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縉眼睫輕顫,睜開眼,發現自己不在望天崖,而是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黑色深淵,遍地枯骨,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空氣中充斥著濃黑腐朽的怨氣和魔氣,看不清前路。


    就像個大型的墳塚,不知埋葬了多少亡魂。


    在他身旁不遠處,有幾團綠油油的魂魄被鎖魂鏈束縛住,被黑色炎火不停燒灼。


    那些魂魄看上去像是早已覆滅的龍族。


    它們的魂魄殘缺不全,早該煙消雲散才對,不知為何能夠留存至今。


    怨毒痛苦的聲音從那些亡靈口中傳出。


    “容祁,這都過去萬年了,當年的仇恨早就該放下了,求你放過我們吧。”


    “被困在這裏受折磨,還不如當初死在望天崖的天罰下。”


    有一道聲音早已瀕臨崩潰,痛苦地求饒:“我求你殺了我,求你殺了我吧。我不想再這麽痛苦地活下去了,我隻想死,殺了我吧。”


    誰是容祁?


    這得多大的仇恨,才能讓一個人記恨萬年都不肯放下?


    聞人縉還看到,那些亡魂身旁有幾個破爛的龍首,龍身枯骨,甚至還有幾張被完整剝下來的龍皮。


    他本想跟這些亡魂探聽一下自己現在的處境,可身上傷勢實在太重,剛蘇醒沒多久,就麵色慘白,意識昏沉。


    隻得重新閉上眼,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盤膝而坐的白衣劍修握緊了手裏的龍骨花,清雋眉宇間帶著憂色。


    台下,裴蘇蘇氣息紊亂,腳步虛浮,通體冰涼。


    每到妖力暴-亂的時間,都是她最虛弱的時候。


    剛才強行用禁術傳送到此處,耗費了她不少元氣,現在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疲憊和痛意。


    腦海中傳來一陣陣針紮般的刺痛,提醒著身體的虧空。


    “王上,您沒事吧?”弓玉皺眉,擔憂問道。


    “無礙。”無力地用氣聲說完,裴蘇蘇服下一枚丹藥,倚靠著一旁的石柱,桃花眸半闔,勉力支撐著。


    在她前方的地麵上,有一枚不起眼的青色豆子。


    傀儡術的最高境界,便是撒豆成兵,可以用一顆豆子造出讓人辨不出真假的傀儡。


    她不在的這段時日,就是這顆豆子替她在宗門行事。


    所有人都在為弟子大比做準備,無人關注她,所以並沒有被人發現。


    比武台上,暗器被毀之後,吳紀寶接下來就一直處於被動挨打的位置,麵對容祁的進攻,毫無反抗之力。


    眾人隻看到身形頎長的少年,黑色衣袍翻飛,手中劍刃寒芒乍現,挽出無數個利落而迅捷的劍招,把吳紀寶打得落花流水,節節敗退。


    最終,容祁眼神一凜,劍刃刺中吳紀寶的肩,鮮血濺出,吳紀寶被從比武台邊緣打了下去。


    吳紀寶落地之前,借助僅剩的靈力緩解了一些下墜的力道,可還是摔得鼻青臉腫,灰頭土臉地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無比狼狽。


    聽到長老喊出“容祁勝”這三個字,裴蘇蘇終於放下心,帶著弓玉離開此處。


    容祁剛一結束比試,便急切地朝著裴蘇蘇的方向望去,卻隻看到一截月白色衣角消失在拐角。


    黑眸中的光微微暗了些。


    打敗昔日的仇人,容祁麵上卻並無多少喜色,反倒看上去心事重重。


    他握緊手裏的劍,神色平靜地聽完長老的話,穩步走下高台。


    “我沒看錯吧?容祁那個廢物,居、居然打敗了吳師兄?”有人震驚地瞪大眼,聲音都變得尖利。


    “劍術不是無用嗎?吳師兄的術法竟然打不過他。”


    “我看得清清楚楚,容祁身上根本沒有靈力波動,他還是個廢物,那他到底是怎麽打敗吳師兄的?是不是用了什麽特殊的方法?”


    另一人嗤笑,“你傻啊,這麽多長老看著呢,要是他真的作弊,長老們會看不出來?”


    就連悄悄來視察弟子大比的道陽真人,看完這場比試,也忍不住點頭,聲音帶著讚賞:“不錯,門派裏沒有這麽高深的劍法,應當是他自己悟出來的,這樣的悟性真是難得。”


    謝書堯看了眼少年離去的背影,挑了下眉說:“師尊,這人不是那天在山門被人欺負的那個弟子嗎?”


    “哦?竟然是他?怪不得我總覺得有幾分眼熟,”經他這麽一提醒,道陽真人才回想起來,“莫非,他背後有高人指點?”


    道陽真人想起那日路見不平的仙尊,心道難不成那個仙尊私下裏收了這個弟子為徒?


    不過這些都是他的猜測,暫時無從驗證。


    周身那些議論紛紛,容祁恍若未聞。


    頂著眾人驚訝好奇的視線,他懷著忐忑和期待,回到自己的住處。


    她會來嗎?


    從比試結束,一直到夜晚,容祁一直在等。


    今日沒有下雪,月輝清朗,安靜灑落院中。


    月光下,黑衣少年靜靜立在槐樹下,下頜微揚,漆黑的眼直直盯著空蕩蕩的樹枝。


    偶有寒風吹過,卷起細長的黑色發帶,青絲飄逸。


    裴蘇蘇帶著弓玉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她的氣息剛出現在附近,就看到少年眼睛一亮,一掃之前的孤僻沉悶,如同被灌注靈力,突然活過來的偶人。


    “你來了。”容祁心頭懸著的大石這才放下,情不自禁地鬆了口氣。


    他看向迎著月光的方向,雖然依然看不見她的身形,但他知道,她一定在那裏。


    裴蘇蘇覺得奇怪,因為她竟然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壓抑不住的激動。


    她不就是離開了幾日麽,如今隻是提前回來了而已,為何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嗯,”裴蘇蘇淡淡應下,並未把他的變化太放在心上,她用法力將魂芥袋送到他麵前,“這個你留著。”


    “我沒有靈力,無法使用芥子袋。”容祁看著懸在自己麵前的黑色荷包,語氣有些遺憾。


    若是他能修煉就好了,這樣就不會連她送的東西都用不了。


    “這是魂芥袋,凡人也可使用,你滴血認主即可,”裴蘇蘇體內的妖力暴-亂還沒徹底平息,眼中浮現出淡淡的疲憊,“裏麵有一枚雲隱石,你好好收下,進淩霄秘境的時候會用上。”


    交代完事情,她正欲起身離開。


    弓玉安靜地跟在她身邊。


    容祁將魂芥袋攥進手中,向前半步,抬眸說道:“前輩留步。”


    裴蘇蘇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還有何事?”


    容祁看不到她的身形,她卻能隔著光禿禿的樹枝,清楚地看到他。


    樹下,清瘦少年眼眸晶亮,帶著淺淺的忐忑。


    他舔了舔薄紅的唇,聲音低沉清越,“不知前輩可否告知……如何稱呼?”


    說完,容祁雙手握緊,緊張地屏住呼吸,抬頭等著她的回答,目光灼灼。


    她會告訴他嗎?


    容祁知道自己這樣太過冒失,可前幾日那種提心吊膽的感受,他再也不想嚐第二次了。


    現在的他,迫切地想要跟她建立起更多聯係。


    隻有這樣,才能稍稍撫平他心中的不安。


    裴蘇蘇那邊陷入了沉默。


    弓玉偷偷看她一眼,發現她目光出神,像是在看很遠的地方。


    王上是不是又想起王夫了?


    想到這個可能,弓玉泛起心疼,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裴蘇蘇的沉默如同一柄木槌,隨著時間過去,一下下敲在容祁心頭。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壓力,心生悔意,想要收回自己之前的話時,裴蘇蘇終於做出了回應。


    裴蘇蘇桃花眼眼波微動,從過去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她歎了口氣,聲音悠遠輕渺,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暫時先喚我‘姐姐’吧。”


    總不能讓容祁一直喊她“前輩”。


    如果他真是聞人縉,他們之間差了一個輩分,不好談以前的事。


    可現在還沒確定他究竟是不是,裴蘇蘇暫時不太想告訴他自己的身份。


    如此,那就先喊姐姐吧。


    聽到裴蘇蘇這句話,弓玉翠綠色眼眸中浮現出訝異,但什麽都沒說。


    “好,”容祁乖順地應下,眼中不似平日冷漠,反而噙著淡淡的溫柔,“姐姐。”


    喊出這個陌生稱呼的一瞬間,心上仿佛淌過一道暖流。


    他們之間的距離,應該比之前更近一些了吧。


    麵紗下,裴蘇蘇唇角微微彎起,忽然想與他再多說兩句,“今日比試,為何不用我送你的劍?”


    容祁為她難得的親近而心跳加速,抿了抿唇道:“我實力低微,還不配用那柄劍。”


    “既然送與了你,你便配得上。”


    臨走前,裴蘇蘇說:“明日便試試吧,半月後你要拿著‘破妄’進淩霄秘境,提前熟悉為好,免得到時用不習慣。”


    破妄。


    原來那柄劍叫破妄。


    容祁暗自記下,頷首答應:“好。”


    隨意叮囑了兩句,裴蘇蘇便和弓玉一同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弓玉好奇地問:“王上,您是怎麽知道,容祁有危險的?”


    “那本書。”裴蘇蘇言簡意賅。


    今日在碧雲界,她忽然發覺識海那本書又發生了變化,出現了一段全新的內容。


    書上說,弟子大比上,容祁即將勝出時,吳紀寶心生惡毒,使出了自己花費好大一番力氣才得到的暗器。


    容祁躲避不及被暗器所傷,因為毒藥的作用而經脈麻痹無法動彈,最終被吳紀寶從比武台上擊落,摔成重傷。


    裴蘇蘇擔心這件事成真,所以才會情急之下,趕緊用禁術返回問仙宗。


    “咦,這本書好奇怪,仿佛就是特意為了那個弟子而存在的。”弓玉托著下巴,扇了扇身後的薄翼,總覺得有些怪異。


    “嗯。”裴蘇蘇也有這種感覺。


    除了前半段無名龍族少年的過往,還有後麵沒頭沒尾的一段虛渺劍仙的描述以外,整本書都隻剩下容祁的經曆。


    仿佛這本書就是為了提醒她,讓她及時護著容祁,保下他的命。


    可神力為什麽要在她腦海中形成這麽一本書呢?又為什麽一定要護著容祁?還有這本書的完整名字是什麽……


    這些問題都不得而知。


    回到寢所,裴蘇蘇盤膝坐在床上,閉目調息打坐。


    汪雨風和喻彩很快回來,兩個人一直在嘰嘰喳喳,討論的對象赫然便是容祁。


    “容祁那個廢物怎麽突然變這麽厲害了?”


    “不知道,聽說吳師兄受了重傷,到現在都還沒從床上爬起來呢。”


    汪雨風撇了撇嘴,譏嘲道:“這個廢物出手可真陰狠毒辣,麵對同門都毫不手下留情。”


    喻彩低著頭,小聲說:“這也不能怪他吧,比武的時候受傷在所難免。”


    汪雨風奇怪地看了喻彩一眼,發現她臉有點紅。


    “對了喻彩,你跟呂師兄最近怎麽樣?”


    “好端端的你提他幹什麽?”喻彩明顯有些不高興,語調忽然變了。


    弓玉在半空中飛了一圈,擔心她們的聲音打擾到裴蘇蘇調息,就出手布置了一個隔音結界。


    世界終於恢複安靜。


    裴蘇蘇走後,容祁繼續在月光下獨自練劍。


    弟子大比還有幾日才結束,他擔心會影響實力,暫時沒再服用鍛體丹。


    練完劍後,他去溪邊打水沐浴,之後便回到自己住的屋子裏。


    想起裴蘇蘇臨走前說的話,容祁眼睫輕顫,將換下的衣服放到一邊,拿出自己藏在床頭的方盒。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動作充滿了珍視,生怕磕到碰到。


    少年骨節修長,手指如玉,握住黑色劍柄的瞬間,便察覺到一陣刺骨寒意傳來。


    同時,耳邊響起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我有事要離開幾日,你自己記得練劍,莫要懈怠。”


    猝不及防聽到她的聲音,容祁瞳孔微微收縮,動作頓住。


    隨後,他渾身放鬆下來,唇角微微彎起,漆黑眼中浮起細碎的笑意。


    原來她並非不告而別,而是用陣法給他留下了口信。


    隻是他太過珍視她留下的東西,所以沒能及時發現,還在心裏折磨了自己好幾日。


    回想起前幾日的忐忑不安,容祁垂眸,自己都覺得好笑,又有些難言的窘迫,白皙臉龐泛起薄紅。


    幸好那些事她並不知道,不然或許會在心裏覺得他很奇怪。


    畢竟誰會僅僅因為一個人離開了幾日,便如此寢食難安呢。


    容祁明白,自己不應該對旁人生出太多期待和依賴,更不該如此患得患失。


    過去十七年的經驗告訴他,他這樣隻會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境地,將來等待他的極有可能是萬劫不複。


    可他孤身一人在黑暗中生活太久了,實在無法抗拒這樣的陪伴和溫暖。


    這是第一次,他生出如此強烈的、想要試著相信一個人的祈盼。


    她與別人是不同的,他想賭一次。


    若是賭輸了,不管後果是什麽,他都願意承擔。


    容祁動作輕柔地撫過劍身,修長指尖劃到劍尖時,微一用力,鮮紅的血珠就流了出來。


    他將血滴在魂芥袋上,識海中立刻多出一抹聯係。


    魂芥袋裏不僅有一塊雲隱石,還有許多鍛體的丹藥和靈果,甚至還有防身的法器和符籙,都是她特意為他準備的。


    寒風從窗紙縫隙漏進來,屋內昏黃的燭火搖曳。


    坐在床邊的少年隻穿著潔白中衣,墨發紅唇,嘴唇動了動,無聲喊出那個今日才學會的詞匯


    姐姐。


    弟子大比繼續進行,容祁的表現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本以為毫無靈力的他第一輪就會被淘汰,沒想到他居然一路過關斬將,挺進了最後。


    最後一場,容祁對上外門弟子第一人——陸辰逸。


    台下,裴蘇蘇身邊站著的恰好是蘇漪。


    周圍許多弟子都在恭維蘇漪,“陸師兄肯定會贏,到時候就能直接進內門,跟蘇師姐一起成為內門弟子了。”


    蘇漪很想做出平靜的樣子,可眼中的得意怎麽藏都藏不住,笑著道:“還沒打完呢,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雖然容祁最近表現得很厲害,但怎麽說他都是個不能修煉的廢人,陸師兄怎麽可能打不過他?蘇漪師姐你就別謙虛了。”


    蘇漪俏麗的臉上帶了幾分與有榮焉的自得。


    “是啊,蘇漪師姐和陸師兄修煉天賦那麽好,我們所有人私下都覺得你們很般配呢,”說話的女修語氣難掩酸意,看到一旁的裴蘇蘇,立刻將矛頭對準了她,“當然,除了某些沒有自知之明,癩□□想吃天鵝肉的人以外。”


    “蘇蘇不會還對陸師兄心存癡心妄想吧?”


    之前說話的女修翻了個白眼,“嘁,特意站在視野最好的位置,不是為了看陸師兄,還能是看誰?”


    蘇漪轉眸,看了眼戴著麵紗的裴蘇蘇,心中有些不屑。


    不過是個臉上長了紅斑的醜女而已,根本無法給她帶來危機感,她都懶得關注。


    “參與最後一場比試的,都是在之前的比試中勝出的佼佼者,蘇蘇想認真看,多跟辰逸學點招數,也是理所應當的。”蘇漪語氣篤定,儼然已經認定了陸辰逸會是最後的勝者。


    “某些人雖然臉皮厚,但是修煉天賦可不怎麽樣。等陸師兄和蘇漪師姐你一樣進了內門,那些討厭的人自然就見不著了。”


    裴蘇蘇想知道自己離開這幾日,容祁的進步如何,所以看比試看得很認真,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成了話題中心。


    反倒是弓玉聽見他們的議論,臉頰鼓起,憤憤不平地說:“這些弟子不好好修煉,整天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修為能提上去才怪。”


    台下議論紛紛,絕大多數人都更看好陸辰逸。


    台上,麵對陸辰逸,想起那些關於“蘇蘇倒貼陸辰逸”的傳言,容祁神情肅冷,墨眸深寒,出手比之前狠辣許多。


    陸辰逸原本沒把容祁放在心上,漫不經心接下幾招之後,才發現他的實力不容小覷,連忙收斂心神,專心應戰。


    可容祁動作實在太快,他的術法根本打不到人,隻是徒勞地在比武台上砸出一個個淺坑。


    陸辰逸愈發著急,隨著靈力的消耗,漸漸露出許多破綻。


    容祁卻與他相反,像是有用不盡的力量似的,攻擊速度不減反增,手中黑劍帶著淩厲罡風。


    那柄劍仿佛是為他量身打造,與他整個人的氣質融為一體。


    最終,陸辰逸不敵,被容祁用劍從比武台邊緣擊落。


    “容祁勝!本次弟子大比,容祁拔得頭籌!”


    長老宣布完,幾千人的場上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容祁是誰?


    外門人人皆知的,不能修煉的廢物。


    所有人都以為,這次弟子大比之後,他就會因為表現得太差被趕出宗門。


    可他不僅沒被逐出宗門,反倒一路連勝,打敗了外門好幾個久負盛名的弟子,今天更是直接擊敗了陸辰逸。


    陸辰逸可是築基修士,容祁一個毫無靈力的廢物,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片刻安靜之後,迎來了聲勢更浩大的議論。


    “天哪!容祁居然真的打敗陸師兄了!”


    “他出招好快,我都沒看清他的劍。”


    “陸師兄不是外門弟子第一人嗎?這下這個名頭要易主了吧。”


    蘇漪臉色難看無比,指甲幾乎要掐進手心。


    之前恭維她的人,現在都低頭裝啞巴,沒一個人敢說話。


    一直嫉妒蘇漪的幾個女修,用看好戲的眼神看她,還有忍不住偷笑出聲的。


    裴蘇蘇眉梢微揚,微微上挑的眼尾帶著淡淡的笑意。


    看來她離開這段時間,容祁並沒有放鬆懈怠,依然在刻苦練劍,所以才會有這麽大的進步。


    想到容祁的劍法是她教出來的,裴蘇蘇心中生出一股微弱的自豪感。


    當初,聞人縉教她劍法,她在各大門派的比試上嶄露頭角時,他是否也會生出這樣的感受?


    弓玉則是高興地繞著蘇漪等人飛了一圈,欣賞她們一個比一個難看的臉色。


    “剛才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這下好了,被打臉了吧?”他仗著沒人能看得到自己,盡情嘲諷,誓要出一口他們剛才譏諷裴蘇蘇的惡氣。


    “你們那個什麽陸師兄,就那點天賦也敢自稱天才?連王夫的萬分之一都比不上,也就你們當個寶貝,我們王上才看不上他呢,我呸呸呸。”


    陸辰逸倒是沒像吳紀寶那樣狼狽地摔下來,隻是,輸給容祁這樣一個自己看不起的廢物,還是讓他臉色鐵青,胸口像是堵著一團氣。


    輸給別人倒也罷了,輸給容祁,這讓他無論如何都難以接受。


    就在這時候,道陽真人的身影從虛空中浮現。


    陸辰逸眼睛一亮,連忙拱手說道:“掌門,弟子有一事請求。”


    “何事?”


    陸辰逸理直氣壯地朗聲道:“自從百年前虛渺劍仙入魔隕落,劍法式微,修仙者皆知劍法無用。我們問仙宗以術法為先,某些弟子靠著劍術這種歪門邪道在弟子大比上勝出,是否有失公允?”


    聽他用這種語氣提起虛渺劍仙,裴蘇蘇眉心緊蹙,漂亮的桃花眼立刻冷下來,如同覆了一層冰霜。


    台上的容祁恰好在這時望過來,感知到了她情緒的變化。


    她這麽生氣,是因為他麽?


    想到這個可能,心中驀地一軟,心跳也不受控製地加快跳動。


    道陽真人皺眉,不能理解陸辰逸的想法,“弟子大比隻限製毒藥,暗器,從未限製過弟子用劍法或是術法。雖說如今劍法式微,但劍法也需刻苦練習,並非旁門左道,何來有失公允一說?”


    “可弟子並未使用武器,他卻用了武器,這樣根本不公平!”陸辰逸急赤白臉。


    道陽真人沉下臉,語氣嚴厲了許多,“用不用武器乃是你自己選擇,如今卻怪到別人頭上,是何道理?”


    “是啊,陸師兄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其他人同樣不能理解陸辰逸的想法。


    “弟子大比本來就可以用武器,他自己托大,什麽武器法寶都不帶,現在倒怪起別人了。”


    陸辰逸在外門頗有名望,這就意味著,平時嫉恨他的人也有許多。好不容易有個落井下石的機會,那些看不慣他的人當然不會放過。


    “之前的比試沒見他提出武器一事,現在輸了才提起來,怎麽看都像是輸不起。”


    “就這點心胸,還自稱外門弟子第一人呢,真是可笑。”


    聽著這些負麵的議論,陸辰逸被憤怒衝昏的頭腦總算清醒了不少,頓時臊得麵紅耳赤。


    他並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問題,隻是如今勝負已定,說這些根本無用。


    若是他比試時再認真一些,容祁那個廢物怎麽可能會是他的對手?


    陸辰逸咬著牙,滿麵不甘地認錯:“是弟子愚笨,一時間想茬了。”


    道陽真人收回看向陸辰逸的視線,轉而看向容祁,語氣瞬間和藹了下來:“容祁,你劍術天賦卓越,可願拜我為師?”


    此言一出,又是一陣充滿了豔羨的驚歎聲。


    能直接拜入掌門門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這個廢物弟子真的是一朝平步青雲了。


    不同於其他人的熱情,容祁反應冷淡,仿佛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垂下眼睫,淡聲說:“承蒙掌門抬愛。隻是,弟子實力低微,留在外門修煉便可。”


    聽到容祁拒絕,很多人心中焦急,甚至恨不得親自替他答應。


    這麽好的機會,他居然就這麽拒絕了?


    旁人當然不會知道容祁的想法。


    雖說那人讓自己喊她“姐姐”,可在容祁心裏,她還是他的半個師父。


    沒有經過師父同意,他怎能另拜他人為師?


    道陽真人雖意外於容祁的拒絕,但並未強求,好心叮囑:“也好。你悟性極高,假以時日必能有所成就,切記不可心生驕傲,踏踏實實修煉才是正經。”


    說完這番話,道陽真人將朱來勇等人欺負同門弟子一事,以及後續那些長老管事的處理說了出來,想要敲打所有弟子,免得他們整日不思進取,把精力浪費在這些俗事上。


    容祁這才知道,原來朱來勇竟被廢除修為,趕出了宗門,怪不得一直沒等到他再來找茬。


    待長老給前五十名弟子發下進入淩霄秘境的木牌,這場弟子大比,終於在眾人對容祁的驚歎聲中落幕。


    容祁從一個被人厭棄的廢物,一躍成為真正的外門弟子第一人,甚至還入了掌門青眼,不知被多少人羨慕。


    再也不會有人用“廢物”來稱呼他,也不會有人用異樣的眼光注視他。


    可隻有容祁自己知道,他的所有榮光,都是那個人帶來的。


    他站在高台之上,稍顯炙熱的目光追隨在一個戴麵紗的女弟子身後。


    胸腔裏洶湧而起的熱意,頃刻間便遍布全身,心髒如同被一隻大手握住。


    若是沒有她,他現在還是那個毫無實力的廢物。


    是她陪伴他,指引他,才讓他有了今日。


    弟子大比結束後,裴蘇蘇依然每日都去指點容祁練劍。


    按照她的預計,等容祁從淩霄秘境出來,他的體質便能承受驗魂術的施展,到時就終於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聞人縉。


    越來越臨近這一天,裴蘇蘇心中不僅有期待,也有些不安忐忑。


    她已經等了太久,希望這一次,能夠得到想要的結果。


    這天,容祁路過任務堂,停下腳步。


    前幾日,裴蘇蘇指點他劍招的時候,容祁分明感覺得出,她的氣息似乎比之前虛弱許多。


    仔細回想,弟子大比第一日,她從外麵回來,那時臉色似乎就有些蒼白。


    是受傷了嗎?


    這麽多天都未好,傷勢怕是不輕。


    可她即便受著傷,還是第一時間趕回宗門救下他。


    一想起這個,容祁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就像是被人用力撞了一下,泛起酸酸脹脹的情緒。


    他收斂心神,冷靜地邁步走進任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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