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易斯亦都不知道自己心內的這股衝動從何而來。


    明明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被什麽所驅動著,也許是酒精吧!是不是因為他剛剛喝了太多的酒?一杯又一杯的威士忌,讓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靜理智。


    “都叫你不要喝威士忌的!”楊橄欖一邊扶著劉易斯,一邊說,“而且還喝那麽多!”


    聽著楊橄欖的抱怨,劉易斯忽然又問自己,為什麽要喝那麽多的威士忌,為什麽是威士忌?事實上,劉易斯很少飲用威士忌,尤其是蘇格蘭威士忌,他不太喜歡那種口感濃鬱的泥煤味。然而劉修斯卻很喜歡。


    若劉易斯去喝酒的地方和劉修斯碰麵,十有**能看到劉修斯在拿著水晶杯品嚐蘇格蘭威士忌。


    “為什麽喜歡這種味道?”劉易斯忍不住問。


    劉修斯笑著說:“我也不知道。”


    ——這段對話發生在劉易斯上高中的時候。


    那是劉易斯剛滿18歲的時候他興致勃勃地和朋友們一起到了酒吧。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去這樣的地方當然,很多人,尤其是他們學校的富家子弟,會在18歲之前就接觸酒精,甚至出入這些成人才能去的地方。但劉易斯顯然不在此列,他就是大家口中眼中的乖孩子。


    等到18歲,這個乖孩子名正言順地來到了離學校最近的一間酒吧。


    劉易斯很快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在那一刻,不知怎麽的,劉易斯的心急促跳動。酒吧燈光帶著一點曖昧的暗紅,光打在了劉修斯則臉上,鼻梁像山嵐,眼神似湖水。


    劉易斯望向他的時候,劉修斯也回望,眼神脈脈如湖光。


    當時,劉易斯就覺得自己被吸引了過去。不僅是他的目光,還有他的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朝劉修斯的方向移動。


    他看到當時劉修斯在飲酒就是——蘇格蘭威士忌。


    劉修斯沒有給劉易斯點蘇格蘭威士忌,而是給了他口味更加清淡柔和的日本威士忌。


    劉易斯便覺得,劉修斯可能是在看輕自己覺得自己不是一個成熟的男人,無法品味酒精的醇厚質感。而事實證明劉修斯是對的,劉易斯確實不太喜歡蘇格蘭威士忌的口味。盡管後來他也學會了品威士忌,但也隻是應付場合而已。平常自己喝酒放鬆,很少會選擇這種烈酒。


    除非是很不開心的時候。


    當他很不開心或者壓力很大的時候才會喝蘇格蘭威士忌。


    每當這種獨特的泥煤氣味侵襲味覺時,當年才20出頭的劉修斯那明淨俊秀的側臉便再度浮現在劉易斯眼前。


    那時候的修斯……


    那時候的劉修斯,是他的哥哥。


    盡管當時他們二人不遠不近、不冷不熱,但劉易斯卻覺得很安穩,從來不擔心他們的關係會發生變化。


    現在就不一樣了……


    劉易斯回到家中,便訂了去東歐的機票,洗了一把臉,便爬了上床,不安地抱緊了柔軟的小熊玩偶……


    翌晨。


    汽車駕駛發出的聲音驚擾了清晨的安靜。花園中的鳥兒匆匆掠過。劉易斯探頭從窗外望,看到了一輛眼熟的suv緩緩駛來。


    “那是三叔的車……”劉易斯的心裏忽然緊張起來:他來幹什麽?


    更讓劉易斯的心捉緊的是,從車子下來的不僅有三叔,還有其它幾個叔伯,就是沒有七叔。


    “這……太蹊蹺……”劉易斯暗道不妙,“這一定是沖著‘那件事’來的……”


    劉易斯在屋子裏反復踱步,就像是困在了鐵籠裏的野生動物。焦躁地徘徊,卻無力沖出此刻困境。


    他想了許久,卻又說,既然七叔沒有來,是不是證明七叔還是站在哥那一邊的?


    劉易斯咬咬牙,拿起了電話,撥通了七叔的號碼。七叔很快接起了電話,問他什麽事情,劉易斯猶疑了幾秒鍾,才說:“三叔他們來了,和父親關在房間裏不知說什麽,為什麽你沒有來呢?”


    七叔那邊沉默了一陣,才說:“你這麽聰明,應該也知道為什麽!”


    劉易斯還是許久以來頭一回被長輩稱讚“聰明”,可是他完全高興不起來。他說:“他們來一定是已經掌握到了證據。我覺得,父親應該會對他們讓步。畢竟父親的實權一早就已經被剝奪。他的說話也已經沒什麽份量。”


    “是的,而剝奪了你父親實權、迫使他‘退休’的人正正就是劉修斯!”七叔語氣中帶著一點嘲諷,“真是天理循環。”


    “什麽?”劉易斯為聽到這樣的話感到驚訝,“我以為你是站在哥哥那邊的?”


    “我是站在石頭那邊的。”七叔說,“在雞蛋碰石頭的時候。”


    劉易斯一時間竟然聽不明白這句話。七叔也不打算為這個懵懂的晚輩指點迷津,很快就結束通話:“lewis,講真,就算有什麽大風大浪也打不到你,你又擔心什麽呢?”


    說完他便掛了電話。


    劉易斯放下電話,茫然地看窗外。對麵是修斯的房間,沒有動靜,因為修斯已經離開了。天忽然下雨,刮起一陣狂風,吹動了劉修斯房間的窗戶。劉易斯這才發現修斯離開的錢沒有把門窗關好。


    他推門而出,往劉修斯房間的方向走去,經過長長的迴廊時,卻迎麵遇上了女傭。她的手裏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幾個茶碗。見到了劉易斯,她便立即低頭問好。劉易斯看著托盤上擺放齊刷刷的六個茶碗,心中騰起一絲厭惡。


    對於長輩他向來溫順,即使有所不平亦不會不恭敬。


    可這次不一樣。


    劉易斯的語氣,變得比較冷,好像是現在突然降下的溫度:“是送去老爺的房間嗎?”


    女傭點點頭:“是的。”


    “給我吧,我去送。我也正好要去老爺書房。”劉易斯不容置疑地拿過了她手中的托盤,“你去大少爺的房間幫他把窗戶關嚴。”


    “是的。”她不敢違抗少爺的命令,轉身就往大少爺的房間去了。


    劉易斯捧著托盤,到達了父親書房門前,抬手敲了敲門,聽到了準許進入的答應後,推門而入。書房裏坐著叔伯們和父親,他們看到劉易斯,也都麵露驚訝神色:“怎麽是你?”


    “看到這麽多位來了,我還以為是家族聚會呢?所以我就來了。”劉易斯將托盤放下,一個個茶碗拿起來,放到每位長輩麵前,“是我誤解了嗎?是有什麽話是不能讓我聽見的嗎?”


    幾位叔伯都臉露尷尬之色。老劉清清嗓子,說道:“這麽大的事情,其實也不能瞞著他。這樣吧,lewis,你也坐下。”


    劉易斯便緩緩坐下。


    三叔也乾咳兩聲,看著劉易斯輕蔑一笑:“其實你不是股東,也不是董事局成員,和你說也沒有意義,不過既然是一家人,無分彼此,願坦白講吧,我們已經知道了劉修斯的事情了。按照公司規定,我們必須將他的股份回購,其實我們也不想的……”


    劉易斯要是個傻子才會相信這一句“我們也不想的”。這群叔伯們不知想這個想多久了,他們就密謀著,將劉修斯踢出局,恨不得再踩上兩腳,好叫劉修斯這一輩子都不能翻身才好。


    劉易斯低頭,沉吟半晌,才說:“父親,你也這麽想嗎?”


    老劉當然不希望大權從本家旁落到親戚手上,但現在也沒辦法了。“我也很疼愛你哥哥的,你是知道的,我也萬般不舍,可是,規定就是規定……”老劉這麽說,語氣中也有不能作偽的惋惜。


    “我明白了……”劉易斯有些落寞地點頭。


    他早料到老劉會放棄劉修斯……但親耳聽著才是真正的失落。


    “lewis,你就是心腸太軟了。你現在還想著他是你哥哥?可他卻已經不把自己當成劉家的人了啊!”三叔恨恨地說。


    劉易斯不解,皺眉問道:“這是什麽話?”


    “我也是剛剛知道的,你肯定也不知道……”三叔說著的時候,語氣相當憤恨,“他估計也知道東窗事發,說什麽是去出差,其實是去出售他手上的股份。我們已經查到他在東歐那邊,注冊了自己的公司。那麽說來,他根本就是想在我們強製回購他的股份之前,卷走公司的錢再去東歐那邊發展!”


    劉易斯維持鎮定的樣子:“這會不會是什麽誤會?如果他一下子賣出那麽多的股份我們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確實還沒有賣出去。”三叔回答,“但我們都已經聽到風聲,他在聯繫好幾個賣家,準備大賺一筆!他這麽做,嚴重損害公司和家族的利益!他是拿得到錢了那我們怎麽辦,那麽多的股份落到他人手裏,豈不是一件大禍?他隻考慮自己!根本沒考慮過我們劉家的情況!你還當他自己人?”


    “這真是個反骨仔!”老劉惡狠狠地說,他也非常痛恨劉修斯這個決定。也是因為知道了劉修斯居然有這麽反骨的舉動,老劉才斷然拋棄了保護他的念頭。


    “可是……”劉易斯抬起眼,“他還沒有賣出這些股份。甚至連下家的消息也沒有……”


    “這也是最好的消息!”三叔說,“明天就召開董事會議,按公司規定剝奪他多出13%的部分股權。這事關公司利益,你父親雖然也很不舍得你哥哥,但是也同意了。”


    “他現在擁有20%的股份,那麽說你們打算強製回購7%。那麽這7%,收回之後又屬於誰呢?”劉易斯這個問題,一提出來就讓叔伯們臉色不佳。他們誰都想擁有這7%,但是誰都不好意思說。五叔清清嗓子,說:“當然是我們七兄弟每人分1%!”


    這聽起來相當公平,大家都點了點頭。


    “嗯這聽起來很合理……”劉易斯裝作同意地點頭,“你們說每人分1%,也包括七叔嗎?”


    大家的臉色變得更加奇怪,他們這個決定還沒有知會七叔,他們隻是覺得到了當時七叔就算不答應也隻得答應了,但這1%要不要給他?——大家還是相當猶豫。


    任何一個人都傾向於這1%不給七叔,給自己,隻是誰都不好意思說,現在劉易斯把這個話題攤開來講,還真足夠擾亂軍心。


    劉易斯看了眾人的表情,心中也明白了幾分,微微一笑:“是我多嘴了。”


    但大家好歹也達成共識明日召開董事會議,趕緊把劉修斯這個心腹之患踢出局。


    然而,在大家離開這兒,各自回到家之後,每個人都接到了劉易斯的電話。劉易斯的說詞都是一致的:“1%的股份有什麽意思?簡直毫無意義。我哥說了,隻要你願意,他能賣你更多,讓你做最大股東。”


    “不可能吧,劉修斯肯把那麽多的股賣給我?”


    “你想想,我哥現在要賣股份,外人接手一定會壓價的,但賣給你就不同了,你會願意出高價!他圖的不就是錢嗎?”


    這真是讓人無法反駁……誰不知道劉修斯唯利是圖,利益至上?


    劉易斯甚至非常坦白地講:“我跟你們每一個人都說了這樣的話,就看你們誰出的價錢比較高。”


    “你……我們怎麽可以相信你?”


    “是的。我也沒有辦法讓你相信。”劉易斯淡淡地說,“你也可以選擇在明天投票決議,收回劉修斯這7%的股份,那你就穩拿1%。如果你願意這麽做的話,我也一定尊重你的決定。”


    劉易斯甚至和自己的父親也說過同樣的話。


    但是,這純粹是劉易斯的謊言……


    劉易斯到現在還沒聯繫得上劉修斯,也沒法當修斯的“代理人”。然而,其他人也一樣聯繫不上劉修斯,沒有人能夠知道劉修斯現在到底在哪兒,在做什麽。


    他們都傾向於相信劉易斯。首先,大家都知道劉易斯和修斯兄弟關係不錯,劉修斯總是在進人麵前保護劉易斯,還支持他那些任性的商業決定——光是這一點就能看得出來這倆兄弟關係很好。起碼他們誰都是不願意為兄弟的賠錢生意買單的。此外,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在他們眼中的劉易斯向來是乖巧懂事、卻有相當愚蠢的。他們誰也不覺得劉易斯能撒出這種程度的謊。


    但劉易斯就能。


    這真的是一個博弈論所說的囚徒困境。明明大家團結一致,就都能得到那1%的股份,但偏偏他們就是要損人不利己,為著那根本拿不到手的“更多股權”而背叛同伴。到了第二天,叔伯兄弟們不約而同地頭痛發熱、身體不適,原定的董事會會議便就此取消。收回劉修斯手上股份的計劃也就此擱置了。


    事後回想他們都相當後悔,他們已經痛失了良機。


    但人性本來就是如此……


    得知董事會會議取消,劉易斯也是相當鬆了一口氣。


    劉易斯坐在自己公司的總裁辦公室裏,手指輕輕地敲擊著實木桌麵,和下屬交代著:“我會暫時離開一趟……你們要好好做事……”


    下屬們都習慣了劉易斯“來去如風”的行事作風,以為這不過是劉易斯又一次一時興起的采風之旅。眾人點頭答應說:“好的,沒問題!總裁放心去采風吧!”


    劉易斯微微一笑,看起來和昔日一樣淡定從容。


    但其實他心內真像古詩裏說的“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不知道為什麽,無論是他還是其他人都聯繫不上劉修斯……該不會是出了什麽事情吧?


    劉易斯是真的憂心如焚。


    他此時此刻終算明白,自己絕對絕對絕對不想要劉修斯離開……任何形式的離開都不可以!


    於是就這樣,劉易斯打點好一切之後,便坐上了前往東歐的飛機……


    劉修斯不見了。


    劉易斯要將他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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