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另有店伴將一行人迎到了二樓,魏野揀了一個齊楚閣兒坐下,那店伴已經殷勤湊上來陪笑。△¢頂點小說,魏野坐在上首,隻是擺手:“幹果、鮮果、蜜餞、香藥,隻選好的來上,量你這裏邊州地方也沒有什麽好酒,隻揀那清冽些的便罷。”


    見著魏野行事豪闊,這店伴心頭一喜,心道這一桌酒,隻怕花銷不小,小賬更不用說,歡歡喜喜地退了下去。


    這裏他才下去,下麵又傳出一陣喧嚷聲響,隻見三四十騎人馬擠擠挨挨地在酒樓下麵停住。


    這些人都是風塵仆仆的客商模樣,還有不少人都是短打裝扮,帶著幾分契丹氣味,臉上油灰已經攢下厚厚一層,要是播了麥種在上麵,隻怕又是一塊上好的肥田。


    那店伴一見這些人的模樣,就知道是走燕雲回來的馬販子。


    契丹占據燕雲,西夏又盤踞了河套這塊優良草場,於是大宋缺馬也成了一項悠久的曆史傳統,汴梁城裏能用馬的高門大戶都不多。至於尋常軍州的官人、富豪,也都是騎驢的多,騎馬的少。


    這樣一來,就弄得宋境內馬價常年居高不下,一匹好馬賣出二百貫的高價都不算稀罕。雖然河湟開邊後,吐蕃馬、回鶻馬漸漸的有了一些,可是燕雲馬仍然是個稀罕貨,特別是遼國一向嚴禁馬匹輸入大宋,更把契丹馬炒出了一個居高不下的價錢來。


    這三十多個精壯漢子,人人都騎一匹,控一匹,算起來,便是七十多頭契丹馬,差不多兩萬貫的本錢!這些馬販子由南到北打個來回,路上擔的風險也大,山賊強人不用說,遇上遼國打草穀的隊伍更是九死一生,說不定這些彪悍漢子自己也未嚐不做點沒本錢的買賣。這樣的人,錢是命換來的,花起來也是格外豪快,不趁著此刻享受一下,誰知道下一次跑商,不會把骨頭都留在邊遠之地!


    這樣的大主顧上門,頓時把酒樓裏一眾店夥都驚動出來,一個個如迎五路財神一樣,恭恭敬敬地過來作揖:“列位客人,小店在五台山下做了幾十年的吃食生意,廚下手藝又巧,個個都是吃齋心善,從不肯昧心欺詐過路客人,還請照顧小店的生意則個!”


    這馬隊之中,前頭幾騎中跳下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漢子,雖然也是滿臉油灰塵垢,卻擋不住他那雪白膚色。可更難得的是他身形矯健,正說得上是蜂腰猿臂,彪悍已極,如同一頭雪豹一樣,脖頸間微微露出一片高手紋成的花繡,更透出一股風流不羈的味道來。


    這年輕漢子向著馬上那蓄著三縷美髯的大漢一躬身道:“員外,眼見得這酒樓倒還清淨,地方也大,不如就先在這裏打個尖,明日再上五台山進香如何?”


    聽了這話,那大漢點頭道:“既然如此,便依了小乙的話。”說罷,他下了馬來,大步就朝裏麵走去,後麵那年輕漢子向著店伴吩咐道:“店家,我們員外這次販馬回來,路過五台山,要做佛事,感謝佛天護佑,沿途平安。你要備下好齋飯,好茶湯,仔細伺候起來。至於俺們這些伴當,一路上是出了力的,好酒好肉款待他們不妨。”


    那店伴點頭賠笑道:“這是自然,俺們這裏有上好的小龍團,廚下也省得做羅漢齋,精潔二字倒還可以講得,便是文殊院裏長老們拿去供佛也自體麵。至於貴介們,俺這裏有花糕一樣好牛肉,用祖傳的老湯仔細地醬過,那風雞、糟鵝也盡有,保管不會錯!”


    小乙聽了隻是笑笑,隨即跟著那員外上了樓。


    到了樓上,卻聽得一個雅間裏,正有人說道:“五台山文殊院的長老智真禪師,倒還算是個有德比丘,比起遼國那幫子急急忙忙入滅的阿羅漢要強不少。起碼,這智真禪師沒有榨幹了大宋國庫,學著大遼高僧們修起那麽一座大昊天寺來。至於汴梁大相國寺,幾次請他下山住持,他都不肯,最後便宜他那師弟智清。這隱修枯禪是他本色,魏某日後何妨留下這一脈人物,裝點山水風光,也算給西天留點體麵。”


    好死不死的,那店伴安排的販馬的員外就在這雅間隔壁,卻是聽不慣這話,猛地一捶隔牆,大喝道:“隔壁是什麽鳥男女,在這裏編排胡扯?須知道這五台山是佛祖道場,文殊菩薩顯聖的所在,菩薩饒得你,俺盧俊義饒不得你!”


    聽著這話,就聽得那閣裏傳來一聲低笑:“盧俊義?莫不是大名府裏的那位大豪,號稱玉麒麟的?你自做你的富家翁,卻何必管這些閑事?”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之下,頓時盧俊義更是大怒道:“你曉得俺玉麒麟的名號,便知道俺這回來五台山燒香還願,卻說出這些瘋話來犯俺的眉頭,一發饒你不得!”


    不等店夥上來勸說,那邊魏野已經笑道:“果然是大名府中的大豪,這氣性也實在不小。王超,你出去和他講論講論。不要怕惹事,凡事魏某替你兜起來!”


    這話一出,那店夥更是叫苦不迭:“那位先生,你編排五台山的長老,隨口說說就得,怎麽還惹得這位員外發起怒來?俺們本小利薄,經不起你們這樣作鬧!”


    正說話間,王超一推門就走了出來,隻見這矮胖和尚嘴裏嘟嘟囔囔地,隻是道:“主公你輕易又不叫俺傷人,也不能把他朝俺肚裏吞了,還叫我出來頂缸。也罷也罷,無非就是嚇一嚇他,大家自去吃了飯好走路。”


    一邊嘀嘀咕咕地,這蛤蟆和尚已經走到了盧俊義的麵前來,把他上下一望道:“這漢子,你看著也是一表人才,又這麽一副好賣相,何必這般好勇鬥狠?俺們主公從來說話不留情麵,可講論的都是仙佛一流事,卻與你這漢子有什麽關係,值得你這樣吹胡子瞪眼地打抱不平?”


    盧俊義本來見得出來的是個矮胖和尚,他素來崇佛信道,這氣性頓時稍稍下去一點。但聽著王超一番話,火又被挑上來了些,大笑道:“原來是些遊方的凸僧,嫉妒五台山師父們道德清高,在這裏胡說八道。俺一身拳棒功夫,卻不打你們出家人,隻要你們頂香上五台山,去給智真長老告罪皈依,便放你們一遭。”


    王超聽了,搖了搖頭道:“莫說是智真長老,就是到了西方如來佛祖麵前,我那主公也未必能說出半句軟話來。你這漢子也是好笑,平白無故地出這個頭來,也罷也罷,吃酒的總是主公,吃痛的總是和尚,你這漢子不是說自己一手好拳棒麽?來來來,與和尚下樓來比試一遭,讓人輸個心服口服也好。”


    盧俊義正要答應,一旁小乙已經搶了出來道:“主人在上,請聽小乙愚言,這些遊方僧道,都有術法在身,隻怕暗下怪招,害主人丟醜。不妨讓小乙替主人先試試這和尚的斤兩也好!”


    盧俊義搖頭道:“小乙,俺學成這身拳棒,不曾傳出威風,今日裏讓眾人見識見識也好!”


    王超搖頭道:“施主要逞威風,自然有小僧見識,且請下來,讓本地父老做個見證。”


    說罷,這蛤蟆和尚滿臉帶笑,摸著肚子下去了。


    盧俊義哪受得了這個激?叫一聲“禿賊休走”,跟著追了下去。


    雅間裏,許玄齡憑窗望了一眼,感慨道:“山主何必與這些江湖上的粗人一般見識?現放著真仙在眼前,卻隻說是遊方的人,是他們沒福而已。”


    仙術士搖頭道:“這盧俊義說起來,與龍虎山伏魔殿下逃脫的一百零八魔星有些關係。如今華山、二仙山、龍虎山一眾道友都走了個幹脆,但這事情總還要著落在魏某身上。這盧俊義除了性子高傲一點,卻是大名府裏頭一個大豪,又是個好拳棒的武人性子,將來天傾地陷之日,自然有他出頭的時候,他那伴當燕小乙更是個難得人才,卻比什麽又黑又胖的孝義黑三郎、山東及時雨和什麽吳學究之類要強得多了。”


    這話說出來,許玄齡隻是半懂不懂,隻好聽過就算,手裏拿著閬風玄雲扇就朝下望去。


    蛤蟆王超背著手一直走到樓下來,一旁盧俊義也已經握著一根白木長棍走了過來,向著這矮胖和尚說道:“和尚你聽著,俺這棒是太行山中雪花降龍木削成,沉如鐵,硬如鋼,入水沉底,打石留痕,你的腦袋撞著一下,就要下地府見閻王。你若悔改,現下裏不遲。”


    王超擺了擺手道:“你說這棒子砸石頭也有痕跡,小僧也是石頭裏生出來的,你且砸一砸,看能不能留個痕跡?”


    這話說出來,盧俊義喝道:“好和尚,那便來試試俺的棒兒!”


    說罷,他盤個棍花,就朝著王超頂門打下!


    四周圍攏看熱鬧的人已經聚起來一堆,見著這個場麵,都忍不住遮住眼,卻隻聽得“哐”一聲巨響,盧俊義握著降龍棍,隻朝後連退數步!


    再看那矮胖和尚,頭上連個腫塊都不起,隻是背著手笑道:“這要是主公那好友何將軍的青鋼寶棍,小僧還得躲一躲,一根木棍,便有來曆,小僧又怕什麽?”


    旁邊一群人訝然間,就有閑漢叫了一聲:“這和尚好硬的腦袋,怕真成了個金剛不壞也!”


    蛤蟆王超聽了,隻是笑著合掌道:“金剛不壞算不上,但金鍾罩、鐵布衫,還是可以講個一二的。”


    正說話間,卻見人群裏閃出一個胖大和尚,滿嘴絡腮胡子,皮膚黝黑如鐵,穿一件細布直裰,腰間係了個鴉青絛,拍手道:“好個金鍾罩,好個鐵布衫,師兄,你是從哪裏學來的?”


    王超雙手合十道:“這是俺娘胎裏帶出來的本事,倒不是跟誰學的。”


    那和尚走上前來,對著盧俊義大咧咧地一拱手道:“這位員外,你和他比拳棒,他和你比硬頭,這比法不對,這一場也不算你輸了。我看員外好拳腳,隻是這比法不對,看灑家與你爭一場來。”


    盧俊義可沒料到半路殺出這麽一個程咬金來,忙還了一禮道:“師父從哪裏來。”


    和尚將身上直裰脫下,朝地上一摜,方才笑道:“灑家就是這五台山的僧人,聽這裏有遊方和尚說大話,辱沒俺本師智真長老,自然要來論個高下。那和尚,灑家不與你硬頭,與你比個力氣,你敢比麽?”


    王超也是一合十道:“自然肯比的,這位師兄要怎麽個比法?”


    說話間,就見酒樓上麵魏野探出頭來道:“王超,這位智深大師乃是智真長老的新剃度的,論力氣,不要說這五台山上,就是放在種師道、種師中兩位西軍相公麾下,也是拔尖的人物。要說比什麽倒拔垂楊柳,你還是早認輸為妙,如換個法子,大家來試試這個如何?”


    說話間,魏野肩頭一晃,桃千金錚然出鞘,頓時化成一道劍光,直落在地上!


    隻見劍光落處,轟然巨響,劍身整個沒入街心,隻留著劍柄在外麵。


    也不見魏野有什麽動作,人已經飄然出了窗外,正立在酒樓房簷上。仙術士笑吟吟地一指桃千金說道:“魏某這口法劍,祭煉有年,當初入手的時候便比尋常鐵鐧還沉重不少,如今到底有多重,一時間魏某也忘了。如今便用此劍做個比試,誰能拔出這口劍來,便算誰贏了這局,盧員外,魯大師,你們說好不好呀?”


    盧俊義看似狂傲,然而這劍沒入街心,他倒是心中有數,暗自道:“這街麵都是夯土路,多少人和畜生往來踩過去,結實得如石頭一般。怎麽這道人便有好劍,怎麽能一下刺進去?莫不是這道人已經煉成飛劍,乃是劍仙一流人物?”


    魯智深想得就更直接:“這道士話裏話外,怎麽卻提起老種相公與小種相公了來?俺魯達到五台山出家做了和尚,隻有趙員外、金老兒與智真長老知曉,這道士是哪處地裏鬼,怎麽將俺的來曆摸得這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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