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光暗藏,教法廣披,陣陣似是而非的禪唱聲中,是怎樣的景象?


    是異識玷汙靈台明鏡。


    是妄念深植方寸心田。


    許玄齡侍立一旁,隻見得魏野全身一個激靈,竟是連退三步,額上明光透出,化作一朵如蓮光輪,光灼灼地升騰起來。


    光輪騰空,便有莫測神威無端布滿整個劉先主廟中,無限光明圓圓融融,化作一道光柱,承托著那隻如蓮光輪直衝上天空。


    而這道純粹由光凝成的天柱,卻仿佛實質,源源不絕的純淨之光從這根光柱中散射而出,穿透了雲層,驅散了雨霧,隻將純粹的光明與熱浪灑向人間。


    光柱之中,紅日如輪,冷月似鉤,一上一下,似蘊含著生死之間的無數奧秘,又似乎傳來了慈母呼喚遠行遊子的悲歎:“泥塗世界,苦難煩惱,猶若輪轉,十方明子,原人子孫,還不歸來?”


    這悲歎呼喚之聲響徹涿州城內外,悲天憫人之意充斥四方,達官貴人、販夫走卒,同體大慈之心,大悲之願——


    涿州知州周伯符今日裏本來運氣不好,被家裏大奶奶捉著了他新納的外宅。這大奶奶乃是涿州城裏有數的巾幗英雄,頓時就率著府上娘子軍,擀麵杖、燒火棍地一通大鬧,不但那新安置的外宅被砸了個四大皆空,就連知州老爺也被大奶奶揪著耳朵,扯到廊下去跪搓衣板。


    這位周伯符跪在搓衣板上麵一麵捶著腰,一麵唉聲歎氣,何況今日裏細雨綿綿,隻覺得一股股寒氣逼人而來,不由得討饒道:“夫人啊,我的奶奶,今日裏濕寒得很,下官實在耐不得這個苦,可能先饒了下官這一遭,容下官到屋裏去跪?好歹屋裏還燒著地龍,不至於弄壞了下官的身子,將來沒處與奶奶夜裏解悶……”


    屋裏那大奶奶一肚子怒氣兀自不消,大喝道:“周伯符,便弄壞了你的老腰又值得什麽?卻省的你在外麵偷腥兀自不夠,還將這一個個妖精偷偷養起來!我聽法師們講經,西方有一位降伏佛母,最能處置你們這些偷腥的貓兒,改明兒,我便尋了蜜糖,黏了活螞蟻在你膝蓋上,要你跪不死這些螞蟻,才算是個了處!”


    說罷,這婆子怒衝衝地一推門,正要將周知州擺布起來,卻見得一時間雲開雨霽,一道明光如天柱,騰於雲天之上,又有梵鍾鳴響、禪唱聲聲,不由得神智一晃,卻是丟下周伯符不管,搖搖晃晃地合掌向著那光柱做了個五體投地的和南大禮,口中喃喃道:“南無大慈大悲光明盧舍那佛……”


    一語念罷,人已經搖搖晃晃地朝著那光柱的方向去了。


    周伯符心中納悶,剛問了一句:“我那奶奶,你到哪裏去?”卻聽得心頭梵唱響起,頓時兩眼一滯,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跟著他這位大夫人朝外走。


    隻是走到一半,周伯符神情猛然一震,竟是強行從梵音禪唱擾心的狀態中掙脫出來,跑到房簷下,將那搓板抱起來,歎了聲:“我是怎麽回事,怎的將這命根子撇下不要?”


    歎息聲中,又是一輪禪唱聲在他耳畔想起,這周知州方才神情迷糊起來,也跟著喃喃念佛道:“南無大慈大悲光明盧舍那佛……”


    隻是他兩隻手死死抱著懷中搓衣板不放,卻是沒有餘地合掌。


    這對夫妻走出來時,隻見州衙中,什麽門子、禁子、捕頭、牢頭、書辦、師爺,還有別處衙門的小吏,連著滿城文武,也不分漢兒還是契丹,貴人還是平民,一個個都是恍恍惚惚,雙手合十,朝著劉先主廟走來。


    這大群人中,也有做小買賣的舍了攤子不管,也有開鋪子的丟了賬本算盤,人人都是雙手合十,滿麵虔誠,隻管朝前走。


    隻有懷裏緊緊抱著搓衣板的周大知州,反倒成了個獨一無二的異類。


    就在這一群群人朝著劉先主廟走來的當口,光柱末端,魏野周身氣機翻湧,身形抖了幾下,卻是猛地一咬牙,大喝一聲,雙腳踏入土中,一陷數尺!


    許玄齡此刻也已經發覺不對,手中閬風玄雲扇上青芒閃動,就朝著魏野搧起一道淨穢祛惡的清風。


    然而清風著身,卻見著魏野周身氣機遊走,隨即透體而出,散為道道純淨之光,化為光壁,將這股清風整個地擋了回去!


    道術反噬而回,許玄齡啊呀一聲,被震得直跌坐在石階下,魏野卻是在此刻猛地一咬舌尖,雙手猛地一合,雙掌分陰陽,八指應卦象,猛然催動周身法力!


    此刻,也不由得他不催動周身法力。


    從神識入赤筋,到異教神通反噬而回,現出十方世界無盡光明之相,便是給魏野埋伏了一招狠的。那十方光明相不過是大神通之士留於赤筋之中的一點靈引,卻以神意為橋,顯化千葉蓮花、光明寶輪,契於魏野散仙之身,抽取法力,顯化這道通天光柱。


    若換了諸如之前被魏野斬落的那些應劫散仙、謫凡仙官,被千葉蓮花、光明寶輪印入靈台,強行凝化這道通天光柱,就能直接將他們數百載修行抽吸一空。如此一來,落在這殺招之中的仙道中人,便是被不斬而斬,重墮凡塵!


    哪怕是散仙一流人物,或者是佛門修成大阿羅漢的高僧,靈台之中被印上了那蘊含一教微妙法度、甚深神通的千葉蓮花、光明寶輪後,等閑也掙脫不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道神通印記拚命抽吸自身法力以自肥。


    但是在仙術士靈台之中,卻有一層如水晶、似天羅般的網絡鋪展開來,隨著魏野心念動處,那千葉蓮花、光明寶輪,看似深種心田,卻似無根之木,轉眼就被彈出!


    便在此刻,魏野冷喝一聲,法力鼓蕩間,青溪道服之外,猛然騰起一片光焰,其色正紅正赤,帶著人間鮮活的氣息,流轉無定,演化萬千。


    是春日煦暖,是夏日若火。


    是夜雨秋燈一點明,是泥爐獸炭雪中溫。


    而更是流火來天地,劍斬消魔蹤!


    一柄火色凝成的長劍在魏野麵前浮現出來,隨即,魏野身後劍影分化,十劍,百劍,千劍——


    桃千金在鞘中猛然一響,隨即劍虹衝天而上。


    一劍衝天,萬劍隨之,轉眼之間,原本清淨光明的光柱之中,那一派純粹的解脫超然意,就被熾熱的紅色,熱情的紅色,狂放的紅色徹底燃成一片火色!


    火色如潮,大潮是劍,波瀾是劍,浪濤是劍,萬劍沿著天柱而行,向著天頂而行。


    雲天盡處,紅日如輪,冷月似鉤,竟是同時一振,一時日輪光明大作,一時勾月陰晴圓缺,日輪勾月相交之間,竟也隱隱有了一絲陰陽變化之意。


    日輪勾月之中,有人禪唱未歇:


    “無上光明世界中,如塵沙數諸國土,自然微妙寶莊嚴,聖眾於中恒止住,彼諸世界及國土,金剛寶地徹下暉,無始時來今究竟,若言震動無是處,在彼一切諸聖等,不染無明及癡愛,豈有輪回相催促,生死破壞無常事,光明界中都無此,彼無怨敵侵邊境,亦無戎馬鎮郊軍,魔王縱起貪愛心,於明界中元無分,金剛寶地極微妙,無量妙色相暉曜,諸聖安居無障礙,將此百千日月明,遊行勝譽金剛地……”


    然而魏野隻是冷笑一聲:“你所謂的日月金剛地,還不是竊奪魏某法力,演化成相?偷來的就是偷來的,在魏某劍下,這等術法,可當得什麽?”


    說到此處仙術士猛然斷喝一聲:“斬!”


    一聲“斬”,桃千金劍光騰躍,化為斷魔之劍,正斬在了光柱最上方,那千葉蓮花相護的光明寶輪之上。


    劍鳴聲起,萬劍同聲刺下,火劍交錯之間,千葉蓮花一葉葉收卷,卻又一葉葉凋零,隻留下當中光明寶輪直落而下。


    寶輪之中,有白衣僧人合十端坐,雖然身形被桃千金當頭劈下,卻是依然麵目慈和,望著魏野道:


    “眾生苦惱,經百千萬億乃至那無量數劫,不得解脫。我今發大誓願,願一切眾生,若胎生、若卵生、若濕生、若化生,皆令往生無上光明淨土世界,仙家何苦如此執著?”


    魏野知道,這白衣僧不過是大神通之士留下的一點印記,但還是冷笑道:“你輩旁門禿驢,若要解脫眾生,便自家去做。這等假形幻象,假手他人,偷偷摸摸玩這個勾當,也配和魏某談什麽大道理?給我破!”


    話音再起,桃千金劍鋒一轉,就將這白衣僧斬成了一天流螢。


    千葉蓮花凋謝,光明寶輪被破,白衣僧人化為碎光,頓時天上光柱頓時消滅,留下了瓦藍瓦藍的天幕。


    魏野身形卻是微微一抖,手忙一招桃千金,一把插入地麵,才算是拄住了。


    一旁許玄齡忙叫了一聲道:“山主!”


    魏野擺了擺手,勉強笑道:“魏某沒有什麽大礙,倒是外麵是什麽動靜?”


    原本魯老道這班道人也險些被梵音禪唱弄得失魂落魄,此刻卻是清醒過來,連忙道:“大仙且去歇歇不妨,讓小道們出去看看。”


    魏野點了點頭道:“也好——玄齡,隨我到後麵來。李漁,你將那青蛟拿住,一並到後麵來,我有話要問!”


    李漁此刻麵色都已經煞白一片,連忙應聲。


    仙術士不再多話,將桃千金收入鞘內,直走了進去。


    隻是隨著日光下映,誰都可以看見,仙術士的耳垂已經變得白皙而透明,仿佛虛幻了許多。


    ……


    ………


    隨著魏野走入房內,司馬鈴已經一頭撲了過來:“阿叔,剛才的神力和禪唱是怎麽回事?你怎麽又和神力存在打架了,還這麽誇張!”


    被司馬鈴一撲,魏野再也撐不住架子,直接就跌了過去,勉勉強強雙手托住自家侄女的貓身,連聲道:“別壓,別壓,也別撓,這化身可是剛中了對頭一招吸星**,元氣大傷,再撐不住你這樣折騰!”


    司馬鈴可不管魏野手忙腳亂地想把自己從他臉上扒拉下來,隻是三瓣嘴一張,就吐出一個個玉瓶和錦盒來:“叔叔,你要吃什麽藥?還神丹?八寶檀香散?龍涎護心丸?菩提補天膠?可不要嫌苦!“


    “這具化身是我以八卦神君真形符為本,摹寫出來的符篆真形化身,要吃什麽藥!”沒好氣地把司馬鈴抱住,放到桌上,魏野搖了搖頭道:“不過是被人暗藏在法器中的神力印記投射過來,強奪了靈機為他所用而已。日精月華,五行精氣,這符篆真形自然可以自動修補起來,犯不著這樣大驚小怪。隻是,對頭居然有膽子這樣暗算魏某,倒是不能小瞧了!”


    說罷,仙術士目光冷然一轉,向著許玄齡道:“玄齡,把那李漁還有那青蛟都帶進來,這事情隻怕和他們兩個脫不了幹係!”


    許玄齡見著這位山主師叔被暗算,還吃了不小的虧,知道這位正在氣頭上,連忙應了一聲。


    那李漁見了這個場麵,他卻因為已經將真形留在下元太一真形圖中,身具玄門法度,沒有受到禪唱擾心,也見識了這樣一場仙佛鬥法的大場麵,一進門就直接跪了下來:“真君,此事李漁可敢擔保,蛟兒性情魯莽,雖然對佛母知恩思報,但這樣的事情,斷不會出自他手!”


    魏野冷哼一聲:“還用你說?那偷偷留在赤筋裏麵的神力印記,非是高等神靈的級數不能辦。也虧得是魏某,換了尋常散仙,一身真元演化那通天光柱,轉眼間就是個身死道消的下場!但要說這青蛟全然不知情,那就是扯淡了——”


    說話間,魏野將目光一轉,正落在那條被五花大綁的青蛟身上。魏野手一指,這青蛟身形頓縮,又轉化成了清秀少年模樣。隻是他嘴裏塞著圓珠,渾身被那根赤筋模樣的法器捆得結結實實,嘴裏隻是嗚嗚出聲,口水都順著圓珠流出來了,也不見有一句話能冒出口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魏野仙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盜泉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盜泉子並收藏魏野仙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