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象、巽象二神君半空現形,隨即化入劉先主廟震位、巽位之中。


    旁人或許看不出來,許玄齡卻是立刻生出感應,隻覺得劉先主廟中隱隱有風雷氣機隱而不發,但又似猛獸潛伏,時刻將要暴起傷人一般。


    魏野看了他一眼,笑著問道:“玄齡,感覺到了?這震巽兩道八卦神君真形符留駐在此,若有殺伐之氣相犯,便賞他們一個雷霆轟頂、風刀解體,尋常地煞幻術,更是不堪一擊——”


    說話間,就見得白瓷缸裏水花翻騰,下元太一真形圖中隱隱有氣機交感而出,仙術士便知道,這是已有水族皈依後,受了坎象符印,引動了下元太一真形圖的妙用。


    隨著下元太一真形圖展開,卻見太淵宮下方玄雲之海上麵,隱隱多了些魚龍蔓延之相。為首的,便是一條銀鱗白尾、頭生紅星的鯉魚。


    隨著這條鯉魚之形留在玄雲之海中,魏野雙眼中水光微動,便見得一片水下宮闕。


    說水下宮闕倒也有點言過其實,不過是一處水中洞府,青石洞門上用蚌珠攢成“清波署”三字,洞門前有兩個磨盤大小的青殼螃蟹守護。


    從洞門到了清波署內,卻是依著石壁鑿出了一處石堂,堂前也有些似樹非樹的水草,用五色鵝卵石栽種起來。石壁四周,也有些文彩斑斕的盤大珠蚌,時不時地張開蚌殼,放出珠光來照亮洞府。


    那石堂中,卻放了一張石案,主位上坐著一個頭綰道髻、身穿素白道服的青年,與他對坐的卻是一個清瘦少年,頭上生著一支色如黑瑪瑙的獨角,身上穿的卻是一身水靠般的鱗甲。


    那獨角少年微笑說道:“大師兄,你我都曾在佛母座下聽講數甲子,當初佛母誇你是我們當中最具夙慧的一個,將來必然有化蛟成龍之望。隻是大師兄你卻背了佛母,來到這拒馬河,當了一個不尷不尬的河道都總管。本來依著大師兄的能耐,將來積功升授一方河神,自然也是個正果。可如今洞隂水府下詔,天下洋、海、江、河、溪、潭、泉、井各部有職正神,都入了洞隂水府,不再管事,大師兄你也是升遷無望,何必還守著這清波署一個破衙門不肯放手?佛母此刻正在用人之際,大師兄若能回去輔佐佛母,少不得將來還得個正果……”


    白衣青年聽了,沉默片刻,卻是搖頭道:“蛟兒你不必說了,佛母待我恩重如山,李漁今生粉身難報。但是佛母所欲行之事,要的是神通廣大之人,我一個背門逃奴,於佛母沒有絲毫助益,回去何用?就算不成正果,這清波署也是我經營二甲子有餘之地,斷不會舍下此地,去萬花山千錦洞的。”


    那獨角少年聽了,眼中透出一股莫名氣息,拍著石案笑道:“好啊,好啊!李漁,你守著拒馬河裏這個安樂窩,不願意去見佛母,也不想來見我,隻想關起門來過你的小日子,是不是?好的很,好的很,佛母在我來此之前,早預見著你不肯迷途知返,特賜了我法寶在此——”


    說著,這獨角少年將身跳起,將一根通體赤紅的長繩抽出來。


    可還不等他祭起法器,外麵就傳來幾聲怪叫:“大總管可了不得,外麵來了個胖和尚,見了我等水族,張嘴就吞——”


    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得外麵有人“哈哈”一陣大笑,跟著道:“佛爺還道這拒馬河裏沒什麽出眾角色,不想還真有個河道都總管的衙門在此。諸位,俺家主公有情,勞煩諸位先到小僧肚裏暫待一會吧!”


    說話間,就見著王超一頭衝了進來,把嘴一張,就見著無窮吸力頓起,不管是白衣青年還是獨角少年,全都被他一口吞了。


    當初魏野傳授給蛤蟆王超《北嶽九泉攝毒獄禁》這部禁法,原本就是從雲雷天獄禁法中分化出來。九泉攝毒獄,顯化為五靈華幡,上應北方五炁之天,以辰星正天德,以北嶽製地氣,總治蛟螭虯鼉、魚龍蛇蜃、水府陰宮之屬。


    由這石蟾精使來,卻正當其用,一應成精水族,隻要不是修成仙道或是蛻骨化龍之輩,被他一口吞了,就再難掙脫出來。何況王超本來就是吞水石蟾這類天地靈種成精,若是真正成了氣候,其吞水之能號稱“一口吞洞庭,長舌卷雲夢”,何況隻是些許水族?


    隻是這蛤蟆和尚小聰明不缺,大事還是糊塗,眼瞅著這白衣青年李漁身上還有些不清不楚之處,怎麽就把符印與他,留了真形秘諱在下元太一真形圖裏?


    仙術士心念一動,下元太一真形圖中自有神意隔空而出,隻見白瓷缸中濺起一團浪花,托著一條額生紅星的銀鱗鯉魚跳了出來,隨風一轉,卻化成一個道裝青年,躬身為禮:“小神李漁拜見下元太一君。”


    魏野微微頜首,將這李漁上下看了一遍,隻見這鯉魚精從頭到腳倒沒有多少妖氣,頭頂多了一頂珊瑚道冠,上有坎卦卦符透出清光來。身上那一件素白道服,更是滿布雲氣流轉,看上去居然比魏野這竹冠道者更多幾分仙氣。


    顯然這鯉魚精得了符印,留了真形秘諱在下元太一真形圖中,等若學道之人科盟立誓、書名青籍,得了不少好處。何況這鯉魚精原本就是水府吏員,雖然不為正神,也算是水府一員。受了符印,轉入下元太一真形圖中,等若是臨時工瞬間扶正,對這鯉魚精而言,竟是不亞於一步登天。


    魏野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登天,隻是將他上下看了一遍,點頭道:“隻看外表,隻要魏某這符印不去,倒是也像個仙官模樣。李漁,你既然受了太淵宮符印,便為太淵宮一員仙官,我且問你,你們口中的佛母,也便是萬花山千錦洞那條烏龍得道的烏靈聖母,到底在玩什麽花樣。怎麽魏某看來看去,都像是有什麽大陰謀在背後運作?”


    李漁向著魏野一躬身道:“啟稟下元太一君,小神不知佛母他究竟所為何事,隻是許多年前,佛母突然大徹大悟,修成正果。而後便廣尋天下水族,傳授道法,小神當時隻是一條通靈鯉魚,為求機緣,拜在佛母門下聽經。眼看著小神就要化龍之時,小神遇見一位大德長老,聽他點破,才知道佛母所傳的法門,看似速成,其實險惡。於是小神情願毀去頜下明珠,以魚身重新修起,再不與佛母往來,隻是不知為何,我那師弟蛟兒卻突然尋來,口口聲聲要小神去佛母座下認罪受罰。至於別的,小神一概不知。”


    魏野點了點頭,隨即手向白瓷缸中一指:“你不知道,你那師弟總該知道吧?王超,把那頭青蛟給我提出來!”


    白瓷缸裏又是嘩啦一聲,就見著一條頭上生角的小蛇被丟了出來。離開了白瓷缸,這小蛇見風即長,轉眼間就化作一條青蛟,頭頂獨角如牛角,晶瑩黝黑似黑瑪瑙,隨風盤旋,欲朝下撲來。


    然而還不待它下撲,就見李漁大喝一聲:“蛟兒,不可無禮!”


    說話間,他袖中一揮,卻見一道赤光頓時就將這條青蛟捆了個結實。


    赤光中,依稀能見著那是一條長筋般的物事,一頭綴著顆拳大圓珠,正塞進青蛟口中。


    這青蛟被這條赤筋捆住,還待要掙紮,卻是一下子就跌落下來,依舊化成人形,口中被那顆圓珠塞得滿滿當當,卻是一聲難出。


    然而見著那赤光燦然,魏野卻是“咦”了一聲,劍訣朝前一點,分出一絲神識探了進去!


    就在神識探入瞬間,仙術士隻見眼前一片光明大作!


    不僅僅是光明,還有更多黑暗,一光一暗,彼此爭鬥不休!


    光明中,有人頌唱出一段經文來:


    “大眾,即此世界未立以前。淨風善母二光明菩薩,入於暗坑無明境界。一百五十種明子,受諸魔纏繞,如蠅著蜜,如鳥入網,如魚吞鉤。以是因緣,二菩薩奉諸佛慈諭,以一百五十類魔與一百五十種明子和合,造成世界十天八地。”


    “如是世界,即是無量光明醫療藥堂,亦是暗魔禁係牢獄。淨風善母二菩薩,以善巧巧方便設三千世界,開六道業輪,建日月宮,並須彌山、鐵圍山、諸地獄、香水海及諸小山、大海、江河。作如是等,建立世界。”


    “如是一百五十類魔,困鎖一百五十種光明大力。眾生之身,猶如牢獄,一百五十類諸魔如掌獄官。於是魔主毒心惡計,造立人身。禁囚明子,如是毒惡貪欲肉身,一一皆放天地,世界,業輪星宿,三災,四圍,大海,江河,幹濕二地,草木,禽獸,山川,春夏秋冬,年月時日,乃至有礙無礙、無有一法不像世界……”


    隨著這段禪唱經聲,就見著光暗彼此廝殺,而後二者混合之間,顯露出無數人間景象,飛鳥走獸、村莊城廓。


    春來麥芽吐綠,夏日稻花送香,蟲噬鼠咬,鳥啄狸踏,苦也,苦也。


    蟲兒被麻雀叼走,甚至來不及產卵繁衍,可雀卵還不是被蛇吞下,蛇又被黃鼬咬死,苦也,苦也。


    農夫在田中耕作,“春種一粒麥,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此間之苦,又比鳥獸蟲豸多了幾分?


    麥子被送入官倉,釀成美酒,高官大賈舉杯歡笑,然而大獄來時,杯中那摻了鶴頂紅的酒漿,哪個又肯飲下?


    鍾鳴鼎食之家,幾世幾代所積,最後沒入宮中,佩金腰玉的龍子鳳孫享受無邊,可到了皇朝傾覆之時,卻隻得血汙遊魂而已!


    苦,處處苦,件件苦,樣樣苦。


    何處解脫?


    國土之上,有僧人白衣而至。


    他踏上土地,地麵開裂,火從岩層之下升騰起來。


    他走過森林,老樹枯萎,火從樹心當中迸發起來。


    他路經草原,百草衰黃,火從地平線上席卷起來。


    他進入城池,畫棟成灰,火從人心深處燃燒起來。


    僧人所過之處,江涸海竭,群山化為流動的岩漿,填補了饑渴的河床。


    僧人所過之處,鳥亡獸盡,潔白的骨骼看去是如此純淨,閃動著神聖的光芒。


    還有人,每個人都滿麵歡喜地對著白衣僧人下拜下去,然後有火焰從人們身上迸發出來,皇帝、國王、大臣、貴戚,像一杆杆火炬,道者、僧侶、祭司、修士,像一盞盞明燈。


    而那些人們所聚集的城市、村莊,就像是一場場慶祝神恩的篝火被點燃,就連海麵上的船舶,也成了慰靈的水燈,久久不熄——


    世界在燃燒著,光明在匯聚著,最後所有的光,來自人類的光,來自動物的光,來自植物的光,來自一切生命的光,匯聚成了通天的光柱,要到達不屬於這個世間的遙遠地界上去。


    在這片光的世界中,一切的苦惱都不再存在了,隻剩下光、光、光……


    而後,這一片光明開始朝著更多的世界去蔓延。


    撐持天地的巨樹上,長耳的精靈與巨樹一起變成了光。


    不見天日的礦坑中,長須的矮人與寶石一起變成了光。


    充滿喜樂的天堂中,背生雙翅的天使與雲朵一起變成了光。


    永恒廝殺的深淵中,頂戴長角的惡魔與岩漿一起變成了光。


    無數的種族、無數的文明,就此被純淨之光給吞滅無餘,就連威光赫然的神國、遍生蓮花的佛國、雲鶴飄渺的仙境,也在這一片蔓延著的純淨之光中漸漸被一一虛化。


    不需要物質、不需要生命,甚至也不能容忍大能者的存在,最後留下的就是這樣一片光的海洋。


    在這片光的海洋中,隱隱傳來了滿是悲憫與慈愛的禪唱之聲:


    “……如是如是,此是三千世界如是成就,此是三千世界如是解脫,我今當發大慈心,發大悲願,令彼眾生、天魔外道、無量刹土,如是解脫!”


    “……如是如是,迷途明子,當知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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