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默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喑啞,輕輕的又像是在試探。


    安靜的病房裏時間似乎停止了流動。


    沈疏雨怔了一下,她背對著虞默起身,不著痕跡的輕揩了一下眼角,將上麵的淚珠擦拭掉。


    而後沈疏雨淡淡的對虞默講道:“沒有。”


    開著小夜燈的房間有些昏暗,虞默看不清沈疏雨臉上的表情。


    隻根據光影模糊的分辨出,沈疏雨臉上的表情依舊如往昔一般平靜淡然。


    仿佛真的跟她所說的一般,並沒有哭泣。


    沈疏雨不想再跟虞默討論這個話題,微微俯身問道:“你身上有哪裏不舒服嗎?”


    虞默凝望離自己近了些的沈疏雨的臉,終於從她沒有擦拭幹淨的眼角看到那一點燈光反射下的晶亮。


    她剛才真的在哭。


    虞默的心也跟著擰了一下。


    她從來都沒有見過沈疏雨哭泣。


    在她的記憶裏,沈疏雨永遠高貴優雅,泰然自若。


    這世間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撼動她臉上那副精致又虛偽的麵具。


    沈疏雨還是這樣的會騙人。


    卻被落在她眼角的淚珠所出賣。


    但是她為什麽會哭?


    虞默微微怔了一下。


    ……是因為自己嗎?


    虞默心裏翻湧起了波濤,一股溫暖的洋流攜著她柔和的風吹拂過她這艘孤舟。


    她鬼使神差的抬起了手,捧上了沈疏雨一側的臉頰,“對不起,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沈疏雨的瞳仁在黑暗中不被人注意的驟然緊縮。


    虞默帶著她身上還未消散的藥水味道,將她們兩人的距離瞬間縮短為零。


    溫軟的指尖覆在沈疏雨略帶冰涼的臉上。


    她靜靜的注視著虞默那根粉嫩修長的拇指擦過自己的眼眶,將未幹涸的淚痕替換成她指尖的溫暖。


    沈疏雨心尖上蕩漾著甜蜜,她輕裝淡定的連連搖頭否認道:“我沒事兒。”


    可是她聲音尾尖兒上的顫音還說出賣了她。


    沈疏雨溫吞的氣息附著在虞默的手背上,連帶著觸碰沈疏雨臉頰時這種熟悉的觸感讓虞默剛才斷掉的記憶重新連接了回來。


    她想起沈疏雨拉開器材室的大門,像是從天而降的天神一樣降臨了自己身邊。


    她想起沈疏雨向自己投擲了抑製劑,而後自己像是在尋求安全一樣蜷縮在了沈疏雨的身邊。


    而後更加混沌的畫麵在她的腦海裏翻攪。


    她想起自己好像將沈疏雨扯到了自己身下,她吻了她,在她的耳邊叫了姐姐……


    不對不對,她好像又沒有親吻過她,隻是牽過了她的手……


    也不對……


    沈疏雨看著虞默眉頭逐漸攢了起來,喚道:“虞默?”


    “啊?”虞默猛地回過神來。


    她的這段記憶那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將沈疏雨壓在墊子上又是不是真實發生的……


    “那個,我……分化的時候,沒有對你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吧?”虞默試探的問著,不自然的將自己的手抽離了沈疏雨的臉頰。


    沈疏雨視線低垂,淡淡的注視著虞默放到身側的手。


    不甘幻化成頑劣。


    沈疏雨在虞默的殷切期待下,抬起頭,啟唇道:“如果不算你把我按倒在墊子上,那就沒有。”


    沈疏雨的聲音不算大,但卻寫著認真。


    “……”


    虞默聞聲,有些尷尬的低下了頭。


    “怎麽,虞默同學要對我負責嗎?”而後沈疏雨低伏下身子靠在虞默床側的護欄上,對她微微笑著。


    這笑仿若是四五月裏開放的櫻花,淡淡的一抹輕粉色掃過虞默的心尖。


    卻留下令人難以忘懷的香氣。


    沈疏雨安靜的伏在虞默身旁,一雙眼睛在小夜燈的暖光下晶晶亮。


    少女心性,天真爛漫,分不清是頑劣的挑逗還是認真的詢問。


    虞默被沈疏雨盯著一時心悸,臉頰上掃上了些不易察覺的紅。


    虞默回避著沈疏雨的目光,強裝正經的從床上坐直了些,故作嚴肅道:“沈疏雨,你可是上城區沈家大小姐,不要說這種自貶身價的玩笑。”


    盡管知道虞默這句話並沒有什麽譏誚諷刺的意味,沈疏雨對這種話格外敏感的心還是避免不了的被刺了一下。


    上城人,沈家大小姐,高貴的身價……


    是加持在她身上的光環,也是沈霖一遍遍重複,鎖扣在她的鎖鏈。


    虞默看著沈疏雨被自己噎了一下後臉上逐漸消散的笑容,意識到自己失言的虞默心裏不由得有些懊惱。


    她抿了下有些幹涸的嘴唇,誠懇又歉疚的看著沈疏雨,道:“對不起啊,我給你帶來了這麽多的麻煩,還這樣說你……”


    沈疏雨看著虞默方才從昏迷中醒來,她嘴唇蒼白,滿是幹涸的溝壑。


    連聲音都有些喑啞破碎。


    一句“對不起”讓沈疏雨聽得於心不忍。


    她又怎麽舍得讓這樣的虞默跟自己做長篇檢討。


    “沒事了,分化這種事情你自己也控製不住,我不怪你。”沈疏雨搖了搖頭,打斷了虞默的道歉。


    “況且你也沒有對我做什麽過分的事情,我剛才隻是開個玩笑,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沈疏雨說著就起身拿起床頭前的水壺給虞默倒了一杯熱水。


    虞默以為沈疏雨這就要把水杯遞給自己,主動抬手去接。


    卻看到沈疏雨又拿起一旁的涼水杯往半滿的紙杯裏加了點涼水。


    她白皙的手背在杯壁上輕靠停留,試了下溫度。


    在確定這水溫可以直接喝後,方才遞給了虞默。


    就是這樣細小的小細節,讓虞默心中湧上許多她無法分辨的複雜情緒。


    沈疏雨,上城區的小公主。


    什麽時候會這樣去照顧過一個人,又什麽時候肯去照顧一個人。


    虞默接過沈疏雨遞來的紙杯,更多的歉疚感在她心中繁殖。


    她看著紙杯裏澄澈的水,不知怎麽的總覺得沈疏雨剛才那話說的太過輕描淡寫了,又問道:“我真的沒有對你做什麽嗎?”


    見虞默不信,沈疏雨坐回椅子上,主動撩起了她的長發。


    細長白皙的後脖頸上,有一個微小的火山狀凸起。


    沈疏雨毫不掩飾的屬於omega最私密的腺體完完整整的暴露在了虞默眼前。


    火山口現在呈現的是開合狀態,微微張開的小口泛著晶瑩的液體。


    茶梅香氣幽幽的從腺體裏飄散出來,苦澀清香又不失梅子的甘甜。


    幾分純淨就有幾分頹靡。


    剛剛分化的少年體態還禁不起這種誘惑。


    虞默忍不住舔舐了一下她被水浸潤的嘴唇。


    “是不是沒有血痕。”


    沈疏雨清冷的聲音在虞默耳邊響起,把她飄離的思緒拉了回來。


    的確如沈疏雨所說,她的腺體沒有任何血凝的疤痕。


    也就是說這名omega雖然在發熱期,卻沒有被人臨時標記。


    她好像真的沒有跟混亂的記憶中一樣對這個沈疏雨亂來。


    虞默略微鬆了一口氣,相信了沈疏雨的話。


    雖有餘慶,但虞默覺得自己該跟沈疏雨叮囑的一點都不能少:“以後記得你發現我,不對,是任何alpha有什麽不對勁,扭頭就跑,跑的越遠越好。”


    “嗯,我記住了。”沈疏雨點點頭,將頭發放了下去。


    而後她一邊整理著背後的帽子,一邊語氣不明的講道:“我會跑快點。”


    虞默覺得她跟沈疏雨的這一番對話有些耳熟。


    一段記憶在她的腦海裏閃回。


    虞默這才想起,很久以前她跟沈疏雨也說類似的話。


    沈疏雨說她會扭頭就跑,她也對沈疏雨跑快些。


    而就是今天。


    她真的來到了分化的那一天。


    所有人都找不到分化的自己,隻有沈疏雨找到了。


    虞默想起當她看到器材室門口出現沈疏雨身影的那一瞬間,她焦灼猙獰的心多了那麽一點點的安全感。


    但同時也多了那麽幾分害怕。


    她怕沈疏雨會像上一世任何一個自己需要她的時候一樣,冷漠的走掉。


    可是這一次,沈疏雨沒有。


    那把紅傘明豔如火焰,在這寒冷的雨夜裏熊熊燃燒。


    縱然有之前的約定在先,她還是選擇留在了自己身邊。


    哪怕冒著莫大風險。


    虞默捧著沈疏雨遞給自己的紙杯。


    蒸騰的霧氣熏得她眼眶溫潤。


    “可如果你分化,我會毫不猶豫的跑掉的。”


    沈疏雨那迎著桂花濃香的聲音,在虞默耳邊響起。


    真是說話不算數。


    .


    經曆了昨日的一場暴雨,天空被衝刷的格外湛藍。


    雨後的陽光揮灑在著被洗滌一新的大地上,明媚而熾熱。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斜斜的照射進這間安靜的病房,虞默乖巧的坐在床上。


    對麵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醫生。


    “好,小姑娘恢複的很快,現在看來沒什麽大礙了。s級的alpha本就各方麵都比普通人優秀,保險起見還是要休養觀察一周。”醫生給虞默檢查了一遍,看著夾板上虞默的報告,對身後緊張等待的虞德財、楊愛媛講道。


    聽到醫生說虞默沒有什麽問題,楊愛媛跟虞德財終於長舒一口氣。


    “如果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沈小姐。”醫生回身對一旁的沈疏雨畢恭畢敬的講道。


    沈疏雨頷首回以禮貌:“麻煩您了。”


    這個張醫生可不是隨便掛號就可以看病的。


    他可是信息素分化學的頂尖人物,有錢都不一定能讓他給看上。


    虞德財對他格外敬重,主動推開門,送張醫生離開:“謝謝您啊,醫生。”


    虞默看著張醫生離開,放鬆了自己,翹著二郎腿,沒個規矩的躺回了床上,“我就說我沒大事兒,媽你看人家大醫生都這麽說了。”


    “真是的,怎麽就這麽沒規矩。”楊愛媛伸手拍了一下的大腿,轉身打開了她放在床頭的早餐。


    濃鬱的雞湯味道從飯盒裏穿了出來。


    虞默在聞到的第一秒就不覺直起了身子:“媽媽,你給我煲了雞湯啊!”


    “是啊,我得給你這個臭丫頭補一補不是?”楊愛媛雖然嘴不饒人,實際上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沈疏雨遠遠的坐在一旁看著。


    陽光融融,將楊愛媛跟虞默框在一起。


    這畫麵算不上多麽精致,卻分外美好。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跟她最愛的奶奶待在一起。


    享受著當時不覺珍貴的溫馨。


    “疏雨,來著是你的。”


    沈疏雨長睫低垂,回憶著她跟奶奶在一起的時光。


    楊愛媛卻端著一碗濃鬱噴香的雞湯,來到了沈疏雨身邊。


    “還有我的?”沈疏雨抬起頭來,有些意外的看著楊愛媛。


    “當然了。”楊愛媛脆生生的答道,“快嚐嚐,我做的合不合你口味。”


    沈疏雨淺淺一笑,接過了楊愛媛手裏的雞湯“哎。”


    白瓷碗裏隻靜靜的臥著一碗燉到發白的雞湯。


    一層油靜靜地飄在上麵,澄亮透明。


    沈疏雨捧著雞湯在楊愛媛期待的注視下小口小口的品嚐著。


    楊愛媛燉的雞湯跟沈疏雨喝慣了的趙媽燉的雞湯完全不同。


    沒有蔥花香菜點綴,也沒有其他佐料搶奪風頭。


    就隻是食物最本身原始的鮮香。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些餓了。


    沈疏雨慢吞吞的,竟喝掉了全部。


    而後她捧著小碗,那比白瓷碗還要細膩瓷白的臉露著點嬌憨。


    她不好意思的看著楊愛媛,問道:“阿姨,我還能再喝一碗嗎?”


    楊愛媛喜形於色,方才還在擔心會不會不和沈疏雨胃口的忐忑瞬間消失。


    她接過沈疏雨手裏的碗,連連點頭:“好好,阿姨再給你盛。”


    這時,虞德財推門回來了。


    麵色有些沉重。


    “學校剛才給我打電話,讓我去一趟。”


    “我也去。”虞默聽到就要下床,卻被楊愛媛按住了:“你這還打著針怎麽去?讓你爸爸自己去就可以。”


    “你放心寶兒,爸爸一定給你討個說法回來。”說著虞德財就拿起了搭在椅子上外套,急吼吼的又走了出去。


    沈疏雨看著剛剛被關上的門,若有所思。


    她溫吞的喝掉了碗裏的雞湯,假借有電話來的樣子,出了病房門。


    清晨醫院走廊裏依舊是安寂寧靜,這讓電梯到達二十五層的這一聲“叮”顯得格外清脆。


    虞德財大步流星的邁進了電梯。


    兩扇銀色的電梯門緩緩向中間聚合著。


    卻在即將關閉的時候仿佛相互排斥一般,朝反方向緩緩退去。


    虞德財抬頭看了一眼門口。


    卻見沈疏雨穿著虞默的那身衣服,縱然寬鬆休閑,但依舊氣質不減。


    陽光從一旁的窗戶裏灑進來,照的沈疏雨眼眉柔順,平添了幾分平易近人之感。


    她一雙眼睛微含笑意,對虞德財禮貌的微微頷首,“虞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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