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師叔,什麽來路啊?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劉敬傳音道,一邊悄然轉動陣盤,想占卜吉凶。


    對方聲音青稚,年齡應該不大,起碼比荊荻年輕。說話卻老氣橫秋,而且通身氣派,威壓深重,修為應在荊荻之上,這一切違和又詭異。


    四人冷汗涔涔,白虎不安地低吼。


    荊荻神色不太自然:“此人名叫寧危,是歸清聖人的弟子,與我有些……咳,舊怨。大家當心!”


    寧危本該拜入寒山。當年在南北交界地帶的小鎮,是張溯源等人最先發現他根骨適合練劍,就要帶他回北地。荊荻聽到消息,帶著一眾明月湖弟子趕來,知道來遲一步,便想放棄,然而好事弟子卻與荊荻打賭,賭他能不能從寒山劍派手裏搶人,賭注不過是一壇酒。荊荻年輕好勝,受不得激,探查寧危情況後,琢磨出一條昏計。


    明月湖眾人隻見他男扮女裝,穿裙戴釵,不知與那孩子說了什麽,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孩子拐來。就連寒山三人也被他騙過一時,以為明月湖真的有女修,知道真相後,憤恨不平多年,前些天還向孟雪裏告狀。


    等寧危回到明月湖,眼看塵埃落定木已成舟,荊荻除去偽裝,師姐變師兄,將小孩嚇了一大跳。他們身旁,忍耐了一路的明月湖弟子們轟然大笑。


    荊荻當年聲名鼎盛,氣焰囂張,明月湖弟子哪敢笑他,背後便笑話寧危,小小年輕不學好,竟學得貪花好色,見色起意,居然對荊師兄心生妄念,活該被捉弄。


    寧危作為明月湖眾人枯燥修行生活之外的笑料,隻得默默忍受,性情日漸陰鬱。這種玩笑看似新鮮有趣,卻暗藏惡意,如果生氣惱怒,別人還要說你沒有氣量,怎麽開不起玩笑?


    隻有荊荻明白,事情不是其他師兄弟笑話的那樣。


    當年他暗中查探,得知寧危家境貧寒。生父脾氣暴躁經常酗酒打他,隻有姐姐和母親待他好。但母親前年生病死了,姐姐去年被父親賣給富戶做小妾,投井死了。他爹見兒子交了仙緣,怕遭報複,連夜卷走家裏值錢東西跑路。


    於是荊荻扮作女子,將寧危父親捉回來,交給寧危處置。寧危沒有動手打人,隻要回了姐姐和母親的首飾,便對荊荻充滿感激。


    荊荻原本想說,這幾樣小玩意兒不值錢,你如果隨我回明月湖,要多少有多少,轉念一想,開口卻說:


    “小事而已,不值得你道謝,我真的看你合眼緣,隻恨我遲來一步,唉。寒山很好,可惜常年冰雪覆蓋,人也冷冰冰的。明月湖不一樣,我們在南方,四季溫暖如春。如果你來了明月湖,你手上這凍瘡,再也不會生了。”


    他拉起寧危的小手,在紅腫裂口處凃抹靈藥。雖然是修行界最便宜的藥膏,但治療區區凍瘡,效果立竿見影。


    他見小孩眼神微亮,柔聲勸誘道:“你看我怎麽樣呀?如果你做我師弟,以後我就做你娘親,不,做你親姐姐,待你如親弟弟一般。你想要姐姐嗎?”


    小孩怯生生試探道:“荊師姐?”


    荊荻如願以償地笑了,摸摸他腦袋。


    所以,若說小孩真有什麽“貪念”,也不是貪戀荊荻女子扮相的美貌,而是貪戀親情溫暖,所謂與“親姐姐一般”的溫柔師姐。可惜這一切全是鏡花水月,虛假謊話。


    荊荻此時念及舊事,毫無道德底線的內心,難得生出一絲愧疚。雖然這“一絲”,真如蛛絲般脆弱,風吹就散。


    曾經的可憐小孩已經長大,再沒人敢笑話。寧危拜入歸清聖人門下後,輩分比荊荻還高。


    輩分還好說,“師兄”“師侄”隻是口頭便宜。至於為什麽對方修為也比自己高,荊荻想不到“催灌”之外的可能性。


    “催灌”是一種傳功方式,可以迅速提升真元儲量,突破境界。過去某段時間,大門派宗師熱衷以此法培養後輩弟子,但很快被證實是揠苗助長。弟子往後自行突破時,會遇到更大危機。天道從來公平,沒有捷徑可走。


    風水輪流轉,如今輪到荊荻小心試探:“師叔別誑我,聖人讓你來找孟雪裏?我是明月湖大弟子,倘若掌門和歸清聖人真有什麽吩咐,我怎麽可能沒聽說過?”


    林間響起寧危冷漠、不含感情的聲音:“聖人口諭,此事幹係重大,你還沒資格知曉。”


    荊荻聽得刺耳,微微皺眉:“你知道我之前跟著孟雪裏?難道你前些天見過我們?”


    溪畔一時寂靜,隻有風雨打葉,溪水奔流聲。


    荊荻正要繼續追問,忽然一道涼意竄上脊背。伴隨窸窣聲響,他們四周密林、小溪對岸,悄然顯出二十餘道鬼魅般的黑影子。隔著十丈左右距離,形成看似鬆散無序,實則封鎖各個方位的包圍圈。


    徐三山喊道:“他真的見過我們!”


    鄭沐:“這些人,就是黑水河邊埋伏我們的人。”


    那天清晨荊荻正要向孟雪裏表白。敵人水下潛伏已久,發動時卻被孟雪裏察覺。然後他們共同抗敵,再然後分道揚鑣。


    “那天我沒有出手,今夜不一定。”寧危漠然道:“我再問最後一遍。孟雪裏去哪兒了?”


    荊荻一口氣梗在胸口,他知道眼前的事實意味著什麽,但偏被激起倔性,一手扶上“冰鏡玉輪”,挑眉道:“告訴你也無妨,孟雪裏變成蜻蜓飛走了。”


    他的三位隊友齊齊愣怔,想起山洞口冒出的巨型“竹蜻蜓”,爆發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哈飛走了!”


    這陣笑聲實在不合時宜,寧危周身真元狂暴溢散,密林風雨大作,落葉狂舞。


    他說:“動手罷。”


    三人笑容凝固在臉上。


    劉敬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轉動的陣盤已然停下。所有複雜線條指向同一結果——大凶。


    ……


    “停雲,你聽見什麽動靜了嗎?”孟雪裏突然停下,側耳分辨。萬裏晴空下,雨後涼風吹過耳畔,吹來遠處刀兵交接聲。


    霽霄五感敏銳,不假思索地答道:“那邊有人交手。一打三,都是武修。”


    挖礦隊眾人如今聽見“交手打架”、“攔路劫道”,非但不害怕發抖,反而精神興奮,臉上寫著躍躍欲試。


    孟雪裏轉頭問:“轉送陣快到了,大家想抓緊時間趕路,還是去看看熱鬧?”


    王曉華道:“我想看,我小門派出身,沒見過什麽世麵。多看點東西,也不枉冒著生命危險,老遠跑來一趟。”


    李順奇道:“是啊,我來這一次,還能平安回去,就夠吹半輩子了。”


    眾人紛紛附和,他們已經跟孟雪裏混熟,實話實說,也不多客套。


    孟雪裏笑道:“行,咱們走。”


    一行人浩浩蕩蕩翻山越嶺。


    孟雪裏對霽霄傳音道:


    “為師不是想坐收漁利,隻是聽見劍鳴聲,想看看是不是咱們寒山弟子一打三,萬一是認識的人,能幫忙就順手幫一把。反正咱倆玉符攢夠了,不怕別人積分超過我們……”


    霽霄聽他對自己解釋,好像生怕自己不樂意一樣,心中妥帖溫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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