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弟弟轉述洋大夫的診斷,白翰宇立時像是斷了線的木偶一般,目光空洞,從頭到腳毫無生氣。


    考慮到兄長的臉麵,白翰辰沒敢叫醫生護士在旁邊待著,付聞歌也很識趣地退到走廊上等他們談完。可是眼下白翰宇隻字不語,就木呆呆地瞪著牆,著實叫白翰辰揪起顆心。


    “哥,哥,你跟我說句話。”怕他一時接受不了現實急火攻心出事兒,白翰辰握住他的胳膊使勁搖了搖。


    像是沉睡之人被突然驚醒,白翰宇全身猛地一抖。他抬手按住胸口,迷惑道:“翰辰……你說的……可都……當真?”


    “是。”白翰辰點頭,又勸道:“哥,不著急啊,事已至此,身體當放在第一位。大夫說了,得打一禮拜的針,不然怕保不住。”


    他根本就不用問大哥願不願留。想來白翰宇跪在祖宗麵前挨馬鞭都不帶鬆口的,必是放了真心在那金玉麟身上。現如今珠胎暗結,那露水姻緣終有維係之由,莫不是教他再挨上幾鞭也不會放棄。


    白翰宇閉上眼,手順著胸口一路向下,輕輕扣住腹部。沒有欣喜,有的隻是無盡的憂慮。


    他悵然道:“翰辰,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啊……”


    “都聽你的,哥。”白翰辰輕搓他的手臂,“自要你想留,咱就得留下。你想這馬鞭都沒抽下來的崽子,跟你有緣呢。”


    睜開眼,白翰宇皺眉道:“可是爸那……翰辰,你知道他什麽脾氣,若是讓他知道我跟金老板……哎……你爸能容的下這孩子麽?”


    聞言,白翰辰的眉間也堆起了紋路。確實,別的都好說,唯獨老爹那道坎兒怕是過不去。要說白翰宇在外頭狎戲子,老子打兒子,那是氣他對不起嚴桂蘭的一往情深,此為不忠;又氣他不把繼香火的事兒掛在心上,此為不孝。


    可眼下的情況是,事情整掉了個個兒,成了白家大少爺給戲子繼香火了。這就好比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突然有一天叫那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野小子搞大了肚子,絕是敗壞門風,教祖宗蒙羞的醜事。


    以白育昆今時今日的地位,怎能容忍這樣的“野種”留在家裏?萬一傳將出去,老爺子的臉麵可就得變成抹布了。


    細細考量一番,白翰辰提出自己的建議:“要不這樣,哥,反正現在天兒越來越冷,你穿厚點,月份大點兒也看不出來。到天兒熱了,找個借口躲出去,生下來先擱外頭養著……爸呢,歲數越來越大,等孩子落地會跑、能喊爺爺了再給抱回來,見麵三分親,又是咱白家的血脈,到時候他就舍不得了。”


    白翰宇歎了口氣:“翰辰,我怕的是,爸會去找金老板的麻煩。”


    “那你就先跟他斷了吧。”白翰辰勸道,“對你、對他、對孩子來說,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齒尖狠狠切入唇肉,白翰宇別過臉,將心酸就著血一起咽進肚子裏。


    思忖良久,他重重點了下頭。


    到家安頓好白翰宇,時間已近淩晨兩點,白翰辰卻全無睡意。出了這麽大的事兒,還得瞞著所有人,他煩得鬧心。付聞歌見他在走廊的長板上坐下,自己也停下腳步站到一旁。


    白翰辰意識到他是在陪自己,糾結的心情稍有放鬆,輕道:“你去睡吧,我想跟外頭透口氣。”


    “累一天了,你也早點睡。”付聞歌沒動窩。


    “冷不冷?”白翰辰抬眼,與他溫柔對視。月色皎潔,撒在那精雕細琢的臉上,與白日裏看著似是多了點風情。


    付聞歌搖搖頭:“不冷。”


    白翰辰輕碰他的手背,觸感冰涼,於是幹脆將那幾根手指攥進掌中捂暖。


    “還說不冷,手冰成這樣。”


    “——”


    這隨意之舉教付聞歌心髒猛跳,趕緊把手抽走,皺眉道:“二少!”


    白翰辰豎起食指,壓在嘴唇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噓,小點聲,別把我爸他們吵醒了。”


    “你太隨便了。”


    “幫你捂個手而已,這也叫隨便?”


    “對,這就是隨便。”付聞歌不悅道,“二少,你我雖有婚約在身,但我再說一遍,我——”


    “隻能和愛情結婚,我記著呢。”白翰辰邊說邊點頭。


    ——矯情,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摸下手還能少塊肉?再說我是瞧你冷又不是想占你便宜,真夠不識好人心的。


    付聞歌抱臂於胸,麵帶嚴肅:“是的,所以,您請自重。”


    撩袍起身,白翰辰用那玩世不恭的語氣道:“得,您是金枝玉葉,我自重。走,趕緊回屋睡覺。”


    付聞歌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轉身朝房間走去,邊走邊生悶氣——我好心好意陪你待會兒,你倒好,拿我當相公館裏的小倌一樣對待,隨隨便便,想摸就摸!


    太不尊重人了!


    散了課,付聞歌跟周雲飛他們回小院——今天是鄭宏晟和秦雪暉來幫忙補課的日子。


    聽著聽著課,陳曉墨被秦雪暉拍了把肩。他挪挪屁股底下的板凳,稍與對方拉開距離。抬臉對上鄭宏晟詢問的目光,又趕緊垂下眼。


    鄭宏晟是個穩重人,說話辦事不急不躁,端得一副文縐縐的書生架勢。秦雪暉就不一樣了,隻要開口說話,肢體動作必然跟上,還愛習慣性地拍聽眾的肩膀。


    陳曉墨在老家見慣了言語行為粗鄙之人,初見鄭宏晟便喜歡上了對方那股書生勁兒。付聞歌和周雲飛都知曉他的心思,但當事人並不清楚。或者說,鄭宏晟看出來了卻裝糊塗。


    周雲飛是個急脾氣,眼瞅著陳曉墨悶頭喜歡鄭宏晟卻不明說,真心替他著急。幾次想替陳曉墨把話跟鄭宏晟挑明,都被付聞歌給攔下了。理由很簡單:陳曉墨在家行過文書,橫豎是結過婚的人,就算倆人你有情我有意,至少目前沒辦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思來想去,周雲飛決定借秦雪暉的嘴探探鄭宏晟的心思。他借口問知識點把秦雪暉叫進自己的房間裏,避開其他人。


    “誒,秦學長,問你個問題。”周雲飛翻楞著大眼,衝坐在對麵的人挑挑眉毛。


    秦雪暉邊笑邊擼起袖子:“怎麽著,想跟我表白?沒問題,我肯定答應。”


    “去,少跟我這逗咳嗽。”


    周雲飛不屑撇嘴。風流才子這四個字,秦雪暉當之無愧。身家相貌自是好,成績也沒話說,情史更能出部章回體小說。從大一到大六,每個年級都能找出跟他交往過的人,甚至留校的助教都跟他傳過緋聞。不知道這小子是怎麽做到的,分了手也不遭人記恨,還都念他的好。


    “反正你肯定不是叫我來問功課的。”秦雪暉斷言。


    “對,我不是要問你功課,我是想問,鄭學長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他對曉墨的感覺?”


    “陳曉墨?”秦雪暉緊著擺手,“他對誰也不能、或說不敢有感覺。”


    “為什麽?”


    “他啊,親事早定了。”


    周雲飛愕然:“真噠?跟誰?”


    “哦,是這樣。”秦雪暉搔搔頭,“宏盛他們家啊,窮得叮當響,老爹老娘從牙縫裏扣錢供他讀書。可兒子考上北平的大學了,卻掏不出錢來繼續供,隻好去問他們那個縣城的一戶有錢人家借錢。結果呢,我們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的宏盛叫人家小姐給看上了。老爺子就說,錢不用還了,當是給女兒的嫁妝,等宏盛畢了業,招做女婿。”


    “這不跟曉墨的情況差不多麽。”周雲飛的嘴快閉不上了。


    “所以說啊,都是錢鬧的。”秦雪暉朝門外偏了下頭,“宏盛戴的那塊精工表,就是小姐去日本帶回來送給他做定情信物的。我見過一次那姑娘,挺漂亮,讀的女師。”


    “才貌兼備,想來鄭學長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周雲飛“嘖”了一聲,“既然是這樣,我還是早點勸曉墨死心的好。”


    秦雪暉回手拍了把胸脯:“對嘛,又不是剩他鄭宏晟一個活人了,這不還有我呢麽。跟曉墨說,秦哥哥的懷抱隨時為他敞開。”


    周雲飛揚起課本,“啪”地拍了下秦雪暉的腦瓜頂。


    “有點兒正經的沒有!”


    過了九點,見付聞歌還沒回家,白翰辰問邱大力拿了車鑰匙,去周雲飛那接他。在小院外麵的街邊上等了差不多一刻鍾,他瞧見付聞歌跟鄭宏晟有說有笑地從裏麵出來,頓感不悅,使勁按了兩下喇叭提醒對方趕緊上車。


    坐進車裏,付聞歌側頭看著他,提醒道:“以後別按喇叭,會吵到街坊。”


    “哦,我怕您眼裏都被那大高個填滿了,回頭再瞧不見我這輛車。”白翰辰自己都沒發覺,他的話說出來酸溜溜的。


    “你怎麽老把人往齷齪了想?我再說一遍,鄭學長是幫我跟雲飛曉墨三個人一起補課,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付聞歌說著,負氣往腿上砸了下書。結果這一砸,把鄭宏晟悄悄夾進他書裏的五十塊法幣給甩出個角來。抽出錢,付聞歌皺眉看看,想起這是頭幾天幫白翰宇縫針時,白翰辰給鄭宏晟的辛苦費。


    “呐,還你。”他把錢遞到白翰辰眼前,“鄭學長心地善良,不是圖你錢才去幫大少縫合的。”


    “他不要就你拿著吧,當零花錢。”


    “我憑什麽要你的錢?”


    “憑我是你名義上的未婚夫!”


    白翰辰低吼一聲,車裏的氣氛瞬間凝固。片刻後他過轉頭,對上付聞歌倔強的目光——


    “還有,勞您大駕,以後甭在我跟前誇別的男人。”


    tbc


    作者有話要說:大爺的狗血暫告一段落,過兩天接著折騰,誒


    二爺這醋缸快從北平翻到貝加爾湖去了,可是這麽凶,真能追的到老婆嘛0-0


    下章應該洛家出場了,hiahia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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