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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曉不會討女郎歡心,他若是會,也不至於這個歲數還說不上媳婦,雖然麵上有刺字,可他生得俊,從前還在流放之地時,便有一些女郎為他傾心,隻可惜他滿腦子都是家人,根本裝不下別的,表妹是個女郎,他總不好送些刀啊劍啊之類的,否則官家怕是都不饒他。


    女郎們會喜歡的,無非也就是胭脂水粉首飾新衣,但鍾曉的錢卻又不夠多,買也隻能買得起中等質量,如何配得上溫離慢?


    最後,他學了祖父的樣子,親手做的,自然比買來的更有誠意,好巧不巧,還就讓他撿漏到一塊上好的紅玉,鍾曉先練了許久,才敢在紅玉上動手,雕了一支簪子出來。


    好巧不巧,他手藝有限,不敢像祖父那樣做得太精巧,也沒那本事,因此雕了最簡單的花朵。


    好巧不巧,他看見了溫離慢頭上那根紅玉花簪,頓時覺得自己的手藝見不得人,扭捏半天沒敢拿出來。


    直到溫離慢問他:“你手上的盒子是給我的麽?”


    鍾曉頓覺羞恥,他猶猶豫豫地將盒子呈上,溫離慢打開後,邊上的官家眉頭一動。


    壽力夫悄悄往裏看了看,忍不住想笑,心說這鍾小將軍當真是倒黴的可以,你說你送禮物,偏偏送個跟官家一樣的,這不是自取其辱麽?娘娘有了好的,怎會看上這粗糙的?


    鍾曉麵上滾燙,連忙解釋道:“我、我現在做的還不好,以後我會好好學的,下回一定、一定不這樣了。”


    溫離慢拿起那根簪子,很誠實地說:“確實很不好。”


    鍾曉要是頭上有兩隻毛茸茸的耳朵,這會兒指定已經耷拉下來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尤其是在祖父跟二叔送的禮物都那麽精巧過後,再對比起自己的,當初真不如聽小叔的,把錢換成金磚,然後在上麵印個“壽”字,瞧著大氣金貴上檔次,還有美好的寓意。


    聽到溫離慢說很不好,官家眉眼舒展,結果下一秒她卻跟鍾曉說:“不過我很喜歡,謝謝你。”


    官家那表情瞬間就不對勁兒了,壽力夫悄咪咪看了喜不自勝的鍾曉一眼,心中為對方哀悼了幾句,隨即堅定站在了官家這邊。


    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很喜歡,溫離慢要官家幫她把頭上那根紅玉花簪取下,換上鍾曉雕的這一□□官家能如她的意麽?必須不能啊!他單手摁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舉起來,低聲湊在她耳邊:“你頭上那根,是朕為你雕的,不許換。”


    雖然官家壓低了聲音,可在場的都是耳聰目明的習武之人,哪個聽不清?轟的一下,鍾曉感覺自己的臉都能煎蛋了!


    比不過祖父與二叔的手藝還有情可原,但他居然連官家都比不過──再看一眼溫離慢頭上那根,鍾曉恨不得地麵上能出現大裂穀,直接把自己活埋完事。


    溫離慢微微睜大眼,隨即道:“你的比他好。”


    誠實也有誠實的好處,官家矜持地微微頷首:“也就那樣,許久沒動過刻刀,技藝大不如前了。”


    見鍾曉麵上顯現出羞愧之色,官家更加滿意,勉強也容忍了他送了跟自己一樣的簪子,但鍾曉這根,做禮物可以,卻是戴不出去的,回宮後也是放著落灰的份兒。


    且這傻小子知不知道送簪子給女郎是何意?難道趙國未亡之前,連這樣的規矩都沒有?


    轉念一想,鍾曉在流放之地長大,說不定還真的不知道,也罷,看在他是杳杳表哥的份上,今日又是這樣的好日子,暫且不與他計較,不過有時間雕簪子,想必是日常不夠忙活,還有清閑,廉恕那蠢東西,也不知多派些差給他。


    鍾曉做夢都不知道,自己每日被廉大人使喚來使喚去,有時為了案子幾天幾夜不合眼,拚命壓縮時間才抽空雕了簪子,在官家眼中卻成了他清閑的罪證,等到今日過去,他肩上的重任又要壓下一層,而他永遠都不會想到,這並非是廉大人苛刻,實在是官家公報私仇!


    一起用了午膳,溫離慢自幼飯量便小,跟了官家之後,官家雖然吃得比她多,卻也在正常範圍內,鍾家人雖遭流放,儀態卻不差,讓她震驚的是鍾不破,滿滿一桌子,百來道菜,來來回回的上,他全吃了!而且絲毫看不出有吃飽的跡象!


    溫離慢看傻了都,她用敬畏的目光瞧著鍾不破的肚子,心想怎麽還沒有被撐破?


    鍾肅見她如此,對她道:“不破天生神力,飯量也大,吃再多也吃不飽,他生身父母養不起他,才將他丟至路邊。流放之地清貧苦寒,有銀子都不一定買得著吃食,直到蘭京,他才真正頓頓吃飽。”


    尋常人家哪裏養活得起鍾不破?他一頓飯能吃掉普通人一個月的量,怕不是要被他吃垮!


    在流放之地時,哪怕鍾肅鍾達鍾曉勒緊了褲腰帶省給他,鍾不破也仍舊吃不飽,勞作之餘,鍾曉會去捕魚或是打些野味,除了給鍾肅補身體外,也都進了鍾不破的肚子,直到來了蘭京之後,鍾家人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小子居然這麽能吃!


    所以說鍾不破是對官家最信服的一個,他的腦子裏想不了太多,官家將他們接來,給阿父治病,給阿兄兵帶,讓阿曉跟著廉恕曆練,還給自己飯吃,那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


    溫離慢點點頭,突然說:“官家力氣也很大。”


    她親眼見他拉開幾百斤的弓,卻不像鍾不破吃得這樣多。


    語氣平和闡述著事實,但卻能聽出幾分驕傲來,活似力氣大的人是她自己。


    鍾曉反應的最快,立刻讚美道:“官家是天子,自然比小叔厲害,小叔若是不吃飽飯是沒力氣的。”


    鍾不破嘴裏正塞著一口肉,聽到侄兒這樣說自己,瞪大了雙眼就想反駁,結果卻被阿兄一把掐住大腿,疼得淚花直冒,老老實實不敢說話。


    他想說自己就算不吃飽飯也是很有力氣的,要是娘娘不信,他可以跟官家比試比試。


    這是在軍營裏養成的習慣,鍾不破是空降,又受邱大將軍看重,不服他的人數不勝數,鍾不破便習慣了他人來跟自己挑戰,不服氣的人比一比就知道誰厲害。


    他一張嘴鍾達就明白他想說什麽,趕緊把這話扼死在搖籃中,找官家比試?上天請原諒鍾不破出生沒帶腦子吧!


    結果官家卻輕描淡寫看了鍾不破一眼:“改日可跟朕比劃一番。”


    溫離慢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鍾不破這憨貨,咽下了嘴裏的肉還興高采烈:“是!”


    是是是,是你的頭啊!


    鍾肅鍾達鍾曉三人齊刷刷朝他看,那眼神看得鍾不破屁股發毛,怎麽了?他又哪裏做錯了?!


    鍾曉覺得,他們家可能剛有起色現在就又要涼了,小叔是個不會看人眼色的,他親眼看過小叔的力氣,一拳頭捶爆一塊巨石不在話下,他根本不懂得讓著別人,哪怕那人是天子,這官家要是輸了,麵子上過不去,鍾不破豈不是要涼透了?


    小叔沒事非要應承什麽呀!


    隻盼著今日過去之後,官家趕緊忘了這件事,那才皆大歡喜。


    就在鍾曉犯愁的時候,溫離慢卻期待地拍起巴掌:“好啊好啊。”


    鍾曉:哪裏好?


    他忍不住朝溫離慢使眼色,溫離慢歪歪頭,沒看懂,“你的眼睛怎麽了?”


    鍾曉:……


    官家早注意到他那點子花花腸子,麵色淡漠:“擇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就在這兒,咱們比比。”


    鍾不破推開飯碗,雄赳赳氣昂昂:“是!”


    這下連鍾老將軍都坐不住了,全場唯一期待不已的可能隻有溫離慢,她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包廂很大,官家並鍾不破到了空地上,陸愷等人連忙將周圍桌椅移開,空出足夠多的地方,隨後站到最邊緣,誰也不擔憂,壽力夫甚至還笑眯眯的。


    見壽力夫陸愷薛敏等人都不見憂色,鍾曉心想,官家難不成真的如此厲害?


    鍾不破撓了撓頭,說:“官家先來。”


    官家叫這憨貨給氣笑了,這是把他當作軍營裏那群蠢物?


    下一秒,鍾不破眨眨眼,沒弄明白自己怎麽就躺在了地上,明明剛才還是站著的。


    他皮糙肉厚,也不覺得疼,一骨碌爬起來,官家隨意撣了撣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塵土,俊美的眉眼帶了些許嘲弄:“你來。”


    鍾不破怒吼一聲,這回也被激起了好勝心,朝著官家撲過去。


    地方有限,鍾不破拳頭凶力氣大攻勢猛,可官家全程遊刃有餘,甚至都沒有還手,看在鍾肅鍾達眼中簡直不可思議!要知道鍾不破的功夫是鍾達親自教的,進了軍營後,又得邱吉訓練指點,變得更強,可眼下看來,卻叫人覺得,官家力氣興許不在鍾不破之下!


    到底鍾家人,今日又不宜見血,官家再一次將鍾不破掀翻在地,扼住他要害後,從容鬆手,接過壽力夫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指尖,漫不經心:“不錯,還需努力。”


    鍾不破這下是真的服了,他雙眼亮晶晶:“官家比邱大將軍還厲害!比阿兄還厲害!”


    鍾達:……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被這麽一雙滿是赤誠的眼睛看著,官家原諒了他之前的口無遮攔,又命人賞了他幾道菜,這一番下來,鍾不破委實又餓了,他的胃就像個無底洞,永遠沒有被填滿的時候。


    溫離慢也說:“我也覺得官家是最厲害的。”


    兩人成功達成共識,跟兩個稚童一般。


    這頓飯因著有了這個插曲,氣氛變得輕鬆起來,官家雖不與鍾家人同樂,卻給了他們這個機會來接近溫離慢,與她多說上兩句話,恭賀她十八歲生辰,鍾肅沒有別的心願,隻希望外孫女能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午膳用了快兩個時辰,晚間有宮宴,他們還需要提前回宮。


    但宮宴上鍾家人想跟溫離慢說話難如登天,在這裏共用午膳,也算是圓了他們的夢。


    回宮路上,溫離慢昏昏欲睡,是困了,但藥還是要喝的,喝完才許她睡,一覺睡到晚霞漫天,天邊一片金紅之色,燒得熱烈燦爛,夜幕緩緩降臨,她以手捂口打了個秀氣的嗬欠,慵懶的眉眼帶上些許春睡後的嫵媚嬌氣,冬螢給她梳妝,若是平常的宴會,娘娘是不怎麽出席的,可今日不同,今日可是帝後壽誕。


    從前魏帝一直覺得自己的壽誕沒什麽好慶祝,畢竟他降生於這個世界,不在任何人的期待之中,既然如此,又有什麽好慶祝?


    因此往年他非但不會感到愉悅,反倒厭煩。


    今年卻不同。


    繼大婚後,溫離慢再一次盛裝打扮,好在冬螢有數,沒敢用太重的頭麵,隻是看起來比平日隆重許多,官家進太和殿時,溫離慢正巧梳妝完畢,站在那兒讓宮女們為自己打點衣裙係帶,宮裝繁瑣,她一人穿不知要穿到哪年哪月。


    官家今晚著了黑金色的龍袍,分外莊重威嚴,他看見溫離慢身上那些飾物,不由蹙眉:“重不重?”


    溫離慢答道:“還好。”


    說著又補充一句:“但是好看。”


    這話是跟冬螢學的,平時就是不出門,窩在太和殿,冬螢也一定要將她打扮的極美,一問,其實也沒什麽意義,就是為了好看,於是溫離慢也學會了。


    她這麽一說,官家眼底便有了些笑意,好看著實是好看,怎麽打扮都好看,畢竟是個大美人。


    伸指在她唇瓣上輕輕一抹,抹了些許胭脂紅,“若是不舒服要說。”


    她乖乖應了一身,搭上官家的大掌,被他牽著帶了出去,受百官跪拜賀壽。


    今夜的蘭京無比熱鬧,鞭炮響動,舞樂漫天,宮宴上百官們齊齊叩拜,恭賀帝後壽與天齊。


    這是隻屬於帝王的榮耀,而帝王願將這份榮耀與她分享。


    帝後高坐,百官叩首,帝王願這祝賀能夠成真。


    與天齊不敢奢望,能得百歲長命,便已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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