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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除夕夜,官家直接包了一整個酒樓,這回卻隻讓人定了一個包廂,今日很熱鬧,他希望她也能感受到這種熱鬧,而不是身在寂靜的環境中看著旁人,隻是先前那場意外讓官家在想,是不是還是清場會好一些,那樣的話至少不會有圖謀不軌的人能靠近她。


    她實在是太脆弱、太需要保護了。


    但是溫離慢興致勃勃,不知是期待那道珍珠翡翠八寶飯,還是單純地為今日能夠出宮而快樂,總之在意外發生過後,她很快便調整過來,當時的害怕與不安都拋到腦後,否則在青空山上,她也不至於有那樣大的膽子幾次三番從山頂往下看。


    官家卻無法像溫離慢一樣事事不在意。


    能讓官家帶著溫離慢來第二次的酒樓名為望月樓,地處蘭京中心,之所以叫望月樓,是因為它在附近諸多的鋪子樓層中最高,視野最開闊,坐在桌邊往外看,風景也最好,幾乎能將蘭京的主街道盡收眼底,若是夜幕低垂,繁星漫天,便伸手可觸月。


    今日是上巳節,又是帝後壽辰,望月樓裏裏外外布置的喜氣洋洋,客人也是絡繹不絕,包廂都被訂滿了,溫離慢上回來時裏頭空無一人,這回才意識到這家的生意極好,跑堂的忙活到不停用肩上的布巾擦汗,看到來了客人又跑去招呼,於客流之中穿梭不停,連大廳都坐得滿滿當當。


    望月樓的酒席可不好定,沒點人脈手段,連包廂門都不一定摸得著,而即便是在大廳,一頓飯錢下來也不便宜,抵得上尋常人家半年嚼用,官家一行人至,立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隻是看這架勢便知是貴人,直視貴人非常失禮,食客們也隻敢偷偷瞧兩眼,溫離慢被官家牽著手,即便隻露出眉眼,又戴著麵簾,也能看出她是何等的絕色,而陸愷渾身肅殺,手按在刀柄上,敢盯著溫娘娘看?不要命就直說。


    還是上回的包廂,今天因為是好日子,望月樓一樓大廳還搭了個巨大的戲台子,官家與溫離慢進來時,那說書人正巧將案木一拍,恰巧說到精彩處,講得是《家奴傳》,說的一位出身卑微的家奴,憑借機敏與智慧,又得高人指點,悄悄拜了師,從此後靠著妙手回春的醫術,不僅銷了奴籍,還憤而反抗□□,投奔明主,助力明主建功立業的故事。


    溫離慢不由得停下了腳步,那說書人見貴人駐足,愈發賣力,主人公在他口中簡直像是活了過來,靠著這手醫術,不僅能令活人長命,還能為冤死之人伸冤,甚至還能與地府鬼差打交道──


    溫離慢越聽越入神,那說書人聲音抑揚頓挫,起承轉合間都能帶動聽眾心弦,且會口技,學起女人小孩老人,盡是栩栩如生,溫離慢驚奇不已,隻是聽著聽著,她扭頭看向已經臊得滿臉通紅的薛敏:“……薛禦醫?”


    官家還好些,麵上沒什麽表情,陸愷也是習慣裝嚴肅的人,隻是嘴角在不停抽搐,壽大伴則實誠些,已經笑得眼淚都要出來:“娘娘慧眼,可不是薛禦醫麽!”


    薛敏恨不得地上能有條縫叫自己鑽進去,求饒道:“娘娘,別聽了,咱們先上樓去。”


    因這說書人討了溫離慢開心,壽力夫抹了把笑出來的淚,著人給他打賞,這才跟著帝後上了樓梯。


    官家命人將包廂門打開,這樣的話便能清楚聽見說書人的聲音,壽力夫笑眯眯地立在一旁,薛敏臉憋得通紅。


    一開始溫離慢也沒朝薛敏身上想,可那說書人越說越多,家奴出身,得高人指點,醫術精湛又另尋明主,青雲直上還姓薛……


    薛敏實在是承受不住溫娘娘的目光,討饒道:“都是民間傳聞,娘娘莫要當真,臣要真那麽厲害,何至於前兩年才把債還完?”


    壽大伴立刻拆台:“還不是因為你被罰了十年俸。”


    薛敏:……


    他現在覺得官家看自己的眼神不是很和善,連忙道:“可見臣的醫術並不如那說書人講得厲害,謬讚、都是謬讚,以訛傳訛罷了。”


    官家嗤了一聲:“確實是個庸醫。”


    薛敏不敢怒也不敢言,老老實實站在一邊,溫離慢卻搖頭:“我覺得薛禦醫很厲害了,我現在都不像過去那樣不舒服。”


    她以前常年體冷,喘不過氣是常有的事兒,還隻能靠著自己熬過去,但自打薛敏給她看病後,雖然有時也會生病,可像那種突如其來的窒息痛楚卻緩解了許多,從前吹個風都不行,走兩步路便喘得要命像是死了,如今不知好了多少倍!


    薛敏卻是受之有愧,他一方麵覺得溫娘娘著實善解人意且和善,另一方麵又不禁為她覺得惋惜,倘若早個十年為她看病,興許還有大好的可能,如今她內裏腐朽毫無生機,他所能做的,也無非是多為她續幾年的壽,從前跟官家說的話並非胡扯,薛敏是真的認為溫皇後活不過二十歲。


    她的病打娘胎裏帶出來,先天不足,後天又沒有得到治療,拖了十幾年,這十幾年裏她屢次發病都能熬過來並非運氣好,而是靠著僅存的生機支撐,而生機是會被消耗殆盡的。


    官家說他是庸醫,也確實如此。


    薛敏受之有愧,卻又聽溫皇後說:“隻是你一開始開的藥太苦了些,現在的倒是還好。”


    薛敏:……


    他冤枉!


    明明是官家吩咐他多放些黃連,他內心是不願意的!雖然影響不到藥性,但口感卻被影響了個十成十!


    抬頭想辯解,卻跟官家漫不經心卻又充滿警告的目光對視,薛敏渾身一僵,老老實實背了這個鍋,壽力夫在邊上,聽到溫皇後這樣說,也下意識想起鬧得那場烏龍,他以為官家是要他減蜜餞的量,卻不曾想……視線不小心跟官家對上,壽力夫立馬眼觀鼻鼻觀心一語不發。


    確定沒人敢把這件事說出來之後,官家才滿意,他對溫離慢道:“你好好喝藥,聽薛敏的,別動不動就喊累,朕看你少說能活到二十五。”


    溫離慢道:“可是真的很累。”


    官家伸指彈了她的腦門兒一下:“就你話多。”


    溫離慢雙手捂住額頭,不給他彈,此時守在包廂門外的烏衣衛進來,朝陸愷耳邊小聲說了兩句,陸愷也起身到官家耳邊,官家道:“他們來了?讓他們進來吧。”


    溫離慢好奇地朝門口看去,很快,門口便出現了幾個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外公鍾肅、舅舅鍾達、小舅舅鍾不破還有表哥鍾曉。


    官家輕描淡寫道:“看看他們給你準備了什麽禮物。”


    溫離慢朝四人手中的物件看去,問道:“是給我的嗎?”


    她回頭跟官家說:“我還沒有收過禮物呢。”


    官家朝她頭上瞥了一眼,沒說話。


    壽力夫心想,該!


    辛辛苦苦雕了大半夜的紅玉花簪,非不肯親自送,要悄悄放到首飾盒裏,到現在娘娘都不知道那紅玉花簪是官家親手給她雕的,現在瞧見娘娘外祖一家來送禮物,心裏又不舒服,不舒服你別讓他們來呀!偏偏又要讓人來,官家真是別扭的要命。


    鍾肅也不知道溫離慢喜歡什麽,她喜歡什麽她自己可能都不清楚,所以他就給她做了個木雕,雕的是一座七層小樓,每一層小樓裏都有小球,機關精巧,可玩性與觀賞性都很高,溫離慢頭一回看到這麽有趣的玩具,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


    鍾肅緊張地看著她:“許多年沒碰了,手藝難免粗糙,你、你喜歡嗎?”


    溫離慢看向他,點了點頭。


    鍾肅立馬就笑開了,他這陣子很努力在休養身體,又把當年的大刀拿了起來,身上有了肉,本來個頭就高,雖然須發皆白,但瞧起來卻十分有氣勢,老驥伏櫪,即便是現在再讓他上戰場也不在話下!


    鍾達隻有一隻手臂,沒有辦法去做很精巧的活兒,他送給溫離慢的都是些很簡單很簡單,甚至都沒有小販賣的草編,草蚱蜢啊草兔子之類的,放在盒子裏。


    溫離慢拿起一隻草編的蚱蜢看來看去,這蚱蜢編得活靈活現,鍾達不善言辭,他從前也是不會這些的,鍾家被流放後,死得死病得病,最後隻剩下他們幾人,那時鍾曉年紀還不大,什麽都不懂,終日哭個不停,鍾肅又大病,鍾達便將鍾曉放在膝上,沒有錢給他買玩具,便用一隻手艱難地用草編出些小玩意兒逗鍾曉,直到鍾曉慢慢長大。


    鍾不破的禮物就簡單實在多了,他不會管錢,從前手裏也沒錢,現在當了兵,力氣大又老實肯幹,邱吉十分欣賞,每個月的俸祿到了手裏,鍾肅都讓他自己攢著,他去把這些銀錢全都換了,換成一塊巨大無比的金磚,金磚上還應他要求印了個“富”。


    好大一塊,溫離慢差點抱不動。


    鍾不破最緊張,他很喜歡這個小小的很可愛的妹妹,不過阿父跟阿兄都說她應該是外甥女,她很漂亮,他要好好保護她,不過他沒有什麽好東西,手也笨,不會像阿父阿兄那樣,一個會木雕一個會草編,他隻好給她送金磚。


    溫離慢抬頭,鍾不破一臉期待地看著她,她想了想,說:“謝謝。”


    鍾不破立馬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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