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個月,容祁更頻繁地帶蘇蘇四處遊玩,連石屋都很少回去,像是要把握住最後的機會似的。


    他們曾經看遍了妖族和人族的美景,這一次則是踏遍魔域難尋的景色。


    到了夜晚,他們像從前那樣露宿野外,蘇蘇會靠在容祁肩上,躲進他的披風裏,伴隨著送來花香的微風進入夢鄉。


    時值七月,正是盛夏時候,夜空黑藍,繁星點點。


    聽著肩頭少女漸漸睡熟的聲音,容祁一手拿著小刀,另一手拿著一截碧綠色的樹心,這是上次去找安魂花時,順手剖開隱魂木尋來的樹心。


    蟲鳴寥落,容祁絲毫不受影響,認真地用小刀在碧綠樹心上雕琢,很快就刻出了一支木簪的雛形。


    隻是他拿刀做慣了殺人的事,這種精細的事反倒不擅長,稍一用力就不小心將木簪給刻壞了,隻好重新削一段樹心,一切重來。


    容祁很有耐心,神情專注,刻毀了不知道多少個木簪,依然樂此不疲地忙活著。


    臨近月末,容祁帶蘇蘇去了一個特別的地方——龍族和魔域的交界處。


    望著眼前那座雷鳴陣陣的巍峨山崖,雖然隔得很遠,但蘇蘇還是能聽到雷霆撕開天幕,滾滾落下的轟隆聲響,宛如山崩地裂,震耳欲聾。


    容祁解釋道:“這裏是望天崖,上麵的雷罰乃是天罰,落在人身上會形成天罰印記,此生都無法消除。”


    蘇蘇猛地轉頭看向他,“你身上那些印記,是不是就是望天崖上留下的?”


    容祁沒想到她會這麽敏銳,有一瞬間的怔愣。


    他短暫的情緒外露,足以讓蘇蘇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心中湧上疼惜,“疼不疼?”


    “不疼。”容祁回握住她的手,與她五指相扣,不在意地說道。


    除了雷罰不斷的望天崖,蘇蘇還看到眼前一片荒涼的廢墟,陰風陣陣,似乎埋葬著無數冤魂。


    “這裏是什麽地方?”蘇蘇指著那片被破壞的廢墟問道。


    容祁沒有回答,“望天崖一日,這裏便會過去一年,而這裏過去一年,外界則會過去三年。”


    蘇蘇訝然看向他,“時間流速是不一樣的嗎?”


    “嗯,”容祁點點頭,“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去給你摘一樣東西。”


    “好。”蘇蘇沒問他要摘什麽,乖乖在原地等著。


    黑衣少年周身湧起濃鬱的黑色魔氣,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內。


    他輕而易舉登上望天崖,漫步在黑色花海中,隨意取下一朵。


    蘇蘇遙遙看向他,見手臂粗的紫色雷電朝他劈去,心不自覺地提了起來,脫口而出:“小心!”


    容祁回頭,眼眸漆黑深邃,跨越山崖與她對望。


    雷電劈在他周身形成的魔氣罩上,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蘇總覺得,他的實力似乎遠在自己之上,明明他們是同階修士才對,即便有差距,也不該差距這麽大。


    而後容祁拿著手中的龍骨花,用最快的速度返回。


    “你沒事吧?”他剛一落地,蘇蘇就撲過來上下檢查他的身體,見沒有傷口,才終於放下心,緊攥的手心裏都是冷汗。


    “沒事。”容祁低眉淺笑,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放在她頭頂,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他重新牽住少女的手,帶她返回魔王殿,路上經過一處同樣險峻的山崖,容祁隨口道:“那是隕鳳崖,下麵埋藏著魔神隕落數萬年的恨意,會將落入其中的一切消融,千萬不能靠近。”


    蘇蘇笑著看向他,“我們形影不離,有你看著,我才不會亂跑到危險的地方呢。”


    容祁眸光微閃,別開臉,沒有與她對視下去。


    蘇蘇隱約覺得怪異,隻是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回到魔王殿,容祁從芥子袋裏拿出那枚龍骨花,對蘇蘇說道:“龍族隕落後,龍丹會在原地形成一朵龍骨花,我幫你煉化了它。”


    “可我已經有了鳳凰血脈,不需要這個。”


    “龍族的防禦能力最強悍,隻有龍族才能扛得住望天崖的天罰。”


    蘇蘇眨了眨眼,不解問道:“可我為什麽要去望天崖?”


    容祁沒有解釋,在她頸間輕點一下,軟軟倒下的少女被他接進自己懷裏。


    他低下頭,墨眸靜默凝望著她,微涼的手指撫過她的眉心,眼尾,鼻尖,最後落在她唇上,像是要將她的容貌永遠刻在心中。


    容祁從芥子袋裏拿出用隱魂木刻好的木簪,通體碧綠,看上去像是玉簪一般晶瑩剔透,流轉著瑩瑩光芒。


    他將發簪插-進蘇蘇發間,碧綠簪子襯得烏發如同綢緞般順滑,簪子尾部刻著一隻惟妙惟肖的貓兒,正轉著圈找自己長長的尾巴。


    從前他送蘇蘇回家時,在掛滿了花燈人來人往的街上,看到匠人照著蘇蘇的模樣,刻出一隻漂亮的白貓。


    那個時候,容祁就起了親自雕刻一樣東西送給蘇蘇的念頭,隻是一直沒有機會,直到快要到生命盡頭才終於找到合適的材料。


    隱魂木與安魂花一樣,都能起到穩固心魂的作用。


    距離神隕之地開放還有百年,這麽久的時間,蘇蘇必須通過殺人來壓製修為。


    而隻有讓她修無情道,她才能毫無顧忌地殺人,到時候這枚木簪或許能幫她減輕一些業障的影響。


    之後,容祁拿出那朵龍骨花,手下稍一用力,便將黑色花朵化為了湮粉。


    他根本沒打算,讓蘇蘇煉化這朵血脈不純的龍骨花,他有更好的東西給她。


    一道白光閃過,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黑龍。


    黑龍趴在地上,身體裏飄出濃濃的黑色魔氣,這些魔氣凝聚在一起,化作一柄鋒利的刀劍,猛地向下一刺,刺入它的背部。


    撕裂般的疼痛傳來,黑龍發出一聲悶哼,尾巴本能地抽搐了下,卻強忍著沒有動,繼續控製魔氣化成的利刃,一寸寸割開脊背,露出裏麵晶瑩的龍髓。


    隨著鱗片和皮肉被劃開,鮮血蜿蜒流出,很快就染紅了附近的石板地麵。


    黑龍緊緊閉著眼,劇痛之下,呼出的氣息都在顫抖。


    最終,它親手挖出自己的龍髓,又恢複成少年模樣,將清洗幹淨的龍髓放在少女身前,一點點助她煉化。


    這是他送給蘇蘇的最後一樣東西。


    其實望天崖上有一朵龍骨花的血脈不遜於他,可容祁還是選擇了交出自己的龍髓。


    說他自私也好,說他瘋狂也罷,即便知道蘇蘇會忘記與他的一切,他還是想在她身上留下些什麽,能夠證明他存在過的痕跡。


    他沒有龍丹,龍髓是最重要的東西。


    現在,他將自己最重要的部分,融進她的骨血中,幫她獲得龍族強大的防禦力。


    如果有朝一日,蘇蘇也需要借助望天崖的時間流速和傀儡術來延長壽命,他的龍髓或許會幫到她。


    做完這一切,容祁臉色煞白,額頭冒出冷汗,連唇瓣都失了血色。


    他虛弱地眨了眨眼,與閉著雙眼的少女額頭相貼,神識一點點探入她的識海,進入碧藍色海洋深處,找尋被埋藏的記憶。


    必須在日出之前做完這一切。


    日出之後,他便會魂飛魄散,徹底消失在天地間,連轉世重生的機會都不會有。


    虯嬰以為他靠著殺人,將修為壓製至今。


    可隻有容祁自己知道,他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壓製不住修為,突破至偽神階。


    為了延長自己僅剩一年的壽命,他將本體留在望天崖上,用神識控製傀儡前往其他地方,尋找飛升之法。


    按照望天崖的時間流速,他本可以控製傀儡存活千年。


    隻是後來路過鳳凰秘境,他想強闖進去,將秩序石奪出來,結果遭到了秩序石的反噬,神識重創,傀儡與本體的聯係切斷不說,還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再之後便是在寧安城街上,救下蘇蘇,又陰差陽錯之下回到望天崖,帶走了自己的本體。


    他的神識被秩序石所傷,已經無法再用之前的方法來控製傀儡延長壽命,稍有不慎便會像上次一樣,本體悄無聲息地死在望天崖上。


    結侶那日,容祁在蘇蘇的識海中接觸到秩序石,恢複記憶,得知自己僅剩八個月的壽命。


    從那時起他便已經做好了和蘇蘇分別的準備。


    既然他注定要死,不如死得更有價值。


    讓他的死促就蘇蘇修煉無情道,讓她免於失去愛人的悲痛,讓她能做到壓製修為,讓她好好活下去。


    而且,能死在最愛的人手裏,對於他而言,也是一種恩賜。


    容祁的神識深入蘇蘇識海深處,在海底找到一片被亂石掩埋的廢墟,他剛伸手欲移開那些廢墟,卻忽然有一陣從靈魂深處傳來的戰栗蔓延開來,比合修時更劇烈,讓他的動作瞬間頓住。


    他感知到了蘇蘇正在沉睡的靈魂,也感知到自己瀕臨消亡的靈魂,正因她的靈魂的存在而顫抖。


    這是——神交。


    無數修仙者都聽過神交的傳說,可從未有人真正成功過,一是因為識海太過重要,很少有道侶能互相信任到敞開識海的地步,二是因為無人知道神交的真正辦法。


    原來,神交的真正辦法是探入另一個人的識海最深處。


    他能在蘇蘇昏睡的狀態下,進入她識海最深處,足以說明她對他毫無防備,已經到了可以性命交付的地步。


    容祁努力讓自己忽略這道突如其來的快感,繼續將識海底部堆疊在一起的巨石移開,露出下麵藏著的黑色光團。


    那道光團正欲逃脫,卻被容祁用特殊的方法控製住。


    他閉上眼,分出一縷神識探入其中。


    眼前場景倏然一轉,他來到一片繁花盛開,飄滿了杏花花瓣的山穀。


    他看到白貓和夥伴們一起在花叢中撲蝴蝶,一起去後山采樹蜜,一起釣魚。


    還看到白貓化作少女,窩在母親懷裏撒嬌,跟父親讀書習字。


    月光下,少女不舍地撲進少年懷裏,一邊祝賀他,一邊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不舍,與他拉鉤約定來年再見。他們互相依偎著睡在樹屋中,漸漸相擁,吻上對方的唇,兩顆同樣滾燙的心交換著彼此的呼吸。


    到了第二年的中秋燈會,少女披星戴月地趕往約定好的橋邊,枯等了一天都沒有等到她想等的少年。


    後來,少女的父母離開山穀,少女隻好將全族的責任扛起,壓在瘦弱的肩膀上。


    又一年中秋,山穀中下起了連綿大雨,所有貓妖都躲進屋中準備休息,少女卻悄悄穿上鬥笠蓑衣,打開門想要赴約,去尋她的心上人。


    少女和另一個貓妖少年結伴而行,冒著大雨在山林中走了一夜,終於在破曉時分來到約定好的地方。


    橋邊下了一天的雨,來往行人步履匆匆,往日熱鬧的花燈會也因為下雨而人跡寥寥,隻有少女一動不動地淋著雨,在橋上等了一天。


    可最終卻像上次一樣無功而返,她隻能強打起精神,和貓妖少年連夜返回家園。


    他們在路上還約定好,回去以後再也不出山穀了,可等他們回去,看到的卻是噩夢般的一幕。


    族人全部被殺,被挖了妖丹,甚至被生生剝了皮。


    少女最好的玩伴也在其中,睜著空洞的眼望向她,卻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靦腆又害羞地喊她“遊遊”。


    猩熱的血被大雨衝刷殆盡,可空氣中依然彌漫著濃鬱的血腥氣,讓人頭腦發暈。


    少女想要報仇,被黑貓少年勸阻,最終少年用他的命,幫少女爭得了逃脫的機會。


    族人全部喪命,她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容祁有無數次都想出手相助,可他現在隻是一道誰也看不見的虛影,什麽都觸碰不到,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受苦,心痛如刀絞。


    少女擦幹血淚,跌跌撞撞地一路朝著東南方向前進,想要找一位從未見過的妖族前輩,求她幫自己報仇。


    路過蒼羽城,她跟隨幾名弟子進入蒼羽劍派,被一位白衣劍修救下,暫時住在那裏。


    少女向劍修打聽心上人的下落,卻沒尋到關於他的任何蹤跡。


    她不忍麻煩陌生人,便提出告辭離開了蒼羽劍派,再次獨自一人踏上遠途,可這一次,卻差點把她送上絕路。


    記憶到這裏戛然而止,後來發生的事情,容祁都已經知道了。


    他握著那團黑色和血色交織的光團,一顆心好似被大手死死攥住,疼得喘不上氣來。


    原來他離開後,蘇蘇竟遭受了這麽多痛苦。


    與她受到的傷害相比,他隻是自斷一指,根本算不得什麽。


    容祁無比痛恨自己的妖魔身份,如果他並非妖魔,而是真如那個謊言所說,拜入蒼羽劍派門下,一切都會不同。


    他不會一次次失約,讓她空等許久,失望而歸,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不在她身邊。


    他不會讓她孤苦無助,還要她千裏迢迢去求助一個從未見過的人。


    他也不會讓她獨自離開門派,遭敵人襲擊,差點喪命。


    如果他並非妖魔,便不需要受偽神階的束縛,可以長長久久地與她在一起。


    容祁平複下自己的心神,而後重新閉上眼,將光團貼在自己額頭,用禁術篡改其中的記憶。


    隻是禁術能施展的範圍有限,他隻能將關於蘇蘇父母的記憶抹去,隻留下後來關於滅族的記憶。


    許久後,他才將光團放開,任由它飄到海平麵上,然後光團破裂,融於識海中消失無蹤。


    容祁離開蘇蘇的識海深處,他們的神交結束,可彼此的靈魂之間似乎仍留存著若有若無的牽引。


    少年率先睜開眼,依依不舍地放開懷中少女,後退幾步,虛弱地靠在身後的牆壁上,重重地喘著粗氣。


    他施了個清潔術,將地上的血跡清掃幹淨,耐心地等著。


    黎明來臨前,蘇蘇眼睫顫動,醒了過來。


    她眼裏不受控製地湧出熱淚,抬手撫上心口,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著:“為什麽,為什麽?”


    如容祁所說,她成功恢複了記憶。


    可她恢複的那些記憶裏,她和蓬懷一起回家,卻看到族人慘死的場景。


    後來她和蓬懷準備逃離,跑出山穀時,正好撞上一對主仆站在山穀外。


    大雨滂沱,油紙傘下,靜靜站著一個麵容清雋的黑衣少年,容貌她再熟悉不過,正是讓她苦等了兩年的容祁。


    “都想起來了?”前方響起容祁低沉含笑的聲音。


    蘇蘇下意識朝著聲源方向望去,石屋中沒放夜明珠,視野所及之處隻有黑暗,她什麽都看不到,鼻間似乎還殘留著族人慘死留下的濃重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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