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便是情愛滋味,便是胡肆所說,無法用劍術破除,用神通得到、用陣盤計算、用道法分辯的東西。


    霽霄想,可是孟雪裏說不喜歡我,隻想報答恩義。所以現在這種情況,應該叫做“一廂情願”罷。貂的心思真難猜,與之相比,修行真是最簡單的事了,小乘之後是大乘,大乘之後再化神,然後成聖,隻要按部就班,總能不斷進步的……


    孟雪裏擦幹淨“光陰百代”,見徒弟神色莫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咱們要出發了。”


    “想你。”霽霄誠實回答,“想你為什麽不喜歡我。”


    孟雪裏稍怔,腦海閃過那夜石潭邊,肖停雲的表白,瞬間臉頰火燒一般,低喝道:“胡言亂語!”


    “我說的是實話。”


    孟雪裏瞪圓眼睛:“你還敢說?!立刻道歉,我隻當沒聽過!”


    “抱歉。失禮了。”


    對方認錯太利落,孟雪裏有氣無處使,頗有些不知所措。


    霽霄:“我已經道過歉,你不能因此不理我,你做師父,怎麽和徒弟計較置氣?”


    孟雪裏隻好點頭:“……那咱們走吧。”


    狼藉戰場被一夜雨水洗刷,地上血跡、走獸爪印、連成圈的劍痕都消失無蹤。死去的靈獸進了挖礦隊肚子,活著的靈獸四散奔逃,隻有山崖上斷樹、穀底的六口深坑,證明這裏發生過一場單方麵碾壓的戰鬥。


    挖礦隊眾人與孟雪裏輕鬆談笑,追捧誇獎他神勇無敵,對肖停雲卻有些畏懼,不怎麽主動和他搭話,更沒有人議論昨晚的圓圈與斷肢,好像要刻意忘掉那副畫麵。


    外界下雨,是天時自然變化;秘境中下雨,則是蜃獸翻身、蜃獸甩尾,或者蜃獸心情不好。


    對挖礦隊來說,這是一場春夜好雨,雨中打跑厲害的敵人,雨水洗去他們的惶恐和提心吊膽。雨後晴空萬裏,草木清潤,在寒山兩人的保護下,繼續向傳送陣進發。


    同樣一場春雨,對於秘境另一邊,失去一名隊員的荊荻小隊來說,卻是破屋偏逢連夜雨。


    “兄弟一場,她真的說走就走啊?”荊荻沒想通。


    年輕醫修不少,但可以提供治療,又能隨隊參加戰鬥的醫修真不好找。失去宋淺意之後,隊伍士氣稍顯低落。去往中央城的路上,打了兩場無甚精神的遭遇戰,收獲八塊玉符。實力差距下,本來可以速戰速決,卻硬生生打成纏鬥消耗,耗死了對方。


    四野夜幕降臨,隊伍沿溪而行。


    潺潺小溪是黑水河的支流,水勢不大,滑過碎石發出輕緩聲響,如徐徐哼唱的催眠曲,四人這般聽來,更覺疲倦。荊荻走進溪畔密林,決定讓隊友們休整一夜。


    “就這兒吧,我來望風守夜,你們休息會兒,明早出發。”


    荊荻挑了一棵高不見頂的大樹,提起真元縱身一躍。


    陣符師劉敬:“行,我也懶得走了。”


    馭獸師徐三山的金瞳白虎臥在大樹下,懶洋洋甩尾巴。


    荊荻仰躺在粗壯樹枝上,雙手枕在腦後,單腿翹起,嘴裏叼著一根甜草。


    透過細碎枝葉的縫隙,能看見夜空繁星閃爍。風吹樹林沙沙作響,不遠處溪水潺潺流淌,春風沉醉的夜晚,很適合思考人生,或者思念意中人。


    他的三位隊友躺在樹下,腦袋枕著白虎柔軟的腹部,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進入每日複盤戰鬥,或者說推卸責任時間。


    劉敬:“你說,宋師妹會回來嗎?”


    徐三山:“鬼知道。還是想想明天怎麽打吧,你今天的爆破符打歪了,差點炸死老子!”


    “我為什麽打歪?你沒按我的陣型跑!還有老鄭,為什麽跑出我的聚靈陣範圍,真是陣法設給瞎子看!”劉敬憤憤道。


    鄭沐:“阿彌陀佛,我不打誑語,你的聚靈陣位置不對……”


    每次討論的最後,都會得出同樣結論——“都是荊荻的錯。”


    因為荊荻是唯一沒有參與討論的隊友,又是隊長,隊長嘛,就是用來背鍋的。


    四人安頓下來沒多久,林間風聲大作,枝葉劇烈搖晃,劈啪脆響,夜空濃雲隨風湧動,擋住明亮月色。


    冷風卷起千萬片碎葉,在林間狂舞。


    微涼雨絲飄飛,鄭沐摸摸臉頰,站起身:“下雨了?”


    徐三山將腦袋埋進白虎長毛,試圖掩耳盜鈴,但雨勢轉眼就大。白虎喉間嗚嗚咽咽。


    劉敬仰望大樹,喊道:“下來吧,咱們換個地方避雨!”


    四人白日戰鬥消耗太多真元,又受了皮肉傷,在沒有醫修幫忙的情況下,還未完全恢複,都不想燃燒真元擋雨取暖。


    荊荻跳下大樹:“走吧。”他略有些煩躁,總覺得最近運勢不好,諸事不順。


    劉敬想活躍氣氛,講了兩個關於“雨天鬧鬼”的冷笑話,沒有人發笑,結果隻讓冷雨更冷。


    小隊強打精神,重新出發,來時細草微風岸,潺潺溪水聲。


    去時淒風苦雨,溪水隨雨勢大漲,聲勢浩大的衝刷砂石。


    潑墨般夜空下,風雨穿林打葉。荊荻走在最前方,忽然長劍一橫,攔下身後隊友。


    劉敬定睛看去,十餘丈外,密林空隙間,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立著,鬼魅一般。他大驚失色:“真有鬼啊!”


    除了荊荻,三人都嚇了一跳。白虎毛發悚立,低吼示威,準備戰鬥。


    緊張僵持中,荊荻微微蹙眉,覺得此人身形熟悉,直到那道黑影開口:“師侄要往何處去?”


    “怎麽是你?”荊荻驚奇道,“你怎麽來了?”


    徐三山性子急,忍不住問:“這什麽情況?你們明月湖的長老?”


    “不是。”荊荻輕咳一聲,“那個,應該算是我,小師叔吧。”


    此人原先叫他“師姐”,後來叫他“師兄”,現在叫他“師侄”。雖然入門晚,年齡小,卻被歸清真人,如今的明月湖聖人看中,收入門下,所以論起輩分,還比他還高一輩。


    荊荻的隊友不知其中淵源,略微放鬆些,卻聽荊荻喊話道:


    “小師叔,當年騙你,是我的錯,我對不住你,你要是記恨我,等出了秘境,咱們再切磋!”


    那道黑影好像聽到什麽笑話,輕嗤一聲:“我奉聖人之命來此,無意與你糾纏。你跟了孟雪裏那麽久,他人呢?”


    他踱步向前,青衫鼓蕩,一道無形、強大的力量自他周身溢散,充斥方圓十餘丈。


    威壓之下,林中風雨淅瀝,落木蕭蕭,四人卻覺寂靜得可怕。


    林畔溪水湍流,春潮帶雨晚來急,也急得可怕。


    荊荻麵色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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