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佛道並立,佛誕是長安城一年一度的大日子,為期五天,鎮國寺立了高台講佛,各地僧人奔赴而來,講學論道,絡繹不絕。


    四條主幹道上雜技團摩肩擦踵,各自拿出本事吸引眼球,博得喝彩。


    路杳杳站在一個耍猴人麵前,看著姿勢輕盈,毛潤體壯的小獼猴拱手作揖,笑料百出,形體姿態極為有趣,被逗得直笑,最後大方地塞了一顆金果子到小猴手中。


    小猴眨著烏黑水潤的眼睛,用腦袋乖乖地蹭了蹭她腦袋。


    路杳杳笑得直眯眼,突然伸手抓著一旁溫歸遠的手,在小猴腦袋上隨意擼一把。


    溫歸遠一愣。


    “你看,它的毛發很硬。”她興衝衝地說著,“看上去很軟,摸起來卻不一樣。”


    他看著路杳杳一本正經地分析著,倒映著日光的眼眸在發光,微暈桃腮,霞光蕩漾。


    喧鬧繁華,笙歌玉樓的長安街,遍地都是風光,處處都是黃金,可在此刻卻隻容得下她眉眼處的那抹笑。


    溫歸遠反手牽過她的手,牢牢握在手中。


    路杳杳眼睛不解地微微睜大,又倏地紅了臉,露出一點羞怯之色。


    “很好。”溫歸遠拿起一袋銀子扔到銅鑼中,銅鑼發出一聲沉悶的振鳴聲,振得街邊動靜一怔。


    有人帶頭喝彩鼓掌,人群中爆發出善意的小聲。


    “謝謝這位郎君,謝謝這位小娘子。”一旁站著的的戲班子的班主抱著小猴,連忙彎腰弓背地致謝。


    路杳杳笑眯眯地晃晃手,牽著溫歸遠的手也跟著動了幾下,模樣好笑,姿態僵硬,她頗為不好意思,牽著人出了人群。


    “你這一出手,戲班子至少半年不用開張。”路杳杳小聲說道。


    “不行嗎?”溫歸遠以為有什麽講究,蹙眉問道。


    “自然可以,隻是殿下這般出手,等會去看其他戲班子,若是都出彩,旭陽帶來的錢禁不起殿下這樣消耗。”路杳杳皺著臉,一臉認真,可眼底卻帶著笑,杏眼柳眉,顧盼神飛。


    溫歸遠被打趣了也不惱,隻是揪了揪她的臉頰,好脾氣地罵道:“笑我?”


    “還不是見你喜歡。”


    路杳杳仰著頭,眯眼笑,雪白的臉頰被揪著一小塊軟軟的肉,偏她有不惱,隻是眯眼笑著,像團棉花,看得人脾氣都沒了。


    溫歸遠鬆手,輕輕揉著她發紅的臉,明明隻是輕輕一捏,臉頰卻一下紅了起來,大眼水汪汪的,蕩開一點風情萬種的柔媚嬌俏。


    “疼嗎?”他手指摩挲著細嫩的臉,動作逐漸慢了下來,目光幽深。


    “不疼,我們繼續逛逛。”路杳杳眼疾手快,一把把他的手,牽在手中,向著熱鬧的人群裏鑽進去。


    長安城袨服華妝著處逢,六街燈火鬧兒童,偌大的城池被籠罩在喧囂歡騰的氣氛中,香風拂麵,樓台相倚。


    “姐姐!”


    等路杳杳逛累了,準備去休息時,突然聽到頭頂有一個激動的聲音。


    她一抬頭就看到路遠晨穿著鵝黃色衣裳,故作風流地梳著大人模樣的發飾,半個身子趴在窗台上,一觸及的目光就連連揮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堂弟倒是一如既往得活潑。”溫歸遠笑眯眯說著,牽著她的手上了富貴樓。


    路遠晨上了樓才一臉驚訝地看著太子殿下,磕磕絆絆地問道:“殿……殿下也在啊。”


    “出門在外,叫我三哥即可。”他摸了摸路遠晨的腦袋,遞上腰間的玉佩,笑說著,“平安喜樂。”


    佛誕那日若是送玉佩便含有祝福的意思。


    龍紋芙蓉雙紋玉佩,一看便是貼身玉佩。


    路遠晨掃了一眼路杳杳,猶猶豫豫地沒接手。


    路杳杳笑說著:“殿下送的你就收著,不然一聲三哥不就白叫了。”


    路遠晨立馬接了過來,眼珠子一轉,立馬甜膩地喊了一聲:“姐夫。”


    態度極為諂媚。


    溫歸遠被他的嘴甜逗笑:“都是路小郎君有趣,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姐夫叫我遠晨就好。”他殷勤著帶著人入座,對著跑堂的,小手一揮,“好酒好菜都上了。”


    “好嘞,客官稍等。”跑堂的原本一直低眉順眼地站在角落裏,等路遠晨發話,這才機靈地退下。


    “路相沒給你取字?”溫歸遠笑問道。


    路遠晨一聽到路相二字就耷拉著臉,委委屈屈地說道:“大伯說等我及冠後再取字。”


    溫歸遠點頭:“遲些也並無不好,二十及冠,不遲,我表字也是及冠之時,飲冰先生為我取得。”


    路遠晨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大昇流行開蒙即取字,但路尋義卻是一直沒有給路遠晨取字,可把一向愛出風頭的路遠晨急壞了,偏偏又不敢問路相,隻好一直憋著。


    現在聽到太子殿下也是這樣的情形,心中便多了幾分親昵。


    一口一個姐夫簡直像是不要錢的,滔滔不絕地把自己的底都掏空了。


    路杳杳聽到最後,見他連自己五歲那年被路相懲戒,嚇得尿床之後的時候都要講出來,忍不住咳嗦一聲。


    路遠晨下意識住了嘴,和路杳杳如出一轍的大眼睛不解眨了眨。


    溫歸遠看著,越發覺得這位堂弟確實可愛憨厚。


    “姐姐。”路遠晨黏黏糊糊地喊了一聲。


    路杳杳捏著酒杯,給溫歸遠倒酒,無視他渴望的眼神,自顧自地給在他麵前放上一碗酥奶。


    “菜都冷了,這道鵝鴨炙是富貴樓的招牌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開口的理由極為體貼。


    溫歸遠隻是笑著,扭頭看著一側的路杳杳:“出嫁前,路相可有給杳杳取字。”


    路杳杳沒想到這火還能燒到自己身上,端起龍井冷靜喝了一口,笑說道:“瑤姬。”


    “旦為朝雲、暮為行雨的瑤姬。”


    她又補充了一句,她的杳杳和瑤同音,這才多說了一句。


    “瑤姬。”溫歸遠把這兩字在嘴邊回味了一遍,“名副其實。”


    “瑤姬。”他含笑著,又念了一遍,流聲悅耳,清音入杳。


    一側的路杳杳倏地紅了臉,耳朵都微微發麻,好似這兩個字在耳邊吹得她頭皮發麻,心如擂鼓。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叫她的字。


    “我姐姐自然是最美的!”


    吃飯都堵不住那張破嘴,路杳杳再多的羞怯都被他打散,瞪了路遠晨一眼。


    路遠晨無辜地眨眨眼,低下頭繼續吃飯。


    三人之後就著閑話隨意聊著,路杳杳沒想到溫歸遠對長安城竟然頗為熟悉,完全不像半年前還在隴右道,多年不曾回京的人。


    “就像杳杳喜歡看隴右道遊記一般,我也很喜歡看長安城帶出的書,久而久之自然也就熟悉了。”溫歸遠淡淡解釋著。


    路杳杳突然有點心虛,這樁婚事的開頭是她用幾本隴右道遊記,設計大長公主得來的,誤打誤撞成了,今日被當事人隨口提起,莫名覺得慌張。


    她爹說得對,若是開頭錯了,今後都將難安。


    她咬咬唇,沒說話。


    溫歸遠卻沒察覺出她的異樣,隻是扭頭和眼巴巴看著他們的路遠晨繼續說話。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邊?”


    路遠晨看了一眼路杳杳,小聲說道:“富貴樓今天出了新話本,我準備聽一下。”


    “話本?”溫歸遠隻當小孩子心性,笑說道,“很特別嗎,讓你在這裏特意趕來。”


    路杳杳笑眯眯地掃了路遠晨,態度溫和可親。


    路遠晨摳摳手指,小聲說道:“我就是無聊。”


    “爹布置的功課寫好了嗎?”路杳杳隨口問道,“怎麽就這麽不務正業來聽話本了。”


    路遠晨大驚失色,可憐兮兮但又強詞奪理道:“沒有的事,大伯讓我出來玩的。”


    一副心虛之際的樣子,倒是符合他之前無聊出來看戲的話格外吻合。


    路杳杳臉上的笑得越發溫和了,路遠晨扣著手指,小臉通紅。


    “出門散散心也不錯。”最後是溫歸遠打著圓場。


    路遠晨眼睛一亮,立馬跟了上去,甜膩膩地拍著馬屁:“姐夫說得對,姐夫真好。”


    三人說話間,隻聽到樓下有些騷動,緊接著是驚堂木的聲音響起。


    路杳杳坐直身子向下看去,隻看到一個留著年輕的讀書人坐在上首,一臉嚴肅,右手抬起,起了勢。


    “今日要講一個的故事就是發生在我們大昇,說是前朝有位嬌滴滴的美嬌娘……竟被人嫉妒,讓人放了家中惡犬出來咬……那美嬌娘性格溫順,不願惹事……竟不了那毒婦仗著家世顛倒黑白……”


    溫歸遠越聽臉上笑意越深:“這話本倒是有趣。”


    這故事不就是路杳杳和白月如那點故事的變化版本嗎。


    他抬眉看向路遠晨,漆黑的目光斂著光,直透人心。


    路遠晨沒憋住,先心虛地移開視線。


    溫歸遠了然,還以為是路相指使的,便不再說話。


    “好大的膽子。”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嬌斥,“把這個書生給我抓起來。”


    那書生膽子賊小,樓上的人還沒衝下來,就爬到座子上,瞪大眼睛大喊道:“不過是改編了前朝妒婦傳裏的一個小故事。”


    “胡言亂語,哪來的妒婦傳。”小丫鬟怒罵道。


    “怎麽沒有,你又不是藏書前往的白家,亦或是儒道傳世的李家,不過是一個小丫頭就大言不慚說沒有。”書生嘴皮子賊溜,大聲嘲笑著。


    小丫鬟朝著雅間看了一眼,氣得直跺腳。


    “是啊,前朝佚冊丟失不在少數,再說了不過是一個故事。”人群中有人起哄。


    “可不是,這位小娘子為一個前朝人生氣什麽。”


    底下哄堂大笑。


    到現在也沒人把這個故事和之前白月如聯係起來,畢竟白家早早就給她造勢,讓她清清白白地回家了,哪怕真有知情人士,看在背後白家的麵子上,也不會沒有眼力見地出聲捅破。


    路杳杳的目光落在隔壁的雅間中,眯了眯眼,冷笑一聲。


    溫歸遠轉著手中的扳指,掃了眼大堂的說書的書生,眼底閃過一絲深思。


    但是很快小丫鬟就就被人叫回去了。


    這事最後不了了之,原先誰也沒放在心上,但很快這個故事借著熱鬧的夏風,已經傳遍長安城大街小巷。


    此事的話語已經不再是中午的前朝佚事,而是隱隱牽扯到兩人——太子妃和白家五娘子。


    隻是隨後很快這事的輿論又被白家勢大,竟然不把皇家放在眼裏所掩蓋,一時間眾說紛紜,極為熱鬧。


    路杳杳聽到這事已經被演變到這個模樣,把白家□□裸地搬到前台,也是一臉吃驚。


    ——誰在背後鬧事。


    她疑惑地想著,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說爹?還是李家也插手了?


    等下午溫歸遠帶著路杳杳去鎮國寺的時候,人人都在討論此事,隻是態度都頗為隱晦。


    溫歸遠在禪房和大師對弈,路杳杳坐在涼亭外賞花,心情極好。


    “是不是你。”在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軟靠上賞花時,花叢深處轉出一人,衝向她,氣勢洶洶地質問著。


    正是白月如。


    衛風擋在她麵前,麵色森冷。


    路杳杳懶洋洋地說道:“讓她過來吧。”


    衛風犀利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她,見她身上沒有攜帶利器,這才翩然而去,站在高處的假山上,抱劍沉默著。


    白月如站在台階下,怒氣衝衝地瞪著她,身邊隻跟了一個小丫鬟。


    “是不是你讓人散播的謠言,汙蔑我。”白月如那張臉還未完全恢複,五日的心理生理的折磨,讓她憔悴了許多。


    路杳杳抬眉,琥珀瞳孔冷淡一掃,臉上含笑,溫溫柔柔地說道:“五娘子在說什麽?本宮怎麽聽不懂。”


    白月如看著麵前的路杳杳,皺了皺眉,明明麵前之人和平時並無差別,可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麵前之人冰冷得可怕。


    “是不是你讓人傳播流言。”她氣弱,但還是咬牙問道。


    路杳杳笑了笑,細眉一掃,歪著頭,無辜說道:“可那不是流言,是事實啊。”


    白月如一怔。


    “我什麽時候辱罵你,日日給你紮小人,還讓人孤立你。”她回神後怒吼道,“我爹什麽時候當麵欺負過路相。”


    路杳杳捋了捋被吹散的碎發,無奈說道:“誰知道呢,也許真的沒有,可你說的再多,也沒人信啊。”


    “路杳杳你……”


    “五娘子慎言,本宮如今是太子妃。”路杳杳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森冷。


    “直言名諱,仗責三十。”


    “五娘子在本宮興慶殿門口是還沒跪夠嗎。”她無辜地笑說著,眉眼彎彎,溫和天真。


    白月如臉色大變,露出慌張驚懼之色。


    那五日的折磨在她心底留下深刻的陰影,讓她回想一下就忍不住戰栗。


    “你……你……一直在騙人……”她伸出手,哆嗦著。


    路杳杳皺眉:“難道隻準你白家顛倒黑白,你們也該嚐嚐被人捂住嘴的滋味了。”


    “你到底要怎麽樣,殿下和路相不是已經給您出氣了嗎?我真的隻是想嚇嚇你,真的沒打算讓它們咬你。”白月如壓低聲音,奔潰地解釋著。


    她冷笑:“那是他們,別人打我我一定要親自還手才高興。”


    白月如像是第一次見到她,臉上露出見鬼的模樣。


    假山處的衛風長劍微微一動。


    路杳杳瞬間收斂臉上冷氣,雙眼含淚,臉頰微紅,楚楚可憐。


    “這事杳杳真的不知道,你若是不高興,我讓人把話本子買斷好不好。”


    “路杳杳,你又在搞什麽鬼……”


    “五姐姐不要生氣。”


    假山後,溫歸遠一臉寒色地出現在眾人麵前。


    白月如身形搖搖欲墜,臉色微白。


    “那個話本,妾身真的不知道啊。”路杳杳撲倒溫歸遠懷中,哽咽地說著,“白娘子非說是我幹的。”


    溫歸遠伸手抱著她,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抬眉,冷冷地看向白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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