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韋家堡所出現的這幅畫麵,一幕幕的悲喜劇,正在番和一戰後迅速的上演。


    一支支的馬隊,正舉著魏野通過風月堂新定製的螭虎旗,向著番和各處撒出去——被打破的塢堡,要緊急收攏生還的難民,暫時逃過一劫的塢堡,那沒說的,完糧、納稅、服役!


    看上去溫和可親,平時發號施令也常常廣引經義,還帶著幾分儒臣風度的魏野,現在可沒有什麽好臉色給這些地方豪強看。


    現在就要將這一戰大勝之威使到了極處,才能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之前,將能調集的力量都調集起來。


    這場大戰,不僅要決定西涼漢人與羌部數百年恩怨與命運前途。


    而早已在戰場上顯露真身的賀蘭公與魏野、左慈、何茗這個不著調的道門新人組合,也必然要分出一個生死。


    隻是在這戰雲密布的當下,並沒有什麽人會將目光從滿布血與火的戰場上移開,去看透那命運的迷霧……


    ……


    ………


    番和城前,一隊馬軍都是披掛整齊、策馬長驅,一麵朝前衝殺,一麵一臉崇敬地望著他們的主將。


    雖然作為主將,他們這位官拜羽林軍左監的軍將年紀太輕,實在談不上有什麽宿將威儀。可是一身馬戰功夫,卻是讓他們這些部下著實心折。


    馬隊正前方,何茗催動胯下戰馬,迎著羌軍出營人馬就直衝入對方陣形。


    他衝得離羌軍大營實在太近,最近的箭樓之上,已經有人張弓搭箭,箭雨颼颼而下。


    不管如何,這些羌軍射術著實精良,可就算這些羌軍弓力再強,來勢再急,又如何奈何得了何茗這生猛小子?青鋼長棍橫空一擺,竟是生生將支支羽箭攔腰打折!


    跟隨何茗衝殺上來的馬軍們,都將背上硬弓摘下,一麵以襠勁夾住馬腹,一麵開弓回射。哪怕有箭樓遮護,這一番回擊之下,照樣有數名羌軍,慘叫中箭跌下。


    何茗高喝一聲,手中青鋼長棍猛地在羌騎中橫衝直撞起來。他這根沉重鋼棍是再標準也不過的附法兵器,分量更比魏野趕製的那些騎軍重鐧要沉了好幾倍。


    自然,魏野隨身法劍桃千金在流霞水母孕養之下,重量也是突飛猛進,要是論實際分量,猶勝過何茗的青鋼長棍。但是魏野那標準的施法者身板,哪比得過何茗這怪力小子?


    又是一棍當頭砸下,被選作獵物的羌兵舉槊抵擋不及,竟是連人帶盔都砸癟了下去!


    這怪力小子回身又是一棍,掄翻了兩個撥馬欲逃的羌軍,還不忘喊一聲:“報個數!”


    便有一個眼神靈便的親衛隨著應了一聲:“連著方才這仨死鬼,將主您今日已打殺了一百一十三個叛賊!”


    這等數目,何茗還是不滿地哼了一聲:“比起老魏那妖道一日裏斬獲的數目還短不少!兒郎們,別讓丹灶壇的家夥們看了笑話,再上!”


    這一場衝殺,已經留下了滿地的羌軍屍身,何茗還是將青鋼長棍朝天一舉:“本將乃羽林軍何茗!羌賊聽著,快快再出一支軍馬出營受死!”


    這聲吼,震得箭樓之上殘存的羌軍們心膽動搖,也讓他們心中一股無端悲憤之氣驟然而生——


    神諭!還是神諭!神諭今日隻許三個百人隊出去與這幫如狼似虎的漢軍對陣,為什麽大家想要舍身忘死地戰上一場,也這般的難?


    咬牙之下,這些羌軍隻能端起角弓,向著這些討戰的漢軍射出一支又一支羽箭!


    對那些射來的羽箭毫不在意,何茗隻管將一根青鋼長棍使得風穿不透、雨潑不進。


    那跟著他計數的親衛反倒有些疑惑,終於忍不住朝著自己這位將主近了些,小意問道:“羽林,咱們諫議神通廣大,若是率著道兵前來,怎麽樣也推倒了賊軍這座大營。怎的卻讓咱們來敵營前討戰,今日二百、明日三百的廝殺,毫不爽利!”


    何茗這才放下長棍看了這親衛一眼,拇指一蹭鼻尖:“老魏那家夥這時候正忙著大事,他是一心想要搶下那覆軍殺帥的頭功的,這數人頭算功勳的力氣活就推給了我!別管那喜歡鬼畫符的家夥,咱們繼續!”


    聽著何茗這樣說,那親衛也沒了言語,隻好苦笑一聲,接著替自己這個少年將主數起今日斬獲的人頭來。


    隻是這親衛渾然不知,何茗隨口發的那幾句半真半假的抱怨,卻都連通著魏野的冒險者私密頻道。


    “鬼畫符?要是鬼畫符便能作數,我費這力氣作啥?”


    端坐在新布置的青石法壇之上,魏野一手捧著水府行波旗,一手掐定劍訣,口中輕輕一笑。


    隨即就被立在法壇之下、手持桐木符幡的左慈一聲喝住:“道友,凝神定心!”


    魏野沒趣地一聳肩,隨即劍訣向著水府行波旗上一劃:“九天炁交,大劫更始,元陽轉少陽,化生赤帝炁,敕!”


    咒訣催動,水府行波旗無風自展,猛地自魏野手中脫出,直飛上天。


    霎時一股極淨極正的燥意,自行至天中的日光中猛然而生。


    水府行波旗上洞陽劍祝符印,受到這股日中真火相激,頓時無火自燃,化成了一片火中虛影!


    日中真火,結成朵朵閃耀著金紅色的火蓮,而水府行波旗化成的火中虛影,卻是漸漸由虛轉實,成了一片其色正赤的火雲。


    金蓮才捧日輪起,紅雲壓低碧琉璃。


    金蓮天火燦然,紅雲人火正赤,交相鼓蕩,一旦相觸,便是風動、心動、雷動、神動。


    而在兩股純正卻截然不同的火焰交接之中,魏野雙目閉起,雙手結印,自然搭在膝頭,頭頂泥丸宮中,卻有一道赤光直衝而起,投入兩股真火交接之地。隻聽得霹靂一聲,金蓮紅雲之中,洞陽劍祝十六字根本符篆,再度現形。


    起先,那一字字符篆虛幻無定,在天火金蓮與紅雲赤火間來回穿梭。


    然而隨著每一次符篆穿梭過紅雲赤火,符篆的筆畫便更顯得凝重幾分,而每穿梭過天火金蓮,符篆的光華便更鮮豔晶瑩幾分。


    道門傳說中,鴻蒙初判,始青天中,自生靈文,於洞陽之館、流火之庭受真火冶煉,始成字形,號為赤書玉篇,為道門一切龍章雲篆鳳書鳥籀種種符篆之根本。


    而此刻,魏野與左慈聯手,勾招日中真火,會同洞陽離火,重煉洞陽劍祝根本符篆,卻是在重現當初赤書玉篇現世的火煉真文過程。


    眼見得那道根本符篆越發鮮明晶亮如赤玉,左慈手托符幡,向著空中一擲!


    符幡飛入空中,轉眼之間,便散作道道火光,轉眼之間,就隻剩下了符幡頂上安著的魏野所佩諫議大夫印。


    火光橫空,便道道赤氣,從四麵八方湧來,觸著諫議大夫印,便化成無數景象,次第在兩位仙道高手麵前浮現。


    那是起火的村落、那是陷落的城池、那是火場中躬身護衛著妻兒的丈夫、那是絕境中掄起鳩杖打碎了羌兵腦袋的老人。


    那是在羌亂中顛沛流離的西涼漢民,那也是聽聞到涼州羌亂、正集結起大軍試圖向酒泉、敦煌、北地各邊郡叩關的異族大軍!


    而這道道赤氣中,最多的,卻是一聲聲低吟輕喚:


    “聽說您便是朝廷派的天使,來為我們報仇了!”


    “諫議,番和城那一陣,打得漂亮!”


    “諫議,您大勝的英姿,小人們看不到了,隻求諫議為我等多殺些羌狗!”


    “自孝武定邊以來,霍驃姚、馬伏波、班定遠,相繼而出。我等相信,英雄不絕,漢運不終!魏諫議,善自珍攝,帶著大漢兒郎守住我們祖宗神靈留下的土地!”


    這其中,有麻布包頭的鄉野小民、有甲胄在身的陣亡將士,也有冠帶齊楚的殉難文臣。


    而更多的畫麵,是一麵麵的螭虎杏黃旗,在涼州土地上縱橫。


    魏野滿麵肅容,望著這一幕,俯身下拜回禮。


    赤氣越發濃重,然而天火金蓮與赤火紅雲在赤氣蒸騰間,卻又展現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畫卷。


    於火光之中,顯出一尊仙官虛影,手持法劍,身騎鳳凰。於這尊仙官身後,千騎萬乘,兵將仙吏,各乘異獸前驅,玉女奉寶盤,丈人跨麒麟,更有臨日之山、流朱之泉、赤殿丹宮,次第浮現。


    隨著魏野與左慈聯手催動,竟是在半空之中顯出了一片安住於慧光烈焰中的仙境景象。


    左慈見狀,微微讚歎一聲,隨即稽首禮拜下去,誠心讚歎道:“采之無終,營之永存,卻老反嬰,光華萬春。九天玄根,元首妙門,大哉靈寶,朱丹長生!”


    一讚未罷,魏野雙目已然睜開,雙瞳隨之現出金芒,直視向天,口誦祝文:“學仙童子臣魏野,願得靈寶赤帝下元符命,以製南嶽三炁丹天分度,拯拔萬民!”


    隨著仙術士翻身一拜,天中雷霆再震,天火金蓮、赤火紅雲連同那一片安住於慧光火焰中的仙境神真虛形,同時消散,隻有一麵白地流火牙、閃動著金紅之色的令旗在空中招展。


    純白旗麵之上,浮出了一團烈火般的螭虎紋,螭虎頭尾蟠屈,卻正好形成了一道兩儀符圖。


    魏野與左慈相視一笑,仙術士抬手望空一招,那麵令旗便落入魏野掌心。


    手掌與旗杆一觸的瞬間,無數景象在魏野識海中霎時而現,使得魏野一時間臉色都變得蒼白。


    左慈關切地欲要動問,卻被魏野一擺手攔住了:“師兄,不過是識海一時受了衝蕩,有些消化不來,這不要緊。”


    左慈看了這便宜師弟一眼,終究還是搖了搖頭:“馬駒不能乘人,牛犢不能負車,你強行接引涼州萬民願力祭煉這件法器,卻又並非鬼神一流,識海震動都是輕的。若用民心之力,便受承負之因,此是三代君子之道,不是聖人之道,最後隻怕要自仙道墮落入鬼神一流中,小生還是要奉勸你一句——”


    這跛足獨眼老兒正色說道:“莫要自誤。”


    聽著左慈規勸,魏野嘿嘿笑著一擺手,反問道:“民心是何物?一人一心,千人千心,猶如亂麻,多頭歧出,哪有什麽唯一純一的民心?唯在如今這樣亂世,民心思安又遇上羌部淩迫,所以有了今日這眾誌一心的盛況,可等到羌亂一平,原本被視作整體的漢人,便又重新化作流官、豪強、部曲、平民等等高低貴賤類別,其利不同,其心又能如何統一了?”


    說著,魏野又低笑了一聲道:“這樣利用萬民願力的手段,本來便是太平道中的獨門秘術,我與師兄也不過是因勢利導下的邯鄲學步。等得這一戰結束,不獨師兄要退隱林下去靜參無上妙旨,我這個官兒說不得也要掛冠求去的,那萬民願心又與我何幹?倒是照著太平道如今擴張速度,日後若是家家戶戶都去拜中黃太一君,說不得他們倒是能將這套法門推演出什麽新花樣來——可這和我們又有什麽關係?”


    聽著魏野這般說辭,左慈也隻是學著魏野的樣子一聳肩:“正是神也是道友,鬼也是道友,官字兩張口,便隨著道友說去。既然道友早有預案,便隻算小生多口。隻是這件法器已經脫胎換骨,水府行波旗這名目已經不甚合適,不如便由小生改個新名如何?”


    將令旗合在手心敲了敲,自認在起名上沒有什麽天分的魏野笑著一點頭:“這麵法旗是我與師兄同心合力煉養而成,自然起名之事,師兄當仁不讓了,隻是名字可別太長。一般說來那劍招陣法也好,法器神兵也罷,名目一旦超過五字、六字,便天生地透著一股龍套氣息——比如那什麽乾坤奧妙大葫蘆、混沌洪荒百萬劍陣,聽起來就叫人深覺毫無時髦二字可言了也。”


    聽著魏野這說法,左慈不覺搖了搖頭,一捋白須就拍板道:“洞陽三炁是道友術法根基,三炁上應南方丹天,而此旗又取日中真火陶冶成形,便定名為丹天流珠旗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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