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良嗣、姚平仲一行人正要趁著涿州亂起的當口出逃,卻偏偏在即將衝出涿州城的這一刻,遇著黃冠道者攔路。


    見過了那些來曆古怪的道官,現在姚平仲對道士模樣的人物已然是防備到了極處,一手依舊控著韁繩,另一手已然抄起得勝鉤上掛著的鐵矛,對準那黃冠道士猛然一擲!


    關西將門,除了種家這等頂級將門,是仰仗自號雲溪醉侯、極受官家愛重的隱君種放餘蔭,改文資為武途外,諸如府州折家、麟州楊家,也包括三原姚家這類武人家族,家中功名,無不是從沙場搏命掙回來了的,這等百年將門的武藝傳承,才是這個冷兵器時代中貨真價實的殺人術。


    究其原因,雖然到了宋時,雕版印刷大為發展、科舉取士已成定製,已經徹底打破了漢時經學名門那種知識的壟斷,但是武藝、軍略這種東西,依然是寒門子弟難以問津的屠龍之技。


    一來,行軍布陣之術實在是太過犯忌,尋常文人士大夫收集幾本《太白陰經》、《李衛公問對》之類兵書,說不得就是一頂“謀逆”帽子扣下來。二者,冷兵器時代,不說置辦全套的上陣行頭,就一杆好一些的長槊,也能把尋常人家弄得幾近破產,小使臣有一件半身鐵甲,也得細細保養起來,當成是家傳之寶代代相傳。


    更不要說,練武之人少不得脂肪蛋白質的補充,可寒門士子能吃飽飯就算是富裕了。


    這樣的大環境下,什麽江湖門派都是虛的,所謂武林世家也不過隻是府縣土豪一流,夠不上拿到明麵講論的資格,唯有西軍將門才是貨真價實的大宋武學高峰。


    就像魏野所結交的那些大概沒機會再上梁山的好漢們——林衝也好,魯智深也罷,甚至師從禁軍教頭王進的史大郎,之所以能在江湖上闖出了響亮名頭,憑的就是一手傳承自西軍中的槍棒功夫。


    而姚平仲這手擲矛之術,也是熙河軍中的招牌,當初河湟開邊,便有西軍鬥將陣前擲矛,七矛連殺七將,就算身上披戴著青唐羌有名的瘊子甲都難逃一死,何況是黃冠道服、不披片甲的一個道士?


    鐵矛挾風而至,轉眼就到了魏野麵前,離著某人鼻尖不過數寸!


    然而仙術士負手而立,眼不眨,身不動,渾身上下連個基本的應激反應都沒有,不知道是沒有搞清楚狀況,還是打算就這麽引頸就戮。


    然而在他身後,一道槍影暴起,槍杆正托著那鐵矛中段,猛然朝上一挑!


    沉重的鐵矛帶著投擲而來的慣性,在槍身上猛地打了個突,鐵矛急旋間,就這麽被架得飛起,猛地頭朝下刺入地麵,發出一聲悶響!


    這身悶響下,那手中托著一朵焰火的黃冠道士方才將目光朝前打量了一下,隻一眼看去,姚平仲不知怎的,就發覺胯下戰馬猛地刹住步伐,甚至還朝後退了數步。


    不獨他的戰馬如此,數百騎軍人人都控不住馬,趙良嗣更是差點被他那匹坐騎顛下背去!


    便在這一片突來變故中,那竹冠道者的聲音無端揚起:“是童宣撫打發來的趙龍直,還有老種相公那邊差來的小姚太尉是麽?諸位也都是老於行伍之輩,人人打算在伐遼戰事中博個封妻蔭子的前程,隻是諸位不趕快聯絡後方大軍,接應涿易二州,早一些立於不敗之地,卻欲不辭而別,匆匆離去,這算是個什麽花樣?”


    聽著這道士口氣,趙良嗣頓時就明白,隻怕麵前這廝就是涿州城內真正主事之人,說不得還是許玄齡的心腹,在官家麵前掛過號的人物。


    越是這等人,越要顧忌著大宋體製,反倒比起那些不知體製尊卑的粗蠻道士來好對付!


    趙良嗣這黑胖子深吸一口氣,打馬向前,先在馬上拱手道:“不知先生道號如何稱呼?我等正欲回轉大營,詳議接應涿易二州之事。此乃關係伐遼大業的重中之重,不得不謹慎行事,其間往還,豈是一刻半刻可以說清的?先生也當知道這其中幹係,待本官回稟宣帥,定下章程,再與先生細說不遲!”


    這一套打馬虎眼的話,隻換來某人一聲嗤笑,隨即低聲一歎:“要說大遼的光祿寺卿,大宋的右文殿修撰是個空有投機膽子的妄人,倒也冤枉了他。你趙良嗣南逃趙宋,推動伐遼,能在遼滅宋亡金興的這個曆史拐點上竄下跳,留名於史,也算是個人物了。隻是一個人的命運啊,當然要靠自我奮鬥,但是也要考慮到曆史的進程……”


    這番話,隻有挺身護衛在他身前的嶽飛聽見了隻言片語,卻是不明其意:


    “……就像匆匆逃離沉船的耗子,隻看見了契丹這艘破船處處漏水,卻沒有發覺對麵那艘大宋花艇固然是用料講究,做工細致,可劃船的和掌舵的都是些不做不死的短命鬼啊。”


    最後那段話,卻是連嶽飛都聽不見了:“隻怕如今意氣風發的右文殿修撰,從沒有想過,他會因為蔡京複相,王黼下台,而被隨便找了個‘拒納遼臣’的罪名貶謫郴州?又在宋欽宗繼位後那發了瘋的大清洗中直接被賜死?”


    說到這裏,仙術士瞥了一眼半守在趙良嗣身前的姚平仲,又低低嗤了一聲:“熙河軍的姚平仲,靖康之變的時候孤注一擲地夜襲女真大營不成,搶了頭騾子棄軍而逃,從此浪跡江湖,自稱得呂純陽授以玉液還丹之術,蹲在青城山上冒充得道高士。比起趙良嗣,這廝的不要臉處也真是不遑多讓。童貫和種師道就打發這兩個極品來,實在是沒有絲毫建設性,隻會壞事!”


    點評過了這兩人,魏野的聲音猛然高了八度,卻是不啻一聲雷響:“許玄齡早已具表上奏,獻涿易二州圖冊民籍於官家麵前,涿易二州,已為大宋之土!汝等既得官身,不思為國守此燕雲一片土,反而無端焚城潛逃,此等大罪,理應誅之無赦!嶽指揮使,與我將此輩犯官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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