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鞭之上,十二節如竹鞭身,唯有符令隱透靈光。


    鋼鞭在手,可能打盡天下魍魎、世間群鬼?


    鞭身撞著那身厚重板甲,悶聲連響,就像是社日祭神時節,壯漢們擂響的那麵大鼓。


    鋼鞭連撞之間,符箭難傷之軀卻是猛然一動,似乎比起那些留在這悍勇矮子光頭上的那些燒傷,那些箭傷,那些劍傷,更加讓他難以忍受。


    這點反應,自然逃不過殷小樓這個像極了上岸海賊頭子的道官雙眼,頓時引來他一聲厲喝:“你老母的,不怕砍,卻怕砸?我們這裏除了法劍,鋼鞭銅鐧也一樣不少,全部都有,給我砸!”


    能被選拔出來到此地執行任務的道兵,都是南北二府精挑細選、有過豐富實戰經驗的老兵。再加上他們帶隊的軍事主官們,不論出身朱明丹天府還是素景玄度府,差不多也全是殷小樓這樣驕傲到骨子裏的悍將。


    這樣一支將驕傲二字刻入骨頭裏的部隊,慣常執行軍務,便是先祭起六甲箭,來了一場讓四方諸國畏懼不已的符箭雨,然後又展露出強悍的近戰搏殺素質,結成劍陣衝殺。


    要知道,不論是陝、甘、新、藏的那些叛民,還是北方凍土帶上活動的哥薩克開拓團,在這樣一輪箭雨、一輪衝鋒的交替收割下,不是潰退四散,便隻能跪地等死!


    但這種曾經無往而不利的戰術,卻在這些矮子那幾乎可稱鋼筋鐵骨的防禦力麵前吃了大虧。


    雖然隻是幾個同袍被斧頭斬成重傷,但道兵們身上朱袍,外罩的輕甲,都是符法強化過的附法裝備,護禦之力極強,不但刀劍難傷,甚至還能有效防護槍銃射擊。這樣不對等的條件下,還是吃了對方一個悶虧,怎能叫大家咽得下這口氣?


    此刻殷小樓一聲令下,頓時一柄柄閃動符篆光芒的鋼鞭被握在掌心,朝著那幾個渾身披甲的矮子頭上、胸口砸下!


    連番重擊之下,那些陷入道兵劍林壓製的矮子終於吃不住這樣凶悍的連環攻擊,嘶吼聲中,口角帶上了幾絲血沫子。


    便在此刻,殷小樓識海之中突然響起一個恨鐵不成鋼的聲音:“ironbody,或者說精金身軀,固然是極為高明的術法。在這種術法的護持之下,不但皮膚堅實如精金,水火風雷諸般傷害也要削弱四五成。但你以為,用鈍器內傷的法子,就能奈何得了這種等級高達八環的護身奧術?要不是你們身上裝備的鋼鞭上有下元太淵宮中所出的十二大夫神真符印,別有破法之力,這一通鋼鞭打擊,也是一般不痛不癢!”


    嗬斥間,殷小樓就聽得識海中那人冷哼一聲:“要破這鋼筋鐵骨的護身咒法,光靠量產的鐵鞭上那一點破法之力怎能夠用?引自身真氣,催發神真符印,導引十二大夫之氣灌他五髒六腑!”


    這一聲嗬斥,殷小樓不由自主就拋下手中法劍,一手拈訣,在鋼鞭上猛然一劃——


    指尖落處,正是鋼鞭第三節,其上符印篆形如鳥,正是十二大夫之一的從魁大夫。神將符印在指下一閃即沒,轉眼間,似乎那鐵英鍛造的沉重鋼鞭就褪去了五金之質,唯留一道吞吐無定的赤氣在手!


    鋼鞭變化間,殷小樓就已經將這道赤氣朝前一遞。


    削鐵如泥的火銅法劍、開山碎碑的符印鋼鞭,都是在道海宗源門下道兵手中建功無數的神兵利器。可今日裏,卻都在這光頭矮子那銅筋鐵骨、皮糙肉厚兼而有之的怪異體質下不得建功,那麽此刻又如何?


    化作一抹赤氣的鋼鞭,在寒風中顯得那樣飄忽不定,似乎下一刻就會因為這廝殺場上被呼吸和劍鋒攪亂的氣流而被撕扯成縷縷淡煙。


    但在矮人的眼中卻全然不是那回事,他的虹膜上映照不出殷小樓那張殺氣森森的臉,隻有一尊頭戴鳳翅金盔的神將,身披赤色道服,外罩半身明光甲,麵無表情地將手中赤色長劍貫入了自己的胸口。


    原本包圍著自己的那一環來自奧術力量的光環,就在赤色的劍貫入自己胸口的瞬間,轟然爆碎!


    一聲驚懼、憤怒、痛楚兼而有之的怪吼,從矮人的口中竄起。吼聲響動四周的同時,一陣陣骨骼碎裂、筋肉撕扯的聲響傳來,隻有皮膚還完好的矮人,就像是一團灌肉泥失敗了的肉腸,再也撐不起沉重的甲衣,就這麽癱倒在地,生息不存。


    殷小樓望著那具突然慘變的屍骸,不由得低低咕噥了一聲:“他老母的,我以後再不吃肉腸了……”


    而在同時,他於識海內隻聽到有人不甚滿意地嘖了一聲:“隻引動了從魁大夫一尊神將之力,真是差強人意……也罷了,道海宗源不是那等仗著七八個天才、三五個老不死支撐門戶的三流宗門,你也不是我的關門弟子、衣缽傳人。這十二大夫神變真符本來就是預備在領兵道官中推廣的符法,你小子算是運道好,先當了這個試操作人員,回頭記得把這部符法演練精熟。還有,別忘了寫一份初步上手報告發上來……”


    雖然紫虛郎這個道官身份還有點名實不符的水分,但殷小樓也是修行有成的道官,如何不知道這識海中訊息,肯定來自於道海宗源的高層?別的不論,就這對著紫虛郎呼來喝去如指使道兵般的口氣,起碼也是擺脫了郎官位分,掙到了大夫位置。


    可這心心念念要研究報告的做派,卻是有點似曾相識。讓殷小樓頓時就想起了在青埂書院讀書的時候,書院裏那些兼著離火裁金院的研發工作的教授們。


    這些基本不知道傳道授業為何物的教授和助教,比起教書育人,一向更喜歡抓免費苦力和小白鼠來著。


    想到勾連自己識海的,說不得就是那些離火裁金院裏除了發明古怪法物,平日見著人就隻剩下一臉濕冷笑容的奇葩教授。殷小樓頓時一個哆嗦,強行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麵前去:“愣著做什麽,一個個送這些王八養的矮子下地府!”


    ……


    ………


    手中捏著丹靈如意,形如流火的如意雲頭輕叩掌心,仙術士目光朝著州衙方向一望即收,隻是略一點頭:“這就是近年來在南北戰線上成長起來的年輕道官們?雖然道術上沒有什麽逆天資質,但臨陣應變的戰術素養倒是不壞!”


    在他身後,嶽飛早已下了馬,有他這位嶽家哥哥帶頭,就連牛皋這蠻子都老老實實地牽著馬走路。


    但是此刻聽著涿州城中遙遙傳來的陣陣廝殺聲,嶽飛卻是皺了皺眉,向著麵前這位屢顯玄異的竹冠道者開言道:“先生!城中殺聲四起,莫不是出了什麽變故,俺們別的不甚來得,這廝殺卻是本等!”


    手中丹靈如意倒轉,拍了拍嶽飛胸口,魏野笑道:“鵬舉,不過是些送上門來的肉貨,還用不著咱們掛心。你們一路哨探辛苦,如今進了涿州城,魏某身為半個東道,倒該先為你們洗塵,旁的事麽,卻不急著談。”


    仙術士話音未落,長街之上隻聞馬蹄聲聲,數百騎倉促而來!


    為首一匹戰馬背上,那個身量長大的年輕漢子,可不正是熙河軍的小太尉姚平仲?


    這位姚家小太尉倒不愧是西軍裏有數的將門子弟,那一匹白額黑馬在他的駕馭下,輕輕鬆鬆地就比旁人搶先了幾個身位。


    在他身後,一手握韁,一手不停揮鞭打馬向前的,則是趙良嗣這個黑胖子。


    乘著州衙生變的當口,趙龍直也好,小姚太尉也罷,瞬間就確認了兩件事:第一,這些掌握涿易二州的道官,確實是武藝精強、兼通異術的道術之士;第二,涿易二州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單憑這些道術之士,還不得掌握完全!


    那隻要涿易二州生起亂子,那單憑這些似還不懂得呼風喚雨、雲來霧去的道術之士,則二州難守。說不得遼國分出一支軍馬,就能將這些道術之士迫出涿易二州!那許玄齡說降二州之功,也就等於是折去了大半,再難以此功績去主導伐遼戰事。


    就算將來,西軍和童貫之間還有的是爭鬥,但此刻能把許玄齡這個道官排擠出伐遼戰事的主帥圈子,不管對哪一家都是好事!


    姚平仲與趙良嗣一路策馬狂奔,目光卻是落在長街兩旁的那些木屋上,目光偶一交錯,都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一點頭——


    俺們出城之前,還是要在這涿州城裏再放一把火!


    在這謀劃著準備放火的一武一文兩人身後,曾在汴梁與化身空冥子的魏野有過一麵之緣的馬擴,則是一臉不甘,隻是抓著韁繩,不住回頭而看。


    這是即將全土歸宋的涿州!


    這是未來伐遼大軍必須一手掌握的燕雲門戶!


    然而此刻,如此重要的一座燕南重鎮,卻要浪擲在又一輪險惡而齷齪的黨爭之中,曾經爭取而來的地利、人和,也都化為泡影——


    後人若讀史至此,寧不恨乎!


    他的身側,一個頭戴範陽笠、披掛一身精巧皮甲的小使臣已然策馬趕了上來:“馬宣讚!兩下既然破臉,此地已不是善地,宣讚還是速速隨俺們衝殺出去!”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之下,馬擴不由得咬住嘴唇,英俊麵容扭曲得不知是悲是怒,生生就將嘴唇咬下一塊肉來:“這等勝機一旦錯過,待遼國皮室軍南下回防,則伐遼大事,不知將伊於胡底!恨隻恨,不能取此二州以歸大宋!”


    對馬擴這聲怒嘯,趙良嗣和姚平仲隻當沒有聽到,趙良嗣一麵狠揮馬鞭,一麵叫道:“帶了引火之物的兵士,速速在各處點起火來,有火勢相阻,我等便退得更從容些!”


    不論勝捷軍還是熙河軍,都是西軍的老底子。大宋百餘年來,以舉國之力供養的這支職業野戰軍,雖然也少不了大宋官軍那“不拿軍餉不出操、不拿犒賞不上陣”的雇傭兵惡習,但與西夏的百年戰爭中,卻也養成了西軍樸實敢戰的風氣。


    進了涿州城,也見識了據守涿州的這支道士軍馬,雖然那神棍做派讓大家一百個不順眼、一千個看不上,但這些道士倒也有些令行禁止的強軍模樣,負責管待他們這些大頭兵、小使臣的先生,每日酒肉充足,也很是豪闊。


    雖然上陣廝殺指不上這些道士,但再怎麽說,有了這麽一座堅城為依托,大家殺進燕京城的把握就大了不止一分,同隊袍澤也能多留下幾個去領官家的犒賞。


    朝遠了說,關西諸路也少幾個戴孝的寡婦、打幡的孤兒!


    可這突然之間,小姚太尉和那個什麽鳥龍直就要拉著人馬趕回去,還要大家在城中放火?


    還是說相公們不想要這涿易二州了?


    一向最得大家尊敬的馬宣讚,怎麽又是那麽個兵敗逃將的喪氣模樣?


    這些西軍將士,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其中的繞繞彎,最後也隻能摸出隨身火絨與延州出產的火油瓶,在馬上打火欲點!


    然而就在火石敲擊,火絨燃著的霎那,那點點微弱火光,卻是不由自主地脫離了這些西軍將士的手,飄飄搖搖地懸在半空,隨即似日暮鳥投林一般,紛紛朝著城門口落去!


    手擎丹靈如意,仙術士一手向前,托著那一團形似燈花的火團,望著火團中充分燃燒的火絨,麵上卻是帶著一絲陰惻惻的笑容:


    “雖然魏某不是什麽宋粉,但比起那佞佛的大理、禿頭的西夏、一身腥膻的契丹,好歹對趙宋還存了三分善意。”


    話到此處,魏野目光在漸漸逼近的大隊人馬處一掃,長歎一聲:“說起來也算是半個友軍,可你這大宋的當道諸公,怎麽就這麽喜歡自己作死呢?好好活著難道不好嗎?”


    望了一眼那為首的一文一武,仙術士轉過頭去,向著嶽飛一點頭:“鵬舉,我門下道兵隻怕你還帶不了,這第一次正式帶兵的兵員,就從這裏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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