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蘇蘇聽到了床尾那邊的動靜,卻並沒有睜開眼,連呼吸都未變。


    她並不關心容祁在做什麽。


    容祁在攻擊即將發出的瞬間終於奪回身體的控製權,強行更改了攻擊方向,使這道法力打在腹部,痙攣般的絞痛立刻傳至大腦,疼得他弓腰捧腹,臉色煞白。


    該死的聞人縉,居然想廢了他。


    若不是自己反應及時,怕是真的會被他得逞。


    容祁漸漸平複下呼吸,目光投向窗外,看到被烏雲半遮住的月,高懸在夜幕中。


    昨夜似乎也是這個時辰,他中途被聞人縉奪舍了一瞬,很快便醒來了。


    容祁又望向床上,見裴蘇蘇閉目調息,完全沒有在意他,眸光微暗。


    他握了握拳,閉上眼,試著在識海中喊道:“聞人縉?”


    容祁令自己神識外顯,黑衣少年的身影漂浮在識海上空,四處張望,在濤濤血海中搜尋躲藏起來的那人。


    他喊了半天,終於看到另一個人的身影。


    聞人縉眉眼間籠罩著一層寒霜,甫一出現,便朝著他攻擊而來。


    容祁神色一肅,與他纏鬥在一起。


    為了防止聞人縉趁機偷襲,容祁提前封鎖識海,禁止了精神力和魂力的侵入。


    兩人隻是虛幻的神識,像凡人那般純粹依靠身體的力量,你來我往地打了起來。


    後來他們墜入血海,濃鬱的血腥氣撲麵而來,海上刮起的罡風冰冷無比。


    容祁握住聞人縉朝著自己臉上揮來的拳頭,墨眸微眯,冷聲道:“你想廢了我?”


    聞人縉咬牙罵道:“畜生。”


    他毫不停頓,密不透風的攻擊朝著容祁而去。


    容祁一邊躲閃,一邊快速分析他說的話。


    他眸光倏然亮起,勾起唇角,笑得乖戾,“原來你在裏麵,可以知道我做了什麽?”不然為何會這麽罵他。


    聞人縉不語,看向他的眼神充斥著厭惡痛恨。


    因著他們的纏鬥,海裏濺出許多鮮血,打濕了他們二人的衣衫,衣物沉重卻完全沒有影響他們出招的速度,都恨不得將對方千刀萬剮。


    “昨天你在我的身體裏,眼睜睜看著我與蘇蘇合修?”


    隨著容祁的話,聞人縉回想起昨日看到的一切,還有裴蘇蘇求助伸向他的手,胸臆間噴薄而出的憤怒和殺意急需一個發泄的出口。


    他眼眸赤紅,掐住容祁的脖子。


    容祁不躲不避,冷笑著看聞人縉,身形如風般消散,又重新凝聚在他身後,朝他後心攻去一掌。


    他們二人現在都是神識,可以隨時凝聚身形,或是消散。


    “我是為了救她,”容祁蒼白瘦弱的手成爪,手背上濺了許多鮮血,一邊與聞人縉打鬥,一邊快速說著,“難不成你覺得,那種情況下,有什麽東西比她的命更重要?”


    聞人縉凝眉,沉聲道:“可你逼迫她是事實。”


    自從被困進容祁身體裏,周身都是一片黑暗,聞人縉隻能與他同感,卻無法掌控身體。若不是聽到容祁的聲音,他還找不到識海這裏。


    似乎隻有每日固定的時辰,他才能短暫地擁有身體的掌控權。


    容祁對著聞人縉心口部位一爪掏過去,冷哼一聲,“她那時情緒激動,哪裏聽得進我的話?若我不用你的精血逼她,她現在已經隻剩一年壽命了。”


    容祁的性情就是如此,對於他來說,什麽都沒有活著重要。


    他要活著,也必須要裴蘇蘇長長久久地活著。


    聞人縉與他說不通,幹脆用拳頭來跟他講道理。


    “聞人縉,你是不是後悔躲進我身體裏了?”容祁卻不打算就這麽放過他,故意往他心口上紮刀子。


    聞人縉抿唇不語。


    若不是容祁手裏有他的精血玉墜,他當時拚死一搏,有很大幾率可以奪舍成功。


    可惜,精血玉墜讓他關鍵時刻受了重創,被吸進容祁的身體,被迫困在這裏。


    “把我的精血毀了,別想再用它威脅蘇蘇。”


    “你想得美。”


    兩人你來我往,打得不相上下。


    漸漸地,聞人縉的這道神識越來越微弱,直至徹底消失。


    他本身的靈魂依然被困在漆黑一片,不知何處的地方,隻能等待下一次時機。


    就連容祁都找不到他的位置,畢竟容祁總不能對自己用搜魂術。


    容祁睜開眼,氣息微喘。


    終於離開了那片黏膩腥氣的血海,身上也不再有被打濕的沉甸甸的感覺,舒服多了。


    他眼睫顫動,掀起眼眸看向床那邊,正好對上裴蘇蘇疑惑的雙眼。


    容祁愣愣望了她一會兒,嘴唇動了動,正準備說些什麽,裴蘇蘇卻已經重新閉上了眼。


    他隻好閉上嘴,繼續安靜待在床尾。


    裴蘇蘇方才聽到容祁呼吸急促,心下覺得奇怪才看了他一眼。


    隻是,看樣子他並不是戰鬥力有損的情況,不是出手的好時機。


    平靜的一夜過去。


    清晨,見裴蘇蘇準備下床,容祁連忙從地上站起來,因為跪得太久腿腳冷僵,起來時身形踉蹌了下,扶著床架子才不至於摔倒。


    容祁身上的傷還未愈,又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跪了一夜,氣色看上去比之前更差,額頭滲出冷汗,聲音有些沙啞,“你想吃什麽?”


    裴蘇蘇冷漠的視線從他身上白衣掃過,看一眼就收回視線,隨後漠不關心地繞過屏風,掀開珠簾走了出去。


    容祁無意識地向前走了半步,望著搖晃碰撞的珠簾,看她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


    他皺起眉,默默垂首,知裴蘇蘇現在心裏痛恨自己,不願與自己交談。


    可是,他隻是想讓她活下去。


    裴蘇蘇日日早出晚歸,容祁毫不懷疑,若不是他手裏還握著聞人縉的玉墜,她恐怕連晚上看他一眼回來都不願。


    容祁不是不能用玉墜要挾她,逼她與自己親近,可他知道若是自己真那樣做了,隻會讓她更厭惡。


    他不敢。


    *


    這日,弓玉終於聯係上了向來行蹤不定的妖族祭司。


    上一次神隕之地開放的時間和地點,便是祭司測算出來的。


    他們妖族得到消息是最早的,人族和魔族都是在神力逸散出去之後才察覺到神隕之地要開放。


    水鏡對麵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長者,麵容慈祥和善,端坐於懸崖邊,身後是飛流直下的瀑布,湍急的水聲透過水鏡傳過來。


    “弓玉。”老者聲音威嚴,仿佛從很久遠的地方傳來。


    弓玉恭敬地行了一禮,隨後道:“祭司大人,前些日子,有一魔修來犯碧雲界,目的似乎是為了強行讓蘇蘇大尊提升修為,那魔修後來被擊殺,我們發現他沒有心,卻能安然活到現在,您可知道他的來曆?”


    老者輕撫胡須,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知曉他的來曆,但不可泄露天機。”


    因為規則秩序的限製,許多事情,他都不能說出口。


    弓玉點點頭,“弓玉明白了。”


    看來那個羊士的確來曆不凡,身份特殊。


    “大人,蘇蘇大尊還讓我問您一件事。”


    “何事?”


    “萬年前,鳳凰妖王是如何壓製自身修為的?”


    祭司沉吟片刻,挑著自己能說的說出來,“鳳凰妖王沒能壓製住修為,在臨近晉升偽神階時,選擇留下傳承,之後便隕落了。”


    準確地來說,不是隕落,而是動用了鳳凰的天賦能力。


    弓玉將自己和祭司的對話,悉數轉告給裴蘇蘇。


    步仇也在場,聽完神情凝重地感歎道:“沒想到修為太高,居然還會遇到這樣的限製。”


    都以為修為越高越好,誰知到了頂端,不僅不能突破,反倒要想方設法壓製修為。


    “容祁說,他壓製修為的方式是殺人。”裴蘇蘇腰背倚靠著桌邊,淡淡道。


    她原本想參考一下鳳凰妖王壓製修為的方法,沒想到鳳凰妖王也無計可施。


    “這……”弓玉看向裴蘇蘇,話頭在嘴邊猶豫幾番,還是說了出來,“可是殺人太多,會造成業障,影響道心的。”


    容祁性格瘋瘋癲癲,似乎沒幾件事能真正影響到他,他倒是不用擔心道心不穩。


    可世間其他人,又有幾個能像他那樣,毫無顧慮地殺人。


    “嗯,我的修為如今離進階還有一段距離,倒是不用著急。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摧毀羊士手下的陣地,以及尋找他和邪妖珠的下落。”


    裴蘇蘇垂眸,輕啜了口茶,窗外照進來的日光落在她身上,襯得瑩白如玉的肌膚幾乎透明,連細小的絨毛都能瞧見。


    她身上有容祁留下的精神印記,一旦修煉,立刻就會被他察覺,到時容祁定會逼著她將多餘的修為逸散。


    裴蘇蘇不想殺人,也不想與容祁合修,所以才想找其他暫時壓製修為的辦法。


    可既然找不到,她也不做強求,總歸她不會一直將修為壓製下去,早晚要突破的。


    她找羊士和邪妖珠,有自己的目的。


    後來陽俟和饒含得到消息趕到碧雲界,步仇避過那夜發生的事情,將現在的情況簡單解釋了一番。


    陽俟驚得瞪大眼睛,摸到身後椅子坐下,久久回不過神。


    “容祁是假的?他的真實身份是魔尊?那個聞承才是真正的聞人縉?”


    這一連串的消息對他來說太過匪夷所思,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


    許久之後才回過神,陽俟咽了咽口水,“所以,那日拿出神元骨的麵具人,其實是容祁?”


    可他當時完全沒覺得那人身形眼熟,應當是容祁特意做了偽裝,真是處心積慮。


    看到步仇點頭,陽俟握拳在桌上猛砸了一下,滿溢的茶水流到桌上,他咬牙怒斥道:“這個恩將仇報的東西,蘇蘇當初對他那麽好,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人。我看當初救下一條狗,都比救下他強。”


    步仇心想,還好沒將那晚的事情告訴陽俟,不然他怕是現在就會衝動地去找容祁拚命。


    饒含比陽俟冷靜多了,除卻一開始的驚訝,很快就鎮靜下來,“可是,容祁的目的是什麽?”


    他堂堂魔尊要什麽得不到,為何非要費盡心機偽裝成聞人縉接近蘇蘇,還用聞人縉的命來要挾蘇蘇?容祁到底圖什麽?


    步仇和弓玉都看向裴蘇蘇。


    饒含先是不解,想了想才明白他們的意思。


    回想起年節前後發生的事,還有自己送出去那枚桑無果,心頭湧上難言的複雜。


    “當時你們二人界內有事需要回去處理,我們便沒有告知你們。”步仇解釋道。


    陽俟和饒含點頭表示理解,畢竟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以他們的修為,當時留下恐怕也幫不上什麽忙。


    陽俟問:“你們可有辦法對付他?”


    裴蘇蘇搖了搖頭,平靜道:“原本我們的打算是,騙容祁與我神交,然後在神交時給他重創。但這條路現在行不通了,我們毫無辦法。”


    容祁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明知有生命危險,依然毫不設防地大開識海。


    “這就難辦了。”


    “這件事先放一放,這次叫你們過來,主要是為了一起尋找羊士和邪妖珠的下落。”


    商議完事情,弓玉和裴蘇蘇單獨留在空曠殿內。


    “大尊,您可要與鳳凰妖王一樣,修無情道?”


    裴蘇蘇盯著日光照出的塵埃光柱,“無情道需無愛無恨,我一樣都割舍不下。”


    弓玉苦口婆心勸道:“可若是這仇恨永遠沒有得報的一天,屬下覺得,倒不如徹底放下。您以後的日子還很長,不能總困於過去,這樣下去會滋生心魔的。”


    裴蘇蘇歎息一聲,“你讓我想想罷。”


    “是。”


    之後裴蘇蘇一個人在正殿待了很久,拖到入夜才回到寢殿。


    明知她不會動筷,容祁還是做了一桌子菜。


    隻是這次他沒等在窗邊,而是站在琉璃燈前,正在專心地剪燈芯。


    他神情專注,纖長濃黑的眼睫微垂,如同鴉羽,半遮住漆黑眼瞳,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


    裴蘇蘇從容祁身邊經過的時候,忽然聽到他低聲說:“我知道你不想和我結侶。”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容祁剪好了燈芯,將透明紗罩重新罩回去,透出來的燭光頓時變得柔和許多,映襯得他麵容愈發俊美,輪廓清雋。


    他轉過身,因著身體恢複,薄唇恢複殷紅,溫和看她,“我不催你,等你何時願意,我們再去不仙峰。”


    裴蘇蘇冷淡“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她收回視線,撩開珠簾走進內室。


    繞過屏風,她看到床頭放著兩樣東西——一對栩栩如生的木雕。


    一高大一嬌小,宛如璧人,就如聞人縉離開那日雕刻的一樣,甚至還精巧地刻上了眉眼五官。


    裴蘇蘇腳步頓住,桃花眸怔怔地望著那對木雕出神。


    回想起那日上午發生的事情,她掌心漸漸蜷握,呼吸深急。


    待飯菜涼透,容祁端著茶點進來,一眼就看到床邊的木屑。


    他早已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若無其事地將地上打掃幹淨,朝著書桌走去。


    裴蘇蘇正在桌前,扶額處理碧雲界的事務,聽到托盤放在桌上的聲響,下意識看過去。


    白瓷茶盞中盛著上好的清茶,熱氣氤氳而起,表麵漂浮著的芽尖打了個轉,旁邊放著一盤晶亮的糖酥胡桃。


    裴蘇蘇的目光在這兩樣東西上稍作停頓,隨後蹙眉抬起眼,順著托盤旁邊那雙漂亮的手往上,對上容祁的眼。


    很輕易得出一個結論——容祁在盡力模仿聞人縉。


    無論是每日的飯菜,還是木雕,茶點。


    他甚至在模仿聞人縉的一舉一動,比從前更甚。


    見裴蘇蘇一言不發地打量自己,容祁下意識屏住呼吸,心快速跳了跳。


    壓下緊張與她對視,眼睫還是控製不住輕顫。


    他唇角微彎,手執茶托,將熱茶放在裴蘇蘇麵前,放緩嗓音溫柔道:“別太累了,早些休息。”


    裴蘇蘇急急呼吸兩下,忽然閉上眼,放在桌上的手不小心撕破了手下的紙張,發出刺耳的聲響,在寂靜的殿中尤其突兀。


    容祁笑意僵住,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幾息後,裴蘇蘇重新睜開眼,將麵前托盤中的東西全部丟到地上,包括那盞熱茶。


    木托盤砸在地上,瓷片碎裂聲嘩啦響起。


    糖酥胡桃摔得粉碎,熱茶潑在容祁腳背上,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燙起了水泡。


    可這些都沒有她接下來一句話來得痛徹——


    “你不配學他。”


    對上她眸中毫不掩飾的恨意,容祁倒退半步,臉上血色盡褪,眼眶泛起紅。


    他嘴唇翕動,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別讓我再看到你穿白衣。”冷冷丟下這句話,裴蘇蘇起身離開,仿佛與他待在同一片天地都讓她難以忍受。


    容祁失魂落魄地扶著桌角,一動不動。


    良久,有濕潤的液體自眼尾滑落,砸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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