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到宮中,將對王妃的處置向皇上和太後說一說。


    我本要先去見啟赭,小宦官告訴我,皇上正在禦書房議事,我便轉而去見太後。


    太後聽完我對王妃的處置,沒說什麽,半響後才半閉著眼道:“唉,哀家當日替你做媒,是覺得李岄為人方正,其女肯定教養用心,是個品行好的大家閨秀,那時候王勤、雲棠亦都托過哀家,也想把女兒嫁給你,哀家在這三個姑娘中斟酌,王勤的女兒也是個端正的閨秀,但長得不如李岄家這個好,懷王這樣的品貌,要個佳人才配得上。雲棠的閨女長得好,可聽說脾氣不大好,小雲毓那麽伶牙俐齒的,在家裏都怕他姐姐。而且雲棠是皇上的太傅,和你算同輩,他女兒再嫁給你,這不是亂了輩分麽,所以挑來揀去,選了李岄家的,誰曾想是這樣。竟是我錯了。”


    我坐在下首賠笑道:“怎麽可能是太後的錯,王妃這樣,錯大都在我身上。”


    太後睜開眼睛道:“胡說,怎麽能是懷王的錯,王妃在娘家時不是就和侍衛好上了麽。李岄在朝廷裏是個忠臣,怎麽在家裏如此糊塗,女兒居然這樣!”


    我道:“李大人忙於政務,疏忽家事情有可原。而且,王妃在娘家時,養在深閨中,說句粗俗的,哪有少女不懷春,她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讀過幾首才子佳人的詩,見了個年輕的男子就暗許了芳心,這本是常有事,肯定沒真做過什麽。等真出嫁了,就能把此事忘了。偏偏她嫁過來之後……”我垂頭歎息,“我冷落她,她方才……所以我不太怪她。”


    太後掏出一塊手帕,擦擦眼角:“懷王啊,聽你這樣說,哀家忽然有些心酸。也是懷王妃沒福分,你胸襟又寬,氣量大,又如此體貼,對女人其實也……怎麽就……要麽這樣,哀家再給你做一次媒,一定給你選個好的,我娘家有個小表妹,也和懷王一樣,年紀不大,輩分高。今年十七歲,還沒定人家,那孩子多半是在我跟前長大的,又乖又聰明,隻是有些害羞。屬相和你也合,要麽我明兒讓人拿張畫像去懷王府,你先看一看。”


    我在心裏歎息,太後對本王的防範真的是一絲一毫都不放鬆,我娶了王妃的這些年,每月總有兩三次,王妃會被太後接進宮裏說話。如今王妃剛進了尼姑庵,她又要按自己的小表妹給我。


    我有意沉默片刻,才道:“太後的表妹,肯嫁給臣是臣三生有幸,隻是,我的那些難以啟齒的癖好,太後也知道……哪家小姐嫁給我不是白白耽誤……”


    太後堅持不懈地道:“哀家覺得,懷王的愛好不過是一點年輕風流的毛病,懷王也放心,我的那個表妹,又本分最溫柔,絕不拈酸吃醋,怎麽在外頭風流,家裏總也要有個女人撐著,幫你打理,有些事情,非要女人來做才好。懷王是獨子,都這個年紀了,也要考慮下後嗣。”


    太後的這個小算盤打得真響亮,把她表妹嫁給我,日夜監視,還替我生孩子,等將來連我懷王府的財產她娘家也有份了。


    我道:“好吧,托太後掛念,又要太後多費心了。”


    太後最大的長處就是鍥而不舍,倘使我再推脫,她非無休無止地攪合得我不得安寧不可。索性就隨後含糊應著再說。


    果然我這樣說了之後,太後的神情就又晴朗了,再和我說了一堆她的小表妹的種種,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我才得以脫身告退。


    我再到禦書房時,啟赭已經議事完畢,小宦官引我進去,啟赭見了我,頭一句便說:“懷王真是雷厲風行,昨天上午就將此事處理妥了。”


    我道:“算什麽處理,就是找個靜悄悄的辦法,好歹顧全些顏麵。”我又笑一笑,“太後對臣實在關懷,方才又要給臣做媒,把皇上的一個表姨許配給臣。”


    啟赭的神色住了一住,而後道:“你答應了?”


    我說:“臣推脫,說我這個毛病改不了,平白耽誤了人家,不過太後好意難卻,我就……”


    啟赭側首瞧著我,嘴角微揚:“原來你是來和朕告母後的狀的,是不是想讓朕幫你退啊。”揚起的嘴角噙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神色,“王妃去了尼姑庵,你其實鬆了一大口氣罷。”


    我嘿然不語。


    啟赭繞到了禦案後的椅子上坐下,從筆筒裏取了一隻筆把玩:“朕倒是可以和母後去說,不過你要怎麽謝朕?”


    我躬身道:“皇上體恤臣,聖恩浩蕩,臣感激涕零。”


    啟赭手中的筆杆輕輕觸著下巴:“就這一句話?你也太吝嗇了。”


    我為難道:“可,臣又不隨便請皇上吃飯,最近被啟檀借錢搞得我幾乎要傾家蕩產,也沒什麽好東西可以獻給皇上。”


    啟赭轉著筆杆道:“朕前日在你家裏,見廳中擺了一套桃核兒刻的八仙飲宴,很別致有趣。”


    天呐,我這個皇帝侄兒的眼神可真夠銳利的,那天在前廳中被宦官隨從圍得裏外數層,他居然還瞄得見這麽細微的東西。


    我道:“皇上的眼力真好,臣自己弄不來這麽奇巧的東西,是旁人送的。”


    啟赭道:“怎麽,皇叔舍不得給?不會是皇叔的相好送的吧。”


    我聽到皇叔兩個字,就知道事情不太妙了,趕忙道:“怎可能,臣今天回去就封好了著人送進宮獻給皇上。”


    啟赭方才滿意地笑了。


    稍過了一些時候,我便請辭告退,都轉過身了,聽見啟赭在我身後又道:“承浚。”


    我回頭,啟赭靠在椅子中看我:“你放心,有朕在,一定不會讓你有新王妃進門。”


    我再躬身:“多謝皇上。”


    出了禦書房,我沿著路慢慢地走,不知道為什麽,方才啟赭的那聲“承浚”讓我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觸。


    我記得啟赭第一次喊我承浚,是他剛親政那日,也是啟赭十五歲生辰,我帶著一柄玉如意進宮賀喜,那天場合正式,當行大禮,我跪拜之後,聽見啟赭道:“承浚快請平身。”


    大殿之中眾臣雲集,他這句話出口,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我微抬起頭,怔了怔。


    寂靜了片刻,一旁坐著的太後立刻站起身道:“皇上怎能這樣稱呼懷王,他是皇上的皇叔,哪有直呼長輩名字的道理!”


    啟赭抿口不語,一雙明亮的眼睛直視著我。


    我忙微笑道:“太後言重了,皇上這樣稱呼臣,正是對臣的一種親切的恩寵,臣固然是皇上的堂叔,卻更是皇上的臣子,皇上肯稱呼臣子的名字,臣還當謝恩才是。”


    我再叩首:“臣多謝皇上。”起身時,見啟赭仍望著我,嘴邊卻有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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