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沒,東跨院那邊吵起來了。”


    “可不是,我嚇得都不敢過去。”


    “太子妃倒在太子懷中哭呢。”


    “我剛遠遠看去,太子好像是真動怒了,那張臉何曾有過這樣的怒容。”


    “要不還是得說,果然是百年世家,三朝輔佐,白家這派頭……”


    今天佛誕,鎮國寺來了很多夫人娘子,路杳杳坐著休息的涼亭也算在內院一處僻靜之處,但奈何架不住人多,還是被不少人闖入,但她們一看到涼亭內外僵持的幾人,都下意識轉身離開。


    官宦人家最懂趨利避害,遠遠看到苗頭不對,把腳就走,壓根就不會多看一眼,徒惹是非。


    “殿下和太子妃當真是恩愛啊。”有人長歎一口,酸酸地感歎道。


    “可不是,這長安城誰不說一句路家小娘子好命啊,背靠路相,自小又得聖人喜愛,如今又嫁了太子。”


    “再好又如何,成婚都已經三個月了,肚子都沒動靜。”


    “少說幾句。”有年長沉穩的人見話題走偏了,連忙出聲岔開話題。


    在人議論中心的路杳杳和溫歸遠正坐在涼亭中,白月如還來不及解釋就被旭陽強硬地請走了。


    “殿下不是在和方丈下棋嗎?”路杳杳用帕子擦著眼角,眼尾通紅。


    “聽說汝陽公主來了,特來尋你。”溫歸遠怕她措手不及遇到汝陽公主,這才特意趕來的,結果沒想到還沒靠近,就聽到她的哽咽聲。


    路杳杳捏著帕子的手一頓,抬眉,驚訝地說道:“汝陽公主怎麽來了?”


    汝陽公主出了名的不信神佛,但行事孟浪,做事不計後果,後院麵首卻收了幾個被紅塵牽絆住的僧人,褻神之名大噪長安。


    乃是各大神廟道觀,最不歡迎的貴人之一。


    “不知。”溫歸遠淡淡說道。


    “我們不用去見一下嗎?”路杳杳皺眉問道。


    “小姑母簡裝而來,想來也不想我們打擾。”汝陽公主從側門低調而入,打扮舉止明顯是打算私會僧人,白日淫宣之事若是說出口平白汙了杳杳的耳。


    路杳杳捏著手指,輕聲點點頭:“那我們回宮嗎?”


    “以後若是見到不想見的人,讓丫鬟或者侍衛直接趕出去,不必和她們多說。”溫歸遠牽著她的手出了涼亭。


    路杳杳笑著沒說話,眉眼彎彎,眼尾的紅意已經消退不少,可眼角下的紅痣越發炫目,顯得剛剛哭過的淺色眼珠晶瑩水潤。


    “白月如是白家嫡長女,白家雄霸長安長達百年,曆經三朝,骨子中最重嫡庶,白家絕不會讓她出事。”溫歸遠捏著她的手,低聲說道,“惡犬之事我們不能想對待李家女一樣,你不要難過。”


    “徐徐圖之,方為上策。”


    他沉默片刻,沉聲說道。


    路杳杳一怔,抬首看著他俊秀的側臉,沒想到他會特意把這件事情重新提起,並且與她解釋其中利弊。


    其實惡犬之事能解決到如今這個地步,她已經很滿意了。


    今日這一出,無非是打算惡心惡心白月如,加深她的恐懼,讓她今後做事顧忌幾分,若說想要徹底收拾白月如,她也是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白家勢大,如日中天,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拋棄一個身份尊貴的嫡女。


    “你還是傷心嗎?”溫歸遠見她沉默不語,以為還在傷心,停下腳步,低頭看向她。


    路杳杳和他四目相對,露齒一笑,眼尾的紅暈連著那點細小如米粒的淚痣,春華綻放,霞光蕩漾。


    “妾身不傷心。”她牽著殿下手繼續向前走著,“爹爹和殿下已經做得夠多了,無需再計較此事了。”


    “反正……”她眯眼笑著,天真無辜地說道,“來日方長嘛。”


    螞蟻噬心的痛苦在於殺人誅心,表麵是榮華富貴,背地是長劍懸頸,她最後未必能比李家那對姊妹花活得開心。


    溫歸遠見她如此體貼溫柔,一顆心都在酸水裏滾著,越發覺得心疼。


    兩人很快就回了東宮,殿下送她回了興慶殿便匆匆去了書房。


    “怎麽匆匆入宮,可是哪裏出了問題?”他推門而入,書房內正是多日不見的江月樓。


    淺藍色衣襟嚴嚴實實地包裹著,隻留下一小截修長脆弱的脖頸,青色血管隱隱若現。


    他坐在圓圈椅上,腰背挺直,銀白色麵具完完全全遮蓋住毫無血色的臉頰,隻露出一雙淺色的眸子和蒼白的唇。


    “今日去鎮國寺截到一份書信,想來對殿下有用,就親自送來了。”他聽到動靜,一直半斂著鴉黑睫毛微微抬起,露出滿是笑意的眼睛。


    “你今日也在相國寺。”溫歸遠沒有第一時間接過他手中的信封,反而是直接坐在他一側驚訝地問道。


    江月樓點點頭:“因為一些私事。”


    有些問題兩人心照不宣,最後都選擇不捅破那層紙,但彼此間的對話卻又坦誠許多。


    “去點長明燈了?”他的目光落在衣袖上,衣袖不知何時沾了一點白色的蠟油,雖然早已擦得幹淨,但依舊能看到油漬的痕跡。


    “嗯,點了十六盞長明燈,點了十六天。”江月樓明顯心情很好,淺色的嘴角微微彎起,一向冷淡的口氣染上一點暖意,讓他整個人都溫和了不少。


    溫歸遠揚揚眉,沒繼續問下去,反而是展開案桌上的信封看了過去。


    但是很快他臉色微變,劍眉蹙起,閃過一絲怒容。


    “他們竟敢!”他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嘴角緊抿,漆黑的眼底翻滾著怒氣。


    江月樓神色不變,淡淡說道:“雖然行此毒計之人,陰險狠毒,但慶幸此事不是針對太子,我們既然得了先機,為何不讓今年的科舉更加熱鬧一點。”


    “多事之秋本就適合渾水摸魚。”他把信封平鋪在桌麵上,手指點在上方:“這是殿下,如今得了先機,高高在上。”


    緊接著,又在下方三處點了點:“其餘三人,皆為棋子。”


    溫歸遠心思一動,目光落在那張紙上,薄薄的一張紙,眨眼間卻好似成了一個廝殺戰場,刀光劍影,喊聲震天。


    “路尋義和白平洲都是不是束手就擒之人,此事隻要風聲一起,兩隻老狐狸立刻都能反應過來。”


    “若是最後查到我們身上,白平洲本就對東宮頗有成見,路相知道了,我們如今承受不住他的報複。”


    他腦海中第一反應的竟然不是雷霆大怒的路尋義,而是雙眼含淚的路杳杳站在她麵前震驚又傷心地看著他。


    欲落未落的淚珠,看著便讓人心口一疼。


    江月樓沒察覺出他的一樣,隻是收回手,抱臂靠在椅背上:“查不到我們身上。”


    溫歸遠搖頭,晃開腦中的胡思亂想,遲疑地看著他,腦海中靈光一閃:“汝陽公主?”


    “用她做筏,攪弄白李兩家渾水,我們隻需隔山觀虎鬥。”江月樓淡淡說好,口氣波瀾不驚,好似其中背後的凶險不過是嘴邊的閑談,不值一提。


    溫歸遠沉默,臉上露出不讚同之色。


    “若汝陽公主出事,聖人一定會出手保她。”


    汝陽公主能在長安城作威作福這麽多年,絕對不是靠著自己的才智權力,全靠背後的親哥哥,如今的天下之主撐腰。


    人人都嫌惡她,可隻要聖人喜歡她便足以。


    “那如果聖人保不住她了呢?”江月樓平靜問道。


    “隻要不是忤逆謀反之罪,聖人很難放棄這個唯一的親妹妹。”溫歸遠沉聲說道。


    “那就讓她是。”江月樓輕聲而堅定,雅黑睫羽微微嫌棄,露出眼底的銳利鋒芒。


    溫歸遠看著他,漆黑眸色不閃不躲,目光沉靜悠遠,含著萬千話語,可到最後依舊隻是用舊友閑談的口氣,漫不經心問道:“你的目標是汝陽公主嗎?”


    江月樓一向波瀾不驚的眉眼,隻是含著笑意,微微揚起,大方地點點頭:“她是第一個。”


    “那便聽你的。”溫歸遠笑了笑,把手中的紙張放在熏爐中燃燒。


    火光微弱,在寂靜的書房中成了唯一跳動的光,火光在兩人沉默的臉頰上一閃而過。


    “殿下。”江月樓長歎一口氣,“不會壞了殿下大事。”


    溫歸遠拍了拍他手背,笑說道:“若是當年沒有你出手,如今也沒有我。”


    “我知你滿腹心思,你卻一直沉默不語,入長安城是我自願之事,若能報仇便是皆大歡喜,若是不能,也不過是技不如人,可如今你願意掀開一點外殼,露出一點鋒芒,我自然不會擋你的路。”


    “你且放手去做吧。”溫歸遠笑說著,神情自然大方。


    江月樓笑了笑,握拳咳嗽一聲:“獨木行舟能遇殿下是幸事。”


    兩人相視一笑,皆是無言中。


    “殿下,太子妃差綠腰送來蓮子羹。”門口的旭陽低聲說道。


    江月樓手指微微一動,但還是起身朝著屏風後走去。


    綠腰站在門口淺笑盈盈地送了東西,言及是娘娘今日親自摘的簾子後就沒有久留,直接離去。


    “殿下可想好如何安置太子妃。”江月樓自屏風後走出,盯著那碗冒著冰氣的蓮子羹,突然出聲問道。


    溫歸遠臉上的笑容不由微微僵硬。


    “她會一直是我的太子妃,乃至皇後。”他答。


    “那便請殿下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後以真心相待。”


    “自然。”


    這邊路杳杳召集了十來個丫鬟坐在烏篷船上一邊摘著蓮花一邊劃船戲水,平安在水中歡快地狗刨,直到天色漸暗,這才被春嬤嬤提了上來。


    “殿下派人傳話晚上前來用膳。”她看著路杳杳半濕的衣服,板著臉說道。


    路杳杳吐了吐舌頭,帶著綠腰紅玉假裝認真地開溜了。


    春嬤嬤搖了搖頭,無奈地跟了上去。


    “對了,衛風是生日是不是要到了。”紅玉擦著路杳杳頭發的時候,聽娘娘問道。


    紅玉連連點頭:“就在明天呢!”


    “我有個禮物要給他。”她眼睛一亮,從梳妝台上摸了好一會兒,這才找到東西,然後披散著還是水汽的頭發,興衝衝站在門口喊著台階上的人。


    “衛風。”她笑眯眯地喊著。


    衛風不經意抬頭又連忙低下頭,拱手行禮:“娘娘。”


    耳朵微微紅起。


    “明天就是你生日了,我編了個劍穗送你。”路杳杳得意地拎著手中的東西。


    大紅色的吉祥如意劍穗在昏黃搖晃的燭光中閃耀。


    衛風一愣,盯著那條簡單的劍穗發怔,青年冷峻的臉頰被都被屋簷下的光模糊了輪廓,顯得溫和起來。


    他接過劍穗,沉默地握在手心,慎重卻又小心。


    “衛風也二十了。”路杳杳語重心長,背著手,大人模樣地說道,“改明兒我給你尋個夫人好不好。”


    衛風抬頭看著她琥珀色的天真雙眸,認真又堅定地搖了搖頭:“卑職一輩子都陪著娘娘。”


    路杳杳笑得像隻得意的小貓,搖頭換腦地說道:“你每年都這麽說,那可不行,陪著我多無聊啊,我一定給你找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衛風隻是看著她,嘴角泛開笑意,冷峻挺拔的青年平白多了一點溫柔。


    “娘娘還不吹幹頭發,小心落病。”春嬤嬤自遠處而來,一見她的模樣頭疼說道,“夜間風大,小心著涼,旭日說殿下一個時辰後就來了,娘娘早些做準備吧。”


    路杳杳聞言眼睛一亮,嘴角不由蕩開笑來:“這麽快!”


    衛風握著劍穗,低下頭繼續隱藏在黑暗中。


    “就是這麽快。”春嬤嬤把人帶入屋內,親自給她抹頭發。


    “嬤嬤,我是不是有點胖了。”路杳杳看著銅鏡中的臉,捏了捏臉上的肉。


    春嬤嬤笑說道:“哪有的事,奴婢覺得娘娘還是瘦了些,若何以後懷著皇嗣可要好好補一下。”


    路杳杳羞紅了臉。


    隻是眾人興衝衝等待太子來時,一直捧著書心不在焉看著的路杳杳突然捂著肚子,彎下腰,嘴裏直抽氣。


    “怎麽了?”綠腰臉色大變。


    路杳杳疼得小臉蒼白,聲音都是顫巍巍的,可憐兮兮地說道:“好像,好像小日子來了。”


    這個月大病了兩次,又偷摸摸吃了不少冰奶酪和冰食,今天甚至下水玩了一下午,終於把自己的小日子提前催來了。


    見她疼得難受,春嬤嬤連忙扶著她入屋躺下。


    “去請太醫來看看。”她憂心問道,紅玉拿著腰牌匆匆走了。


    溫歸遠來的時候,太醫剛剛被衛風提溜進興慶殿。


    他臉色微變。


    “身子哪裏不舒服。”他見路杳杳躺在床上,臉色雪白,著急問道。


    路杳杳臉上紅白交加,不知如何開口。


    “嚴重嗎?”溫歸遠的目光落在太醫身上。


    太醫顫巍巍地把著脈,盯著太子的視線,心驚肉跳地把了半天,見隻是普通的月事腹痛便鬆了一口氣,摸著胡子輕鬆說道:“娘娘來月事前可有吃過冰飲,玩過水。”


    綠腰點點頭:“下午在湖中泛船的時候吃了不少冰飲。”


    路杳杳心虛。


    “娘娘有些體寒,月事之前可不能再吃這些了。”太醫快速寫了藥方,“一日兩次,肚子疼便吃,不疼就不吃。”


    虛驚一場的溫歸遠鬆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路杳杳。


    路杳杳雙目含淚,一番折騰下來頭發都散了一些,又是可憐又是委屈地看著他。


    溫歸遠一顆心瞬間就軟了,到嘴邊的教訓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無奈地看著她。


    “不能說我。”路杳杳看著他,杏眼滾圓,先發製人,可憐巴巴地強調著。


    “不說你。”溫歸遠捏著她的臉,笑說著。


    路杳杳沒想到他這麽好說話,愣愣地看著他,直把人看得直笑。


    “吃飯了嗎?”他問。


    路杳杳搖搖頭。


    “我抱你去?”


    “不了,不吃了。”她紅著臉,抱著肚子,愁眉苦臉地說著。


    “不難受,我給你揉揉。”溫歸遠把人抱在懷裏,小小一隻團成一團窩在他懷中,頭發上的荷花香撲麵而來。


    溫熱寬大的手落在腹間,輕輕揉著,動作溫柔。


    路杳杳長舒一口氣,按著他的手:“這裏也難受,還有這裏。”


    隻穿著白色單衣的人在懷中滾動,青絲時不時貼著臉,溫歸遠好似一團火在腹中燃燒,越發覺得難捱。


    路杳杳下午玩得太開心了,此刻肚子不疼,人有舒服,困得打了個哈欠。


    “我困了。”她準備轉一個身,突然僵在遠處。


    “別動。”溫歸遠吻了吻她耳尖,把人放在床上,看著她通紅的臉,失笑,“剛才的得意勁呢。”


    路杳杳眨眨眼,目光自下而上一掃而過。


    “嚇沒了。”頗為誠實地說道。,,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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