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蘭登和弗蘿拉正等在那兒。蘭登一眼就看到了仲裁石,隨即向我投來探詢的目光。我點了點頭。


    我轉身麵對弗蘿拉,略一欠身。


    “妹妹,”我說,“好久不見了,真的好久。”


    弗蘿拉似乎有點害怕,這點對我有利。她微笑著牽起我的手。


    “哥哥,”她說,“我知道你會實現諾言的。”


    淡金,是她的發色。弗蘿拉剪過頭發,但還留著額前的劉海。我不敢說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這個新發式。弗蘿拉有非常美麗的頭發、蔚藍的眼眸,還有無盡的虛榮心,總是想讓萬事萬物都遂她的意。有時她的行為非常愚蠢,但有時又會讓我大吃一驚。


    “抱歉,我這麽無禮地盯著你,”我說,“上次相遇時,我根本看不見你。”


    “我很高興現在已經不是那樣了。”她說,“那真是太——你知道,我當時無能為力。”


    “我知道。”我回想起來,一次周年慶典中,她歡快的笑聲從黑暗的彼端傳來,“我知道。”我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很清楚會有雨打進來。但我喜歡暴風雨的味道。


    “蘭登,關於那個可能存在的信使,你查出什麽有趣的事了嗎?”我問。“沒有,”他說,“我問了幾個人。但似乎沒人看到有誰出現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


    “我知道了,”我說,“多謝。我過會兒再找你。”


    “好的,”他說,“我整晚都會待在自己的房間。”


    我點點頭,轉過身背靠窗台,注視著弗蘿拉。蘭登走出去,輕輕把門帶上。我聆聽著雨聲,就這樣過了大約半分鍾。


    “你準備怎麽處置我?”她最終開口道。


    “處置?”


    “你現在有資格清理舊賬了。我猜你是想拿我開刀。”


    “也許吧,”我說,“很多事都要參考其他事來辦。這件事也不例外。”


    “什麽意思?”


    “給我想要的東西,然後你就知道了。我有時可是個非常善良的人。”


    “你想要什麽?”


    “故事。弗蘿拉。就從這兒開始吧。講講你是怎麽跑到那個影子——地球上去的,還成了看護我的牧羊女。所有相關的細節。當初是如何安排的?你是怎麽想的?一切。就這樣。”


    她歎了口氣。“故事的開頭……”她說,“對……是在巴黎,一次聚會上,福柯先生舉辦的聚會。那是在悲劇發生的三年前……”


    “等等,”我說,“你在那兒幹什麽?”


    “按照他們的曆法,我當時已經在那片影子中待了將近五年,”她說,“我一直在閑逛,尋找一些新奇的、符合我幻想的東西。我在那個時間到達那座城市,所用的方式和我們尋找任何地方一樣。我任憑願望引領,追隨自己的本能。”


    “多麽神奇的巧合啊。”


    “考慮到漫長的時間以及我們經曆的諸多旅行,這算不上太巧。那裏,你可以說,是我的阿瓦隆,我的安珀替代品,我的第二故鄉。怎麽說都行,我就在那兒,那個聚會,那個十月的夜晚。你帶著一個嬌小的紅發女孩走了進來——我記得,她叫傑奎琳。”


    這個名字將我的記憶從遙遠的地方喚醒。這段往事,我已失落了很久、很久。我對福柯聚會的印象遠不如傑奎琳清晰,但確實曾有過這麽一個派對。


    “繼續。”


    “如我所說,”弗蘿拉說道,“我在那兒。你後來也到了。自然,你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不過,如果一個人經曆過足夠長的時間和相當多的旅行,總會遇上一兩個和過去的舊識非常相像的人。一開始的激動平息後,我就是這麽想的。這肯定是個替身。很長時間裏,我們一句話也沒說。當然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有足夠的理由製造替身。這可能就是你的替身之一。所以等到我們被引見之後,我花了不知多少工夫,終於把你從那個紅發小東西身邊引開了幾分鍾。但你堅持說自己名叫芬內維爾——科德爾?芬內維爾。我有點拿不準了。我不敢說這是你的替身,還是你在玩什麽把戲。第三種可能也出現在我的腦海中——你可能在附近某個影子中居住了相當長的時間,長到足以投下自己的影子。要不是後來傑奎琳向我吹噓你的力量,我可能就這麽帶著疑問離開了。那可不是女士之間常聊的話題,而且她說話時的表情做派,讓我相信你的某些行為肯定給她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我一點點逗她說了出來,發現這些事都是你才具有的能力。這樣一來,替身的可能性就不存在了。我相信眼前的人,不是你自己,就是你的影子。想到這些,就算科德爾不是科溫,那他也是一條線索,說明你曾在甚至還在這片影子附近停留。這是長期以來我遇到的第一條真正關係到你下落的線索,自然要追查下去。所以我開始追索你的行蹤,調查你的過去。我問的人越多,疑問就越多。實際上,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我仍然無法作出判斷。有太多曖昧不明的問題讓我難以抉擇。第二年夏天,我才把它們搞清。當時我回到安珀住了些日子,跟艾裏克提到了這件事……”


    “哦?”


    “是的……他——似乎——對這種可能——早有預料。”


    弗蘿拉沉默片刻,整理著她放在旁邊椅子上的手套。


    “啊哈,”我說,“他是怎麽跟你說的?”


    “他說那可能就是你,”弗蘿拉說道,“他告訴我,你們之間發生過——一次意外。”


    “真的?”


    “好吧,假的。”她承認道,“不是意外。他說你們曾大打出手,他傷了你,覺得你可能會死,可他又不想擔這個罪名,所以就將你送進影子,留在那裏。過了這麽久,他想你肯定已經死了,你們之間的問題終於就此了結。我的消息自然讓他很不安,所以他讓我發誓保守秘密,並派我回地球監視你。我有很好的借口可以繼續留在地球上,因為我早就跟所有人說過我有多喜歡那個地方。”


    “沒有好處,你是不會發誓保守秘密的,弗蘿拉。他給了你什麽?”


    “他作出了承諾,等他奪下安珀權力時不會忘了我的好處。”


    “有點冒險,”我說,“但是這樣一來,你手裏還是有他的把柄——你知道他的王位競爭者的下落,也知道是他把我流放到那裏的。”


    “對。我們應該算可以相互製約。我跟他談了這些事,自然就成了他的同謀。”


    我點點頭。“很勉強,但並非不可能。”我表示讚同,“但你覺得,假如他真的有機會攫取王位,還會讓我繼續活著嗎?”


    “這事我們從沒談過。沒有。”


    “但你肯定想過。”


    “對,後來想過,”她說,“我估計他可能什麽都不會做。畢竟當初你似乎完全喪失了記憶。既然你已然無害,那麽就沒道理繼續做什麽手腳。”


    “所以你就一直監視我,保證我處於無害的狀態?”


    “對。”


    “要是我表現出恢複記憶的跡象,你會怎麽做?”


    她看了我一會兒,接著轉開目光:“我會報告給艾裏克。”


    “然後他會怎麽辦?”


    “我不知道。”


    我看著弗蘿拉緋紅的麵頰,大笑起來。我已經不記得上次見她臉紅是什麽時候了。


    “我不會在這些顯而易見的問題上糾纏,”我說,“好吧,你留在那兒,你盯著我。然後呢?發生了什麽?”


    “沒什麽特別的。你繼續你的生活,我繼續監視。”


    “其他人都知道你在哪兒?”


    “對。我的下落不是什麽秘密。其實他們所有人都曾來探望過我。”


    “包括蘭登?”


    她撇了撇嘴。


    “對,有幾次。”她說。


    “幹嗎撇嘴?”


    “就算我現在開始假裝喜歡他,也已經為時太晚了,”她說,“這你也知道。我隻是不喜歡和他攪在一起的那夥人——各式各樣的罪犯、爵士樂手……當他探訪我的影子時,我不得不給予他族人們的禮遇,但他老是讓我神經緊張,把那群人帶到家裏,沒日沒夜地鬼混——搖滾爵士樂演奏會、撲克派對。之後幾個星期,我那兒總是臭氣熏天,我巴不得他趕快離開。抱歉,我知道你喜歡他,但你要的是實話。”


    “他冒犯了你精致的品味。好吧。現在我希望你把焦點集中在我作客的那段短暫時光裏。蘭登後來相當突然地加入了我們。他身後有半打粗鄙的追兵,我們在你的起居室裏幹掉了他們。”


    “那個場麵,我至今記憶猶新。”


    “你還記得那些家夥嗎——那些我們不得不處理掉的生物?”


    “當然。”


    “要是讓你再看見一個,你還能認出來嗎?”


    “我想沒問題。”


    “很好。在那之前,你見過這種生物嗎?”


    “沒有。”


    “之後呢?”


    “也沒有。”


    “你有沒有聽人說起過他們?”


    “沒印象。怎麽了?”


    我搖搖頭。“別著急。是我在調查,記得嗎?現在我要你回想一下那晚之前的事。當那次事故把我送進綠林私家醫院時——可能還要再早一點——那時發生了什麽?你是如何發現的?當時我的處境如何?你在這件事裏充當什麽角色?”


    “好吧,”她說,“我知道你早晚都要問我。是這樣的,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艾裏克聯係到我——從安珀,通過我的主牌。”


    她又看了我一眼,顯然是想看看我在想什麽,研究一下我的反應。我保持麵無表情的狀態。“他告訴我,前一天晚上你遇到一起嚴重事故,被送進醫院。他讓我把你轉到一家私人病院,那地方我估計是專為你而設的。”


    “換句話說,他想讓我變成個植物人。”


    “艾裏克要他們一直給你打鎮定劑。”


    “他是否承認那次事故出自他的手筆?”


    “艾裏克沒說是他派人射穿了你的輪胎,但他確實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如果不是他幹的,他怎麽會知道得那麽清楚?後來我知道他正計劃奪取王位,估計他終於下定決心幹脆將你消滅掉。當計劃失敗後,他采取了第二有效的方案,這再合理不過了。讓你置身事外,直到加冕禮之後。”


    “我倒不知道是輪胎被射穿了。”我說。


    弗蘿拉臉色一變,但馬上又恢複了正常。


    “你說你知道那不是一起意外——是有人想殺你。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全部細節了呢。”


    這麽久以來,這是我第一次再度踏上這片稍顯泥濘的地麵。我確實還有點失憶,而且我覺得可能永遠都是這樣了。事故發生前幾天的記憶仍是一片空白。試煉陣幾乎恢複了我失落的全部記憶,但那次腦外傷似乎消除了在此之前短期內發生的一些事情。這不是什麽稀罕事,算不上功能紊亂,多半是器官損傷。找回了其他的記憶就夠讓人高興的了,所以短期記憶的喪失並未令我不快。至於事故本身,我一直感覺它不僅是一起事故。我確實記得有槍響,一共兩聲。我甚至可能瞟見過拿步槍的人影——稍縱即逝,但太遲了,來不及作出什麽反應。當然,這也可能隻是我的臆想。但我當初去威斯特郡時,腦子裏曾有——一直有些類似的念頭,即使過了這麽久也一樣。奪取安珀王位後,我實在很不願意承認這點記憶方麵的小缺陷。不過,我當初也曾哄騙過弗蘿拉,那時手裏的砝碼比現在少多了。我決定繼續逼她。


    “我當時沒法跑出去看是哪兒中彈了。”我說,“我聽到槍響,失去控製。我估計是輪胎中彈,但一直不敢確定。我之所以提這個問題,隻是奇怪你怎麽知道是輪胎呢?”


    “我已經跟你說了,是艾裏克告訴我的。”


    “你的表達方式讓我不安呀。聽上去好像你在接到他的聯絡之前,就已經了解到全部細節了。”


    她搖了搖頭。“那麽請原諒我不當的語序。”她說,“回顧往事時難免會這樣。我不得不否認你的言下之意。我和這事完全沒有關係,在它發生前也全不知情。”


    “既然艾裏克已經不可能再承認或否認任何事,我們就先不管它了。”我說,“至少現在如此。”這句話似乎使弗蘿拉更加警惕,正好可以將她的注意力從我可能出現的疏失上移開。無論是言辭還是表情,任何蛛絲馬跡都有可能讓她斷定我的記憶中還有些許瑕疵。


    “你後來有沒有發現那個槍手的身份?”我問道。


    “不知道,”她說,“很可能是雇來的殺手。我不知道。”


    “在我被人發現,並送到醫院之前,你知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她又搖搖頭。我覺得有些不妥,但又說不清是什麽。


    “艾裏克告訴過你,我是什麽時候被送到醫院的嗎?”


    “沒有。”


    “當我和你在一起時,你為何要試圖走回安珀,而不用艾裏克的主牌?”


    “我聯結不上他。”


    “你可以叫別人把你拉過去。”我說,“弗蘿拉,我覺得你在騙我。”


    這其實隻是一個試驗,隻為觀察她的反應。有何不可?


    “騙你什麽?”她問。“我誰都聯結不到。他們都在忙別的事。你是這意思嗎?”


    她端詳著我。


    我舉起手來,指向她,一道電光從我背後閃過,就在窗外不遠。我感到一陣刺麻,身體有點輕微震動。隨之而起的雷聲也相當可觀。


    “你在故意隱瞞。”我詐了她一下。


    弗蘿拉雙手掩麵,流下眼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她說,“我回答了你的所有問題!你想要什麽?我不知道你那時要去哪兒,不知道誰開的槍,不知道具體時間!我知道的事已經全都告訴你了,該死的!”


    如此看來,我估計弗蘿拉不是真心實意,就是鐵齒鋼牙。無論如何我都是在浪費時間,這方麵已經榨不出什麽了。另外,我最好把話題從事故上轉開,不能讓她想得太多,意識到這件事對我有多重要。如果這段失落的記憶中有什麽重要線索,我希望自己能第一個發現。


    “跟我來。”我說。


    “我們要去哪兒?”


    “我有點東西想讓你辨認。看過之後,我會告訴你為什麽。”


    她站起身,隨我走出房門。我帶她上樓看過那具屍體,這才把凱恩的事告訴了她。她不動聲色地看著屍體,點了點頭。


    “是的。”她說,“但為了你,就算我不認識這具屍體,也很樂意說我認識。”


    我咕噥了些不知所雲的話。親族的忠誠總會在某個方麵打動我。我不敢說她相信了我口中有關凱恩的故事,但就算隻是嘴裏說相信,效果也跟真的相信差不了多少。我沒跟她說布蘭德的事,她似乎也沒有這方麵的情報。我把我要說的事說完了。之後,她隻說了一句話:“這寶石你戴著很好,王冠的事兒你打算什麽時候著手?”


    “現在談這些還為時過早。”我對她說。


    “有什麽我能幫忙的……”


    “我知道,”我說,“我知道。”


    我的墳墓在一處寧靜祥和的地方。它獨自矗立在一處岩坡上,距離克威爾山顛大概兩英裏。墳墓周圍鋪著從別的地方運來的泥土,上麵長了兩叢矮樹,各種灌木雜草以及大片大片的山藤。這是座低矮的墳墓,正前方擺著兩把長椅,人工培育的常青藤蓋住了相當大的麵積,很合宜地遮蔽了墓碑上我名字下麵那些誇大其詞的墓誌銘。可以想見,這裏一直少有人跡。


    但這天晚上,我和加尼隆帶著足夠的紅酒、一些麵包和冷食來到這裏,打破了它的寧靜。“你沒開玩笑!”加尼隆說道。他翻身下馬,湊了過去,撥開藤蔓,借著月光讀著刻在上麵的詞句。


    “當然沒有,”我下了馬,將兩匹馬挽住,“這確實是我的墳。”


    我將馬匹拴在附近的一叢矮樹上,解下行囊,放到最近的長椅上。我打開第一瓶酒,將黑色的酒漿注滿兩隻高腳杯後,加尼隆走了過來。


    “我還是不明白。”他說著接過酒杯。


    “有什麽不明白的?我死了,被埋在這兒。”我說,“這是我的衣冠塚,就是當屍體無法找到時豎立的紀念物。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它在幾個世紀前就建成了,當時人們覺得我不會再回來了。”


    “真夠瘮人的,”他說,“這裏麵有什麽?”


    “什麽都沒有。他們倒是很有心,認真地挖了個墓坑,還放了具棺材,就算我的屍首突然露麵,到時候也有個安置的地方。這樣一來,怎麽也不會出岔子了。”


    加尼隆給自己拿了塊三明治。“這是誰的主意?”他問道。


    “蘭登說是布蘭德或艾裏克的主意。沒人記得清。當時他們都覺得這主意不錯。”


    他詭笑幾聲,邪惡的聲音和他傷痕累累、皺紋密布、胡須火紅的形象非常吻合。


    “那現在拿它怎麽辦?”


    我聳聳肩。“我猜他們之中有些人覺得讓它這麽浪費下去簡直是恥辱,很想把我塞進去。我還沒怎麽仔細想過。不過話說回來,這倒是個喝酒的好地方。”


    我把兩塊三明治疊在一起,一口咬了下去。這是我回到安珀以來第一次真正的休息,而且接下來很長時間裏,大概都沒這樣的機會了。這話聽上去似乎不可能,但在過去的一周裏,我確實沒時間和加尼隆交流,而他是為數不多的我可以信任的人之一。我要告訴他一切。必須如此。我必須找個與家族無涉的人談談。所以我找到了他。


    月過中天,我的墓地裏多了不少摔碎的酒瓶。


    “其他人有什麽反應?”加尼隆問我。


    “想都想得到。”我回答道,“我敢說朱利安一個字都不信,盡管他肯定會說自己相信。他知道我對他的態度,他現在也沒資格挑釁。我想本尼迪克特也不會相信,他的想法很難看出來。他在等待時機,我希望他的舉棋不定可以為我爭取到一點時間。至於傑拉德,我猜這是壓斷駱駝後背的最後一根稻草,無論之前他對我的信任還有多少,現在都蕩然無存了。不過明天上午他還是會回安珀來,和我一起到林地去取回凱恩的屍首。沒必要搞得像集體遠足似的,不過我的確需要一名家族成員到場。至於迪爾德麗,這事似乎讓她挺愉快的。我保證,她也完全不信。但無所謂。她一直都站在我這邊,而且從來不喜歡凱恩。我估計她很高興看到我開始鞏固自己的地位了。我不敢說莉薇拉怎麽想,她一向不怎麽關心其他人之間的爭鬥。至於菲奧娜,她似乎覺得這隻是件趣事。她總是抽身事外,高高在上地觀察著一切。你永遠也說不清楚她的真實想法。”


    “你跟他們講了布蘭德的事了嗎?”


    “沒有。我跟他們說了凱恩的事,讓他們明晚都到安珀來。到那時,我才會提起布蘭德。我有個主意,打算試一試。”


    “所有人你都是通過主牌聯係的?”


    “沒錯。”


    “關於主牌,有些事我一直想跟你說。在我們拿到武器的那個世界,有種叫電話的東西……”


    “嗯。”


    “在那兒的時候,我研究了一下竊聽之類的問題。你想過沒有,主牌的聯絡是否也有被竊聽的可能?”


    我開始大笑,接著才意識到加尼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頓時止住笑聲。半晌之後,我才開口道:“我也不清楚。托爾金的作品大多難以理解。我從沒動過這個念頭,也從沒試過。但,我猜……”


    “你知道一共有多少套牌嗎?”


    “嗯,每個族人都有一兩套,圖書館裏有大概十幾套多餘的。至於還有沒有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在我看來,光是用這東西偷聽,就能知道不少事。”


    “對。老爹那套,布蘭德那套,我自己原來那套,蘭登丟的那套——該死!這些日子裏有不少牌都不知所蹤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大概先列個清單,做些實驗吧。多謝你提到這事。”


    他點點頭,我們又默不作聲地喝了幾口。接著他問道:“你準備怎麽辦,科溫?”


    “什麽怎麽辦?”


    “所有的一切。我們現在該攻打誰,按什麽順序?”


    “我本來想,隻要安珀稍微穩定一些,就馬上開始追蹤黑路,尋找它的源頭。”我說,“但現在,我必須修改一下順序。我得盡快把布蘭德找回來,隻要他還活著。如果他死了,那我就要搞清楚他到底出了什麽事。”


    “但安珀的敵人會給你這個喘息時間嗎?此刻,他們也許正在醞釀新的攻勢。”


    “對,還用說嗎?這我想過了。我覺得我們還有點時間,畢竟他們新敗不久。我們必須再次收攏人心,積聚力量,根據我們的新武器評估形勢。我現在想做的,是沿著黑路建立一些瞭望哨,如果他們有什麽新動作,我們能提前預警,做好準備。本尼迪克特已經同意負責這項任務了。”


    “我想知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我又替他倒上酒,我隻能以此回答。“當初在阿瓦隆,事情從沒這麽複雜——我是說,我們的阿瓦隆。”


    “沒錯,”我說,“不是隻有你懷念那段日子。但至少現在已經簡單多了。”


    他點點頭。我遞過一支香煙,但他還是更喜歡自己的煙鬥。借著火光,他觀察著掛在我脖子上的仲裁石。


    “你是說,你真能靠這玩意兒控製天氣?”他問道。


    “對。”我說。


    “你怎麽知道?”


    “我試過了。確實管用。”


    “你幹了什麽?”


    “今天下午的暴風雨,是我幹的。”


    “我在想……”


    “什麽?”


    “我在想,換了我的話,我會如何使用這種力量。我會用它來做什麽?”


    “我腦海裏閃過的第一件事,”我拍著自己墳塚的石壁說,“就是用閃電不斷轟擊這地方,把它毀了,讓它變成一片碎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感覺,我的力量。”


    “你為什麽沒幹?”


    “因為我又多想了一會兒。我覺得——媽的!沒準兒他們過不了多久就能讓這地方真正派上用場了。隻要我不夠機靈,或是不夠強悍,或是不夠幸運。要是真成了那樣,我琢磨著自己想讓他們把屍骨扔到哪裏去。這麽一想,就覺得這兒真是個好地方——又高又幹淨,在未經雕琢的自然之中。放眼望去,隻有岩石和天空。群星,層雲,太陽,月亮,晨風,山雨……比和其他僵屍作伴強多了。有些人,我現在都不想讓他待在身邊,為什麽死後一定要挨著他們躺著?”


    “你腦子不正常,科溫,要不就是喝醉了,也可能兩者兼有。你憤怒,但不需要這樣。”


    “那你他媽說我需要什麽?”


    我能感到他坐在旁邊,身體繃緊了,接著慢慢放鬆。


    “我不知道,”他最終開口道,“我隻是說說自己的看法。”


    “部隊的情況怎麽樣?”我問道。


    “我覺得他們還有點迷糊,科溫。他們來這兒,是為了在天堂山脊上打一場聖戰。他們覺得上星期那些戰鬥都是為了這件事。所以看到我們大獲全勝,他們都很高興。但這段時間的等待,在這座城裏……他們不理解這地方。一些本以為是死敵的人成了盟友。他們都很困惑。他們知道有仗要打,但完全不知道要打誰,何時打。一直以來,他們都被限製在營房裏不準外出,目前還不知道這裏的軍隊和居民對他們有多厭惡。但這事瞞不了多久。這個問題,我一直想跟你說,但你後來那麽忙……”


    我坐著,抽了會兒煙,說道:“我想我最好跟他們談一次。但明天不行,有些問題必須盡快解決。我想他們應該被調遣到阿爾丁森林裏的一片宿營地。就明天,對。等我們回去,我會在地圖上給你標出來。告訴他們,這是為了讓他們靠近黑路。告訴他們,下一次對我們的攻擊隨時可能從那裏出現——這差不多算是實話。訓練他們,讓他們保持戰鬥狀態。我會盡快下山跟他們談的。”


    “那你在安珀就完全沒有私人武裝了。”


    “是的。但冒這個風險是值得的,既可以展示自信,也是一種諒解的姿態。對,我想這會是一步好棋。如果我錯了……”我聳了聳肩。


    我倒滿酒,把另一個空瓶子扔進墳圈。


    “對了,”我說,“我很抱歉。”


    “抱歉什麽?”


    “我剛意識到自己腦子不正常,還喝醉了,還很憤怒。我不需要這樣。”


    他輕笑起來,和我碰了碰杯。


    “我知道,”他說,“我知道。”


    我們就這樣坐著,直到月亮落山,直到最後一個酒瓶的碎片埋在它的同伴之中。我們聊了一會兒過去的日子,最後都沉默了。我將目光投向安珀之上的璀璨星辰。來這兒確實是個好主意,但現在安珀正召喚我回去。加尼隆知道我在想什麽,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向馬匹。我在自己的墓地旁解了個手,然後向加尼隆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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