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警離開後,下午已然過半。我躺在床上,感覺好起來,同時也因為這種感覺本身而感覺更加好了。我躺在這兒,回想著安珀之中蘊藏的危險。布蘭德和我都被族人最鍾愛的武器放倒了。我在想誰的傷勢更重。大概是他,那一刀可能刺到了他的腎髒,而且他的身體狀況本來就很糟。


    在比爾的雇員把文件帶來讓我簽署之前,我已經跌跌撞撞地在房間裏走了兩個來回。了解自己的極限是很重要的。一向如此。既然在這個影子裏,我的康複速度要比常人快上幾倍,我想經過大概一天半——或許是兩天的休養,我應該可以站起來走動了。我確定自己可以做到。很疼,而且頭一次嚐試讓我感到陣陣眩暈,但第二次就好多了。當然還是會暈。所以我又躺回床上,感覺好些了。


    我無數次撚開主牌,玩些單人牌戲,從熟悉的麵孔中讀出那些曖昧不明的運勢。每次我都要控製自己,壓抑住聯絡蘭登的欲望,我想告訴他所發生的一切,然後詢問一下事態的最新發展。再等等,我不斷告誡自己。他們每睡過一個小時,對在地球的你來說,就是兩個半小時。而這裏的兩個半小時,對你來說相當於那些凡人們的七八個小時。忍耐。思考。恢複。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地流逝,晚餐過後,天空開始陰沉,我決定展開行動。一個古板的年輕警員曾來查問情況,我把所有想告訴他的話都說了。我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但他很客氣,而且沒待多久。實際上,他剛剛離開。


    躺在這兒,感覺自己在逐漸好轉。我等待著貝利醫生來巡房,來查看我是否逐漸康複。躺在這兒,思索著比爾告訴我的事情,嚐試將它們和我已知或猜測到的事拚湊起來……


    感應到了聯絡!我已經料到了。某個在安珀的人起得真早。


    “科溫!”


    是蘭登,聲音有些不安。


    “科溫!起來!開門!布蘭德醒了,他想見你。”


    “你剛才敲過門想要叫我起床,對嗎?”


    “是的。”


    “就你一個人?”


    “對。”


    “那好。我不在裏麵。你正通過影子聯結到我。”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我受了傷,但還活著。我以後再給你講這事。跟我說說布蘭德。”


    “他不久前剛醒過來,跟傑拉德說必須馬上見到你。傑拉德搖鈴叫了一名仆人,派他到你的房間去。他叫不醒你,就來找我。我讓他回去告訴傑拉德,就說我馬上帶你過去。”


    “我知道了。”我說著慢慢直起身,坐起來,“找個沒人的地方,把我拉過去。我丟了幾件衣服,需要一件罩袍之類的東西。”


    “那我最好回自己的房間去。”


    “好的,去吧。”


    “一分鍾就好。”


    聯結中斷。


    我慢慢挪動雙腿,坐到床邊,收好主牌,放回盒子。我覺得應該在回安珀前掩飾好傷口。這很重要,就算在平時,一個人也永遠不該暴露自己的弱點。


    我深吸一口氣,抓著床架站起身。練習有了回報。我保持著正常呼吸,鬆開手。不壞。我可以勉強維持形象,隻要走慢點,隻要別用力過度……我也許可以帶傷行動,直到力量完全恢複。


    這時我聽到一陣腳步聲,一名態度友善的護士出現在門口。她身材纖細、勻稱,如雪花般明麗,但又不像雪花那樣千篇一律。


    “回到床上去,科裏先生!你還不能起來!”


    “女士,”我說,“我必須起來,這很重要。我必須去。”


    “你可以按鈴,請護士拿個壺來。”說著,她進入房間,向我走過來。


    一等蘭登的聯結再度建立,我就衝他疲憊地略一點頭。我很想知道她會怎麽報告這件事——還有她會不會提到我躍遷後留下的五光十色的殘像。我留下的市井傳說越來越多了,這是最新的一條。


    “親愛的,請你這麽想,”我對她說,“我們之間的聯係是純粹物質性的。但除此之外,世間還有別的聯係……而且很多。別了!”


    我鞠了一躬,送給她一個飛吻,同時向前一步邁入了安珀。她留在那裏,手抓向眼前的虹霓幻影,而我則扶著蘭登的肩膀,搖搖欲墜。


    “科溫!怎麽……”


    “如果鮮血是海權的代價<small>[5]</small>,那我流的血足夠給我買個海洋了。”我說道,“給我找點衣服穿。”


    他把一件厚重的長鬥篷披在我肩上,我摸索著係好了脖子上的扣繩。


    “準備就緒,”我說,“帶我去見他。”


    他將我領出房門,進入過廊,走向樓梯。這一路我幾乎都靠在他身上。


    “有多糟?”他問。


    “刀傷,”我說著把手放在傷口上,“昨晚有人在我的臥室裏襲擊了我。”


    “誰?”


    “嗯,不可能是你,因為我剛和你分手。”我說,“傑拉德正在藏書室陪布蘭德。除去你們三個,要讓我猜的話。最可能的是……”


    “朱利安。”他說。


    “他的行情顯然看漲,”我說,“菲奧娜昨晚一直在跟我說他的壞話,而且我不喜歡他,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了。”


    “科溫,他跑了。朱利安夜裏離開了。仆人找到我,告訴我朱利安已經走了。你怎麽看?”


    我們走到樓梯。我一隻手扶著蘭登,休息了片刻。


    “我不知道,”我說,“有時候猜測得太遠,和完全不猜想一樣糟糕。但我覺得,如果他認為已經搞定了我,那麽待在安珀假裝對此事做出驚異的表現,要比落荒而逃強得多。這麽做確實很可疑。我傾向於相信他之所以離開是因為害怕布蘭德醒過來後要說的話。”


    “但你還活著,科溫。無論襲擊你的是誰,你都逃出了他的手心,而且他不能確信是否已經把你搞定了。換作是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跑到哪個影子世界去了。”


    “也有道理。”我對此表示認同,然後我們繼續向樓下走去,“是的,你可能是對的。現在先把這件事留在理論階段吧。而且別讓人知道我受傷了。”


    他點點頭。


    “按你說的辦。在安珀,一聲不吭比四處張揚強得多。”


    “什麽?”


    “沉默是金,閣下,是牌裏的同花順。”


    “蘭登,你的機靈勁兒弄得我渾身上下都不舒服,無論是受傷的部分,還是沒受傷的部分。還是把你的機靈分點出來想想凶手是怎麽進入我房間的吧。”


    “你的門閂?”


    “從裏麵插好了。我現在一貫如此。而且門鎖也是新換的。謹慎起見。”


    “好吧,我想到了。我的下一個答案有個先決條件:凶手是咱們家裏的人。”


    “告訴我。”


    “為了伏擊你,有人情願振作精神,再次接受試煉陣的考驗。他去了下麵,走過它,把自己投射到你的房間,然後襲擊了你。”


    “這個答案幾近完美,隻是還有一個問題。我們幾乎都是同時離開的。襲擊並非發生在夜裏晚些時候,我剛一進屋,他就來了。我覺得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讓我們中的某個人到下麵去,獨自穿越試煉陣。襲擊者早已等在屋裏。所以,如果是我們中的人,他必須通過其他方法才行。”


    “那就是他撬了你的鎖,隻需一點小竅門就行。”


    “有可能。”說話間,我們已經來到中間的樓梯平台,並繼續向下走去,“我們在拐角處休息一下,這樣我可以不用幫助,自己走進藏書室。”


    “沒問題。”


    我們這樣做了。我打理好自己,拉過鬥篷蓋住全身,挺直肩膀,走過去敲響房門。


    “稍等。”傑拉德的聲音。


    有腳步聲向房門靠近……


    “誰?”


    “科溫,”我說,“蘭登和我在一起。”


    我聽到他向後問了一句:“你也要找蘭登嗎?”然後是輕聲的回話:“不。”


    門開了。


    “他隻見你,科溫。”傑拉德說道。


    我點點頭,轉向蘭登。


    “待會兒見。”我說。


    “掀開你的鬥篷,科溫。”傑拉德命令道。


    “沒必要。”布蘭德開口說。我從傑拉德的肩膀望過去,看到布蘭德正背靠幾個軟墊,半躺半坐在沙發上。他衝我展顏一笑,牙齒有點黃。


    “抱歉,我不像布蘭德那麽信任別人。”傑拉德說,“而且我也不想讓自己的努力付之東流。讓我看看鬥篷下有什麽。”


    “我說了沒必要,”布蘭德重複道,“不是他捅的我。”


    傑拉德猛一轉身。


    “你怎麽知道不是他?”他問。


    “還用說,因為我知道是誰幹的。別犯傻了,傑拉德。要是我有理由怕他,就不會叫他來。”


    “我把你帶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失去意識了。你不可能知道是誰幹的。”


    “你確定?”


    “好吧……那你幹嗎不告訴我?”


    “我有我的理由,而且合情合理。我現在要和科溫單獨談談。”


    傑拉德低下頭。


    “你最好不是在說胡話。”他說著走到門前,開門,“我就在附近。”他補充了一句,這才在身後關上房門。


    我走過去,握住布蘭德伸出來的手。


    “很高興你能回來。”他說。


    “你也一樣。”我說著拉過傑拉德坐的椅子,努力不讓自己癱倒在椅子裏。


    “你現在感覺如何?”我問。


    “糟透了。但換個角度來看,比過去幾年好多了。都是相對而言。”


    “大多數事情都是如此。”


    “安珀不是。”


    我歎了口氣。


    “好吧。我不想玩文字遊戲。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盯著我,雙目如炬,在搜尋著什麽。什麽呢?我猜是我掌握的情報。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沒掌握的情報。負麵的東西通常更難估量,他的腦子必須轉得夠快,必須從醒過來後就開始思考。我了解布蘭德,他對我不知道的事情更感興趣。除非萬不得已,他決不會透露半點信息。他隻想搞清楚一點: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最少需要透漏多少情報。他不會浪費一瓦特的功。這就是他的行事之道,而且他肯定是想要什麽。除非……最近幾年,我比過去更加強烈地想要讓自己相信,人是會變的。時間的流逝,不止會使本性更加穩固,有時也會改變一個人的本性,這全看他們的所為、所見、所想、所感。在世間萬物仿佛都要脫軌的時候,這無疑是個小小的慰藉,更不用說它對我的世界觀產生的巨大震動了。還有,布蘭德很可能曾經挽救過我的性命和記憶,無論他是出於什麽考慮。好吧,我決定向他透露點東西,但不會暴露底牌。一個小小的讓步,這個行為有悖於我的家人在遊戲開局時遵循的那種微妙默契。


    “凡事都不會像表麵那樣簡單,科溫,”他開口道,“你今天的朋友,也許是明天的敵人……”


    “別廢話了,”我說,“攤牌時間到了。我很感激布蘭登?科裏為我做的一切,另外,是我想出了那個小把戲聯結到你,把你帶了回來。”


    他點點頭。


    “我想,你肯定有自己的原因,所以才會重燃久已失落的兄弟之情。”


    “從我這方麵看,我同樣覺得,你幫我肯定也有其他原因。”


    他又笑起來,抬起右手,又放下。


    “那我們算是扯平了,或者都欠了對方的人情,隨你怎麽想。如果說,我們彼此都需要對方,我想,這會大大增進我們的親情。”


    “你在拖延時間,布蘭德。你想看我的底牌。我今天本來打算當個理想主義者,可你壞了我的興致。你把我從床上弄起來,是要告訴我一些事。現在就請說吧。”


    “還是過去那個科溫。”布蘭德笑著說,接著他轉開目光,“真的還是嗎?我在想……它是否改變了你,你覺得呢?在影子裏生活的這段時間?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為別的事奮鬥?”


    “也許吧,”我說,“我不知道。嗯,我想是變了。這種變化讓我對家裏人常用的小手腕感到極其不耐煩。”


    “實話實說,直言不諱,坦誠相告?這樣一來,鬥心眼兒的樂趣可就沒有了。但這種新鮮玩意兒也不是沒有價值。它會讓所有人喪失平衡……打他們個出其不意……是的,這可能有用,也讓人耳目一新。好吧!別慌。我的開場白到此為止。所有的俏皮話也都收起來。我會敞開胸懷,抑製住‘非理性’這頭巨獸,再從黑暗秘境中奪回‘理智’這顆美妙的珍珠。但還有件事,不知你肯不肯幫忙。你有什麽可抽的東西嗎?這麽多年了,我真想來點臭烘烘的煙草,或是其他的東西,來慶祝自己回家。”


    我正要說沒有,又想起書桌的抽屜裏有幾支香煙,是我留在那兒的。我真是不想跑這一趟,但——“等會兒。”我說。


    我站起身,走過房間,努力讓自己的動作顯得隨意且不僵硬。我在抽屜裏翻找時,極力表現出隻是將手自然地扶在桌麵上,而不是用它來支撐我的大部分體重。我盡可能用身體和鬥篷掩飾著自己的動作。


    我找到了那盒煙,沿原路走了回去,順便在火爐旁點上兩根。布蘭德從我手裏接過他的那根,動作十分緩慢。


    “你的手抖得很厲害。”他說,“怎麽了?”


    “昨晚的聚會玩得太晚了。”我說著坐回椅子。


    “這我倒忘了。但我估計會有這種事,不是嗎?當然了。所有人齊聚一堂……出人意料地成功找到我,帶我回來……一個非常緊張非常心虛的人,做出絕望的掙紮……隻成功了一半。我受了傷,閉了嘴,但能有多久?然後……”


    “你說你知道是誰幹的。這是玩笑話嗎?”


    “不,當然不是。”


    “那麽是誰?”


    “別著急,親愛的哥哥。別著急。因果與次序,時間與重點,在這件事裏都很重要。請允許我在安全的回憶中品味這個戲劇化的故事吧。我能想見那一幕,我被捅穿,你們都圍在周圍。哈!我怎麽沒能看到如此精彩的場麵呢!你能給我描述一下每張臉上的表情嗎?”


    “恐怕在當時,他們的臉是我最不關心的東西了。”


    布蘭德歎了口氣,繼續抽著煙。


    “嗯,這很好,”他說,“沒關係,我能看到他們的臉。你知道,我能想象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畫卷。震驚、憂傷、迷惑——漸漸化作猜忌、恐懼。然後我聽說你們都走了,隻留下善良的傑拉德做我的護士。”他閉上嘴,注視著嫋嫋白煙,此時,嘲笑的口吻已然不見,“你知道,他是我們之中唯一一個正派人。”


    “我對他的評價也很高。”我說。


    “他很關照我。他總是很關心我們。”布蘭德突然輕笑起來,“坦白講,我不知道他怎麽會是我們的兄弟。在我昏迷期間,在你這個回頭浪子的建議下,你們一定是換了個地方,繼續討論我的事。錯過了這次聚會,我同樣感到萬分遺憾。所有那些情緒、猜忌和謊言在你們之間來回跳躍——而且沒人打算第一個道晚安。肯定沒過多久,討論就變得激烈起來。每個人都堅持自己的正義,將猜忌的目光投向其他人,試圖把罪人嚇出來。可能還有幾塊石頭扔向替罪羊。但總而言之,沒有什麽實質性結果。我說的對嗎?”


    我點點頭。我很欣賞他的頭腦,任由他按自己的方式說下去。


    “你知道自己是對的。”我說。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銳利,然後繼續說道:“但最終,所有人都離開了。或是憂心忡忡,夜不能寐;或是和同謀策劃商議。這一夜暗流洶湧。我的健康問題懸在每個人的心裏,真讓人受寵若驚。當然,有人希望我好轉,有人則反之。而在此期間,我重整旗鼓——不,應該說生機勃發——希望不讓我的支持者失望。傑拉德花了很長時間,給我補上了最近的曆史。當我聽夠這些後,就把你叫來了。”


    “可能你沒注意到,我已經在這兒了。你想告訴我什麽?”


    “耐心,哥哥!耐心!想想你待在影子裏的這些年,也別忘了——這個。”他用力一晃手裏的香煙,“想想你在渾然不覺的等待中度過的歲月。直到我成功找到了你,並努力改變了你的窘境。此刻幾分鍾的耐心等待,總不至於那麽珍貴吧。”


    “我聽說你找過我,”我說,“我覺得很詫異,上次我們分手前,彼此的關係可並非處於最佳狀態。”


    他點點頭。


    “這我不能否認,”他說,“但對我來說,這種事總會過去。”


    我哼了一聲。


    “我在想應該告訴你多少,你又會相信多少,”他繼續說,“如果我隻是站出來說一句,‘除了某些小問題,我此刻的動機幾乎完全無私’,我想你是不會相信的。”


    我又哼了一聲。


    “但事實如此,”他接著說,“為了打消你的猜忌,我要補充一句,這是因為我別無選擇。開頭總是很難講。無論我從哪裏開始,總有些事發生在它之前。你失蹤太久了。如果必須從一件事講起的話,那就說王位吧。我已經說過了。你看,我們想出了一個奪取它的辦法。這是在你失蹤後不久的事。從某種角度來說,我想還是因你的失蹤而起。老爹懷疑艾裏克殺了你,可沒有證據。我們都有這種感覺,但也就是些閑話時不時從四下冒出來。很多年過去了,我們無論如何都聯係不到你,你確實已死的可能性越來越大。老爹也越來越不喜歡艾裏克。就這樣,一天晚上,我提起一件完全無關的事情,在隨之而來的討論中,老爹說弑親者絕不會坐上王位——當時幾乎所有人都在桌上,而且這句話他是看著艾裏克說的。你知道他的眼神有多狠。艾裏克臉紅得像輪落日,很長時間說不出話來。接著,老爹說出的話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或是期望。跟你講實話,我不知道他是單純地在發泄情緒,還是真的有這意思。總之,他對我們說,他傾向於讓你做他的繼承人,所以將你的不幸看得很重。他本不想說這事,但他相信你已不在人世。幾個月後,我們為你建了一座衣冠塚,以實在的方式承認了這個結論,而且我們相信沒人會忘記老爹對艾裏克的態度。一直以來,除你以外,在我們心中艾裏克是離王位最近的人之一。”


    “我們!還有誰?”


    “耐心,科溫。因果與次序,時間與重點!重音,強調……好好聽著。”他又拿過一支煙,就著剛才的煙蒂點燃,在空中揮舞著燃燒的煙頭,“下一步,我們需要讓老爹離開安珀。這是最關鍵,也是最危險的部分,就是在這裏,我們產生了分歧。我不喜歡這個計劃——一個盟友,有著我無法完全理解的力量,特別是,這種力量對我們還會有一定的製約作用。利用影子生物是一碼事,讓他們利用你就是腦子有問題了,無論什麽情況下都一樣。我反對這個計劃,但大多數人不這麽看,”他笑起來,“二比一。對,我們有三個人。之後我們開始行動。設好陷阱,老爹咬餌……”


    “他還活著嗎?”我問。


    “我不知道,”布蘭德說,“事態後來失控了,我也遇上了自己的麻煩。老爹離開後,我們下一步動作就是等待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讓死亡的假定得到認可,同時也要鞏固我們的地位。理想狀態下,我們所需要的隻是再有一個人支持。凱恩或者朱利安——誰都可以。你知道,布雷斯早就進入影子,整編出一支龐大的軍隊……”


    “布雷斯!他和你們是一夥的?”


    “是啊。我們準備把他送上王位——當然,還要在他身上留下足夠的製約手段,這樣才能構成一個實質上的三頭政權。如我所說,他去整編軍隊。我們希望來一場不流血的政變,但也必須作好萬全準備,以防出現言辭不足以贏得勝利的情況。如果朱利安為我們提供陸路,或者凱恩敞開水路,我們就可以將軍隊迅速移動到安珀,如果有必要的話,以武力確保成功。不幸的是,我選錯了人。根據我的估計,在接受腐化這方麵,凱恩比朱利安強。我以審慎巧妙的方式向他提起這件事。起初他似乎樂意合作,但後來卻改了主意。當然,他也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在有意欺騙我。我寧願相信是前者。無論如何,他最終得出結論,認為支持一個對立政權可以得到更多好處。譬如,艾裏克。當時艾裏克的希望已經被老爹對他的態度摧毀了——但現在老爹不在了。而我們的行為給了艾裏克充當王位守護者的機會。對我們來說,這很麻煩,這個位子讓艾裏克距離王座隻有一步之遙。讓事情變得更糟的是,朱利安同凱恩站到了一起,讓他的部隊效忠艾裏克,扮演著守衛者的角色。就這樣,另一個三頭政權建立起來了。艾裏克公開發誓要守衛王座,陣營就這樣劃定了。這次我的位置有點尷尬,因為沒人知道我的同黨是誰,於是我成了他們憎恨的目標。不過他們沒法監禁我,或是折磨我,因為我可以通過主牌迅速逃出他們的掌控。而且就算他們想過要殺我,肯定也想到這會招致我方未知成員的報複。所以,一時間,事情陷入了僵局。他們還做了安排,將我置於重重監視之下,讓我無法再對他們構成直接威脅。因此,我這一方製訂了一個更加曲折迂回的奪取王位的方案。我再次表示反對,又再次失敗,二比一。我們重新利用了對付老爹時召喚來的勢力,這次是為了讓艾裏克名譽掃地。如果守護安珀的擔子對他來說過於沉重——這幾乎是肯定的,那麽布雷斯將登上舞台,挽救危機。如果由他扮演守護者的角色,應該會得到人們的支持。接下來,隻要等待一段合適的時間,他就可以為了安珀的利益,接過皇權的重擔。”


    “有個問題,”我插話道,“本尼迪克特呢?我知道他厭倦紛爭,離開安珀去了他的阿瓦隆,但如果有什麽東西真正威脅到安珀……”


    “是的。”他點點頭說,“基於這個原因,我們也給本尼迪克特安排了一些需要解決的麻煩。”


    我想起本尼迪克特的阿瓦隆,那裏曾被地獄妖女肆意蹂躪。我想起了他的右臂殘肢。我再度開口,但布蘭德舉起手來。


    “讓我按自己的方式講完,科溫。我不是不知道你說這話時想的是什麽。我能感到你的痛苦,我也一樣。是的,我知道這些事,還知道很多別的事。”


    布蘭德又拿起一根煙來,目光熾熱怪異。香煙自己燃了起來,他深吸一口,然後將煙霧隨著話語吐出。


    “因為這個決定,我和他們決裂了。我覺得這其中蘊藏了太大的危機,會將安珀置於險地。我與他們決裂……”


    他看著升騰的煙氣,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


    “但事情已經發展得太遠,我無法簡簡單單地抽身。我隻能對抗他們,既是為了保護自己,也是為了保護安珀。想投靠艾裏克那邊已經太晚了。就算他能保護我,也不會這麽做。而且,我敢肯定他正走向失敗。就在那時,我決定運用我新學會的一些本領。弗蘿拉一直待在影子地球上,裝作很欣賞那裏。我一直在思考她和艾裏克之間的奇特聯係。我曾懷疑過地球上有些涉及到艾裏克的東西,而弗蘿拉可能是他在那裏的代理人。既然在這個問題上,我沒法從艾裏克身上得到滿意答案,那麽從弗蘿拉的行為上展開調查,想來應是更加可行的——無論是直接入手,還是別的方法都可以。我就是這麽做的。接著,事態的步調驟然加速。我的團夥開始關心我的下落。我找到了你,利用休克療法幫你找回了一些記憶。這時艾裏克通過弗蘿拉了解到情況突然亂成一團,也開始行動。因此,兩邊都在拚命找我。我知道,你的回歸會打亂每個人的計劃,把我從待了太久的困境中解救出來,整個事態發展也就有了新的可能性。艾裏克的王權夢將再度覆滿陰雲,你會得到自己的支持者,我的團夥也將喪失整個計劃的方向,而且我想,你不會對我的幫助毫不感激。後來你從波特瘋人院逃走了,事情於是真的開始複雜化。我後來才知道,出於不同的目的,所有人都在找你。但我之前的同夥占了先機。他們了解到了所發生的一切,找到了你,搶先到達。顯然,有個最簡單的方法可以讓事態繼續維持現狀,這樣他們就可以保持優勢。開槍的是布雷斯,讓你的車衝進湖裏。我剛好在事發時到達了那裏。他幾乎馬上就離開了,因為在他看來,這活兒做得幹淨徹底。但我把你拉了出來,還有充裕的時間實施治療。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真讓人灰心喪氣,我不知道治療是否真的有效,不知道你醒來時是科溫還是科裏。後來也是一樣,我始終都不知道……救援人員到達時,我急速穿越,離開了那裏。接著,我的同夥抓到了我,把我關進你們找到我的那個地方。你知道剩下的故事嗎?”


    “不全知道。”


    “那我就繼續說下去,等我們的故事接上頭就打斷我吧。我也是後來才得知的。艾裏克的人知道了那次意外,找到你,把你轉送進一家私人病院。在那裏,你可以得到更好的保護,同時也讓你繼續處於什麽都不知道的休眠狀態下,好讓他們自己也不受威脅。”


    “艾裏克為什麽要保護我?我的存在明明會毀掉他的計劃。”


    “在那時,已經有七個人知道你還活著。這太多了,想要按他的意圖下手已然太遲。他還在試圖讓人們遺忘老爹說過的話。如果你在他的勢力範圍裏出了什麽事,那他通向王位的道路就算堵上了。如果本尼迪克特聽說這事,或是傑拉德……不,他不會那麽幹。之後,會的。之前,不。接下來的事就是眾所周知的了,你的存在迫使他加快行動。他計劃著自己的加冕禮,同時決定在此之前,讓你保持不礙事的狀態。時機絕對還不成熟,但我知道他沒有選擇的餘地。我猜之後的事你都清楚,畢竟都發生在你身上。”


    “我遇上了布雷斯,他正要開始進攻。不太走運。”


    布蘭德聳聳肩。


    “哦,也難說——沒準你們能贏,沒準你有辦法對付布雷斯。但我想你基本沒有機會。從那時起,我就喪失了對他們行動的了解,但我相信,這次襲擊其實隻是一場佯攻。”


    “為什麽?”


    “我說了,我不知道。但他們那時已經把艾裏克攥在手心裏了,沒必要展開那場攻勢。”


    我搖搖頭。太多了,太快了……去除敘述者的偏見,很多事都像是真的。但仍然……


    “我不知道。”我開口道。


    “當然,”他說,“但如果你問我,我會告訴你。”


    “你們那夥的第三名成員是誰?”


    “當然和捅我的是同一個人。想不想猜猜?”


    “直接告訴我。”


    “菲奧娜。整件事都是她的主意。”


    “你幹嗎不一開始就告訴我?”


    “告訴了你,你就不會坐在這兒聽我把剩下的故事講完。你會衝出去把她扣押起來,結果卻發現她跑了。然後你會叫醒所有人,開始調查,浪費掉很多寶貴時間。你可能現在還想要這麽做,但至少我為自己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可以讓你相信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現在如果我告訴你,‘時間寶貴,如果你想拯救安珀,就必須聽我盡快講完剩下的部分’,你可能就會聽下去,而不是衝出去追一個瘋女人。”


    我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了一半。


    “我不該去追她?”我說。


    “暫時讓她見鬼去吧。你有更大的問題要對付。你最好還是坐下來。”


    我照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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