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好,陽光溫柔,很適合在樹蔭下搬了小桌木凳坐著,嚐一嚐青杏拌飴糖,喝一喝新釀甜米酒。


    但魏野的言語,就像是帶起了一陣颼颼的冷風,轉眼間,大家都沒了言語。


    牛皋手裏提著的一對石鎖,咚地一聲掉在地上,砸出兩個坑來,他也渾然不覺,隻是嘀咕道:“直娘賊,這河東路要打仗了?”


    魏野看了這牛蠻子一眼,目光回視,卻見張顯、王貴,乃至嶽飛都是一臉訝然。


    想想也是,在多年後,同漠北鐵騎鏖戰的名將們,如今還是些帶著青澀的少年。他們幾代父祖,都是鄉間刨食的農人,雖然誇稱富戶,也有閑錢支持子弟讀書習武,可終究隻是相州韓氏治下的平頭百姓,見識所限,隻在這相州地界。


    河東到底也不是關西,沒有西賊入寇、蕃部侵擾不絕的惡劣環境磨練,就算是天生將種如嶽飛,也未必能嗅到那遠在通古斯的戰火氣味。


    對嶽飛與他這些異姓兄弟而言,桃花山一戰,隻怕就是有生以來最險惡的經曆了吧?


    魏野卻不在意,一撩道服下擺,就在一隻石鎖上坐了,一指向地,勾畫之間,便是一條幾字形的曲線,正是黃河河道。河道兩旁,一個個小小格子,中間便標注著宋遼兩國各路、各州、各縣。


    一麵勾畫地圖,魏野一麵解說道:“六年前,正是大宋政和四年,女真首領阿骨打率軍攻遼。這六年內,遼國連戰連敗,就連遼帝耶律延禧親率十餘萬大軍征討,也沒能討得好去。如今遼國的黃龍府等地,都落在女真人手裏,眼瞅著連上京臨潢府都快保不住了。自大宋藝祖開朝以來,契丹衰弱,莫過於此,鵬舉,試想你若是朝中用事之人,見著這個便宜,可能忍住不占麽?”


    魏野這話問得刁鑽,嶽飛想了一想,方才道:“俺聽夫子說,藝祖、太宗時候,都以收回燕雲為念,雖然後來定了兩國盟好,可是遼人南下打草穀也從未少過。如今眼見得遼人大亂,若真能出兵,收複燕雲,想來也不算虛話。”


    仙術士一拍手,點了點頭:“話是如此說,可是用哪一路兵馬?整個大宋,除了西軍尚稱能戰,餘下的兵馬莫不是一團稀爛,廂軍自然不用說,就是汴梁禁軍,也有百多年不知戰事,反倒都成了給人做長工的。可是西軍正對著西夏,哪裏能全數拉出來,說不得還要在河東征集民壯兵卒。鵬舉,到那時,你可願到沙場上掙一份功名回來?”


    臉上一派“俺對你有厚望焉”的表情,魏野心中卻是補上一句:“豈止是一份功名,咱們一起攜手,能把通古斯的野人抽回去,弄一個滅族滅種,那便是促進民族統一大融合的民族英雄待遇!當然,要是不留神留下些死剩種,說不定日後就要被拿出來批判一陣子了,君不見後古典時代的燈塔國,都把鈔票上的傑佛遜總統換成了印第安反抗軍?”


    對於魏野那些前後千餘年的無聊展望,嶽飛是絲毫不曉,隻是重重點頭道:“先生說的,俺豈能不知?既然官家要起兵,俺們湯陰人也不是沒與打草穀的韃子交過手,俺們兄弟幾個,到時候便去投軍罷了!”


    魏野麵上隻是含笑點頭,心中歎道:“畢竟是少年人,見識還沒以後久經戰火的一代名將那般周全。別的不論,你嶽鵬舉去投了軍,自家的事情可就是一點遮護不得了。要不是令堂嶽安人,你那兩個兒子嶽雲、嶽雷,都險些在亂世裏沒頂,也沒有日後隨你出征的銀錘小將了。”


    他這裏感慨,就見嶽飛的渾家劉氏,挎著一籃子新洗過的白杏,走到魏野麵前,道個萬福:“先生肯在俺家歇腳,是俺們家的福分,俺家婆婆叫俺送些杏兒來給先生解渴。”


    魏野望著劉氏,又見她背上繈褓裏睡著的嬰兒,再望望嶽飛那張年輕得過分得臉,聳了聳肩,方才接過那籃子白杏,向著劉氏笑道:“嶽安人與小娘子虔心齋道,魏某豈有不受之禮?你們肯種魏某這塊福田,魏某便還你們一個善果——”


    說著,仙術士一手探入袖囊,便取了幾枚火玉丹珠出來,掌心微微吐勁,火玉丹珠之中便多了一道形如小劍的符令。


    魏野一手握著這幾枚火玉丹珠,一手扳過場上柳枝,隻用拇指與食指一撚,柳枝便散作絲絲纖維,轉眼就化成了幾條翠綠黃潤的流蘇彩縷,正好穿在火玉丹珠之上,做成了個玉墜模樣。


    托著這幾枚火玉墜子,魏野便遞給劉氏道:“小娘子便拿了這火玉丹珠,與合家老小戴了,不說能事事如意,起碼也能逢凶化吉,算是你們這籃杏子的謝禮。”


    劉氏是小門小戶的女兒家,見魏野遞出的這幾枚玉珠通體澄澈,入手溫潤如脂,更紅豔豔得如榴花一般,頓時麵色一喜,連聲道:“先生這樣厚賜,俺們莊戶人家哪裏當得起!”卻是握著火玉丹珠不肯鬆手。


    魏野笑著擺了擺手,卻向著嶽飛道一聲:“鵬舉,這火玉丹珠,給老人、女子、孩童佩帶不妨,卻不是你這般好漢子用得上的。魏某本來想送你一副披掛,可是民間收藏甲胄,這事大犯官府禁忌,隻好從別的地方下手。”


    說罷,仙術士想了一想,還是將一隻桃花寨裏繳獲的銀盤摸了出來,光滑的銀盤表麵,有巧匠鏨成的鯉魚花樣。


    魏野托著這銀盤,想了一想,劍訣在鯉魚額頭一劃,頓時那尾鏨出來的鯉魚搖頭擺尾,如活物一般,在銀盤中遊動起來。但是很快地,銀盤中猛地布滿了冰紋,卻將這條鯉魚封凍在冰山中。


    隨著冰紋蔓延,銀盤的模樣也大變了,化成了一塊護心鏡,兩旁有耳,卻不像是裝在明光甲上的鐵鏡,更顯精巧許多。


    魏野托著這塊護心鏡,遞給嶽飛道:“鵬舉,這麵護心鏡,你臨陣時候將它綁在心口,別的不論,起碼能替你保下一條命來。”


    嶽飛依言去接,卻發覺魏野左手陰寒如冰,右手熾熱如火,說不出的古怪。可看魏野的神色,卻是絲毫不以為意,隻得先將這護心鏡收下了。


    接下了這護心鏡,嶽飛神色微微一動,卻發覺自己麵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尊玄甲武士,而隨即便發覺,自己置身之地,已經成了黃沙萬裏的塞外瀚海。


    麵前,玄甲武士提著長槍,直麵著嶽飛,卻是提槍便刺!


    ……


    ………


    嶽飛接過護心鏡的時候,突然間就如同被冰封一般凝固住身形,王貴雖然沉默寡言,卻是最敏銳不過,忙叫一聲:“嶽哥哥!”


    卻被魏野一擺手攔住:“不要急,你們嶽家哥哥如今正有一場好機緣,這一場大夢醒來,便是脫胎換骨時候。王貴,你拿了魏野這卷竹簡,等你嶽家哥哥醒來,便交給他,他自然會明白魏某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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