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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離慢飲不得酒,官家心情愉悅,倒是多喝了幾杯,邱吉等人大著膽子上前祝壽,他竟來者不拒,一杯一杯美酒灌進肚裏,溫離慢都不知道他怎麽這樣能喝,且旁人飲酒上頭,臉紅充血,官家從始至終眼神都格外清醒冷冽,活似他飲的不是酒,是水。


    君臣同樂,大殿之上惟獨溫離慢滴酒不沾,但她聞著空氣中濃重的酒味兒,感覺自己也暈乎乎的,原本端坐主位,卻突然頭一歪,靠在了官家肩頭。


    這動作可是大大的僭越,又沒有禮數,可官家都不在意,旁人又能說什麽?


    半扶半抱著才將溫離慢拉起來,帝後先行離席,剩下的臣子們也熱鬧做一團,文臣武將們分作兩派竟拚起酒來,得虧是官家不在,否則看見這辣眼睛的一幕,少不得又要罰他們半年的俸。


    一出大殿,溫離慢便被乍起的煙花聲嚇了一跳,官家捂住她的耳朵,兩人齊齊抬頭,望見天空中炸開的絢爛煙火,形態各異、色彩繽紛,像是一場浪漫的雨,將夜空照亮,又歸於沉寂。


    無數條細細的火點騰空而起,在高空中砰的一聲炸開,花色各不相同,瞬息萬變,令人仿佛置身於無盡夢幻美好之中,這熱鬧的人間煙火,也使得活著的人多出許多生氣,活著是件多好的事情呀!


    “上來。”


    溫離慢低頭,官家在她麵前蹲下,她聽話地趴在他背上,隻見官家腳尖一點,借助牆麵,哪怕背著她也半點不含糊,輕輕鬆鬆躍上宮殿屋頂,直把下頭的壽力夫嚇得魂不守舍,生怕帝後掉下去,又怕他們著涼,急得團團轉。


    官家伸手朝陸愷示意,陸愷立刻將披風送上,然後侍衛宮人們都很識相,迅速退去暗處,至少在官家與娘娘欣賞煙火時,他們不好出現破壞畫麵。


    披風展開,溫離慢被包裹進去,靠在他懷裏,宮殿屋頂好高好高,比在梟獍背上還高,她往下麵看一眼就有些慌張了,抬頭似乎就能觸碰到夜空與月亮,今兒又是難得的好光景,煙花在空中迸發開來,簡直觸手可及。


    她覺得自己的一生就像是這漫天的煙火,本來無聲無息,卻因為遇到了官家,得到了一次盛放的機會。


    官家又何嚐不是這樣認為?


    他是這片漆黑的夜空,從不曾被照亮,但煙火絢爛,讓他也有了色彩,活著並不是那麽難以忍受,也有除了鮮血跟殺戮之外,更有趣的事。


    “你說這好好的跑屋頂去幹什麽呀……”壽力夫小聲念叨著,“夜風大,又冷,小心別再吹著風,官家也就算了,娘娘那身子能吹風麽!咱們回太和殿,不也一樣看得到?”


    陸愷聞言,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壽大伴,心說您這無根之人怎麽懂什麽是男女情愛?情之所至,再無聊再可笑的事,隻要一起做就有意義。


    不過他還沒憨到說這種戳心窩子的話,因此閉口不言。


    煙火很美,但屋頂不能多待,即便待在官家懷裏,又有披風裹著,沒一會兒溫離慢的臉就有些涼了,官家伸手碰了碰,要帶她下去,本來是想要抱她,她卻不願意:“我想官家背我。”


    官家瞥她一眼:“就你要求多。”


    嘴上這麽說,還是讓她趴在了自己背上,穩穩落地,壽力夫連忙叫來禦輦,他卻不要,一路將她背回了太和殿,溫離慢摟著他的脖子,湊在他耳邊真誠地說:“官家真好。”


    好不好另說,官家覺得她嘴巴是越來越甜,也不知是跟誰學的,還是本來便有這方麵的天賦。


    民間有過壽吃長壽麵的說法,官家本來不信這個,但壽宴上都在飲酒,她沒怎麽吃東西,便讓人上了兩碗,雪白的麵條香氣撲鼻的湯底,分別臥了個荷包蛋,還灑上了細細的蔥花,看著便叫人食指大動。


    沒有什麽比深夜的一碗素麵更令人滿足。


    溫離慢吃了半碗便吃不下,她晚間吃太多容易積食,之前因為許多沒吃過的東西,難免貪嘴,可每回吃多了官家都要捉著她走路,她便學乖了,吃飽就好,不要貪心,畢竟走路可比吃撐了痛苦。


    官家也不嫌棄她,將她剩下的半碗麵吃了,長壽麵哪有剩下的道理?


    兩人先後去沐浴,溫離慢躺在床上讓紅鸞紫鵑為自己熏幹長發,冬螢跟夏蝶則在梳妝台前將今日所用的首飾一一收拾歸位,溫離慢本來對這些不大在意,她動了動,覺得無聊,想要讓人拿本書過來看看。


    太和殿內殿因為她的存在,多了不少不屬於官家的東西,窗前案邊放了個上好的交趾黃檀書架,裏頭擺著許多書,溫離慢精力有限,每日更多時候都是在睡覺,閑暇時學學琴棋書畫,讀書的時間比之從前少了許多,很多書都沒來得及看完。


    從前隻能看書,是因為隻有那幾本書,翻來覆去的看,她對外界的了解也來源於此。


    到了大魏後卻不然,她見識到了更多,懂了更多,不再隻寄托於書本上的詞句隻能空白的想象,她還學著自己做了書簽,官家在身邊的話,覺得花也好看風也溫柔。


    “……那是什麽?”


    冬螢收完了首飾盒,順手就把案上溫離慢看了一半還夾了書簽的書合起來放到一邊架子上,又將桌案擦了一遍,聽見娘娘的話,回頭:“娘娘說哪個?”


    溫離慢還沒有這樣躺著仔細看過書架,正好頭發也弄得差不多,她在宮女的攙扶起身,今日她的寢衣是一襲輕薄的白色長裙,長發披在身後,顯得格外聖潔美麗,“這個木盒,裏麵裝的是什麽?”


    嘴上說著,溫離慢已經蹲了下來,伸手去取。


    書架最底層有個紅檀雕花木盒,因為放得比較偏僻,她一直都沒注意過,上麵幾層的書都還沒看完呢!


    要不是剛才躺著被弄頭發四處看,溫離慢都不知道。


    木盒不重,她雙手捧住拿了起來,放在桌案上,然後用手碰了碰外頭的暗扣,正要打開,夏蝶忽地臉色一變:“娘娘!”


    “嗯?”


    夏蝶平日裏負責整理溫離慢的雜物,除卻衣服首飾外的東西都是她打點,她突然想起那木盒裏裝的是什麽了,是帝後大婚時,尚寢局那邊按規矩送來的秘戲圖!


    娘娘身體不好,帝後並未圓房,因此秘戲圖便被夏蝶壓了箱底,放在了書架最底層最裏側,她看著娘娘純粹的眼眸,總覺得若是說出來會玷汙了她,支支吾吾找理由:“這個、這裏麵就是幾本書而已,不值得看的,娘娘還是別拿了,盒子這麽重,奴婢幫您再放起來吧?”


    本來是想著帝後早晚要用,夏蝶才沒有放入庫房,現在想想也許還是放進去會好一些,官家若是知道她給娘娘看這個,還不得要她的命啊!


    已經晚了。


    木盒沒有上鎖,隻有一個暗扣,摁一下就被打開,溫離慢低頭看去,裏麵疊著幾本十分精致的小冊子,封麵便很露骨,她拿起一本,夏蝶差點兒暈過去,之後就見她們家娘娘麵色如常地翻開了……


    翻開了……


    開了……


    了……


    預料中的場景並未發生,溫離慢並不會因為這種東西羞澀,否則當初趙帝在她麵前上演活|春|宮,她早就羞死了,隻是翻了翻,心想,這個與趙國王宮內的比要精致多了,人物畫得更美型,動作似乎也人性化一些,而且還有一些批注。


    她翻了兩頁,突然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宮女們不知道娘娘在想什麽,隻是麵麵相覷,也不敢打擾,緊接著就看到溫離慢將秘戲圖又放回木盒裏,蓋上後送回原位,讓她們都退下。


    夏蝶壯著膽子道:“娘娘,無論娘娘要做什麽,且先問過官家可不可以呀?”


    語氣跟哄孩子似的,溫離慢還乖乖點頭答應:“知道了。”


    宮女們退下後,官家也從後麵進來,頭發一如既往的在滴水,如今已經不需要他要求,溫離慢便主動拿起幹布巾給他擦起來,隻是沒什麽力氣,官家任由她擦兩下,便接過來自己弄。


    隨後他發現她仿佛有心事,不知道在想什麽,不時出神,一開始官家也沒多想,將擦完頭發的布巾隨手一搭:“該就寢了,過來睡覺,別亂走。”


    溫離慢聽話地過來,上了床,等官家也上來,她很快湊到他身邊,自己拿過他的胳膊環住肩膀,悉悉索索半天,動來動去,就是不睡。


    按理說玩了一天,又險些落水,她該吃不消了,怎地還有精力?


    殿內隻亮著兩顆夜明珠,用輕紗籠罩,影影綽綽,光影斑駁,落下床幔後,偌大的龍床上隻有相依偎的兩人,即便是說悄悄話旁人也聽不見。


    溫離慢悄悄往上蹭一蹭,官家低頭看她,就見她眨著清澈的眼睛,像小孩子一樣看著他:“杳杳,又在鬧什麽?”


    緊接著她便傾過小臉,在他唇角輕輕啾了一口。


    稍觸即離,點到即止。


    官家愣了,他生平頭一回露出這種錯愕的表情,不知這是誰教的她,半晌才問:“……哪兒學來的?”


    “書上看的。”


    她倒也誠實,官家卻想不明白,什麽書啊,能給她看到這種東西?她平日看的書單都是他親自挑的,他怎麽不記得讓人給她拿過這種書?


    緊接著就看見溫離慢小臉上露出幾分神秘之色,“官家跟我來。”


    說著爬起來,還想從他身上跨過去,被官家摁住:“你給朕老老實實待在被子裏。”


    他掀開床幔,“在哪兒?”


    溫離慢指了指書架:“最下麵一層,最裏麵的盒子。”


    官家按照她的指示下了地,去書架處拿起盒子,溫離慢還要他拿到床上來,兩人對著木盒麵麵相覷,溫離慢主動打開暗扣,拿出最上麵的一本翻開,展示給他看:“這兒。”


    那一頁恰巧是男女互相擁抱親吻,神情親密,邊上還有一行小字,說是親吻可助興,可使對方愉悅。


    官家心中百感交集,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他自然知道這些是什麽書,當初大婚,婚禮雖從簡,但該有的步驟一樣不缺,尚寢局那邊自然也會按照規矩送來秘戲圖,可他真沒想到這東西居然在太和殿放了這麽久!


    因為在想事情,帝王眉頭微蹙,他常年如此,眉宇間便有個川字,冷著臉的模樣格外威嚴嚇人,膽子大的臣子見了都心慌不已。


    溫離慢兩隻手撐在床上,傾身往前,又在官家嘴角啾了一下。


    官家被她弄得大腦無法思考,抬眼看她,她又是一副無辜的模樣:“你不開心?”


    不是說親吻可使對方愉悅?為何她親了官家,他卻沒有笑?


    官家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沒好氣道:“……笨蛋。”


    女郎很不服氣:“我怎麽會笨……我才不笨。”


    說完了,又沮喪幾分,低著頭:“官家都不親我。”


    官家被她弄得愣是覺得耳根子發熱,幸好是夜裏,也隻有彼此,夜明珠的光又不夠強烈,才沒被溫離慢看出他的窘狀。活了三十幾年,頭一回如此狼狽,許久才說她:“親了你,你又喘不過氣。”


    “怎麽會?”溫離慢立刻反駁。“我才不會喘──”


    話音未落,熾熱又溫柔的吻已經落在了她粉唇上,唇瓣相貼,氣息相容,她睜著眼睛望著近在咫尺的麵容,一時看呆了,官家伸手往她眼睛上一蓋,冥冥之中她便懂得了他的意思,閉上眼睛,真的忘記了呼吸。


    官家淺嚐輒止,“說你是笨蛋又不服氣。”


    喘氣都忘了。


    溫離慢心跳如雷,她雙手捂住心口,看了官家一眼,總覺得像是要發病,但又跟以往發病時的感覺大不相同,她問官家為何不親她時不知羞,如今官家親了,她卻又不知為何不敢看他,直接倒下去,掀起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蓋的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點點頭發。


    官家從未親過人,亦是直到今日才知親吻是這等滋味,他有些意亂情迷,思緒也不受控製,幸好夜深,遮住了他泛紅的耳根,今夜多飲了幾杯酒,想是酒色動人,月色動人,美色也動人,才有這番情不得已,柔腸百轉。


    他對溫離慢,隻在最初相遇時曾有過多年不動的欲念,在那之後,對她隻有嗬護珍惜,從未想過其他,可這並不代表他清心寡欲,他隻是明白了她的珍貴。


    被窩裏伸出一隻小手,慢慢摸索到他的手,輕輕拽了拽,官家心緒萬千,最終盡數壓抑住,問她:“怎麽?”


    被子被掀開,又不說話。


    官家如她所願躺下,她立刻又靠過來,他伸手把她摟住,“……不知羞又笨,你還有什麽本事?”


    溫離慢被他數落也不生氣,她脾氣向來好:“本事大著呢。”


    真是什麽大話都敢說,“隻會窩裏橫。”


    她就什麽都不說了,枕在他手臂上,跟小孩子計較得了幾塊糖一樣認真:“官家以後也要親一親我,我就會高興。”


    “你高不高興,關朕什麽事?”


    溫離慢肩膀抖了兩下,官家一低頭,發現她居然在笑,她很少笑的,不笑時顯得冰冷淡漠,笑起來卻有種天真的嬌憨,臉頰微微鼓起,眼睛裏像是揉碎了天上的星子,點點灑在其中,明亮動人。


    官家的眼神變得無比柔和,他自己若是見了,定然也會驚訝,有她在身邊,他感到幸福。


    這個詞他直到現在才體會,讓他覺著自己來這人間走一遭,除卻宏圖大業,靈魂也終於獲得了平靜。


    但這種話官家說不出口,千言萬語最後也不過:“生辰快樂。”


    溫離慢也不覺得自己的出生多麽值得慶祝,這世上從沒有歡迎過他們降生的人,在過去的十七年裏,她總是被遺忘被放棄的那一個。如今她第一次過生辰,是和官家一起,眼眸彎彎:“官家也是。”


    生辰快樂。


    真要問他們為何彼此吸引,彼此靠近,其實也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哪裏能用言語來解釋呢?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除了彼此其他人都不行,無論是什麽時候,遇到了就不會分開了。


    更深露重,月亮悄悄躲入雲朵懷抱,也不再偷聽情人之間的絮語,太和殿內情意正濃,官家像是哄孩子一般:“還不睡,又要折騰什麽?”


    “以後……也要……”


    她不知說了什麽,被官家笑罵了一句不知羞,溫離慢卻很認真:“要的要的。”


    官家便也應她:“等你身子好一些再說。”


    說完又道:“可見還是要多多動一動,這些日子你又偷懶,都要補回來。”


    溫離慢發出啊的一聲,抗議不止,小小的聲音被鎮壓,也不知何時才有困意襲來,緊緊靠著官家的胸膛才肯睡去。


    官家將被子往上拉了拉,確保不會透風,又聽見她輕聲說了句什麽,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這人間快樂事,我都想與官家一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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