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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沒把阿邦推下去摔死一事,賈迪爾遭受阿拉蓋之尾鞭撻,精鋼倒鉤撕開了他背上的皮肉,三天沒東西吃更是難熬,但就跟麵對所有痛苦一樣,他擁抱這些懲罰。這些統統無關緊要,因為他網中了一頭阿拉蓋。其他戰士割下風惡魔的翅膀,將它釘在魔印圈中,等待陽光灑落;但擊落它的人是賈迪爾,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他可以從其他奈沙魯姆敬畏的目光中看出這點,並在戴爾沙魯姆的眼中看出勉強的敬意。就連達瑪們都會在自認沒人注意時偷看他。


    直到第四天,賈迪爾走向打飯隊伍,身體因為饑餓而虛弱無比。他很懷疑自己有力氣對付最弱小的男孩,但依然抬頭挺胸地走向隊伍最前方的老位置。其他人紛紛後退,充滿敬意地垂下目光。


    他伸出自己的飯碗時,克倫抓住他的手臂。


    “今天你沒粥吃。”訓練官說。“隨我來。”


    賈迪爾肚子裏好像有頭沙惡魔試圖爬出來似的,但他沒有抱怨,隻是將飯碗交給另一個男孩,然後跟隨訓練官穿越營地,朝卡吉大帳而去。


    賈迪爾臉色發白。這不可能。


    “已經三百年沒有你這種年紀的男孩進入戰士帳篷了。”克倫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般說道。“我認為你還太年輕,這或許是你的末日,是卡吉部族的重大損失,但法規就是法規。當一個男孩在城牆上網下第一頭惡魔後,他就要應召參加阿拉蓋沙拉克。”


    他們進入大帳,數十名身穿黑衣的男人轉身看他,然後又回頭去麵對他們的食物。有女人在服侍他們吃飯,但和賈迪爾曾見過那些全身包在厚重黑布下的女人不相同。這些女人的頭巾是薄紗,而她們柔軟的身體曲線外罩著鮮豔透明的絲綢。她們的手臂和肚子裸露在外,除了珠寶沒有任何遮掩,而她們的褲子旁邊開有高叉,光滑修長的大腿一覽無遺。


    賈迪爾感覺臉頰發燙,但其他人似乎都不覺得這種景象有什麽不對。其中一名戰士看了服侍他的女人一會兒,接著丟下手中的烤肉串,一把抓起她,將她扛在肩膀上。她咯咯嬌笑,任由他將自己扛人一間門口掛有帷幔、放滿亮眼枕頭的房間。


    “你也擁有那種權力,隻要你活過今天晚上。”克倫說道。“卡吉部族需要更多戰士,而提供戰士是男人的職責。隻要表現良好,你可以為自己贏得妻子、建立家庭,但所有戴爾沙魯姆都有義務讓自己部族的吉娃沙魯姆懷孕生子。”


    看著這麽多身穿暴露服飾的女人賈迪爾有些不知所措,他在她們年輕的麵孔中搜索,隻怕看見自己的妹妹。當訓練官帶他來到一張大餐桌旁的枕頭上坐下時,他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桌上擺著比他一輩子見過還要多的食物:棗子、葡萄幹、米飯、用香料烤熟的羔羊和串燒,還有蒸麥粉及葡萄葉包蒸肉。他的肚子在饑餓和欲望的煎熬下咕嚕作響。


    “好好吃,好好休息。”克倫建議道。“今晚你會和男人們並肩作戰。”他拍拍賈迪爾的肩膀,離開大帳。


    賈迪爾試探地伸手去拿一串烤肉串,但一雙手迅速將其搶走。他看向動手的人,發現哈席克正在瞪著自己。


    “那一晚算你幸運,老鼠。”哈席克說。“趁現在快向艾弗倫祈禱,因為隻靠運氣你休想在大迷宮裏撐過一晚。”


    賈迪爾隨其他戰士一同前往沙利克霍拉神廟,在夜晚的戰爭來臨之前接受達瑪基的祝福。他從來不曾進入過這座英雄骸骨堆積而成的神廟,裏頭的景觀令他所見過的一切黯然失色。


    沙利克霍拉神廟中的一切都是用阿拉蓋沙拉克中戰死的戴爾沙魯姆的骸骨建造而成,隻是要經過漂白以及上漆處理過後。大聖壇上的十二張達瑪基座椅椅腳都是戰士的小腿骨,下方還連有腳掌的骨頭;椅臂都曾握過屠殺惡魔的長矛和盾牌。座椅本身是守護戰士心髒的光滑肋骨,椅背則是用在黑夜中屹立不倒的脊骨所製;頭墊的部分是由在天堂中長伴艾弗倫左右的戰士頭骨製成。十二張座椅圍繞安德拉的王座而立,而安德拉王座則由凱沙魯姆——阿拉蓋沙拉克指揮官的頭骨堆砌而成。


    數百顆頭骨和脊骨組成了數十盞巨大的吊燈,數百張骨製長椅提供信徒禱告。聖壇、餐杯、牆壁、巨大的圓頂天花板,難以計數的戰士以他們的肉體守護著這座神廟,並以他們英雄的骸骨製成了這座神廟。


    巨大的神廟正廳是圓形的,牆壁上留有數百個小型壁爐,其中的骨台上陳列著完整的骷髏。這些都是克拉西亞第一勇士——沙魯姆卡的骸骨。


    在達瑪的監督下,凱沙魯姆指揮個別部族的戰士,但當太陽西下時,則由安德拉任命的沙魯姆卡統率所有凱沙魯姆。現任沙魯姆卡就和賈迪爾一樣隸屬卡吉部族——這個事實令他倍感榮耀。


    賈迪爾雙掌戰抖地欣賞著眼前的一切,整座陰森的神廟訴說著榮耀與光輝。他的父親,死於馬甲部族的攻擊,而非阿拉蓋沙拉克,因此沒有資格進入此地供人瞻仰,但賈迪爾夢想著有一天自己的骸骨也可以進入這座神廟,為他的父親帶來榮譽,讓自己的犧牲能夠流芳百世。世上最榮譽的事莫過於成為戰士英靈,不管是在這個世界還是死後的世界,與那些在他之前犧牲性命的人一起,以及那些尚未出生、未來數世紀裏準備奉獻生命的戰士一同受人瞻仰。


    沙魯姆立正站好。達瑪基則為了即將展開的戰事祈求艾弗倫,以及第一任解放者卡吉的祝福。


    “卡吉,”他們呼喊道,“艾弗倫之矛——沙達瑪卡,在第一時代裏統一世界,並且帶領人類脫離阿拉蓋魔爪的解放者,自天堂看顧這些夜晚外出繼續永恒戰鬥,如同艾弗倫在天堂對抗奈一般,在阿拉上對抗蓋的英勇戰士。賜給他們勇氣與力量吧,讓他們驕傲地站在黑夜中,見到黎明的陽光。”


    這麵魔印盾和沉重的長矛是克倫能找到最小也最輕的裝備,但賈迪爾在他們麵前依然感到渺小。他隻有十二歲,而其他集合在這裏的戰士最年輕的還比他年長五歲。他假裝沒有什麽不對勁之處,走過去和戰士們站在一起,但就連身材最矮小的人也比他高出許多。


    “奈沙魯姆進入大迷宮的第一個晚上要與另一名戰士綁在一起。”克倫說。“確保第一次麵對阿拉蓋的時候不會意誌崩潰。就連最英勇的戰士也得麵對這項心智的考驗。指派給你的戰士會成為你的阿金帕爾,你的血誓兄弟。你必須遵守他所有的命令,攜手並肩直到戰死。”


    賈迪爾點頭。


    “如果你活過今晚,達瑪丁會在黎明時前來找你。”克倫繼續。


    賈迪爾突然看向自己的老師。“達瑪丁?”他問。他不害怕麵對阿拉蓋,但達瑪丁仍令他心生恐懼。


    克倫點頭。“一名達瑪丁會前來預知你未來的死亡。”他說,壓抑著一股戰抖的欲望。“你要有她的祝福才能成為戴爾沙魯姆。”


    “她們會告知我們的死期?”賈迪爾一臉驚恐地問道。“我不想知道。”


    克倫哼了一聲。“她們不會告訴你,孩子。未來隻有達瑪丁有權得知,她們會在你脫下拜多布前得知你將死得像個懦夫還是偉人。”


    “我不會死得像個懦夫。”賈迪爾說。


    “當然。”克倫同意道。“我不認為你會。但如果你不聽從阿金帕爾的指導,或是不夠警覺,你可能死得連條狗都不如。”


    “我會仔細聽從指示的。”賈迪爾承諾道。


    “哈席克自願擔任你的阿金帕爾。”克倫說著指向該名戰士。


    脫下拜多布的兩年之間,哈席克又長高了許多。他今年十七歲,在戴爾沙魯姆裏的肉山酒池前長了許多堅硬的肌肉。他至少比賈迪爾高一個頭,體重則起碼重他兩倍。


    “不要擔心。”哈席克微笑道。“駱駝尿之子和我在一起會很安全。”


    “駱駝尿之子擊殺第一頭阿拉蓋時整整比你當年年輕三歲,漏風者。”克倫提醒他。哈席克保持微笑,但嘴角抽動。


    “他會為卡吉部族帶來榮耀,”哈席克同意道,“但條件是,如果他能活下來的話。”


    賈迪爾還記得當時被哈席克折斷手臂的聲音,以及事後的威脅。他知道哈席克會想盡辦法找出他不服從的理由或借口殺了他,以免他有機會脫下拜多布成為戴爾沙魯姆。


    賈迪爾決定忍受哈席克侮辱的言語,一如他忍受當年手臂被折斷的痛苦般心平氣和地看待,絕不要在自己多年來追求的榮耀唾手可得時遭人激怒而錯失良機。隻要能夠熬過今晚,他就會成為戴爾沙魯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戴爾沙魯姆,而哈席克會麵對淒慘的命運。


    他們的小隊位於第二層,躲在伏擊點中靜靜等待。一塊小空地的中央挖有一個隱秘的惡魔坑,不久就會塞滿等待致命陽光照射的阿拉蓋。賈迪爾緊握長矛,擺正盾牌,減輕肩膀的負擔。但眾多沉重的裝備中,最沉重的還是那條拴繩。四英尺的皮繩兩端分別綁在他的腳踝和哈席克的腰上。他不太自在地移動腳步。


    “如果你跟不上我的動作,我就一矛把你戳死,然後砍斷繩子。”哈席克威脅道。“我的榮耀不能被你拖垮。”


    “我會如影隨形地跟著你。”賈迪爾承諾道。哈席克嘟噥一聲,從長袍底下取出一個小水壺,拔下瓶蓋,喝了一大口。他將水壺遞給賈迪爾。


    “喝點這個,可以增加勇氣。”他說。


    “什麽東西?”賈迪爾問道,一邊接過水壺,聞聞壺口。味道類似存放過期的肉桂,但十分刺鼻。


    “庫西,”哈席克說,“發酵的麥殼和肉桂。”


    賈迪爾瞪大雙眼。“凱維特達瑪說,《伊弗佳》禁止飲用發酵的麥殼或是水果。”


    哈席克大笑。“大迷宮中的戴爾沙魯姆百無禁忌!喝吧!夜晚已經快要來臨了!”


    賈迪爾懷疑地看著他,但伏擊點裏還有其他戰士都拿著外形差不多的水壺在喝。他聳了聳肩,將水壺放到嘴邊,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庫西酒令他的喉嚨灼燒得很難受,他馬上咳嗽不止,一口吐了出來。他感覺到烈酒在體內燃燒,並且如同毒蛇般在他肚子裏麵翻滾。哈席克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背。“現在你已經準備好麵對阿拉蓋了,老鼠!”


    庫西性烈,賈迪爾抬起頭時已經目光呆滯。隨著太陽西下,大迷宮中滿是陰影。賈迪爾看著天空轉紅,接著變紫,最後完全變黑。他可以感覺到阿拉蓋在城牆外凝聚成形,因此身體忍不住微微發抖。


    偉大的卡吉——艾弗倫之矛,他祈禱道。如果我真的承襲了你無數世紀的血脈,請賜給我勇氣吧,為你以及我的祖先增添榮耀。


    不久,他聽見號角聲,伴隨著外牆投石器攻擊的聲音,大迷宮中開始回蕩阿拉蓋的吼叫。“留神!”上方傳來一聲呼喊,賈迪爾認出那是山傑特的聲音。“誘餌兵接近!四頭沙惡魔,一頭火惡魔!”


    賈迪爾咽了一下喉嚨,榮耀即將到來。


    就聽見一聲“歐特!”,誘餌兵側身穿越伏擊點,微微轉向避開惡魔坑。上方,偵察兵點燃位於金屬鏡前方的火盆,附近區域當即亮如白晝。


    沙惡魔成群而來,長長的舌頭舔著銳利的牙齒。它們的體型跟人類差不多,但由於四肢著地的關係看起來比較矮小;長長的利爪抓裂大迷宮的沙岩地麵,長有尖刺的尾巴在空中來回甩動,沙礫般的外殼上幾乎找不到弱點。


    火惡魔體形較小,與小男孩差不多,長著畸形的利爪,但速度快得驚人。身上披著層層如同鑽石般堅硬的七彩鱗片。它圓睜的眼睛和血腥的大嘴綻放橘色光芒,賈迪爾想起課程中提到這種怪物致命的火焰唾液。伏擊點後麵有一個小池塘,戰士們會試圖將火惡魔淹死於其中。


    這一次,看見阿拉蓋的身影時,賈迪爾感到無比憎恨。這種怪物是阿拉上的瘟疫。今晚,他會和其他人一同將它們送回深淵。


    “穩住。”哈席克感受到他體內的緊張,警告道。賈迪爾點頭,強迫自己放鬆。庫西酒持續發揮效力,幫助他抵禦沙漠地區夜晚的寒意。


    阿拉蓋越過他們,繼續追逐誘餌兵。其中兩頭惡魔直接跳上惡魔坑的油布,在尖叫聲中墜入陷坑。其他沙惡魔立刻躍起,但火惡魔繞過惡魔坑,跳到動作比較慢的誘餌兵背上。它的利爪深深抓入男人的肌肉中,隨即對準對方的肩膀狠狠咬下。戰士一聲不吭地跌倒在地。


    “動手!”凱沙魯姆喊道,領頭衝出伏擊點。


    賈迪爾從胸口爆出一聲高呼,與其他兄弟的吼叫一同響徹雲霄,隨即跟著眾人衝上前去。他們從後方衝擊兩頭沙惡魔,將它們推下惡魔坑。


    凱沙魯姆轉身,揮出長矛,擊落誘餌兵背上的火惡魔。另一名誘餌兵將他拖入魔印守護的安全地點,竭盡所能地幫助他止血。


    賈迪爾聽見一聲吼叫,轉身發現第一頭墜入惡魔坑的沙惡魔抓住坑緣,因為隔著油布,所以不受魔印影響。它輕輕鬆鬆地跳出深坑,一口咬下附近戰士的小腿。該名戰士慘叫一聲,撞向同伴,在盾牌鐵壁中打開一道缺口。惡魔大叫一聲,躥入缺口,四下揮舞利爪。


    “舉起盾牌!”哈席克叫道,賈迪爾遵命行事,剛好擋下惡魔的衝勢。他被撞倒,但盾牌上魔光大作,將阿拉蓋彈了回去。惡魔蜷縮落地,隨即再度朝他撲上,但賈迪爾俯臥在地,刺出長矛,筆直擊中惡魔胸前的外殼之間。他將矛柄抵在地麵作為支撐,利用惡魔本身的衝勢將它甩開。


    惡魔還沒落地,六名戰士已經朝它拋出流星錘,它被緊跟在後方的戰士刺出的長矛重重推倒。他開始以牙齒撕咬繩索,賈迪爾可以聽見繩索在惡魔鼓脹的肌肉外根根斷裂。或許用不了多久惡魔就會掙脫。


    凱沙魯姆發出號令,兩名戰士脫隊應付火惡魔,剩下的戰士則在沙惡魔外圍以盾牌圍成一圈銅牆鐵壁。每當惡魔攻擊某位戰士時,位於它後方的戰士就會從盾牌後刺出長矛。長矛無法刺穿它的外殼,但依然會刺痛它們。當它轉身麵對攻擊者時,他們的盾牌立刻防禦得水泄不通,而惡魔身後的戰士又發起攻擊。


    深坑魔印師已經移走惡魔坑上方的油布,防止其他阿拉蓋逃出深坑,戰士們開始以盾壁將惡魔一步步逼入深坑中。到最後,惡魔退到坑旁,後方的戰士隨即讓道。


    賈迪爾與其他戰士一同挺出長矛,將惡魔趕人單向魔印坑中。“艾弗倫之光焚燒你!”他邊刺邊叫。惡魔不斷後退,直到墜入深坑。


    那是他此生最光榮的一刻。


    賈迪爾環顧伏擊點。兩名戴爾沙魯姆以矛柄將火惡魔壓在一灘淺池中。池水在惡魔掙紮下冒出陣陣白煙,滾燙沸騰。戰士將它穩穩壓在水中,直到不再掙紮。


    負傷的誘餌兵看起來沒有大礙,但腿被咬斷的戰士莫許卡馬躺在血泊中,氣喘籲籲,臉色慘白。他看見賈迪爾的目光,對他和哈席克招呼,他們來到他麵前。


    “動手吧。”他喘息道。“我不希望變成瘸子苟延殘喘。”


    賈迪爾看向哈席克。


    “動手。”哈席克命令道。“讓他受苦是不對的。”


    賈迪爾想起阿邦——自己的朋友會因為自己沒有賜給他光榮的戰士之死而承受多少苦難?


    “戴爾沙魯姆的職責不光是要幫助兄弟生,同時還要幫助兄弟死。”克倫如此說過。


    “我的靈魂已經準備好了。”莫許卡馬嘶聲說道。他伸出無力戰抖的手指,拉開長袍,將戴在衣服上的陶土胸甲推向一旁,露出他的胸口。賈迪爾凝視他的雙眼,看見了他那令人仰視的榮譽與勇氣——阿邦完全欠缺的兩樣東西。


    他懷著驕傲的心情刺下了長矛。


    “你表現得不錯,老鼠。”宣告大迷宮裏已沒有阿拉蓋還活著或逃竄的號角響起時,哈席克說道。“我以為你會尿濕拜多布,但你像個男人扛住了。”他又喝了口庫西,將水壺遞給賈迪爾。


    “謝謝。”賈迪爾說,喝了一大口,然後假裝烈酒沒有在自己喉嚨中灼燒。哈席克依然令他不安,但訓練官說得沒錯:在大迷宮裏並肩作戰可以改變一切。現在他們已經成為並肩作戰的兄弟了。


    哈席克來回踱步。“每當阿拉蓋沙拉克過後,我就會熱血沸騰。”他說。“可惡的奈達瑪基將大後宮封閉到黎明才開。”數名戰士發出同樣的抱怨聲。


    賈迪爾想起那天早上將一名吉娃沙魯姆扛到帷幔後方的戰士,登時滿臉通紅。


    哈席克看見他的表情。“想起這種事情很興奮吧,老鼠?”他大笑。“駱駝尿之子想要嚐嚐他的第一個女人?”


    賈迪爾沒有回應。


    “不管有沒有拜多布,我認為這家夥到明天還會是個孩子!”另一個戰士曼尼克笑道。“他太年輕,不可能知道枕邊舞者到底是怎麽回事!”


    賈迪爾張嘴欲言,接著又閉上嘴。他們在故意拿他開涮。不管在大迷宮裏發生過什麽事,在達瑪丁預見他的死亡之前,他都還是奈沙魯姆。隻要表現出絲毫傲慢,這裏任何一名戰士都有借口殺他。


    意外的是,哈席克竟然幫他出頭。


    “不要招惹這隻老鼠。”他說。“他是我的阿金帕爾。嘲弄他,就等於嘲弄我。”


    曼尼克當即起身,但哈席克年輕力壯。他們互瞪片刻,接著曼尼克朝地麵吐口水。


    “呸!”他說。“犯不著為了嘲弄一個小鬼而把你開膛破肚。”他轉身大步離去。


    “謝謝。”賈迪爾說。


    “那沒什麽。”哈席克回應,一手放在他肩膀上。“阿金帕爾的職責就是要互相照應,你也不是第一個不怕阿拉蓋卻怕枕邊舞者的男孩。達馬丁會教導吉娃沙羅姆性愛技巧,但訓練官在沙拉吉裏可沒安排這種課程。”


    賈迪爾麵紅耳赤,想象著推開帷幔,掀起麵紗後到底有些什麽事在枕頭旁邊等待他。


    “不要害怕。”哈席克說,輕拍他的肩膀。“我來教你怎麽樣讓女人叫床。”


    他們喝光壺裏的酒,哈席克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來吧,老鼠,我知道我們可以趁這個空當找些什麽樂子。”


    “我們要去哪裏?”賈迪爾問,跌跌撞撞地跟著哈席克穿過大迷宮。庫西令他頭昏眼花,四肢無力。牆壁似乎都會自動轉動。


    哈席克轉身,臉上的微笑更誇張,嘴裏在賈迪爾抵達卡吉沙拉吉的頭一天晚被克倫打落的齒縫在月光下看來就像深淵。


    “去哪兒?”哈席克問。“我們到了。”


    賈迪爾困惑地環顧四周,就在那一瞬間,哈席克迎麵痛擊,打得他眼前爆出一片眩目的星星。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哈席克已經撲到他身上,將他的臉壓在塵土中。“我說過要教你如何讓女人叫床,”他說,“現在,就把你自己當作女人。”


    “不!”賈迪爾大叫,拚命掙紮,但哈席克抓他的頭撞向地麵,撞得他的耳朵嗡嗡作響。身軀沉重的哈席克扭過賈迪爾的一條手臂,憑借一手的力量壓製賈迪爾,然後伸出另一手扯開賈迪爾的拜多布。


    “看來你一個晚上會脫掉兩次拜多布,老鼠!”他哈哈大笑。


    賈迪爾嘴裏嚐到了鮮血和沙石的味道。他試圖放開心胸,擁抱這種苦楚,但這一次,痛楚超乎他所能承受的極限,他的叫聲在大迷宮中遠遠傳開。


    達瑪丁走近的時候,他還未停止哭泣。


    她如同鬼魅般飄來,白袍輕輕拂過地麵的沙土。賈迪爾停止啜泣,抬頭看她。接著突然回到現實,他手忙腳亂地拉起拜多布,羞愧難當地伸手掩麵。


    達瑪丁噗噗唉了兩聲。“站起來,男孩!”她大聲說道。“你在阿拉蓋麵前毫不退縮,卻為了這種小事像個女人般哭泣?艾弗倫需要戴爾沙魯姆,不是卡菲特!”


    賈迪爾希望大迷宮的高牆坍塌,將自己壓成肉醬,但沒有人能夠違背達瑪丁的命令。他站起身來,抹去淚水,擦幹鼻涕。


    “這才像話。”達瑪丁說。“我不希望大老遠跑來這裏,隻是為了預見一名懦夫的死法。”


    這句話刺痛賈迪爾——我才不是懦夫。“你怎麽找到我的?”


    她麵露不屑,對他揮了揮手。“我早在幾年前就知道要上哪兒去找你了。”


    賈迪爾凝望著她,心下存疑,但從她的表情中可以明顯看出她根本不在乎他相不相信。“過來,男孩,讓我好好看看你。”她命令道。


    賈迪爾遵命行事,達瑪丁抓起他的臉頰,反複改變角度,讓月光灑落在他臉上。“年輕力壯,”她說,“但所有走到這一步的人都年輕力壯。你比大多數人都要年輕,不過這未必算是好事。”


    “你是來預見我的生死的嗎?”


    “膽子也很大。”她喃喃說道。“或許你還有點希望。趕緊跪下,男孩。”


    他照做。達瑪丁在地上鋪了一塊白布,以免玷汙自己的白袍,像他一樣跪下。


    “我何必關心你的死亡?”她問。“我是來預見你的人生,死亡是你和艾弗倫之間的事。”


    她把手伸進白袍中,取出一個黑色的厚毛氈袋。她解開袋口的細繩,在一陣碰撞聲中將裏麵的東西倒在另一雙手中。賈迪爾看到十幾樣物品,如同黑曜石般漆黑光滑,上麵刻有在黑暗中綻放紅光的魔印。


    “阿拉蓋霍拉。”她說,將手中的物品舉到他麵前。賈迪爾一聽見這個名稱,立刻倒抽一口涼氣並且微微退縮。她握著使用光滑的惡魔骸骨切割成多麵形狀的骰子。即使沒有碰觸它們,賈迪爾也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神奇魔法。


    “又變成懦夫?”達瑪丁輕聲問道。“如果不把阿拉蓋的魔力收為己用,我們要魔印來做什麽?”


    賈迪爾鼓起勇氣,湊向前來。


    “伸出你的手臂。”她命令,將毛氈袋放到大腿上,並把骰子放在袋子上。她把手伸進白袍中,取出一把刻有魔印的鋒利彎刀。


    賈迪爾伸出手臂,盡量壓抑住手臂的戰抖。達瑪丁手起刀落,擠壓傷口,讓鮮血流到她的手掌心。然後,她將阿霍拉放到手掌中,開始搖晃。


    “艾弗倫,光明與生命的賜予者,我懇求你,讓這名低賤的仆人預見未來。告訴我阿曼恩·霍許卡敏之子,卡吉第七子,賈迪爾血脈最後子孫的命運。”


    搖晃骰子的同時,骰子上的魔印越來越亮,透過她的指縫閃耀,直到看起來像是一堆燒著的煤炭般紅豔。她擲出骰子,兩人麵前的土地上隨即散落一地骨骰。


    達瑪丁將雙手放上膝蓋,弓身向前,打量著發光的魔印。她瞪大雙眼,口中“嘶嘶”作響。突然間達瑪丁熱切地爬向前去,似乎毫不介意塵土弄髒白袍,在緩緩脈動的魔印逐漸暗淡的同時專研其上的圖案。“這些骨骰肯定見過陽光了。”她喃喃自語,收起骨頭。


    再一次,她劃開他的手臂,施展魔法,使勁搖晃,骰子也再度發光。她再次擲出骰子。


    “不可能!”她叫道,一把撿起骰子,擲出第三次。就連賈迪爾也看得出來骰子組成的圖形完全一樣。


    “怎麽了?”他鼓起勇氣問道。“你看見了什麽?”


    達瑪丁抬頭看他,眯起雙眼。“你沒有資格得知未來,男孩。”她說。賈迪爾在她憤怒的語氣中感到了一絲恐懼,不確定她是因為自己不恰當的行為還是骰子預示的未來而生氣。


    或許兩者皆是。骰子到底預見了什麽?他的心裏不自覺地想起自己在巴哈卡德艾弗倫村允許阿邦竊取那些陶器的事,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見那樁罪行。


    達瑪丁撿起骰子放回袋中,隨即起身。她將袋子收起,然後抖落白袍上的塵土。


    “回去卡吉大帳,將今晚接下來的時間用來禱告。”她命令道,接著轉眼消失在黑暗中,動作快得賈迪爾也說不清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曾出現。


    克倫在四周的戰士都還在沉睡時將他踢醒。“起來,老鼠。”訓練官說。“達瑪要見你。”


    “我要脫下拜多布了嗎?”賈迪爾問。


    “大家都說你昨晚表現很好,”克倫說,“但我無權決定這種事,隻有達瑪可以賜予奈沙魯姆黑袍。”


    訓練官帶領他前往沙利克霍拉的一間內室中。賈迪爾的光腳下冰冷的石塊地板閃耀著神聖光輝。


    “訓練官,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賈迪爾說。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以指導員的身份回答你的問題。”克倫說。“挑個好問題。”


    “達瑪丁來找你的時候,她擲了幾次骰子?”


    訓練官凝視著他。“一次。她們隻會擲一次骰子,骰子從不說謊。”


    賈迪爾還有話想說,但他們走過一個轉角,凱維特達瑪已經等在那裏。凱維特是所有指導員中最厲害的一員,當初就是他開始叫賈迪爾駱駝尿之子,並且為了懲罰他的傲慢而把他丟進糞坑的。


    訓練官一手放在賈迪爾的肩膀上。“不想失去舌頭的話,就不要亂講話,孩子。”他喃喃說道。


    “艾弗倫與你同在。”凱維特向他們招呼道。訓練官鞠躬,賈迪爾也跟著鞠躬。達瑪點頭,克倫隨即轉身離開。


    凱維特帶領賈迪爾來到一間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裏麵擺著一疊疊紙張,滿是墨水和油燈的氣味。這裏看起來比較像卡菲特或女人的房間,盡管如此,這個房間依然隨處可見男人的骨頭。這些骨頭組成賈迪爾奉命坐下的椅子,以及凱維特麵前的辦公桌。就連固定紙張的紙鎮都是骨頭所製。


    “你令我驚奇不斷,霍許卡敏之子。”凱維特說。“當你說你會為自己和父親贏得足夠的榮耀時,我本來並不當一回事,但你的表現一次次證明我是錯的。”


    賈迪爾聳肩。“我隻是做了很多戰士都會做的事。”


    凱維特輕笑。“我認識的戰士沒有如此謙遜的。一次完全擊殺、五次助攻紀錄,你幾歲?十三?”


    “十二。”賈迪爾說。


    “十二。”凱維特重複。“昨晚你還幫助莫許卡馬赴死,很少奈沙魯姆有膽做這種事。”


    “他的時候到了。”賈迪爾說。


    “一點也沒錯。”凱維特說。“莫許卡馬沒有兒子。身為他的死亡兄弟,你有義務幫他清理骸骨,進入沙利克霍拉。”


    賈迪爾鞠躬。“我的榮幸。”


    “昨晚你的達瑪丁來找我。”凱維特說。


    賈迪爾神情熱切地抬起頭來。“我可以脫下拜多布了嗎?”凱維特搖頭。“她說你太年輕了,在缺乏進一步訓練的情況下讓你回到阿拉蓋沙利克隻會導致卡吉損失一名戰士。”


    “我不怕死。”賈迪爾說。“如果那是英內薇拉。”


    “你說的話就像真正的沙魯姆。”凱維特說。“但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根據她的建議,在你長大前都不能再進入大迷宮。”


    賈迪爾皺起眉。“所以我在和男人並肩作戰後還得帶著恥辱回到卡吉沙拉吉?”


    達瑪搖頭。“律法明文規定。進入過沙魯姆大帳的男孩都不能再回到沙拉吉。”


    “但如果我不能去沙拉吉,也不能和男人並肩作戰……”賈迪爾張嘴欲言,接著他突然了解自己目前的處境有多糟糕了。


    “我……會變成卡菲特嗎?”他問道,生命中第一次,他感受到一種赤裸裸的恐懼。對達瑪丁的恐懼完全不能與此刻相提並論。他想起阿邦為了活命苦苦哀求的模樣,感覺這是一次莫大的諷刺。我寧願死。他心想。我要攻擊第一個見到的戴爾沙魯姆,讓他除了殺我別無選擇;死總比當卡菲特好。


    “不,”達瑪說,賈迪爾感到自己的心髒開始恢複跳動,“或許達瑪丁根本不在乎這種事,其實就連最低賤的卡菲特地位都比女人要高,我絕對不能容許任何有天賦的戰士淪落到那種地步。打從沙達瑪卡的年代以來,曾在大迷宮中殺過惡魔的男孩沒有一個得不到黑袍的。達瑪丁的命令是對所有戰士的羞辱,不管是不是艾弗倫的女侍,她都隻是個女人,絕對無法了解這種命令會對所有沙魯姆造成什麽影響。”


    “那我會麵對怎樣的命運?”賈迪爾問。


    “你會進入沙利克霍拉,”凱維特說,“我已經和阿馬戴弗倫達瑪基談妥了這件事。在他的祝福下,就連達瑪丁都無法拒絕這個決定。”


    “我要成為祭司?”賈迪爾反問道。他試圖掩飾自己的難過,但他的語氣戰抖著。他知道自己掩飾得並不成功。


    凱維特輕笑。“不,孩子,你的命運依然在向大迷宮邁進,但在你準備好之前,你會待在這裏與我們一起訓練。隻要用心學習,你就可以在其他同年的男孩依然身穿拜多布時當上凱沙魯姆。”


    “這裏就是你的房間。”凱維特說,帶領賈迪爾來到沙利克霍拉深處的某個房間中。這是個於沙岩中開鑿出來十幾平方英尺的房間,牆角擺著一張硬邦邦的木床。門口有扇厚重的木門,但門上沒有門閂或是鎖。唯一的光源來自走廊上的油燈,透過門上的鐵杆窗口灑落。如果不是因為他是帶著羞恥來到這裏,並且曾見識卡吉大帳那些拿得到、摸不到的享受,這個地方與卡吉沙拉吉的共用空間和石板地相比簡直堪稱奢華。


    “你先在這裏休息,消除心中的雜念。”凱維特說。“明天早上開始受訓。”然後,他的腳步聲在走廊上漸行漸遠。最後一切恢複死一般的寧靜。


    賈迪爾爬上床鋪,雙手交叉抱在身前,然後撐起他的腦袋。但他沒法不想起哈席克,憤怒和羞愧就像濃濃的黑暗,將他淹沒,讓他窒息。他跳起身來,大聲吼叫,抓起床上的被單,甩到牆上。他將床掀翻過來,踢爛木板。撕裂床單,直到他站在一堆碎木和爛布中嘶啞喘息。


    賈迪爾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立即挺直身體,但完全沒人過來理他。他將破爛的床鋪丟到角落,開始練習沙魯金。一係列沙魯沙克的動作比任何禱告更能為他帶來平靜。


    過去一個星期所發生的事在他腦中縈繞——阿邦淪為卡菲特了。賈迪爾為此感到羞愧,但他擁抱這種感覺,看清底下的真相。阿邦一直都是卡菲特,漢奴帕許早已揭示這個結果。賈迪爾隻能拖慢艾弗倫的旨意,完全無力阻止它;沒有人可以。


    “英內薇拉……”他心想,然後擁抱這份痛楚。


    他再次想到在大迷宮中對抗惡魔的榮耀與驕傲,坦然接受自己或許還要多年後才能再度感受到那股喜悅的事實;骰子已經說話了——英內薇拉。他再度想起哈席克,但這次沒有英內薇拉了。那是他的失敗,在大迷宮中喝下庫西酒是愚蠢的行為,相信哈席克十分愚蠢,放下警覺十分愚蠢。他已經擁抱了肉體上的痛楚並為此流血,甚至也擁抱了羞愧的感覺。他曾在沙拉吉見過其他男孩被騎,他可以擁抱那種感覺。他沒辦法擁抱的是哈席克至今依然大搖大擺地走在戴爾沙魯姆中,認定自己已經贏了,而自己再次輸得一敗塗地。


    賈迪爾皺眉。或許我被擊潰了。他沉默地承認。但斷過的骨頭會更加堅硬,我要報仇雪恨。


    夜晚降臨,走廊的油燈熄滅,他的房間陷入一片徹底漆黑。賈迪爾並不害怕黑暗——世界上沒有任何魔印力場能與沙利克霍拉的魔印媲美,就算沒有魔印,還有數不清的戰士英靈在守護神廟;任何膽敢涉足這個神聖場所的阿拉蓋都會像遭受陽光照射一樣化為灰燼。


    賈迪爾就算真的想睡也睡不著,於是他繼續練習沙魯金,一再反複演練那些動作,直到它們成為自己的一部分,如同呼吸一樣自然。


    房門開啟時,賈迪爾立刻察覺。他想到自己抵達卡吉沙拉吉的第一天晚上,於是在黑暗中悄然移動到門側,擺出戰鬥的架勢。如果奈達瑪們打算以類似的手段歡迎他,他們一定會後悔。


    “如果我想傷害你,就不會安排你來此受訓。”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說道。紅光綻放,前一天晚上見過的那名達瑪丁走了進來。她手持一顆小的火惡魔頭骨,其上刻有在黑暗中綻放光芒的魔印。在光芒的照射下,賈迪爾發現她凝視著自己的雙眼,仿佛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不是你派我來的。”賈迪爾大膽說道。“你叫凱維特達瑪讓我帶著恥辱回去卡吉沙拉吉!”


    “我也知道他絕對不會照做。”達瑪丁說,忽略他責難的口吻。“他也不會讓你淪為卡菲特,他唯一的選擇就是把你送到這來。”


    “在榮譽盡失的情況下。”賈迪爾說,緊握拳頭。


    “在安然無恙的情況下!”達瑪丁嘶聲斥道,舉起阿拉蓋頭骨。魔光更加耀眼,甚至從下顆後方冒出一團火焰。賈邊爾感到一陣熱風迎麵襲來,不自覺地戰抖著後退。


    “不要任意評判我,奈沙魯姆。”達瑪丁說。“我以自認最恰當的方式行事,而你要按照我的安排去做。”


    賈迪爾感覺自己的背部碰上了牆壁,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他點頭。


    “利用你在這的所有時間盡力學習,”她離開時命令道,“沙拉克卡即將來臨。”


    這句話如同拳頭擊中賈迪爾——沙拉克卡——最終戰役即將到來,而他會參與此役。當她關上房門,再度將他留在黑暗中的同時,所有世俗的煩惱通通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會兒,走廊上的油燈再度亮起,門上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賈迪爾打開房門,看見凱維特最小的兒子阿山站在門外,他是個瘦小的男孩,身穿拜多布,不過身前的布匹向上拉起,裹住一邊肩膀,表示他是奈達瑪,一名受訓的祭司。他的嘴上圍著白色麵巾,賈迪爾知道這表示他還處於受訓的第一年,奈達瑪在這段期間不能說話。


    男孩點頭示意,隨即看向牆角的床鋪殘骸。他眨了眨眼輕輕鞠躬,仿佛賈迪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已通過一項秘密測試。阿山朝走廊點頭,然後自己先走了出去。賈迪爾看懂了他的意思——跟在他身後。


    他們來到地麵鋪有光滑大理石的大廳。數十名達瑪以及奈達瑪,或許是部族中所有的達瑪,都在裏麵,雙腳踏穩地麵,練習沙魯金。男孩揮手示意賈迪爾跟上,接著兩人加入隊伍中,一起練習緩慢的動作,一個接著一個變換姿勢,整座大廳所有人的呼吸完全一致。


    他們做了許多賈迪爾並不熟悉的動作,整體感覺與他所習慣的粗暴課程完全不同,沒有克倫和卡維爾對著男孩大吼大叫,或抽打任何姿勢不完美的人,不斷要求他們加快速度。達瑪默默地練習,唯一的指示來自領頭的達瑪以及彼此。賈迪爾認為祭司都習慣於安逸,顯得十分懦弱。


    一個小時過後,課程結束。廳內頓時熱鬧起來,達瑪們三五成群地邊說邊離開大廳。賈迪爾的夥伴指令他待在原地,接著他們與其他奈達瑪集合。


    “你們多了一名新弟兄。”凱維特達瑪指著賈迪爾對其他男孩說道。“今年十二歲,還穿著拜多布,賈迪爾,霍許卡敏之子,手中已經沾染過阿拉蓋的血液,他會留在這裏學習達瑪之道,直到達瑪丁認為他的年紀足以穿上黑袍。”


    其他男孩默默點頭,對賈迪爾鞠躬。


    “阿山。”達瑪說道。“賈迪爾的沙魯沙克需要指導,就請你來教他。”


    賈迪爾輕哼一聲。一名奈達瑪?教導我?阿山的年紀並不比自己大,而我在奈沙魯姆的打飯隊伍裏可以排在很多年長的男孩之前。


    “你認為自己無須指導?”凱維特問道。


    “不,當然不是,高貴的達瑪。”賈迪爾立刻說道,朝祭司鞠躬。


    “你是認為阿山沒有資格指導你?”凱維特繼續問道。“畢竟他隻是奈達瑪,一個資曆還沒有資格開口說話的新手,而你曾在阿拉蓋沙拉克中與男人一同並肩作戰。”


    賈迪爾無助地聳了聳肩,他確定如此認為,但又擔心這是個陷阱。


    “非常好,”凱維特說,“那麽你就和阿山比畫比畫。隻要你能打敗他,我就指派另一個資深教練給你。”


    其他新手立即向後退開,在光滑大理石上圍成一圈。阿山站在圈子中央,對賈迪爾鞠躬。


    賈迪爾又看了凱維特達瑪一眼,然後鞠躬回禮。“很抱歉,阿山。”他在雙方接近時說道。“但我得擊敗你。”


    阿山沒有回應,擺開沙魯沙克的預備勢。賈迪爾也擺出一樣的架勢。


    凱維特拍了一下手,叫道:“開始!”


    賈迪爾疾撲而上,僵硬的手指插向阿山的喉嚨。這招會在瞬間擊倒對手,又不會造成永久性傷害。但阿山的反應超出他的預期,動作流暢地轉身避開賈迪爾的撲勢,並且一腳踢中他腰側,將他踢倒在地。


    賈迪爾翻身而起,暗自咒罵自己低估了對手。他再度出手,這次做好了充分的防禦的準備,對準阿山的下頜虛晃一拳。當阿山出手防禦時,賈迪爾立刻轉身,手肘朝對手另一邊腰側佯攻。阿山再度變換姿勢,移到理想的防禦位置。賈迪爾再次回旋,展開真正的攻擊——橫掃一腿,外加手肘擊胸,打算一舉擊倒對方。


    但賈迪爾橫掃的那一腿沒有掠過該掃的地方,隻擊中空氣。阿山抓住他的腿,利用賈迪爾自身的力量和招式反製他。賈迪爾倒地時,阿山一手肘擊中他的胸口,將其肺中的空氣通通擠出體外。他重重地摔倒在大理石地板上,頭部遭受撞擊,但還沒感到痛楚就已試圖起身——絕不允許自己遭人擊敗。


    然而他的手腳在有機會撐地前就被踢倒。他再度趴在地上,感到一隻腳踩在自己背上。他踢起左腳,但就像他的右手一樣遭人鉗製,接著阿山用力一扯,作勢要令他脫臼。


    賈迪爾大叫,視線因為疼痛而模糊。他擁抱這種感覺,等到視線清晰後,他看見一名達瑪丁的身影,站在走廊的拱門陰影中凝視著他。


    她搖搖包著頭巾的頭,轉身離開。


    待在沙利克霍拉裏,賈迪爾無法辨識黑夜與白晝。達瑪叫他睡覺他就睡覺,給他食物他就吃,遵守他們的所有規則。神廟中還有幾名戴爾沙魯姆在裏麵接受凱沙魯姆的訓練,但隻有他一個是奈沙魯姆。他是這裏地位最低賤的人,當他想到那些曾經接受他命令的人,山傑特、祖林,還有其他人,此刻或許都已經脫下他們的拜多布時,他就感到一股難以承受的羞辱。


    第一年裏,他是阿山的影子。在毫不出聲的情況下,奈達瑪教導賈迪爾如何在其他祭司中生存。什麽時候該祈禱、什麽時候該下跪。如何鞠躬,以及如何戰鬥。


    賈迪爾大大低估了達瑪的戰鬥技巧。他們或許不能使用長矛,但就連最弱的達瑪都能徒手擊倒兩名戴爾沙魯姆。


    不過戰鬥是賈迪爾的強項。他一頭栽入訓練中,將羞辱埋在無止境的戰鬥姿勢裏。即使每天夜裏油燈熄滅後,賈迪爾依然會在黑暗的小房間裏練習沙魯金好幾個小時。


    皮匠割光莫許卡馬的皮膚之後,賈迪爾和阿山接手屍體,在油鍋中煮沸,撈出骸骨,放置在高聳在天空中的尖塔頂端,在烈日下暴曬漂白。吉娃沙魯姆為他流滿了三個淚瓶,他們將淚水混入塗抹在骸骨上的亮光漆中,然後交給手藝工匠處理。莫許卡馬的骨頭和哀悼者的淚水會為沙利克霍拉增添榮耀,賈迪爾幻想著自己有一天也能與聖廟融為一體。


    他還有其他工作,一些搏擊術以外的學習任務——他每天都要花費好幾小時的時間學習如何在紙上交談,一邊反複吟誦《伊弗佳》的聖諭,一邊拿根棒子在沙箱中抄寫聖諭。這似乎是種毫無用處的技藝,與戰鬥沒有一毛關係,但賈迪爾謹記達瑪丁的命令,努力學會寫字。接下來他學會算術、曆史、哲學,最後學會繪製魔印的技巧。他如饑似渴地學習各種技巧,任何可以傷害或阻擋阿拉蓋的知識都可以引起他的興趣。


    克倫訓練官一星期會來看他好幾次,花幾小時的時間訓練他的矛術,而達瑪博學大師則教導他戰術及解放者年代所流傳下來的戰爭史。


    “戰爭不隻是在戰場上表現卓越,”凱維特達瑪說道,“《伊弗佳》告訴我們,戰爭的關鍵在於迷惑對手。”


    “迷惑對手?”賈迪爾問。


    凱維特點頭。“就像你使用長矛佯攻一樣,睿智的領導人也得在戰鬥開始前誘導敵人。兵力強大的時候,他必須表現得弱小。勢單力薄時,要讓敵人以為他勝券在握;接近到可以發動攻擊的距離,要讓敵人以為他遠在天邊。重新集結的時候,要讓敵人相信我們隨時都可以進攻,如此就能在消耗敵人戰力的同時將自己的損失降到最低。”


    賈迪爾側過腦袋。“與敵人正麵衝突不是更加光榮嗎?”


    “若要正麵衝突,我們就無須建立大迷宮了。”凱維特說。“勝利才是最光榮的事,想要取得勝利,你就必須把握所有優勢,不論大小。這是戰爭的本質,而戰爭則是一切的本質,從最低賤的卡菲特在市集裏討價還價到安德拉在王宮中聆聽請願都一樣。”


    “我了解了。”賈迪爾說。


    “迷惑敵人的重點在於保密。”凱維特繼續。“如果間諜掌握了你的秘密,就等於奪走了你的力量。一名偉大的領導人必須謹慎保守秘密,不到開戰時絕對不讓他的心腹,有時候甚至包括他自己,提起那些秘密。”


    “但為什麽要戰爭,達瑪?”賈迪爾大膽問道。


    “呃?”凱維特回答。


    “我們都是艾弗倫的子民。”賈迪爾說。“敵人是阿拉蓋。我們需要所有男人共同對抗它們,但每天白天裏我們都會自相殘殺。”凱維特看著他。賈迪爾不確定達瑪喜不喜歡這個問題。


    “團結,”達瑪終於回應道,“戰時男人會聯手作戰,而強大的戰力就是出自這種團結的力量。卡吉征服綠地時曾說過:‘團結是最有價值的優勢。在對抗黑夜以及奈的軍團時,十萬名並肩作戰的男人比十億名畏縮的男人更有戰力。’永遠記得這點,阿曼恩。”


    賈迪爾鞠躬。“我會的,達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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