鬼們騷動起來,還好我一直用鐵鐐鎖著他們。幾皮鞭下去,他們也老實了。


    “本來事情到此就該結束了,然而說起來奇怪,這家夥絕食的那幾天,海上風一直很小,船幾乎不動,他剛跳下海,就起了很大的風。伊達先生,你說這瓦迪庫是不是真的懂得一點巫術啊?這些黑鬼那麽不開化,不過據說他們很懂巫術,特別是一些國王王子之類的。”


    伊達發出輕蔑的哼聲。


    “然後我們就看到了英國海軍的船。三艘軍艦在追趕我們,如果被他們追上,我們就完了。隻要船上還有一個黑鬼,英國人就會把我們都當做奴隸販子給槍斃了,然後把我們的船搶走。他們剛發表了一個聲明,說販奴是重罪。這些不要臉的英國佬,自己屁股上的屎都還沒擦幹淨……我剛上船那時候,他們才是最大的奴隸販子。不過,英國佬反複無常也是出了名的。”


    “然後你就把所有的奴隸都扔到了海裏?”伊達已經明白後麵發生了什麽。


    “是的,伊達先生,我殺死了這些黑鬼,然後把他們沉到海底去了。這麽做也是為了保護您的利益。雖然奴隸沒有了,但是船能夠保留下來。隻要有船,搞到黑鬼很容易。”


    伊達去“勇敢”號上巡視了一番。甲板上和艙室裏都還有些血跡。山姆殺死所有奴隸後血跡已經來不及處理幹淨,於是就殺死了三頭肥豬,把血噴得到處都是……


    在甲板上,沉重的錨躺在一圈圈麻繩中間,那個王子就曾被綁在這個錨上,放在陽光下曝曬。突然間,伊達發現船舷上有些可疑的東西,他走過去仔細觀察。


    那是一行字跡。長年和黑人打交道,伊達已經能夠用他們的語言和他們交流。也許除了伊達,這一行字跡沒有人能夠看懂,它是用拉丁字母拚寫的,表達的卻是那個來自非洲叢林深處的部落語言。這是那個王子在絕望中用指甲一點點摳出來的。


    “殺死他人的罪惡,靈魂將永遠在地獄中煎熬。”這句話如果譯作西班牙文,就是這個意思。當然,並不是這麽簡單,這是一句詛咒。在那些黑鬼的眼中,這句話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讓被詛咒者從此生活在絕望和恐懼之中,甚至死亡也不能讓他得到解脫。


    伊達有些驚訝,他注視著這行字跡,過了一小會兒,走開了。他相信上帝,然而不相信鬼神,特別是非洲人的鬼神。其實伊達完全相信,那些黑人的黑色皮膚下邊,毫無疑問也和白人一樣,有著一個靈魂,然而,美洲的種植園需要他們,而伊達需要黃金。


    伊達付出了代價。一個月後,他親自押送四百個奴隸出發,結果在海上發生了暴動。暴動最後雖然被鎮壓了下去,不過伊達卻在暴動中死了,一雙握過長矛的有力黑手用一根剛從風帆上扯下來的纜繩勒住了他的脖子,很快讓他窒息而亡。他的屍體和六十多個死去的黑奴一樣,被拋入大西洋。


    伊達的父親和祖父都橫跨浩渺的大洋販運過無數黑奴,而他用這種特殊的方式為家族的這一傳統做了了結,他從來不曾預料到自己會死在黑人手中,也不曾預料到自己會成為曆史的一部分——“勇敢”號是最後一艘搭載奴隸前往美洲的船隻。


    再後來的曆史,就是那些反對販奴的人也料想不到的了。一百五十多年後,這個星球上最先進繁榮的白人國家承認了黑人的公民權;三百二十年後,美國第一位黑人總統宣誓就職。在美洲大地上,非洲的黑人、歐洲的白人和亞洲的黃種人在分離了上萬年後,重新融合在一起,締造了一個跨越種族的文明。


    新時代的發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打破地域界限,把整個地球聯係在一起。人們第一次認識到,無論皮膚是白色、黃色還是黑色,虹膜是黑還是藍,頭發是鬈是直是金黃還是黑,所有的人都是二十多萬年前一個非洲小部落的後裔。


    地球成為一個村落,傳統依舊被繼承,紛爭仍舊在繼續,但是新的時代開始了。


    六


    馬利昂在總統的辦公桌前踱步。這個星球上最重要的權貴正在隔壁,進行一場激烈爭吵。等他們出來,和平就來臨了。


    馬利昂點上一根雪茄,這種來自古巴島的手工製品味道醇厚,實在是一種極致享受。就因為這個,地球也是一個值得珍惜的地方。如果失去了和平,火星應該能夠獨立,然而不會再有雪茄了,特別是這種手工製作的極品。這是一個牽強的理由,甚至有些不嚴肅,火星和地球都在懷疑馬利昂說這話的用意。但是馬利昂相信火星和地球都需要和平,而他說出了真正的原因。


    戰爭是荒謬的。兩個星球最近的距離在六千八百萬公裏左右,目前最好的飛船每小時能飛一萬五千公裏,飛完這樣一段距離也要半年以上的時間。顯然,如果戰爭繼續下去,將曠日持久,最後的結果便是火星與地球的隔絕。這不是雙方願意看到的結局。


    衝突的起因是火星不願意納稅。火星的所有產業都必須納稅。最早的時候,這裏隻有實驗基地,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火星改造計劃的進行,越來越多的人移民到了火星,於是這裏逐漸有了商業、工業和城市。


    起先是宇航局管理著火星,後來,聯合政府派遣了總督。火星的成就有目共睹,那些厭惡官僚主義、拖遝作風還有貧富差距,可又覺得無力改變現實的精英,會竭盡所能購買前往火星的單程票。兩年一趟的航班總是人滿為患。


    最後,聯合政府的財政官員發現,火星不僅不需要地球的財政支持,而且它已經開始為地球財政提供支持,其比例隨著時間推移而增長,占據了聯合政府財政收入的一成。火星居民創造的財富除了少量用於殖民地擴建,大部分都返還地球了。聯合政府每年劃出特別預算,稱為火星開發特別預算,預算額相當於每年火星返還地球財富的百分之三。


    半年前,火星宣布驅逐總督,實行自治。馬利昂臨時被任命為火星代表,從小行星礦業月球辦事處飛到地球上,和聯合政府的高官們談判。談判拖拖拉拉進行了半年,沒有任何進展。兩天前,火星上空進行了一場勝負分明的戰鬥。地球聯合政府總統緊急召見他,馬利昂相信自己的使命很快就可以完成。


    雪茄僅僅燃燒了小指蓋那麽一截,門開了,總統走出來,掌握地球聯合政府最高權力的十二名大人物依次走出來。


    總統清了清嗓子,“原則上我們同意你們提出的要求,但細節仍舊需要討論。”


    馬利昂禮貌地微笑。地球聯合政府已經沒有籌碼了,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挽回一些麵子。


    當天晚上的《聯合公報》引起了轟動。其主要內容有三點:火星成立獨立的政府機構,由火星居民直接選舉產生,對選民負責,受總統約束;火星擁有不可辯駁的自衛權利和開發權利,允許建立自己的軍隊,但艦隊規模不能超過太陽艦隊編製的二分之一,火星艦隊由太陽艦隊總司令直接指揮,然而人事任免需要火星議會同意;在未來的三十年中,火星將逐步減少對地球的財政輸出,到三十年後減為零,任何民間經濟往來或者政府協議資金不在此列。


    和平馬上就要來了,然而火星上的人們卻並不領情,他們嘲笑自己的政府和軍隊,稱他們為懦弱者。形勢一邊倒。地球遠征艦隊被徹底消滅,他們的飛船上一半是死人,另一半是快死的人。機器人雖然仍舊各就其位,然而卻是不能作戰的——沒有人的指揮操作,它們並不比一堆廢鐵強多少。火星卻仍舊擁有強大的武裝艦隊,這是給地球致命一擊的最好機會。隻要控製了地球的高空軌道,地麵基本就任由火星宰割了。然而,臨時政府主席宋湯姆還是決定和地球媾和。


    在飛向地球之前,馬利昂和湯姆有一次攤牌式的談話。這次談話通過保密信道,以十五分鍾一次的傳輸速度進行。


    “你知道,我們不能和地球撕破臉。就算火星消滅了聯合艦隊,也沒有辦法征服地球……半年的時間,地球的戰爭機器一旦開動起來,很容易湊夠一支艦隊來保衛地球。火星很脆弱,一次失敗就會讓我們的所有努力付諸東流。而且我們對這個星球的了解太少,也許不久的將來,我們就需要地球的援助。”


    “你是說災難?”


    “是的,火星氣候極不穩定,科學委員會已經發現它的溫度周期變化比地球頻繁得多。最短的一次更替間隔隻有三千年,平均溫度從四十度降低到零下五十度。平均來說,兩萬年更替一次。我們屬於一個熱時期,已經有三萬四千年。冷時期隨時可能到來。”


    馬利昂把眼光投向窗外,那顆紅色的星星非常醒目。人們把水從地下引上來,火星的土壤裏已經長出了各種各樣的綠色植被,一道道的運河構成網格,輸送水分,滋潤大地。人類在那兒不斷地努力,拓展生存空間。然而,行星的一次災變就可能毀掉這一切。馬利昂明白,無論運氣如何,火星都必須為將來做好準備。人類必須學會適應一顆更為寒冷的火星。


    但願那一天不要來得太快。


    七


    阿爾斯在準備自己的畢業課題。作為人類研究院的學生,他所準備的論文毫無新意。隻不過,他是桑巴斯頭骨的發現人。作為罕見連環物證,桑巴斯的完整頭骨和他的武器還有一件顯然具有工藝品性質的石頭佩件一起出土,同位素檢測證明它們是同一時期的產物,就在十三萬三千年前。阿爾斯還在頭骨上找到了至少屬於兩種動物的齒痕,證明他死於獅子和鬣狗。這轟動一時的考古發現給阿爾斯的論文加了分,無論如何,教授們不會讓論證這個轟動發現的論文無法過關。


    阿爾斯寫下最後一個字,然後把提綱舉起來,不無得意地審視著。


    第一次分裂,走出非洲——黑人和白、黃種人的分離,追逐食物的遷徙


    尼安德特人的滅絕,占領歐洲——競爭對手的消失,同類競爭的勝者通吃


    伊朗高原的驕傲——黃種人的出現和遷徙,東亞文明


    生命的走廊,陸橋——白令海峽的暫時通路和美洲文明的出現


    罪惡與光榮,熔爐——大聯合時代,種族平等的追求,地球村


    一小步與一大步——火星殖民地獨立,異星文明的前奏


    再見,火星——告別白色星球,尚不清楚的未來


    他的視線落在最後一個標題上。告別白色星球,那並不太遙遠,距今三百六十一年。


    火星仍然是白色的,短短的幾個世紀,不會令一個星球發生太大的變化。人類卻變化了很多。三十年前,聯合政府通過法令,承認火星的《基因修正案》合法。從此,每一個火星人都具備了耐寒體質,可以在火星表麵零下三十度的冰天雪地裏自由活動。這也讓“火星人”這個名詞成為了現實,他們和地球上的人們如此不同,以至於一眼就能分辨:虹膜呈紅色,幫助他們實現耐寒的基因也讓他們的眼睛變成了原始火星的顏色;他們的體型也略為修長。三百六十一年前,紅色的眼睛在恪守舊傳統的人們中間仍舊是魔鬼的象征。戰爭機器開動起來,人類社會再一次走到分裂邊緣。火星的先行者們組織了龐大的艦隊,地球也派出最精銳的太空打擊力量。


    然而戰爭並沒有發生。


    火星人沒有向抵達的聯合艦隊開火,也沒有長途奔襲地球。他們走了,遠離太陽係。可能離開的人們沒有想到地球人的寬容來得如此之早,如果這樣,也許他們不會選擇離開。


    然而他們走了。殖民團飛船離開了火星軌道,駛向深空。飛船上有一千四百二十萬人口,他們都有紅色的眼睛和修長的身體。那些敏感的人遠遠離開了這讓他們傷心的地方,盡管這裏是他們的家園。


    曆史的記錄到此為止了。他們去向何方,遭遇到什麽命運,沒有人知道。然而毫無疑問,他們將活下去,找到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阿爾斯的眼光投向星空,那裏星星點點,充滿不可捉摸的光彩。十三萬年前,當桑巴斯的部族走出非洲,人們也問著同樣的問題。時代已經前行,從家園出走的遊子卻演繹著相似的故事。阿爾斯想,他們會回來的。也許他們還保留著火紅的眼睛和修長的身材,也許是一團光或一團電……阿爾斯相信,那個時候,人類都會有足夠的智慧和自信,不會用石塊、弓箭、槍炮、激光和核武器來消滅對方,也不會把對方關到籠子裏。


    阿爾斯托著腮幫,眼睛裏空洞無物。他的思緒飄揚,腦子裏飛快地閃現著關於人類和文明的一個又一個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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