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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名奈達瑪自三個方向直逼過來,盡管他看不見達瑪丁,賈迪爾還是感覺得到她在觀察他——她總是躲在暗處觀察他。


    他就像擁抱痛楚般擁抱這種時刻,將所有世俗的煩惱拋到腦後。在沙利克霍拉待了五年多後,他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入這種寧靜的狀態——無我,無人,無他——唯一存在於世界上的隻有無處不在的戰鬥。


    阿山首先展開進攻,但賈迪爾假意抵擋,隨即轉身跳向一旁,擊中哈爾範的胸口。阿山那一腳則完全落空。他抓住哈爾範的手臂,輕易地將他扭倒在地。他本來可以將手臂扭到脫臼,但讓對手毫發無傷又是更嚴格的挑戰。


    席瓦裏等到阿山恢複平衡後才開始進攻,兩人以一波能令所有戴爾沙魯姆由衷佩服的攻勢聯手出擊。


    但是否聯手無關緊要。賈迪爾的身手如同鬼影一般迅捷,他們格擋的聲響如同鼓鳴,而賈迪爾則隨著攻擊的節奏邁向早已注定的結局。在第五波攻擊的時候,席瓦裏喉嚨露出的破綻被賈迪爾抓住,製伏。接下來,就和往常一樣,隻剩下賈迪爾和阿山單獨對決。


    阿山十分清楚賈迪爾的速度,於是決定近身扭打,但歲月在賈迪爾的骨頭上增加了不少肌肉。現在他十七歲了,身材比大多數男人還要高大,而持續的訓練也將他纖細的肌腱轉化為壯健結實的肌肉。他們才剛近身,阿山已經被壓倒在地。


    阿山大笑,他早就已經過禁言階段了。“總有一天我們會擊敗你的,奈沙魯姆!”


    賈迪爾伸手扶起他。“你永遠等不到那一天。”


    “這是真的。”凱維特達瑪說。賈迪爾在所有男孩以及指導員退到兩旁的同時轉身,看見祭司大步走來,身旁跟著還是那名神秘的達瑪丁。賈迪爾感覺臉頰變得冰涼——達瑪丁手中抱著一套黑袍。


    達瑪丁帶他來到一間隱秘的石室,親手解開他的拜多布,將其脫下。賈迪爾試圖擁抱她的手指觸摸自己的皮膚的感覺,她是這輩子唯一曾如此親密觸碰過的女人。這也是他這些年來第一次如此悸動。他的身體在她的觸摸下出現反應,他深恐她會為了自己的不敬而處死自己。


    但達瑪丁毫不理會他的勃起,拿一塊黑色纏腰布取代他的拜多布,然後幫他穿上褲管較寬的窄褲沉重黑色褲子,穿上涼鞋,以及戴爾沙魯姆之袍。


    穿了拜多布八年之久,賈迪爾知道身穿其他衣服會覺得不習慣,但他沒想到戴爾沙魯姆的護甲袍會這麽重。整件長袍上到處縫有陶土製成的護甲和護條。賈迪爾知道這些護具可以吸收強大的攻擊,一旦受創易開裂或粉碎,因此每次被攻擊後都要換上新的。


    他心潮起伏,甚至沒有注意到她纏在自己喉嚨上的遮布是白色的。當他發現這點時,他驚訝地倒抽一口涼氣。


    “你以為和達瑪一起生活的這段日子毫無意義嗎,霍許卡敏之子?”達瑪丁問。“你會以指揮官的身份回到戴爾沙魯姆弟兄之間,凱沙魯姆。”


    “我才十七歲!”賈迪爾說。


    達瑪丁點頭。“數百年來最年輕的凱沙魯姆。就像你以最小的年紀網羅風惡魔,以最小的年紀通過阿拉蓋沙拉克。誰知道你還能取得什麽成就?”


    “你知道。”賈迪爾說。“骰子告訴你了。”


    達瑪丁搖頭。“我隻能看見你的靈魂所指的方向——一條危機重重的道路,你隨時都有可能半途而廢。”她拉過白色麵巾,遮住他的臉。她的觸摸如同愛撫。“你還得麵對許多挑戰,現在將心思放在處理眼前的問題。今天當你回到卡吉大帳時,會有一名沙魯姆出麵挑戰你。你必須——”


    賈迪爾舉起一隻手,打斷她的話。達瑪丁的雙眼因為他的無禮燃起怒火。


    “恕我冒昧。”賈迪爾說,回想起卡馬吉沙拉吉的打飯隊伍,“沙魯姆的世界我很了解。我會公開擊潰挑戰者,不讓任何人膽敢仿效他。”


    達瑪丁凝視他片段,然後聳肩,眼中掠過一絲笑意。


    賈迪爾一臉驕傲地步入卡吉訓練場,身後跟著凱維特達瑪以及達瑪丁。戴爾沙魯姆停下操練動作,不少人在認出賈迪爾的容貌時開始交頭接耳。其中一人哈哈大笑。


    “看呀!老鼠回來了!”哈席克叫道。這麽多年後,他在說“鼠”字時依然會口齒漏風。壯碩的戰士用力敲擊長矛和盾牌。“他隻花了五年的時間就脫掉了拜多布!”這話引來數名戰士一陣嘲笑。


    賈迪爾保持微笑。沙魯姆測試新進凱沙魯姆的勇氣是例行挑戰,而由哈席克出麵測試更是英內薇拉。這名又高又壯的戰士還是比賈迪爾魁梧高大。但賈迪爾在對方接近時並未感覺到絲毫恐懼。


    哈席克冷冷瞪著他,毫無畏懼。“盡管你的脖子上係著白遮布,但你在我眼中還是駱駝尿之子。”他嗤之以鼻,聲音大得所有人都聽得到。


    “啊,哈席克,我的阿金帕爾!”賈迪爾大聲說道。“他們還在叫你‘漏風者’嗎?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很樂意幫你多打掉幾顆牙齒來解決這個問題。”


    四麵八方傳過來沙魯姆的笑聲。賈迪爾環顧四周,看見許多自己擔任奈卡時期的戰士。


    哈席克大吼一聲,一撲而上,但賈迪爾向旁避讓,側身回旋,一腳將壯碩的戰士踢倒。他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哈席克滿臉怒容地爬起來。


    “我要殺了你。”哈席克叫道。


    賈迪爾依然麵帶微笑。哈席克的一舉一動在他的觀察下有如在沙地上寫字那樣清晰。哈席克直撲而上,舉起長矛狠狠刺出,但賈迪爾身體急旋,將矛頭帶向一旁,導致哈席克重心不穩,衝過他的身邊。哈席克立刻轉身,如同舞棍般揮舞長矛,但賈迪爾好似風中的棕樹般向後彎身,雙手抓緊長矛,一腳踢出,將厚實的木柄踢成兩段。這一腳踢勢不止,接著又擊中對方的臉。


    哈席克的下頜碎裂,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但賈迪爾並未就此罷手。他拋下矛頭,但舉起矛柄,在哈席克掙紮起身時大步邁近。


    哈席克揮拳攻擊,賈迪爾難以相信自己以前竟然會跟不上這種出拳速度。在和達瑪一同訓練數年後,這種拳速就和爬行沒有兩樣。他扣住哈席克的手腕使勁一扭,感覺對方的肩膀脫離肩窩。哈席克在賈迪爾揮動矛柄,擊碎他的膝蓋時放聲慘叫。哈席克摔倒在地,賈迪爾一腳踢中他的肚子。他有權擊殺哈席克,而圍觀眾人也都期待他這麽做,但賈迪爾沒有忘記哈席克在大迷宮裏對自己做的事。


    “現在,哈席克,”他說,“在所有卡吉部族戴爾沙魯姆的見證之下。我來教你如何當個女人。”他舉起矛柄。“這矛柄就是你的男人。”


    “注意不要讓他在屁股上插著矛柄時坐下。”當哈席克在羞愧的痛苦哀號聲中被抬往達瑪丁大帳時,賈迪爾對山傑特喊道。“我不要看到我的阿金帕爾受到任何永久性傷害。”


    “謹奉凱沙魯姆號令。”山傑特答道。“不過他得等到矛柄拔出來後才能坐下了。”他笑嘻嘻地向賈迪爾鞠躬,然後快步跟上受傷的戰士。賈迪爾以目光跟隨山傑特,驚訝於兩人這麽快恢複以往的關係,盡管山傑特早在幾年前就已贏得黑袍,而自己卻到今天才換上黑袍。


    賈迪爾計劃報複哈席克已經很多年了,每當他在沙利克霍拉的小房間裏練習沙魯沙克時腦中想的都是這件事。隻是擊敗他還不夠,賈迪爾必須拿出殘酷的報複手段,以震懾任何膽敢動念挑戰他的人才行。如果哈席克沒有出麵挑戰他,他還得把對方找出來主動挑戰。


    在艾弗倫的公正裁決下,每個步驟完全按照他的想法在上演,但當他取得勝利後,得到的滿足感卻不比當初在奈沙魯姆打飯隊伍裏擊倒山傑特要強多少。


    “看來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凱維特達瑪說著拍拍賈迪爾的背。“今晚的戰鬥開始之前,先去卡吉大帳裏找個女人。”他笑道。“找兩個!吉娃沙魯姆將會迫不及待地和千年來最年輕的凱沙魯姆上床。”


    賈迪爾強迫自己大笑點頭,雖然他覺得腹部有點抽痛;他從來沒有和女人上過床。除了在卡吉大帳那天晚上瞄了吉娃沙魯姆幾眼,他從沒見過裸體的女人。不管是不是凱沙魯姆,他完全得麵對最後一項男人的考驗,而和擊敗哈席克以及屠殺阿拉蓋不同,他完全不曾接受過相關的訓練。


    凱維特離開了。賈迪爾深吸一口氣,轉而望向卡吉大帳。


    她們隻是女人。他對自己說道,向前邁出一步。她們是來取悅我的,不是我要取悅她們。他的第二步已經比第一步更自信。


    “我要和你談談……”達瑪丁輕聲說道。她的半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解脫以及恐懼的感覺立刻湧上心頭——他怎麽會把她給忘了?


    “私下談。”她說,賈迪爾點頭,隨她一起前往訓練場的邊緣,遠離所有戴爾魯姆的耳目。


    現在他已經比她高大許多,但她依然令他感到不安。他想起她那顆冒火的火惡魔頭骨,試圖說服自己,她的阿拉蓋魔法在白天對自己沒有用處,因為伊弗倫的光明守護著我們。


    “我在拿黑袍給你之前擲過阿拉蓋霍拉。”她說。“如果你和吉娃沙魯姆睡覺,就會死在其中一人的手中。”


    賈迪爾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瞪大雙眼問道。“為什麽?”


    “骨骰不會告訴我們‘為什麽’,霍許卡敏之子。”達瑪丁說。“它們告訴我們目前的狀況,以及可能會發生的事——或許是哈席克的愛人試圖報複,或許是某個與你們家庭有血海深仇的女人。”她聳聳肩。“想和吉娃沙魯姆睡覺就得要自行承擔風險。”


    “所以我永遠不能和女人上床?”賈迪爾問。“這對男人來說算是什麽人生?”


    “不要小題大作,”達瑪丁說,“你還是可以,我會擲骨骰幫你找個合適的女人。”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賈迪爾問。“這對男人來說算是什麽人生?”


    “我有我的理由。”達瑪丁說。


    “代價呢?”賈迪爾問。“《伊弗佳》所有關於將霍拉魔法使用在沙拉克以外用途的故事都會提到某種隱藏的代價。”


    “啊,”達瑪丁說,“你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單純了,這樣很好。代價就是我要作你的妻子。”


    賈迪爾僵在原地,臉色發白。娶她為妻?實在太難以想象了。她讓人恐懼。


    “我不知道達瑪丁是可以結婚的。”他說,一邊借助一些問題拖延時間,一邊腦中飛快地運轉。


    “我們可以,隻要我們想結。”她說。“史上第一名達瑪丁就是解放者的妻子。”


    賈迪爾再次凝視她,厚重的白袍完全隱藏了她所有的輪廓與曲線。她的頭巾遮蔽所有頭發,不透明的麵紗拉到鼻子上,就連聲音都聽不清楚。唯一看得見的隻有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充滿活力。那雙眼睛帶有某種熟悉的東西,但自己甚至無法猜出她是否年輕,自然也看不出她是否貌美。她是處女嗎?家庭背景如何?自己一切都無從得知。達瑪丁從小就被帶離母親身邊,在隱密的地方撫養成人。


    “男人在娶妻前總可以看看妻子的容貌吧。”他說。


    “這次不行。”達瑪丁說。“你是否喜歡我的相貌,我的子宮是否適合生育都無所謂。你的未來危機四伏。我會成為你的吉娃卡,沒有我的輔助,你會慘遭橫禍。”


    吉娃卡。她不隻是想要嫁給自己,她還想要成為我的第一妻室——吉娃卡有權審查及拒絕吉娃森的資格,也就是其後入門的所有妻妾地位都在她之下。她會完全掌控他的家務以及子孫,地位僅次於他,而賈迪爾可沒有蠢得以為她不會試圖控製自己。


    但我能夠拒絕嗎?我不畏懼麵對麵的挑戰——但戰爭的關鍵在於欺敵。凱維特如此說,並非所有男人都用長矛和拳頭與敵人對抗。一杯下毒的酒、一把偷襲的刀,他就會在榮耀勉強足夠進入天堂去見艾弗倫時,讓自己像條狗一樣死掉,一文不值——而我的母親和妹妹什麽也分享不到了。


    再說沙拉克卡即將到來。


    “你要求我將自己的一切通通交給你?”他口幹舌燥,聲音沙啞地問道。


    達瑪丁搖頭。“我把沙拉克留給你。”她說。“沙魯姆隻須關心那個就夠了。”


    賈迪爾凝視著她良久。最後,他點頭同意。


    達成協議後,達瑪丁不再浪費時間。不到一星期,賈迪爾已經站在凱維特達瑪麵前,看著她念誦婚禮誓言。


    賈迪爾凝視達瑪丁的雙眼。她到底是誰?她是否比自己母親還老?她的年紀有沒有年輕得能為自己生兒子?當他們躺上喜床時,他會看見什麽景象?


    “我依照《伊弗佳》的指示,為我倆的婚姻獻上自己。”她說。“如同艾弗倫之矛——卡吉所立下的典範,卡吉長伴於艾弗倫身邊,直到他於沙拉吉卡的年代重生。我在此誠心發誓,會成為你順從並忠心的妻子。”


    她這些話是真心的嗎?賈迪爾懷疑。抑或是在我身披黑袍後的另一種控製的手段?


    凱維特轉向他。賈迪爾愣了愣,支支吾吾地念誦婚禮誓言。“我在艾弗倫,”他說,強迫自己說出這些話,“萬物的創造者麵前起誓,同時也在卡吉,沙達瑪卡麵前起誓,我會迎娶你進門,並且成為你慈悲寬容的丈夫。”


    “你願意接納這名達瑪丁成為你的吉娃卡嗎?”凱維特問道。他的語氣令賈迪爾想起自己請求達瑪主持婚禮時他所說的話。


    “你確定你想要這樣做嗎?”凱維特問道。“達瑪丁可不是能任你使喚的正常妻子,你也不能在她不聽話時打罵她。”


    賈迪爾吞咽口水。我確定嗎?


    “我願意。”他沙啞地說道。齊聚一堂的戴爾沙魯姆一聲發喊,舉起長矛敲打盾牌。他的母親卡吉娃和他妹妹們抱在一起驕傲地哭泣。


    賈迪爾感覺自己心跳加快,他寧願身處大迷宮中,大跳阿拉蓋沙拉克之舞,也不想麵對眼前這個光線昏暗、擺滿枕頭的小房間。


    “不要害怕,明天還是會有阿拉蓋沙拉克的!”山傑特笑道。“今晚你要麵對另一場不同的戰爭!”


    “你看起來很緊張。”達瑪丁在掀起身後沉重的布簾時說道。


    “我不應該緊張嗎?”賈迪爾苦澀地問。“你是我的吉娃卡,而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達瑪丁大笑,這是他第一次見她笑,那是美妙動人的聲音。“你不知道嗎?”她問,脫下她的麵紗和頭巾。他瞪大雙眼,不過不是為了妻子的年輕貌美,而是因為他真的認識她。


    “英內薇拉。”他驚奇地叫道,想起許多年前曾在大帳中與他交談的那名奈達瑪丁。


    她點頭,對他微笑,那美豔遠遠超越他的想象。


    “我們相識的那晚,”英內薇拉說,“我剛好刻好我的第一副阿拉蓋霍拉。那是命中注定——艾弗倫的旨意,一如我的名字。惡魔骨是在全黑暗的環境下刻成,要刻成一顆骰子可能要花好幾星期,要刻好一副要好幾年。而且隻有到了那個時候,一整副都刻好後,才能測試骰子有沒有問題。如果失敗了,暴露在光線下,就得要重新雕刻。如果成功了,奈達瑪丁就會成為達瑪丁,披上我們的麵紗。”


    “那天晚上,我完成我的骰子,得詢問一個問題。測試看看骰子是否帶有命運的力量。但要問什麽問題?接著我想起了那天遇上的那個目光炯炯、盛氣淩人的男孩,當我搖晃骰子時,我問:‘我還有沒有機會與阿曼恩·賈迪爾再度見麵?’”


    “那天之後,”她說,“我就知道我會在你第一次參與阿拉蓋沙拉克後在大迷宮裏找到你,還有,我會嫁給你,為你生下許多子女。”


    說完後,她抖抖肩膀,褪下白袍。賈迪爾原本十分恐懼這一刻,但當搖曳的火光灑落在她裸露的雪白肌膚上時,他知道自己會像麵對之前所有男人的挑戰一樣通過最後的測試。


    “賈迪爾,帶你的手下前往第十層。”沙魯姆卡說。


    那是個愚蠢的決定。披上白麵巾三年以來,所有在場的凱沙魯姆都知道賈迪爾的部隊是全克拉西亞最勇敢、最剽悍的部隊。賈迪爾對手下要求嚴格,但戴爾沙魯姆甘之如飴,殺敵總數超過其他三支部隊的總合。他們待在第十層是種浪費,從來沒有阿拉如此深入大迷宮。


    沙魯姆卡不屑地瞪著賈迪爾,挑釁的意味十分濃厚。但賈迪爾擁抱這種羞辱,將它拋在腦後。“謹遵沙魯姆卡號令。”他說,在坐墊上鞠躬,額頭碰觸第一武士接見室中厚重的地毯。坐回原位後,他的表情真誠,沒有透露絲毫對於眼前這個男人的厭惡。沙魯姆卡理應是全城最強的戰士,而這個男人顯然不是。他灰發斑斑,臉上如同達瑪基一樣皺紋密布。他已多年不曾踏足大迷宮,而這個事實反映在他肥大的肚皮上。第一武士應該在阿拉蓋沙拉克中率領戰士衝鋒陷陣,同袍血戰,而不是待在宮殿高牆後運籌帷幄。


    但無論如何,隻要他還戴著白色麵巾一天,他在夜晚所下達的命令就絕對不可違背。


    他部隊裏的祭司阿山達瑪,以及他的左右手哈席克和山傑特,都在沙魯姆卡的宮殿外等著護送賈迪爾回到卡吉大帳。他隻是個凱沙魯姆,但嫉妒他的對手至今已多次派人刺殺過他,甚至還有自己部族的凱沙魯姆之一。賈迪爾阻礙了許多年長凱沙魯姆升遷的希望。


    自從英內薇拉安排阿山、哈席克、山傑特這三個男人和賈迪爾的妹妹們結婚後,他們就會常伴於他的左右護衛。幾年前賈迪爾離開沙利克霍拉時,英蜜珊卓、霍許娃、漢雅都還穿著破爛衣衫,現在她們都已成為他最信任的心腹的吉娃卡,並且產下他的外甥女以鞏固他們的忠誠。


    “我們的命令?”山傑特問。


    “第十層。”賈迪爾說。


    哈席克對著塵土吐口吐沫。“沙魯姆卡在侮辱你!”


    “冷靜一點,哈席克。”賈迪爾輕聲說道,壯碩的戰士立刻閉上嘴。“擁抱侮辱,接受磨練,它會讓你看清艾弗倫的道路。”


    哈席克點頭,跟在賈迪爾身後,隨他一起離開宮殿。三年前自達瑪丁大帳回來後,哈席克就徹頭徹尾地變了個人。他仍是卡吉部族最剽悍的戰士之一,但就像所有被馴服的野狼一樣,他完全效忠賈迪爾——這是在落敗的恥辱中維護榮譽的唯一方法。


    “沙魯姆卡懼怕你。”阿山說道。“他應該要怕。如果你不斷創造奇跡,安德拉或許會對讓一個虛弱的老頭統領部隊感到厭倦,允許你向他提出挑戰。”


    “而隻要他喊‘開始’,新的第一武士就此誕生。”山傑特說。


    “那是不可能的事。”賈迪爾說。“安德拉和沙魯姆卡是多年老友。就算達瑪基聯合提出要求,安德拉也不可能出賣自己忠心的仆人。”


    “那我們該怎麽辦?”哈席克問。


    “你回到我妹妹那裏,享受她為你準備的晚餐吧。”賈迪爾說。“在夜晚來臨時,我們前往第十層,祈禱艾弗倫送我們幾頭阿拉蓋來見陽光。”


    一如往常,當賈迪爾抵達自己位於卡吉宮殿裏的住所時,英內薇拉就已經在等他了,她褪下長袍,露出乳房讓女兒阿曼娃吸奶。賈迪爾的兒子賈陽和阿桑緊緊抓著她的長袍,聰明而又結實。


    賈迪爾半蹲下去張開雙臂,男孩們立刻撲入他的懷中,在他舉起他們的時候哈哈大笑。他將他們放回地上,他們隨即跑回母親身邊。他看著自己的兒子,平靜的內心突然波濤洶湧,不過他很快就撫平了自己的情緒。沙魯姆卡玷汙的不隻是他的名聲,同時也是他們家族的名聲。


    “有事困擾著你,我的丈夫?”英內薇拉問。


    “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賈迪爾說。


    但英內薇拉嘖嘖兩聲。“我是你的吉娃卡。”她說。“你在我麵前無須壓抑情緒。”


    賈迪爾凝視著她,放鬆自己緊繃的神經。


    “今晚沙魯姆卡派我駐守第十層。”他說道。“把最強的部隊安排在沒有敵人的地方,他會因此折損多少人馬?”


    “這是好兆頭,丈夫。”英內薇拉說。“這表示沙魯姆卡懼怕你的能力與野心。”


    “他剝奪了我所有爭取榮譽的機會,”賈迪爾說,“這算什麽好兆頭?”


    “你不能讓他這麽做。”英內薇拉同意道。“此刻你比從前更該在大迷宮中尋求榮譽,骨骰告訴我第一武士不久後即將死去。當他去見艾弗倫時,你的榮譽必將淩駕所有人,如果你想要取而代之的話。”


    “在第十層對著空氣揮舞長矛,怎麽爭取榮譽?”賈迪爾憤憤道。


    英內薇拉聳聳肩。“沙拉克是你的,你得自己想辦法。”


    賈迪爾咕噥一聲,隨即點頭。她說得對,有些事不是達瑪丁可以提供建議的。


    “太陽還有幾小時才會下山。”英內薇拉說。“做個愛、睡個覺,可以幫你放鬆一下,理清頭緒。”


    賈迪爾微笑著走向她:“我可以讓我母親照顧孩子們。”


    但英內薇拉搖頭,移步避開他的擁抱。“不是和我。骨骰說艾佛拉莉雅正在排卵,如果你用力從後麵上她,她就會幫你懷個強壯的兒子。”


    賈迪爾皺起眉。


    艾佛拉莉雅是他第三個老婆,他們訂婚前英內薇拉甚至沒有帶她過來給他看看,隻說挑選吉娃森的條件在於能不能生,以及阿拉蓋霍拉所預見的機運,美貌並非必備條件之一。


    “每次都是骨骰說!”賈迪爾大聲說道。“我今天要和我老婆上床!”


    英內薇拉聳肩。“喜歡的話就找塔拉佳。”她說。塔拉佳是他比較漂亮的第二個老婆。“她也在排卵。我隻是以為你比較想要兒子,不想再要個女兒。”


    賈迪爾咬牙切齒。英內薇拉才是自己想上的女人,但如同凱維特警告過的——不管是不是妻子,英內薇拉是達瑪丁,丈夫不能像上其他女人一樣隨意上她。他張開嘴,接著又閉了起來。


    她真的什麽事都挪過骨骰嗎?有時候他覺得英內薇拉隻是利用骨骰的預知能力在操縱他,但截至目前,她還沒有說錯任何事,而且如果想要讓賈迪爾的血脈恢複往日榮耀,就得生更多兒子才行。至於生孩子,上哪個妻子有差別嗎?艾佛拉莉雅從後麵看也不錯。


    他走向臥室,脫下了長袍。


    他們等待。


    當外麵城區傳過來戰鬥的聲音,風惡魔在天上尖聲呼嘯時,他們等待。


    當其他男人迎向艾弗倫的懷抱時,他們等待。


    “沒有看見阿拉蓋。”山傑特傳達訊息,隨即回應城上的奈沙魯姆。


    “不會看見阿拉蓋的!”哈席克吼道,賈迪爾的手下不情願地認同道。五十名卡吉部族頂尖的戰士和他們一起縮在伏擊點內,白白浪費大好戰力。


    “如果我們加入其他部隊,還有時間爭取榮譽。”祖林說。


    賈迪爾心知自己得在這個念頭在其他人心中生根之前徹底鏟除。他以矛柄擊中祖林兩眼之間,將他擊倒。


    “我會親手殺掉任何沒奉號令擅離職守的人。”他大聲說道。其他人紛紛點頭,眼看祖林捂著血淋淋的臉頰掙紮起身。


    賈迪爾看著自己的手下,沙漠之子裏最頂尖的戴爾沙魯姆,感覺十分愧對他們——沙魯姆卡的嫉妒是針對自己,但真正受苦的是這些弟兄。一群為了殺阿拉蓋而生的男人,被一個害怕喪失權力的老頭剝奪了他們的機會。這已經不是賈迪爾第一次幻想殺掉第一武士了,不管是不是公平比試,然而這樣做是犯下不榮譽的罪行,很可能會賠掉他的性命以及他的一切。


    就在此時,一陣號角響起,賈迪爾立刻集中精力——號角的節奏告訴他那是求援訊號。


    “偵察兵!”他喊道。隊伍中的兩名偵察兵,安卡吉和克裏弗,立刻衝上前來。轉眼間將十二英尺高的鋼頂梯連接在一起,然後伸向城牆。沒多久,安卡吉已架好梯子,克裏弗隨即爬上,一次跨越幾條橫杠,仿佛飛鳥一般。他轉眼間抵達牆頂,觀察四周情況。偵察一會兒後,他傳信號表示附近安全,請賈迪爾上梯。


    賈迪爾剛開始領導部隊時對偵察兵總保持戒心,因為他們來自其他部族——克雷瓦克。現在他已了解他們的心意,知道安卡吉和克裏弗就像賈迪爾的族人一樣對他忠心耿耿,全心投入阿拉蓋沙拉克中。克雷瓦克部族完全效忠卡吉部族,而與他們為敵的南吉部族則效忠馬甲部族。


    根據法律規定,兩名偵察兵不分日夜常駐在賈迪爾的部隊之內,因為偵察兵受過特殊武器與戰技的專業訓練,並且擁有對任何凱沙魯姆都很有用處的技巧,如雜耍特技、情報收集、作戰以及暗殺。


    安卡吉固定好梯子,賈迪爾和山傑特爬上城牆。克裏弗將望遠鏡交給賈迪爾。


    “沙拉奇部族,第四層。”他邊指邊說。


    “進一步偵察。”賈迪爾下令,接過望遠鏡。克裏弗得令而去,不搖不晃地穿越窄牆。偵察兵身上沒帶長矛或盾牌,克裏弗一會兒就消失在視線之外。


    “沙拉奇是個小部族。”山傑特說。“他們隻派遣二十多名戰士參與沙拉克阿拉蓋,隻有笨蛋才會將人數如此稀少的部族布置在第四層。”


    “就像沙魯姆卡那種笨蛋。”賈迪爾冷笑著回應道。


    片刻過後,克裏弗回報。“一群阿拉蓋進入他們的伏擊點,但避開了惡魔坑。沙拉奇部族已經損失許多戰士,附近的部隊都在交戰中,沒有人趕往支援。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全軍覆沒。”


    賈迪爾咬牙切齒。“不,他們不會,叫弟兄們作好準備。”


    山傑特伸手戳他的手臂。“沙魯姆卡命令我們守衛第十層。”他提醒賈迪爾,但看到賈迪爾默默點頭,他臉上隨即展開了笑容。


    “我們不可能及時趕到第四層,凱沙魯姆。”克裏弗說,以銳利的目光掃視大迷宮。“中間有太多交戰,路途並不暢通。”


    “那就放下繩子。”賈迪爾命令道。“我要所有人都上牆。”


    五十名全副武裝的成年戰士,像奈沙魯姆一樣在城牆上奔跑。此舉對於身手矯健、光著腳、全身隻穿拜多布的男孩而言已經夠危險了,對於腳穿涼鞋和身著沉重的護甲長袍、攜帶長矛和盾牌的男人而言是異常危險的。


    但這些人都是卡吉部族的戴爾沙魯姆,是賈迪爾麾下的精英。他們毫不畏懼地奔跑,過高牆的同時開心地呼嘯,任由晚風撲麵來襲,隨時準備像男人一樣戰死沙場。


    領頭狂奔的賈迪爾,心裏百感交集。盡管沙魯姆卡會大發雷霆,但他絕對不能為了滿足第一武士的虛榮而眼睜睜地看著整個部族的戰士全軍覆沒。


    這段艱難的奔襲在大迷宮中會耗費很多時間,但在高牆上奔跑隻需十幾分鍾,沙拉奇部隊很快就已經映入眼簾。突擊點裏的阿拉蓋總數超過一打,阻隔了所有逃身通路。起碼半數沙拉奇戰士已經倒地,剩下的人竭力守護,背靠背、盾挨著盾,惡魔則從四麵八方朝他們發起攻擊。


    他們勇猛頑強地抵禦強勢的阿拉蓋大軍,直把賈迪爾的克拉西亞之心看得熱血沸騰——今晚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一名戴爾沙魯姆白白犧牲。


    “別擔心,沙拉奇!”他叫道。“卡吉部族來支援你們!”他第一個掛好掛鉤,放下繩索,轉眼間人已滑下二十英尺的高牆。他甚至沒有等待手下落地,便舉魔印盾牌殺人敵陣,一舉擊中一頭沙惡魔的背部,魔光閃爍,將惡魔從節節敗退的沙拉奇部隊麵前趕走。


    賈迪爾不再理會麻痹的怪物,朝另一隻惡魔刺出長槍,一連串瞄準對手弱點的精準攻擊逼得對方連連敗退。他聽見身後五十名手下的呼喊聲,心知自己已無後顧之憂。


    “艾弗倫因你們堅守陣地而驕傲,兄弟!”賈迪爾朝沙拉奇部隊的凱沙魯姆叫道,對方的白色麵巾已染得一片血紅。“去照料受傷的朋友吧!我們會完成各位開啟的光榮使命,確保沙拉奇部族明日還能再戰!”


    賈迪爾攻向第三頭轉身衝來的惡魔,對方張嘴咬住了他的長矛,將木柄咬斷。賈迪爾這下失去了重心,怪物立刻伸出爪子鉤住他的盾牌。它手臂肌肉鼓脹,護盾皮帶應聲而斷。賈迪爾重重摔倒在地,側身翻滾,躲過惡魔的攻擊。一時間惡魔占了上風,但沙拉奇凱沙魯姆從側麵一撲而上,將它撞開他身前。


    “沙拉奇部族將會戰到最後,我的兄弟!”凱沙魯姆叫道。但沙惡魔展開反擊,尾巴自下方襲擊而來。將對手摔倒在地。它蓄勢待發,準備痛下殺手。


    賈迪爾左顧右盼。他的手下都在交戰中,身邊沒有備用武器。


    我生下來就注定要死在阿拉蓋的利爪之下。他提醒自己,隨即大吼一聲,跳起身來,淩空擋下朝沙拉奇凱沙魯姆撲去的沙惡魔。


    惡魔比沙拉奇凱沙魯姆強壯許多,但它全憑本能作戰,完全不懂沙魯沙克戰技。賈迪爾抓住它的上肢,踏步回旋,將它攻擊的力量引向一側,然後把它投入伏擊點中央,十五英尺外的惡魔坑裏。阿拉蓋在吼叫聲中墜入坑內,就此被困在其中,直等太陽東升,將它徹底燒為灰燼。


    另一頭沙惡魔朝賈迪爾撲來,但他狠狠擊中它的喉嚨,踢中它的膝蓋後方,抓住惡魔並將它壓倒在地,在惡魔掙紮同時閃躲對方的尖牙利爪。


    惡魔粗糙的外殼割穿他的長袍,割破他的皮膚,他的肌肉也因為用力而疼痛不已,但賈迪爾持續在惡魔身後伸長手臂,直到他認為雙掌可以交扣,這才站起身來。他身高比惡魔要高,手掌在它腦後交扣,輕鬆將它抬離地麵。惡魔狂踢猛叫,但賈迪爾抓著它四下亂甩,閃避它的後腳,跌跌撞撞地朝惡魔坑移動。


    他大吼一聲,將第二頭惡魔拋進深坑,心滿意足地看著他的手下已經將大多數惡魔趕人其中。惡魔坑底滿是鱗片和利爪,牆麵的魔印不斷發出憤怒的魔光,阻擋它們爬出坑外。


    “我要親眼看著太陽燒死你們!”賈迪爾叫道。


    他轉身麵對戰場,體內充滿勝利的喜悅,準備繼續作戰,但隻剩下少數幾名戰士還在作戰,而他們都已經占了上風。


    其他人隻是站在原地,瞪大雙眼看著他。


    當晚結束戰爭之後,賈迪爾和沙拉奇凱沙魯姆站在惡魔坑口看守惡魔,他們的手下聚在身邊。當太陽照入坑內時,眾人歡聲雷動。惡魔開始慘叫著冒煙,最後終於著火燃燒,男人們驕傲地見證艾弗倫之光將它們燒成虛無的原形。


    賈迪爾和其他沙魯姆扯下麵巾,在太陽下應當如此毫無遮掩,沙拉奇部族在馬甲部族的庇蔭下,是卡吉部族的世仇。賈迪爾謹慎地看著凱沙魯姆。在大迷宮這種中立區自相殘殺對他們兩族而言都是不光彩的事,但並非不曾發生過。


    結果,沙拉奇的指揮官鞠躬。“我和我的手下每人都欠你一條命。”


    賈迪爾搖頭。“我隻是遵奉艾弗倫的旨意行事。戴爾沙魯姆不會拋棄任何兄弟,而所有男人在夜晚都是兄弟。”


    “沙魯姆卡派你前往本應由我們駐守的第十層時,我在現場。”沙拉奇指揮官說。“你們大老遠跑來,為我們擔負很大的風險。”


    所有惡魔都燃燒完後,其他部族戰士在離開大迷宮時路過他們,看見兩族血敵並肩而立。人們開始聚集,賈迪爾聽見他們彼此交頭接耳。不止如此,他聽見自己手下向沙拉奇族人講述自己徒手對付阿拉蓋的故事。故事每講一次就誇大一次,沒過多久人們就開始傳說他赤手空拳殺掉五頭惡魔。賈迪爾曾見過戰士們誇大其詞。等到傍晚,故事就會變成他丟了十幾頭惡魔進入惡魔坑。一個月後,會被吹成五十頭。


    一名馬甲部族的凱沙魯姆走到他們麵前。“我代表馬甲部族,”他說,“感謝你守護沙拉奇部族,沙魯姆卡……不該讓他們身陷這種危險。”


    對方的話幾乎已經算叛變了,但賈迪爾隻是點點頭。“沙拉奇奮勇作戰。”他說。“他們能夠活下來再度作戰是英內薇拉。”


    “英內薇拉,”馬甲戰士同意道,以超越凱沙魯姆應有的禮儀對賈迪爾鞠躬。“你真的徒手把六頭惡魔扔下坑去?”


    賈迪爾搖頭,張嘴欲言,結果卻被一名為第一武士開道的沙魯姆卡精英侍衛的叫聲打斷。“你違反命令,擅離職守!”沙魯姆卡吼道,指向賈迪爾。


    “沙拉奇部族發出求援訊號,而我們沒有具體的交戰任務。”賈迪爾說。“《伊弗佳》告訴我們夜晚最重要的事就是保護自己的弟兄。”


    “不要向我炫耀聖典。”沙魯姆卡大聲道。“你父親還在包拜多布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教我兒子讀聖典了,我對聖典的理解比你深刻!聖典中沒有任何內容叫你拋下半個大迷宮外無人看守的據點,帶著手下翻越高牆穿越大迷宮。”


    “無人看守!”賈迪爾瞪大雙眼。“第八層就已經沒有惡魔了,第十層連惡魔屎都看不到!”


    “你無權違抗命令,尋求不屬於你的榮耀,凱沙魯姆!”沙魯姆卡吼道。


    賈迪爾怒不可抑。“如果下達命令的人不是躲在宮殿裏等待黎明,或許我就不會接到如此愚蠢的命令。”他吼道,而這麽說的同時,他知道這就和直接拔出長矛沒有兩樣。如此侮辱第一武士是絕對不容許的行為。如果他還算是個男人,他此刻已經拔起長矛攻擊賈迪爾,在大庭廣眾下取他性命。


    但沙魯姆卡年老力衰,而人們又在風傳賈迪爾單憑沙魯沙克就殺掉半打惡魔。賈迪爾不能主動攻擊第一武士,但如果沙魯姆卡挑釁,賈迪爾就有權殺死他,並且很有可能霸占他的宮殿,取而代之。在想這會不會就是英內薇拉的骨骰所預卜的命運。


    他們怒目相對,賈迪爾知道沙魯姆卡心裏所想和自己一樣,也知道對方沒有膽量主動進攻。他不屑地哼了一聲。


    “逮捕他!”沙魯姆卡下令道。他的侍衛立刻奉命行事。


    賈迪爾雙手受縛,這是奇恥大辱,盡管對侍衛露出牙齒表達不滿,他還是沒有拒捕。圍觀戰士發出一陣不滿的噓聲,就連馬甲部族也是一樣。他們抓緊長矛,舉起盾牌,人數遠遠超過第一武士的侍衛。


    “你們幹什麽?”沙魯姆卡大聲問道。“退下!”


    但不滿的聲浪越來越大,人們移動腳步,把大迷宮的出口堵的水泄不通。沙魯姆卡遲疑地後退一步。賈迪爾直視他的目光,麵露微笑。“不要輕舉妄動。”賈迪爾大聲說道,目光維持在沙魯姆卡臉上。“沙魯姆卡下達命令,所有沙魯姆都要遵守。艾弗倫會決定我的命運。”


    勇士們慢慢安靜下來,讓到兩旁,沙魯姆卡在看到人們全部聽從賈迪爾號令後更加憤怒。賈迪爾再度發出不屑的哼聲,試圖激怒他主動攻擊。


    “帶走!”沙魯姆卡吼道。賈迪爾抬頭挺胸,一臉不屑,任由侍衛抓緊他的手臂,帶他離開大迷宮。


    賈迪爾抵達時,達瑪丁英內薇拉已經在安德拉宮殿裏等他。今天會發生的事,她是否早在多年前就已預見?他心想。


    她走過來時,侍衛們使勁抓緊賈迪爾的手臂,不過不是因為害怕他會做出什麽事。真正令他們恐懼的是達瑪丁。


    “走開。”達瑪丁命令道。“告訴你們主人,我丈夫一小時後會在安德拉的接見廳中與他會麵。”


    侍衛們立刻放開賈迪爾的手臂並且鞠躬。“謹遵達瑪丁號令。”其中一人結結巴巴地說道,接著兩人匆忙離開。英內薇拉輕哼一聲,拔出魔印匕首,割斷綁在他身上的繩索。


    “你昨晚做得很好。”她邊走邊說。“接下來也要保持下去。覲見安德拉的時候,你必須一邊示弱,一邊以言語刺激沙魯姆卡。激怒他,但不要給他攻擊你的借口。”


    “我絕對不會這麽做。”賈迪爾說。


    “你在大迷宮裏已經做過了?”英內薇拉大聲說道,“此時此刻這非常重要。”


    “你能預見一切。”賈迪爾說道。“但如果你認為我會殺了他,那麽你什麽都不了解,當時我是在挑釁他來攻擊我。”


    英內薇拉聳聳肩。“喜歡的話就那樣做,但不要真的動手。他永遠不敢主動攻擊你,然而一旦你構成威脅,他的手下就會把你剁成肉醬。”


    “你當我是白癡嗎?”賈迪爾反駁道。


    英內薇拉嗤之以鼻,“隻要激怒他,結果就是英內薇拉。”


    “聽從達瑪丁的指示,”賈迪爾歎息道。


    英內薇拉點頭。他們來到一間放滿枕頭的等候室。“在這裏等,”她命令道,“我趁你的審判開始前先去私下覲見安德拉。”


    “審判?”賈迪爾問,但她已經離開房間。


    賈迪爾從來沒有接近到足以看清楚安德拉長相的距離。他確實很衰老,滿臉皺紋,稀疏花白的胡子。但他是個十足的大胖子,顯然生活過得很安逸。他臃腫得令人作嘔,賈迪爾得提醒自己,這個男人是他那個年代最頂級的沙魯沙克大師,擊敗過當時所有武功高強的達瑪基,進而贏得了骷髏王座。待在接受祭司訓練期間,賈迪爾見過卡吉部族的達瑪基阿馬戴佛倫,一個六十歲的男人,在沙魯沙克練習場上擊倒半打年輕力壯的達瑪。


    他仔細觀察,在安德拉舉手投足間找尋當年受訓的跡象,單從無處不在的保鏢和仆役看來,他早已停止練習。就是現在,他都一邊吃著蜜棗一邊審視著大廳裏的人眾。


    賈迪爾的目光瞟向安德拉的王座兩側。他的右手邊站著十二名達瑪基,克拉西亞所有部族的領袖。他們身穿白袍頭戴黑頭巾,低聲抱怨著太陽剛剛冒出地平線時就被喚來宮殿。安德拉的左邊,距離王座兩步之外,站著一排達瑪基丁。就和達瑪基一樣,她們戴著黑色頭巾和麵紗,與她們的白袍形成強烈對比。與達瑪基不同的地方在於,她們異常沉默,以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靜靜地觀察。


    她們也知道我的命運嗎?賈迪爾心想,接著看向他的吉娃卡,站在他的身邊。還是她們隻知道英內薇拉告訴她們的事?


    “霍許卡敏之子。”阿馬戴佛倫達瑪基對賈迪爾發問道。“請告訴我們昨晚事情的經過。”他是卡吉部族達瑪基兼安德拉的總管大臣,可以算是克拉西亞僅次於安德拉的祭司。照理說安德拉代表所有部族,他有權指派第一武士以及總管大臣,而賈迪爾從課堂上得知已經幾百年不曾有過任何安德拉將這兩個職位指派給和自己不同部族的人,這樣做會被視為懦弱的象征。


    沙魯姆卡皺起眉頭,顯然他認為應該由他先陳述事發經過才對。他衝到仆役為他準備的茶具前,一把抓起茶杯。賈迪爾可以從搖擺不定的蒸汽看出,他被氣得發抖。


    “昨天晚上凱沙魯姆晚餐時,沙魯姆卡下達命令,就和往常一樣。”賈迪爾說道。“我的手下勇猛善戰,準備將更多阿拉蓋化為灰燼,送回奈的身邊。”


    達瑪基點頭。“我們都看到了你的戰功。”他說。“而你在沙利克霍拉的老師對你都是讚譽有加,繼續。”


    “讓我們很失望的是,我們被派去守衛第十層。”賈迪爾說。“不久之前,我們還站在第一層,所有戰士都能以一當百。前不久,我們被移派到第二層,很快又被要求退守第三層。我們服從命令,所有位於下方的樓層都有足夠的榮耀。但昨晚沙魯姆卡沒像預期中將我們派往第四層,反而派沙拉奇部族駐守第四層,將我們派往以前由他們駐守的第十層。”


    賈迪爾看見沙拉奇部族的克維拉達瑪基麵露不悅——沒法確定這是因為他們部族不太光榮的緣故,還是因為其他緣故。


    他看向達瑪基丁,但她們戴著麵紗,無法辨識哪個屬於沙拉奇部族——哪個都無關緊要,達瑪基丁沒人對自己的話有任何反應。


    “沙拉奇部族的男人都是英勇的戰士,”他說,“他們帶著驕傲接受這項任務。但沙拉奇沒有足夠的戰士參與阿拉蓋沙拉克,他們就連駐守一個第四層伏擊點的人數都不夠。”


    看到沙拉奇達瑪基點頭,賈迪爾感到鬆了一口氣。


    “那你是怎麽做的了?”阿馬戴佛倫反問。


    賈迪爾聳肩。“沙魯姆卡下達命令,我們自當遵守。”


    “騙子!”沙魯姆卡吼道。“你擅離職守,你這個駱駝尿之子!”


    自從賈迪爾擊敗哈席克後就沒人膽敢用這個綽號,這番羞辱令他怒發衝冠。一時間,他真的很想衝過去親手殺掉對方,盡管這麽做很可能會讓自己轉眼間被安德拉侍衛就地處死。結果他擁抱這種羞辱。


    “我們大半夜都待在第十層。”賈迪爾說,好似完全沒有聽見對方說話。“偵察兵沒有在我們的轄區、第九層或第八層看見阿拉蓋,但我們依然等待。”


    “騙子!”沙魯姆卡再度吼道。


    這次賈迪爾轉頭看他。“你們在現場嗎?第一武士,你能證明我說謊嗎?你昨晚去過大迷宮裏嗎?”沙魯姆卡雙眼圓睜,臉上浮現出憤怒的神情。這些話的真實性比任何攻擊還要有力。


    沙魯姆卡張開嘴巴意圖反駁。但安德拉噓了一聲。所有目光全都轉移到他的身上。


    “冷靜,我的朋友。”安德拉對沙魯姆卡說。“讓他說他的故事。你可以待會兒再補充。”


    賈迪爾突然窺探到了這兩個男人有多親近。他們都在各自的宮殿裏住了將近二十年。賈迪爾本來期望安德拉或許還會有心換個強壯的沙魯姆卡,但看他那腦滿腸肥的模樣令他對此存疑。如果安德拉本人已經遺忘戰士之道,他會為了這種事而責難他心中的沙魯姆卡。


    “我們聽見了求援的號角。”賈迪爾說。“由於我們沒有交戰,我爬上高牆,看看能不能派偵察兵前去打探後回報,但那時,沙拉奇部族寡不敵眾,很快就會全軍覆沒。”


    他稍停片刻。“所有戴爾沙魯姆都願意在大迷宮中捐軀。一個晚上損失十幾名、二十幾名,甚至一百名戰士,隻要是在執行艾弗倫的旨意,這一切又有什麽關係?”


    “但損失一名戰士和損失一整個部族還是不同。如果我們不去救援,還談得上什麽榮譽?”


    “你自己也說路都被擋住了。”阿馬戴佛倫提到。


    賈迪爾點頭。“但我的偵察兵能過去觀察情況,而我還記得在當奈沙魯姆的時候和弟兄一起在牆頂奔行的情況。我問自己,這等事情連小孩做得到,難道真正的男人做不到嗎?於是我們在牆頂奔跑,向艾弗倫祈禱我們能及時趕到。”


    “當你們抵達時,看到什麽情形?”阿馬戴佛倫問。


    “半數沙拉奇戰士已經陣亡,”賈迪爾說,“剩下不足十人,而且都身負重傷。他們麵對數量差不多的阿拉蓋,惡魔坑已經露餡,惡魔都避得遠遠的。”


    再一次,賈迪爾望向沙拉奇達瑪基。“剩下的男人在夜裏英勇作戰。他們體內全流著沙拉奇的血液,是與沙達瑪卡並肩作戰的勇士。”


    “然後呢?”達瑪基繼續道。


    “我的手下加入沙拉奇弟兄的陣容,我們攻擊阿拉蓋,將它們推入坑內,送它們去見黎明的陽光。”


    “聽說你徒手殺了幾頭。”阿馬戴佛倫說,證據中滿是驕傲。“單憑沙魯沙克。”


    “隻徒手葬送兩頭惡魔。”賈迪爾說。他知道妻子正在麵紗下皺眉,但他不在乎。他不願欺騙他的達瑪基,或是巧言誆取不屬於自己的榮耀。


    “盡管如此,還是值得一提的戰績。”阿馬戴佛倫說。“沙惡魔的力氣超過常人數倍。”


    “我在沙利克霍拉期間學過借力打力的戰技。”賈迪爾鞠躬回道。


    “這也不表示他不是叛徒!”沙魯姆卡吼道。


    “我背叛什麽了?”賈迪爾問。


    “我下達的命令!”沙魯姆卡叫。


    “你下達了愚蠢的命令!”賈迪爾回道。“你的命令浪費了頂尖的戰力,還會導致沙拉奇部族的滅亡,而我依然奉命行事,之後舍身救援!”


    馬甲部族的達瑪基阿雷維拉克站起來,他是位老人,比阿馬戴佛倫還要年長。他的身如長矛,瘦高而昂然挺立,根本不像一位年近七十歲的老者。


    “我唯一看到的叛徒隻有你。”阿雷維拉克對沙魯姆卡大聲說道。“你理應維護克拉西亞所有沙魯姆的榮譽,但結果你卻為了打擊對手而不惜犧牲沙拉奇部族。”


    沙魯姆卡朝達瑪基踏出一步,但阿雷維拉克不僅沒有後退,反而迎上一步,擺出沙魯沙克的架勢。與賈迪爾這個小小的凱沙魯姆不同,達瑪基有權挑戰並殺死沙魯姆卡,進而重新選拔繼承者。


    “夠了!”安德拉叫道。“全部站回去!”兩個男人遵命,順從地低下頭去。


    “我絕不讓你們在我的王座廳裏打架,像是……像是……”


    “像男人一樣?”英內薇拉說道。


    這種大廳的審判氛圍令賈迪爾緊張得差點窒息,但安德拉隻是皺皺眉,沒有出聲斥責。


    安德拉歎氣,神情十分疲憊。賈迪爾可以看見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希望艾弗倫賜他早死,他默默祈求。


    “我沒看見任何罪行。”安德拉最後說道。他若有所指地看向馬甲達瑪基。“兩邊都沒有。沙魯姆卡依照職責下達命令,凱沙魯姆則在戰陣中根據具體情況下達決定。”


    “他在我的手下麵前羞辱我!”沙魯姆卡叫道。“單是這點,我就有權處死他。”


    “不好意思,沙魯姆卡,但規矩並非如此。”阿馬戴佛倫說。“他的羞辱讓你有權親手殺他,而不是派其他人將他處死。如果你這麽做,這件事早已落幕。我可以請問你為什麽沒有這麽做嗎?”


    沙魯姆卡安靜片刻,不知該如何作答。英內薇拉以手肘輕推賈迪爾一下。


    賈迪爾看了她一眼。我們還沒贏嗎?他以眼神詢問。但她以堅決的目光示意他挑戰。


    “因為他是懦夫。”賈迪爾大聲說道。“沒有足夠的實力捍衛白頭巾,他躲在宮殿裏,派遣其他人代他出陣送死,像個卡菲特似的等死,而不是像沙魯姆一樣在大迷宮裏英勇戰死。”


    沙魯姆卡雙眼圓睜,咬牙切齒,臉上和脖子上的青脈暴起。賈迪爾全身戒備,等待對方朝自己撲來,心中幻想各種殺死這個老頭的招式。


    其實,他沒有必要這麽做,因為沙魯姆卡抓著自己的胸口摔倒在地,身體扭曲,口吐白沫,最後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


    “你知道會發生這種事。”賈迪爾在他們獨處時質問道。“你知道隻要我激怒他,他就會像條死狗樣蜷縮在地板上,口吐白沫,然後死去。”


    英內薇拉聳肩。“就算知道又怎樣?”


    “蠢女人!”賈迪爾吼道。“如此殺死一個男人根本沒有榮譽可言。”


    “你說話給我放小心點。”英內薇拉警告,揚起一根手指。“你還沒成為沙魯姆卡,沒有我的話,你永遠別做夢。”


    賈迪爾皺眉,不知道她的話有幾分可信。我是否命中注定要成為沙魯姆卡?若是果真如此,命運可以改變嗎?“這件事過後,我還保得住凱沙魯姆的職位就已經很幸運了。”他說。“我害死了安德拉的朋友。”


    “胡說八道。”英內薇拉說,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安德拉是……懂得變通的人。現在職位出缺,而你贏得的榮耀連與你敵對的馬甲部族都不得不恭認。我會讓他明白隻有你擔任沙魯姆卡才能讓他感到榮耀。”


    “怎麽做?”


    “交給我吧。”英內薇拉說。“你有其他的事情要應付——當安德拉為你纏上白頭巾時,你發表的就職演說,你必須提出從每個部族迎娶一名妻子的要求,借以作為團結的象征。”


    賈迪爾驚訝無比。“與低賤部族配種,玷汙解放者卡吉的血脈?”


    英內薇拉用力戳他的胸口。“隻要你停止愚行,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你將會成為沙魯姆卡。如果你能夠擁有其他部族的後代……”


    “克拉西亞各部族將會像兄弟一樣結為一家。”賈迪爾點頭道。“我可以請達瑪基幫我挑選妻子,”他思索著。“這樣足以贏得他們的效忠。”


    “不,”英內薇拉說。“挑選妻子必須交給我。達瑪基隻會依據各自的利益和政治野心挑人,阿拉蓋霍拉才是艾弗倫的最終選擇。”


    “還是投骨骰。”賈迪爾喃喃說道。“難道卡吉本人也是骨骰選的嗎?”


    “當初就是卡吉賜給我們預知魔印的。”英內薇拉說。


    第二天,賈迪爾再次被請去出席安德拉召集的王廳會議。當他走進會議廳時,眾多達瑪基紛紛交頭接耳,達瑪基丁則默默地注視著他。


    安德拉躺在自己的王座上,把玩著沙魯姆卡的白頭巾。頭巾內側的網環在安德拉的長指甲輕彈之下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沙魯姆卡是名偉大的戰士。”安德拉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似的說道。他自王座上站起。賈迪爾立刻屈膝跪倒,雙手伏地。


    “是的,安德拉閣下。”他說。


    安德拉一臉輕蔑地朝他揮手。“在你的印象裏,他當然不是這樣的人。當你還穿著拜多布時,他已經比大多數沙魯姆還要年長,再也不能和年輕人一樣對抗阿拉蓋了。”


    賈迪爾低頭不語。


    “年輕人不該僅以力量評判男人。”安德拉說。“你也這麽評價我?”


    “請您原諒,閣下,”賈迪爾說道,“但你不是沙魯姆。沙魯姆是你夜晚的手臂,而那條手臂得保持強壯。”


    安德拉嘟噥一聲。“大膽。”他說。“不過我想任何敢娶達瑪丁為妻的男人都是大膽。”


    賈迪爾沉默不語。


    “你打算挑釁他攻擊你。”安德拉說。“顯然你認為這才是勇士應有的死法。”


    每一次,賈迪爾都隻聽不說。


    “但如果他攻擊你,那隻會表示他的愚蠢。”安德拉說。“而艾弗倫對於蠢材沒有什麽耐心。”


    “是的,安德拉閣下。”賈迪爾說。


    “現在他死了。”安德拉說。“我的大英雄,一個曾送無數阿拉蓋麵對陽光的男人,毫無尊嚴地死在地板上,隻因你不尊敬他所贏得的榮耀!”


    賈迪爾咽下一大口口水。安德拉一副準備攻擊他的模樣。情況和英內薇拉說的不同,而這個關鍵時刻她偏偏沒有出席。他環顧大廳,尋求支援;但安德拉講話時,所有達瑪基都低頭聆聽,而達瑪基丁神情更木訥,如同趴在地上的賈迪爾隻是一隻小蟲。


    安德拉歎了口氣,似乎有點傷心,蹣跚著走回王座,重重地坐下。“我很難看到一個生前有如此榮耀、如此成就的男人落得如此悲慘的結局。我的內心渴望複仇,但事實是沙魯姆卡死了——我不能充當一頭蠢笨的駱駝,我不能無視數百年來第一次所有達瑪基在沙魯姆卡繼承人選上完全取得共識的事實。”


    賈迪爾再度看向達瑪基,或許出於幻覺,但他似乎看到阿馬戴佛倫輕輕對他點頭。


    “你會成為沙魯姆卡。”安德拉簡短說道。“黑夜就交給你去麵對了。”


    賈迪爾攤開雙手,膝蓋著地爬上前去,將額頭磕在王座前的厚厚地毯上。“我會成為你在夜裏的強壯手臂。”他承諾道。


    “今晚我會在沙利克霍拉正式宣布。”安德拉說。“你可以走了。”


    賈迪爾再度磕頭,想起英內薇拉的指示。達瑪基已開始交頭接耳。如果他要說話,一定要趁現在。


    “閣下,”他開口道,眼看安德拉惱怒地將視線轉回到他身上,“我懇求你及達瑪基賜予祝福,讓我自所有部族中迎娶一名妻子,作為所有沙魯姆團結的象征。”


    安德拉瞪大眼看著他。達瑪基也一樣。就連達瑪基丁都為這突如其來的請求微微騷動。


    “這倒是個不尋常的請求。”安德拉終於說道。


    “不尋常?”阿馬戴佛倫大聲道。“聞所未聞!你是卡吉部族的人!我絕對不會祝福你迎娶那些——”


    “你無須祝福。”阿雷維拉克笑嘻嘻地插嘴道。“如果沙魯姆卡想要娶馬甲部族的女人,我非常樂意舉行儀式。”


    “毫無疑問,你很樂意稀釋卡吉部族的血脈。”阿馬戴佛倫吼道,但阿雷維拉克並沒有被激怒,隻是微笑。


    “我也願意祝福沙拉克之女的婚禮。”沙克吉部族的克維拉達瑪基說。很快地,剩下的達瑪基紛紛表示讚同,大家都迫不及待想在第一武士的宮殿裏掙得一席之地。


    “你當然不可能允許這種事!阿馬戴佛倫。”安德拉說。“如果沙魯姆卡想要團結部族,而各族的達瑪基也都有同意,我看不出拒絕的理由。就像我一樣,第一武士戴上頭巾後就不再隸屬任何部族。”


    安德拉轉而望向達瑪基丁——這也是賈迪爾第一次看到他這麽做。“此事屬於女人的管轄領域,不是拿長矛的男人可以決定的,”他說,並沒有特別朝哪一名達瑪基丁。“各位達瑪基丁對於這個提議有什麽看法?”


    女人轉身背對男人,圍成一圈,低聲商議,沒有人聽得懂她們在說什麽。片刻過後,她們結束討論,回過身來麵對安德拉。


    “達瑪基丁沒有異議。”其中一人宣布道。


    阿馬戴佛倫滿臉怒容,賈迪爾知道自己已經得罪此人,或許完全沒有回旋的餘地,但此時此刻他什麽也不能做。他已經娶了三個卡吉部族的妻子,包括他的吉娃卡在內,已經夠多了。


    “那就決定了。”阿雷維拉克說。“沙魯姆卡,我的孫女今年十四歲,容貌美豔,還是處女。她會為你生育強壯的兒子。”


    賈迪爾深深一鞠躬。“我很抱歉,達瑪基,但選擇妻子是我的吉娃卡的職責。她會拋擲阿拉蓋霍拉,確保艾弗倫祝福每一樁婚事。”


    諸位達瑪基再度議論起來,阿雷維拉克的微笑消失,其他達瑪基也一樣。但現在提出抗議已經太遲了。阿馬戴佛倫的怒容倒更像是有點幸災樂禍了。


    “講夠新娘的事了!”安德拉吼道。“你得償所願,沙魯姆卡。在你進一步打擾我的宮殿前盡快離開!”


    賈迪爾躬身退出大廳。


    “你是白癡嗎?”賈迪爾還沒退出安德拉的宮殿,年長的阿馬戴佛倫達瑪基已經追上來,將他拉到一間隱密的房間大聲問道。


    “當然不是,我的達瑪基。”賈迪爾說。


    “看來再過幾小時就不是‘你的’達瑪基了。”阿馬戴佛倫說道。


    賈迪爾聳肩。“作為卡吉部族的一員,我依然受到達瑪基管轄,而你是達瑪基座談會之首。但身為沙魯姆卡,我得代表所有部族的戰士。”


    “沙魯姆並不代表戰士,沙魯姆卡統治他們!”阿馬戴佛倫厲聲回道。“而你身為卡吉部族的一員就表示艾弗倫卡希望卡吉部族統治他們!你不能破壞祖製。”


    “為了全克拉西亞的利益著想,我必須如此。”賈迪爾說。“我不會成為你的懦弱傀儡,就像上一任沙魯姆卡那樣。戰士們想要壯大就得要團結,齊心協力是唯一贏得戰爭的方式。”


    “你是在背叛自己的部族!”阿馬戴佛倫叫道。


    “不,我是在麵對其他部族。”賈迪爾說。“我想求你,和我一起麵對。”


    “麵對我們的血敵?”阿馬戴佛倫說,滿臉驚恐。“我寧願羞愧地死去!”


    “卡吉的年代裏,克拉西亞隻有一個部族。”賈迪爾提醒他道。“我們的血敵也是我們的血親。”


    “你是卡吉的血脈中的雜種。”阿馬戴佛倫說,對著賈迪爾的腳吐口水。“沙達瑪卡的血脈在你的血管裏已經淪為駱駝尿。”


    賈迪爾臉色陰沉,一時間,他真想狠狠揍他。阿馬戴佛倫是沙魯沙克頂級大師,但賈迪爾年輕力壯,身手矯健。他可以殺死這個老頭,但他還未成為沙魯姆卡,殺死阿馬戴佛倫隻會破壞英內薇拉的計劃,賠上他和長矛王座。


    難道我一生注定必須在受盡這些老朽的欺辱之後才能成功?他壓抑住心裏的怒火暗自解嘲。


    “沙魯姆卡死了!”安德拉對在沙利克霍拉中集合的戰士們說道。在大神廟中列隊集合的沙魯姆齊聲呼喊,矛盾交擊,吵鬧聲中,送第一武士投入艾弗倫的懷抱。


    “但我們不能像懦弱的北方人一樣,放棄黑夜!”安德拉在眾人逐漸安靜後訓道。“我們是克拉西亞人!沙達瑪卡的血脈!我們會抗爭到解放者回來,或是最後一位奈沙魯姆手中的長矛倒下,哪怕克拉西亞埋葬於沙漠中!”


    戰士們高舉長矛,仰頭齊聲呐喊。


    “因此,我將選擇一名新的沙魯姆卡領導阿拉蓋沙拉克。”安德拉說。“此人在奈沙魯姆受訓期間就已經擔任奈卡,十二歲時就站上高牆,打破百年來最年輕的紀錄!半年不到,他又網下了一頭擊倒訓練官的風惡魔。為此,他被帶往卡吉大帳,這又破了大回歸以來最年輕的紀錄。他參與阿拉蓋沙拉克的第一天晚上戰功優異,於是被派往沙利克霍拉,與達瑪共同進修五年,以凱沙魯姆的身份首度披上黑袍,這是解放者年代以後最年輕的紀錄!”


    卡吉部族的戰士開始交頭接耳,因為他們都很敬佩賈迪爾的成就。安德拉暫停片刻,任由激動的情緒蔓延,然後繼續道。“前天晚上,他帶領英勇的士兵救援麵臨滅族危機的沙拉奇部族,在手下還未備妥長矛前徒手擊斃阿拉蓋!”


    士兵們開始躁動起來。克拉西亞所有男人、女人、小孩都聽說過這些振奮人心的英雄故事了。


    “阿曼恩·阿蘇·霍許卡敏·安賈迪爾·安卡吉,請站到骷髏王座之前!”安德拉喊道,戰士們歡呼雀躍,用矛拍打盾牌,迎接賈迪爾出場,他身穿沙魯姆黑袍,頭上沒戴頭巾。


    英內薇拉默默走在他身旁,隨他一同邁向骷髏王座,並且在他拜倒時一同跪下。在他磕頭前將安德拉的《伊弗佳》聖典放在他額頭下方。聖典是以凱沙魯姆的人皮所製,以戴爾沙魯姆的鮮血寫成,並且以沙魯姆卡的皮製成繩裝訂。傳言:如果誰在接觸它時膽敢說謊,他的頭骨將被燒焦。


    “你是否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願意服侍艾弗倫?”安德拉問。


    “是的,安德拉閣下。”賈迪爾承諾道。


    “你願成為它的強壯胳臂,將所有榮譽獻給沙利克霍拉的王座?”


    “我願意,安德拉閣下。”


    “你願意指揮阿拉蓋沙拉克,直到沙達瑪卡再臨,或是你升入天堂?”


    “我願意,安德拉閣下。”


    “那麽請起身,”安德拉說,高舉沙魯姆卡的白頭巾,讓所的有人看見。“黑夜召喚它的沙魯姆卡。”


    賈迪爾站起來。安德拉轉向英內薇拉,將白頭巾交給她。她則將白頭巾纏在賈迪爾頭上。


    沙魯姆一起跺腳歡呼。但賈迪爾幾乎沒有注意到他們。安德拉為什麽沒有按照傳統親手為他纏上頭巾?為什麽將這份榮耀賜給英內薇拉?


    “不要被榮耀衝昏頭腦,準備好發表就職演講吧。”英內薇拉把他從沉思中拉回現實,低聲說道。賈迪爾微微一驚,接著轉身麵對大殿中的沙魯姆——將近六千位手持長矛的戰士。不久前還在一萬以上,但前任沙魯姆卡指揮失職讓不少人付出了代價。賈迪爾暗自發誓,自己絕對不犯同樣的錯誤。


    “我的兄弟們。”賈迪爾說。“這是身為沙魯姆的光榮時刻!各自為戰,克拉西亞各部族能令阿拉蓋恐懼戰抖,但團結合作之後,我們將無所不能!”


    戰士們齊聲歡呼起來。賈迪爾等待呼聲漸歇。“但當我看著你們,我卻看到了手足相殘!”他感慨道。“馬甲部族與卡吉部族仇深似海;甲馬部族與坎金部族也是矛盾重重——所有部族都能在這座大廳中找到自己所謂的敵人!其實,我們原本都是黑夜裏的生死兄弟,但各位有誰自願與近年來人數銳減的沙拉奇部族並肩作戰嗎?”


    現場一片死寂,戰士們不確定該如何回應。他們都知道他說的沒錯,但部族間血仇太深,就算有人有心放下,也不能說忘卻就忘卻——而與自己一樣想法的人並不多。


    “沙魯姆卡理應不屬於任何部族,”賈迪爾繼續道。“但對我而言,這種情況更加糟糕!沒有部族的我還指望誰會效忠?《伊弗佳》告訴我們唯一的忠誠來自血族。因此,”他揮手指向身後坐在王座上的安德拉以及達瑪基。“我請求我們的領袖讓我的血脈融入所有部族。”


    “在安德拉的祝福下,”賈迪爾說。“各族達瑪基都答應讓我迎娶一名適合生育的女子,為我產下沙魯姆之子,而我會踏實地守護他們。”


    所有人震驚得說不出話,接著大廳中爆出一股認同的聲浪,除了卡吉部族,所有人歡聲雷動。不管《伊弗佳》怎麽說,很顯然卡吉部族的戰士懷疑賈迪爾會像以前一樣效忠自己的部族。


    讓他們抱怨吧,賈迪爾心想。我會在大迷宮裏贏回他們的心。


    “所以,”他高聲喊道,壓下神廟中的喧囂聲,“等我的吉娃卡挑選完我的新娘,達瑪基就會舉行婚禮儀式。”


    然而就在此時,英內薇拉毫無預警地踏步向前,不但出乎沙魯姆以及眾領袖的意料,就連賈迪爾也大吃一驚。她打算公開說話嗎?不管是不是達瑪丁,任何女人在沙利克霍拉中公開說話都是聞所未聞的事。


    不過英內薇拉所做的一切幾乎都是聞所未聞。


    “此事無須拖延。”她大聲說道。“就讓沙魯姆卡的新娘們站出來!”


    賈迪爾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她這麽快就已經為我挑選好新娘了?不可能!


    但十一名女子大步踏上沙利克霍拉大聖壇,在她們目瞪口呆的部族達瑪基麵前下跪。賈迪爾看著她們,內心一沉——她們全都是達瑪丁。


    沙魯姆卡的宮殿比卡吉宮殿稍小,但卡吉宮殿裏住了數十名凱沙魯姆、達瑪,以及他們的家人,而這座宮殿完全屬於賈迪爾。他想起睡在卡吉沙拉吉擁擠的石板地上,裹著髒被單的日子——眼前的奢華景象讓他目瞪口呆。他腳上踏的是長絨毛、天鵝絨以及絲綢地毯,用餐時使用精致得他都不敢碰的瓷盤,喝酒就用鑲有寶石的金杯;還有噴泉!在克拉西亞最珍貴的東西就是清水,現在連他母親的臥房都聽得見悅耳的流水聲。


    他將誇莎拋入一堆枕頭中,興奮地抓緊她豐滿的胸部,透過半透明的上衣,她那包裹在同樣材質的薄紗中雙腳。刮得幹幹淨淨……噴了香水的下體隱約可見。欣賞著眼前的無限風景,讓他欲火中燒,一把撲到她身上,心想娶十二個達瑪丁精靈並不像自己想的那般枯燥乏味。


    沙拉奇部族的誇莎是所有新妻子中最得他寵幸的一位。她幾乎和英內薇拉一樣美貌,但遠比英內薇拉善解人意。隻要他一句話,她馬上就會脫個精光。盡管她的肚子還是平的,但結婚才六星期,她就已經懷了個兒子——即將成為新妻子中第一個出世的小孩。他知道他現在應該去找別的妻子,讓宮殿裏住滿大肚子的女人,借以獲得各部族的忠誠,但懷孕的誇莎卻讓賈迪爾欲望更加高漲。英內薇拉似乎並不在乎,她不太管她的達瑪丁吉娃森,隨便賈迪爾想和誰上床就和誰上床。他喜歡讓誇莎跟在身邊,因為跟她在一起就像一般的平民夫妻那樣溫馨。


    誇莎哈哈大笑,將他推倒,恣意地騎到他身上。


    “看在艾弗倫聖骨的分上,女人!”賈迪爾大叫,在她騎上來時重重喘息。


    “我在和沙魯姆卡行房時還要裝出一本正經的模樣嗎?”誇笑著莎問道,輕輕起身,重重坐下。“昨天晚上,安德拉本人還提起了你升職後在大迷宮中贏得的榮耀;能每晚嗬護你的長矛是我的榮耀。”她湊上前來,很有節奏地蠕動著。


    “女人有可能同時懷下兩個孩子。”誇莎在滿是香氣的熱吻中低語道。“或許你可以在我體內種下另一個兒子。”賈迪爾張口欲言,但她咯咯嬌笑。好一陣子,他們累得大汗淋漓,進行著唯一可以和阿拉蓋沙拉克相提並論的激烈戰爭。


    結束後,誇莎翻下他的身體,抬起雙腳,讓他的種子滯留在體內。


    “昨天傍晚我離開時,你留在了宮殿內?”看了一會兒過後,賈迪爾說道。


    誇莎凝望著他,楚楚動人的臉上掠過一絲恐懼,隨即又換上一副做愛時的可愛和嫵媚。


    “是的。”她承認道。


    “那你什麽時候見到安德拉的?”賈迪爾問。“就算是達瑪丁,懷孕的女子晚上都不能離開自己的宮殿。”


    “我說錯話了。”誇莎說。“不是昨天晚上。”


    “哪天晚上?”賈迪爾逼問道。“你是哪天晚上在不被允許的情況下帶著我未出世的兒子離開安全的宮殿的?”


    誇莎站起身來。“我是達瑪丁,不須向你——”


    “你是我的吉娃!”賈迪爾吼道,嚇得她渾身發抖。“《伊弗佳》並沒有賜予達瑪丁不須服從丈夫的權力!”隻是英內薇拉沒事引用聖法就已經很糟糕了,賈迪爾絕對不能讓所有妻子都擁有同樣的特權。他是沙魯姆卡!


    “我沒有離開魔印守護!”誇莎叫道,高高舉起雙手。“我發誓!”


    “那就是你捏造安德拉的言語嗎?”賈迪爾問,緊握拳頭。


    “沒有!”誇莎叫道。


    “那麽安德拉來過我的宮殿?”賈迪爾問。


    “求求你,我被要求對這事保密的。”誇莎說著,屈服地垂下目光。


    賈迪爾粗暴地抓著她,強迫她正視自己的眼睛。“沒有人能在我麵前禁止你做任何事!”


    誇莎用力掙紮,掙脫他的手掌,身形一晃,跌倒在地。她淚如泉湧,雙掌遮麵,渾身戰抖。她看起來如此脆弱,如此恐懼,他滿腔的怒火頓時一掃而空。他半跪在地,輕輕將雙掌放上她的肩。


    “所有妻子裏,”他說,“我最寵愛你。我隻希望你對我忠誠——不管你怎麽回答,我都不會懲罰你,我保證。”


    她抬起頭來,一雙噙滿淚水的大眼睛凝望著他,而他撥開她的發絲,以大拇指擦拭她的淚水。她推開他,低頭望向地麵。但她開口說話時,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夜晚的沙魯姆卡宮殿並非總是寂靜無聲。”她說。“當宮殿的主人身處阿拉蓋沙拉克時。”


    賈迪爾壓抑一股怒火。“宮殿下次騷動會在什麽時候?”


    誇莎搖頭。“我不知道。”她抽噎道。


    “擲骨骰,預卜一下。”賈迪爾命令道。


    她抬頭看他,神情憤慨。“我不能這麽做!”


    賈迪爾吼叫一聲,怒氣再度爆發,暗自後悔娶達瑪丁為妻這事兒。就算她沒有身懷他的骨肉,賈迪爾也不能毆打誇莎,她很清楚這點——奈的深淵裏有一層是專門為傷害達瑪丁的男人所準備的。


    “你別挑戰我的忍耐極限,吉娃。”他說。“擲骨骰,不然我就把沙拉吉部族派往第一層,你的部族將被黑夜吞噬。你們的孩子會被逐出漢奴帕許,淪為卡菲特,女人則供低賤部族玩弄踐踏。”


    他不會這麽做,但她實在沒把握。


    “你不敢!”誇莎說。


    “當你玷汙我的榮耀時,我為什麽要賜給你的部族榮耀?”賈迪爾大聲道。


    誇莎放聲哭泣,但還是伸手取出所有達瑪丁隨身攜帶的黑色口袋,她的以一圈彩珠係在自己裸露的腰間。


    賈迪爾已經十分熟悉擲骨程序,於是走過去拉起沉重的絲絨窗簾,遮蔽任何可能破除魔法,導致骨骰失效的陽光。


    誇莎點燃一根燭燈。她凝視著他,目光充滿恐懼。“對我發誓,”她哀求道,“發誓你永遠不會告訴吉娃卡我為你擲過骨骰。”


    英內薇拉。賈迪爾當然知道宮殿裏的一切肯定與她有關,但得知真相依然令他心傷。他現在位居沙魯姆卡,但還是沒有資格得知她的計劃。


    “我以艾弗倫以及吾子之血立誓。”賈迪爾說。


    誇莎點頭,拋擲骨骰。賈迪爾看著它們邪惡的魔光,第一次懷疑它們究竟是否代表艾弗倫在阿拉上的聲音。


    “今晚。”誇莎低聲道。


    賈迪爾點頭。“收起骨骰,我們再也別提這事。”


    “沙拉吉部族呢?”誇莎問道。


    “我永遠不會將怒氣發泄在我兒子的部族上。”賈迪爾說,伸手觸摸她的腹部。誇莎鬆了口氣,腦袋靠上他的肩膀,隨之緊張的氣氛消散而放鬆心情。


    當太陽沉入沙丘時,賈迪爾輕輕離開在枕頭床上沉睡的誇莎,穿上黑袍,戴上白頭巾。他挑選最喜愛的長矛和盾牌,下樓去和凱沙魯姆共進晚餐。


    他們享受由賈迪爾的母親、達瑪丁妻子以及姊妹所供應的醃肉及冰水。他的那些達瑪丁妻子無疑躲在暗處聆聽他們交談,不管是不是吉娃,她們不會自貶身份服侍男人用餐。他的顧問阿山坐在桌子對麵,與他遙遙相對。繼任賈迪爾在卡吉部族之位的忠誠屬下凱沙魯姆的山傑特坐在他右手邊,而他的護衛哈席克坐在他左手邊。


    “昨晚我們損失多少戰士?”賈迪爾一邊慢慢品茶,一邊問道。


    “第一武士,我們昨晚損失四名戰士。”阿山說。


    賈迪爾驚訝地看著他。“卡吉部族損失了四名?”


    阿山微笑。“不,我的朋友。克拉西亞損失四名。兩名誘餌兵以及兩名偵察兵,都是度過巔峰時期的戴爾沙魯姆前去麵對他們的榮耀。”


    賈迪爾報以一笑。自從晉升沙魯姆卡以來,每晚折損的人數逐漸降低,惡魔的擊殺數目則逐漸提升。


    “阿拉蓋呢?”他問。“有多少頭被陽光燒死?”


    “超過五百頭。”阿山說。


    賈迪爾大笑。他懷疑真正數目不到一半,因為所有部族都習慣虛報擊殺數目,但這個數字依然很不錯,比前任沙魯姆卡的成就要好多了。


    “鎮守第八層的部族依然爭取不到榮耀。”阿山說。“我們考慮今晚延長開啟的時間,確保所有人都有阿拉蓋可殺。”


    賈迪爾點頭。“多開十分鍾。如果這樣不夠,明天再增加十分鍾。今晚我會待在城牆上檢查新的巨蠍和投石器。”


    阿山鞠躬。“遵奉沙魯姆卡號令。”


    晚餐過後,他們前往沙利克霍拉,接受達瑪基的祈福,保佑今晚的戰役成功。當戰士們邁向大迷宮時,賈迪爾留下他的兩名心腹。


    “今晚你戴白頭巾,哈席克。”賈迪爾說。


    哈席克的目光燃起狂野的光芒。“遵奉沙魯姆卡號令。”他鞠躬。


    “你舉動是認真的!”阿山說。“讓戴爾沙魯姆假扮沙魯姆卡是違背我們神聖誓言的行為!”


    “胡說八道。”賈迪爾說。“《伊弗佳》中有幾個故事提到卡吉本人不希望別人得知自己的行蹤時,亦常采用這個方法。”


    “原諒我,第一武士。”阿山說。“但你並不是解放者。”


    賈迪爾微笑。“或許。但如果《伊弗佳》不是沙達瑪卡留給我們學習的典籍,它又算是什麽呢?”


    阿山皺眉。“萬一哈席克被發現怎麽辦?”


    “不會的。”賈迪爾說。“隻要戴上黑夜麵巾,投石器部隊根本不會認出他,因為他們很少有機會近距離和我接觸。然而所有人都隻會看見我站在城牆上,不會有任何沙魯姆質疑我今晚有沒有前往大迷宮。”


    “如果你失算,他會被判處死刑。”阿山警告道。


    賈迪爾聳肩。“哈席克殺過數百頭阿拉蓋。如果他命該如此,他會在天堂中警醒。”


    “我不怕,沙魯姆卡。”哈席克說。


    阿山語氣不屑。“笨蛋很少害怕。”他喃喃說道。“但你要去哪兒,”他問賈迪爾,“當其他人以為你在城牆上時?”


    “啊,”賈迪爾說,接過哈席克的黑頭巾同時纏起麵巾,“這點任何其他人無須知道。”


    夜晚的克拉西亞堡街道一片死寂,真正的男人通通前赴沙場,而剩下的卡菲特、女人以及小孩則深藏在地下城中。就和所有城內的宮殿一樣,沙魯姆卡的宮殿擁有自己的圍牆和魔印,位於地下的樓層有好幾處入口通往地下城。這座宮殿就像世界上所有宮殿一樣不怕阿拉蓋威脅——何況惡魔還必須突破克拉西亞的外牆才有可能威脅到它。而據賈迪爾所知,這種事情從來不曾發生過。


    賈迪爾藏身在黑影中,戴爾沙魯姆的黑袍便於他在黑暗裏潛伏。就算有人在旁邊看,也不會發現他的行蹤。


    他的宮殿大門緊閉著,但多年奈沙魯姆的經驗讓他可以輕鬆翻牆而過。轉眼間,他已經隱沒在圍牆內側的黑影中。


    當他穿越通往宮殿的庭院時,乍看起來沒有不尋常的地方。窗戶一片漆黑,裏麵寂靜無聲。盡管如此,誇莎的話一直刺激著他——夜晚的沙魯姆卡宮殿並非總是寂靜無聲。


    賈迪爾像個盜賊一樣在自家走廊上借著黑影無聲無息地行走,用上所有在大迷宮中獵殺阿拉蓋的技巧。他所到之處,就連帷幔都沒有半點飄動,一間接著一間,他察看接見廳和會客室——任何適合提供膽敢違背宵禁者聚集的場所——但什麽人都沒找到。


    本當如此,他沉思道。她們都反鎖在地下室,按照律法規定。你跑回家實在太蠢了。阿山說得沒錯,你逃離崗位,隻為了滿足一己好奇。當你在自己家中鬼鬼祟祟時,男人們卻在黑夜中英勇奮戰。


    正當他打算趕回大迷宮時,他聽見自己臥房中傳來一聲異響。他越走越近,聲音越來越大。他自帷幔後偷看,發現兩名身縛代表安德拉私人侍衛白腰帶的凱沙羅姆站在自己臥房門口。現在聲音清清楚楚傳入他的耳中,他知道那是什麽聲音。


    英內薇拉的嬌喘。


    憤怒瞬間席卷全身,強烈得超乎他所想象。在察覺自己動手之前,他的拳頭已經擊碎了一名凱沙魯姆的背脊。對方“嘟噥”一聲,但隨著他跌倒在地,喉嚨又被賈迪爾補上一腳後,頓時啞了。


    另一名戰士迅速轉身,身手優雅得一看就知道曾在沙利克霍拉受訓,戰士試圖擒抱。但賈迪爾的憤怒似狂風暴雨,他矮身躲過對方的手臂,閃到對方身後,一手抓住對手的下頜,一手緊抓他的後腦。他狠狠一扭,對方當場死去,摔倒在地毯上。


    賈迪爾轉身回旋,使勁踢中房門。房門由內反鎖,但他一咬牙,再度出腳,這次踹斷了門閂,房門應聲而開。


    他瞬間掃視房內景象,感覺胸口像插了根長矛般劇疼。他以為會看見安德拉壓住英內薇拉霸王硬上弓,但情況恰恰相反,英內薇拉一絲不掛,如同誇莎早上騎在自己身上那樣歡愉地騎在那頭肥豬身上。安德拉恐懼地抬頭看他,但他被英內薇拉壓在床上。她轉向他,在盛怒中他不知道是出於自己想象,還是她真的在剝奪自己體內最後一絲榮耀的同時還能咧嘴微笑。


    如果之前他的怒火如同火焰般猛烈,此刻已變成奈的第五層深淵的炙熱地獄。他大步衝向牆上的武器架,抽出一根突刺用的短矛。當他轉回身來時,安德拉已從英內薇拉身下爬起。他赤身裸體地站在賈迪爾的臥房中,軟綿綿的陽具完全被巨大的肚子遮住。這景象令賈迪爾惡心不已。


    “住手!我命令你!”安德拉在賈迪爾撲上時叫道。但賈迪爾毫不理會,以矛柄揮中對方下頜。


    “就連你也不能剝奪我當丈夫的這種權利!”賈迪爾在安德拉倒地的同時吼道。“今晚我要為克拉西亞清理你這頭惡魔!”他高舉短矛,準備刺死對方。


    英內薇拉抓住他的手臂。“笨蛋!”她叫道。“你會摧毀你所擁有的一切!”


    賈迪爾轉身反手甩了英內薇拉一巴掌,將她打得摔向一邊。“不要怕,不忠的吉娃。”他說著,轉身麵對安德拉。“我的矛很快就會滿足你無盡的欲望。”


    他再度高舉長矛,安德拉放聲大叫,但四周突然一片橘紅,賈迪爾受到一股難以想象的魔力衝擊,整個人從安德拉身前飛了出去。縫在黑袍上的陶土護甲承受了巨大衝力,但當他撞上牆壁,從衝擊中恢複過來後,卻發現自己的黑袍著火了。他大叫一聲,撕下長袍。


    他轉向英內薇拉,隻見她手中握著第一次在沙利克霍拉裏見麵時攜帶的火惡魔頭骨。她毫無羞恥地裸身站在兩名男子身前,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她依然十分清楚自己的美貌無與倫比。憎恨與性欲在賈迪爾體內激蕩。他迫切地想要占有對方。


    “停下這種愚行!”她大聲喊道。


    “我不再接受你的號令。”賈迪爾說。“哪怕你燒掉這座宮殿,我還是會殺掉那頭肥豬,然後在他的屍體上操你!”安德拉嗚咽一聲。但賈迪爾對他怒吼,嚇得他立刻閉上了嘴。


    英內薇拉麵不改色,另一手取出另一件煤塊似的物品。直到上麵的魔印開始發光,賈迪爾才知道那是塊阿拉蓋霍拉。黑色頭骨嗞啦作響,接著爆出一道銀色魔光,逕直躥向賈迪爾。


    賈迪爾被憑空掀起,撞向牆壁,身體被包裹在一股超乎自己想象的痛苦中。他試圖擁抱那種痛苦,但痛苦幾乎在開始的同時就已經結束,隻在他的心裏留下赤裸裸的恐懼。他轉身麵對英內薇拉。但她再度舉起頭骨,閃電再度襲來。而他也再次在攻擊過後掙紮起身。他第三次掙紮著走上前的時候,他的四肢已完全不聽使喚,肌肉不受控製地抽搐。


    “我們終於取得共識了。”英內薇拉說。“我乃艾弗倫的意誌,你最好不要妄想抗拒我。如果和一頭肥豬上床能幫你取得白頭巾,那你該感謝我的犧牲,而不是試圖摧毀這一切。”


    “肥豬?!”安德拉大聲說道,終於站起來。“我是——!”


    “——是因為我要你活著所以還能活著。”英內薇拉說,揚起惡魔頭骨。火焰自頭骨的嘴與眼中呼呼噴出,嚇得安德拉臉色發白。


    “我要你支持賈迪爾,直到他贏得沙魯姆和其他部族達瑪基的支持。”她說。“但現在誇莎懷孕了,沙魯姆會把他視為所有人黑夜與白晝的兄弟。現在你再也不能廢除他了。”


    “我是安德拉!”男人大叫。“我隻要一揮手就能鏟平這座宮殿!”


    英內薇拉大笑。“那你就會麵臨一場內戰。而且就算你真的想除掉阿曼恩,他的達瑪丁妻子又要如何處置?你打算依照傳統強暴並且屠殺她們?《伊弗佳》裏明文記載膽敢傷害達瑪丁會麵對什麽下場。”


    安德拉皺起眉頭,一時無言以對。


    “天堂之門已經關閉,”她說,順手拿起一件絲綢衣服披在身上,裹住裸露的身體,“或許下次我需要你宣布什麽事情時會再度開啟,又或許我會派遣阿曼恩去用你的鮮血寫下我的公告。但在那之前,帶著你萎靡不振的老長矛滾回你的宮殿去。”


    安德拉甚至顧不得穿上衣衫,抓起衣服拔腿就跑。


    英內薇拉走向賈迪爾,跪倒在他身邊。剛剛拿來發射閃電的惡魔頭骨已化為烏有,她微微訝異地將灰燼拍落掌心。“你很強壯。”她說。“沒有人遭受電擊後還能爬起來,更別說是連續三次了。今晚我得挑顆大塊的頭骨來刻新的。”


    她對他伸手,輕撫他的頭發,撫摸他的臉頰。“啊,親愛的,”她哀傷地說道,“我真希望你沒目睹這種場麵。”


    賈迪爾努力移動舌頭,感覺舌頭好像腫得堵滿了整個口腔。“為什麽?”他終於嘶聲問道。


    英內薇拉輕歎一聲。“安德拉本來打算將你處死,因為你用了激將法氣死他的朋友。我采取必要手段救你一命,並且幫你掌權;但不必害怕,你坐上他的王座之日已經不遠了,到時候,你可以親手割下他那萎縮的陽具。”


    “你……”賈迪爾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用力吞咽口水,試圖潤潤舌頭,但就連這個動作都做不到。


    英內薇拉拉他起身,幫他倒了杯水,灌入他口中,按摩他的喉嚨,幫助他吞咽。她撩起自己的絲袍擦他嘴時,露出她那豐滿雪白的乳房。他很懷疑自己怎麽可能到了這個地步還想要和她上床,但他無法否認這種想法。


    “你知道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嗎?”他問。“當你要我殺掉沙魯姆卡的時候?”他再次試圖移動四肢,盡管它們仍絲毫不受支配。


    英內薇拉再度歎息。“你不過二十幾歲,親愛的,但就連你都記得克拉西亞擁有一萬名戴爾沙魯姆的年代,最年長的達瑪基甚至記得十萬人的年代,而古老文獻記載在大回歸前我們擁有百萬雄師。我們的人民逐漸凋零,阿曼恩,因為他們缺乏領導。他們需要的不隻是戰技卓絕的沙魯姆卡,不隻是手段強勢的安德拉。他們需要沙達瑪卡,不然奈會將我們通通埋入黃沙中。”


    英內薇拉暫停片刻,挪開目光,似乎在謹慎挑選接下來的字詞。“第一次見麵的那天晚上,我親自詢問骨骰會不會再度與你相見。它告訴我,‘我問的是克拉西亞堡中有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帶我們逃脫滅族的命運,重新邁向光榮的道路。’而它們給我指出一個多年後會在大迷宮中哭泣的男孩。”


    “我是解放者?”賈迪爾嘶啞地問。


    英內薇拉聳肩。“骨骰從不撒謊,但它也從來不會提示絕對之道。在某些未來裏,人們深信你是,並且在你的領導下團結一致。或許未來,他們接受另一個男人的領導,也有可能完全不接受任何人領導。”


    “那麽骨骰有什麽用處?”賈迪爾問。“如果是英內薇拉,命運自然會決定一切。”


    “你理解的命運並不存在世間。”英內薇拉說。“除了最終戰役沙拉克卡即將到來,而且為期不遠之外,我們無法左右未來的發展。你穿上拜多布後,我就一直在觀察你,親愛的。你是最有可能成為克拉西亞救贖者的人。而我會幫你躲過所有難關,就算得犧牲我自己肉體的榮耀,或是你的。”


    賈迪爾瞪大雙眼凝視著她。他說話的能力就像四肢一樣不受控製。


    英內薇拉彎腰親吻他的額頭,她的嘴唇柔軟而冰涼。她站起身來,在他持續在地板上掙紮時,哀傷地看著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沙拉克卡。”她說完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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