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自行車搬過一尺多高的門框,付聞歌迎麵碰上個卷著山羊胡,胳膊底下夾著布包的老先生。車軲轆差點蹭上人家的袍子,他趕緊道了聲歉。


    “不礙的,不礙的。”老先生擺擺手,匆匆繞開他朝門外走去。


    見老先生滿麵的匪夷所思,付聞歌心生好奇,轉臉問老馮頭:“這人是誰啊?”


    “陳大夫,給大爺瞧病來的。”老馮頭應道。


    付聞歌一驚:“大少傷口惡化了?”


    “不是,說是肚子疼,臉煞白,疼得在床上碾磨盤。給老爺太太都給嚇著了,趕緊叫大夫來瞧。”老馮頭皺皺眉。


    付聞歌琢磨了一下,把車立好,轉頭去追陳大夫。陳大夫剛叫上黃包車,見付聞歌跑到跟前,揮揮手叫車夫稍待片刻。


    恭恭敬敬地頜首致意,付聞歌自報家門:“陳大夫,你好,我叫付聞歌,是國立醫科大學的學生。”


    陳大夫約莫六十來歲的年紀,碰上立誌從醫的後生,心裏自是覺得喜歡。他還了個禮,問:“不知付公子找老朽何事?”


    付聞歌直言道:“我剛聽家裏人說,大少疼得厲害折騰來著,我怕縫合線崩了,您……可查過他背上的傷了?”


    陳大夫點點頭:“沒崩,但是滲出血來了,甭擔心,我處理好了。”


    這教付聞歌鬆了口氣,他就怕白翰宇背上的傷撕開,回頭血肉模糊的,再縫都沒地方下針了。


    又問:“大少病得重麽?”


    聞言,陳大夫的眉毛稍稍動了動:“看症狀像是胃腸之疾,但脈象卻……”


    聽他話說一半,付聞歌更是被勾起了好奇心:“脈象怎麽了?”


    陳大夫細解道:“你看啊,大爺胸滿吐逆,關滑胃熱,壅氣傷食,腹下墜痛,這都是胃腸之疾的症狀。老朽摸著也確是脾胃不和之滑脈,隻不過大爺的脈象滑而衝和,更像是滑脈兼下之妊脈。可你說,這怎麽可能呢?”


    對於學西醫的付聞歌來說,中醫的東西可以說完全陌生。陳大夫說的他隻明白了個五六成,至於對方提的那些脈象,具體是那個字都不知道。


    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他反問:“怎麽不可能?”


    陳大夫輕嗤:“大爺又不是半爺兒,哪來的妊脈,總不至於是媳婦兒教他懷上的吧?”


    付聞歌當下一愣,與此同時,腦子裏瞬地閃過個念頭——白翰宇寧死也要護著的人,該不會並非像白育昆所想的那樣,是個魅惑人的狐狸精罷?


    他之所以會這樣想,是因周雲飛借來的那本書裏有提到過:頸後的細痣並非他們這類人獨有的特征,在極為少見的情況下,有的人不長,有的人長了,卻不是。


    但這涉及到白翰宇的名聲,他不好當著陌生人的麵明說。與陳大夫別過,他回到宅子裏往西院走去。隻走了一半,又頓住腳步。


    ——該不該去和大少提這事兒呢?


    付聞歌猶豫了。說,便是當著麵撕人家的臉皮,教對方體無完膚尊嚴掃地。可不說,萬一真是,出了事兒又該如何是好?


    要不跟白翰辰商量一下?他想。畢竟,這種話教親弟弟去說,總比他一個外人來的強。


    左等右等,等到快十一點白翰辰才到家。付聞歌支棱著耳朵聽著走廊上的動靜,白翰辰剛路過門口,他趕緊起身把門打開。


    “二少,等等。”


    冷不丁旁邊突然開了扇門,給白翰辰嚇一跳。他轉頭看著付聞歌,皺眉問:“有事兒?”


    付聞歌往對麵看看,見孫寶婷屋裏的燈還亮著。他顧不上什麽規矩不規矩的了,伸手把白翰辰拽進自己的房間,又把門給關嚴實。


    眉梢一挑,白翰辰心說:呦嗬,長行市了哈,想跟我獨處是怎麽著?


    付聞歌哪知道白翰辰什麽心思,更沒心情解釋自己的行為。整整一個晚上他都在琢磨怎麽跟白翰辰說這事兒,眼下真到要開口了,自己又先不好意思起來。別的不說,就說他猜測白翰宇與他人行苟且之事細節的想法,莫不是要教白翰辰好好嘲諷一番。


    白翰辰背手戳在他跟前,老半天等不著一個字,便問:“我今兒可溜溜累一天了,您有話,能緊著點兒說不?”


    付聞歌垂著頭,眼睛死盯著白翰宇那雙自長袍下露出的鞋子。嘴上就跟粘了漿糊似的,死活張不開。


    “嗯?”白翰辰催促他。


    “我……”付聞歌臉上燒得滾燙,心跳如擂鼓,“你先保證……不管我說什麽……都……不許笑我……”


    白翰辰扯起嘴角:“行,你說。”


    光聽白翰辰說話就聽出了笑意,付聞歌更是羞於啟齒。好像跟別人野合的不是白家大少,倒是他自己一般。


    又是半天沒動靜,白翰辰斂起笑意,正色道:“說吧,我保證不笑。”


    付聞歌深吸一口氣,羞恥心終是被擔憂白翰宇的心思稍稍壓製下去:“二少,今天大少病了,請了大夫來家裏瞧。”


    白翰辰稍稍一怔:“傷口又壞了?”


    抬起眼,付聞歌對上白翰辰的目光:“他肚子疼,大夫說是胃腸之疾,但我覺得不是。”


    “何以見得?”


    “大夫說,大少是滑脈兼下的妊脈之象……”


    付聞歌在白翰辰驚詫的注視下,盡可能詳盡地解釋了自己猜測的理由。末了,他對一手扶著書架,滿麵不可思議之神情的白翰辰說:“我明天會問雲飛把書借來,你好好看看。另外最好盡快帶大少去醫院,萬一我沒猜錯,他受了那麽大的驚嚇和委屈,今天又開始腹痛了,孩子怕保不住。還有,以目前的狀態,不及時進行治療,連他的命恐怕也會搭進去!”


    醫學生的身份令他的話極有分量,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白翰辰的心頭。一切都明了了:大哥的隱疾原是因這般所致,而極力地維護金玉麟,必是怕被父親知曉自己的兒子被戲子所狎,怪他喪盡白家顏麵。


    “我去後院兒備車,你幫我去西院兒接大哥,現在就送他去醫院。”白翰辰說著,又在付聞歌轉身時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記著,悄悄過去接他,萬不能再讓旁人知道。”


    付聞歌深感震驚:“這都什麽時候了,臉麵比命還重要?”


    “對於我哥來說,是的。”


    白翰辰鄭重地請求道。


    “眾口鑠金,聞歌,別把他逼上絕路。”


    應了白翰辰的叮囑,付聞歌在西院兒的月亮門那等了好一會,終見嚴桂蘭從白翰宇的房間裏出來,走回她自己的房間。做賊一樣順著牆根溜到白翰宇屋外,付聞歌四下看看,確認沒人在附近後輕輕推開那半掩著的房門。


    白翰宇吃了藥,正昏昏欲睡之時聽到門響,以為是嚴桂蘭又回來了。他稍稍睜開眼,卻見付聞歌一臉拘謹地立在臥房門口。


    “你……”白翰宇莫名。


    走到床邊,付聞歌躬身輕道:“大少,二少剛回來,聽說陳大夫沒診出病來,他打算帶你去趟醫院,讓我過來接你。”


    剛等待白翰宇身邊再無旁人之時,他琢磨了一套說辭。跟白翰辰那說的不能直截了當地對白翰宇說,萬一對方受了刺激,保不齊會產生什麽無法挽回的後果。


    白翰宇疲憊地搖搖頭:“不用,沒那麽疼了。再說翰辰累一天了,得早點兒歇著,叫他甭操心我。”


    “大少,二少那人你還不知道?固執的很。”付聞歌一向不擅說謊,外加“做賊心虛”,聲音裏透著股子緊張勁兒,“就去吧,他已經上後院兒備車去了。”


    “不然你跟他說,明兒個白天再——”白翰宇說著,忽覺腰腹一陣酸痛,不禁皺起眉頭。


    見狀,付聞歌忙攬住他的手臂,半強迫地把人從床上拽起來,又摘下掛在床頭的外套給披上:“就去吧,大少,別忍著了,要不二少這一宿也睡不踏實。”


    白翰宇斜靠在床頭,眼神疑慮地望著付聞歌,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聞歌,你說實話,我是不是得了治不好的病了?”


    “呃,不,真不是。”


    付聞歌趕忙錯開眼神。白翰宇而立之年,又在公司裏身居要職。見過的人、遇過的事怕是比他多得多,沒理由看不穿他。


    但白翰宇似乎認定了自己的猜測,歎息道:“罷了,就跟你們去一趟,我也好親耳聽聽大夫是怎麽說的。”


    付聞歌鬆了口氣,仔細攙著行動不便的人慢慢走出房間。


    白翰辰把大哥送進了全北平最好的醫院,美國人開的,旁邊有間同名私立醫科大學。接診的是位洋大夫,白翰宇在診療床上側躺著,聽弟弟和付聞歌嘰裏呱啦地同大夫講洋文,忽覺自己就不該來。


    一句也聽不懂。


    聽完患者家屬的陳述,金發碧眼大高鼻梁的洋大夫思索了一會,走到床邊,示意白翰宇把褲子脫了。這教白翰宇羞愧滿麵,掙紮著要爬起來,堅決不看了。


    “哥!你別折騰!”白翰辰趕忙上前壓住他的肩,勸道:“聽大夫的,讓你幹什麽就幹什麽,這是瞧病呢!”


    白翰宇急道:“瞧什麽病還要脫褲子?!”


    洋大夫不會講國話,卻能聽懂一些。他轉頭跟付聞歌說了幾句話,又衝白翰宇攤攤手。


    “大少,在醫生眼裏,病人和褪了毛的生豬沒區別。”付聞歌琢磨他當著自己和弟弟不好意思,於是把白翰辰拽開,“我跟二少去走廊上等,完事兒你喊我們。”


    “呃,可——”


    眼瞅著付聞歌把白翰辰拽到屏風外頭,白翰宇緊皺起眉頭,用不信任的目光看向那高高大大的洋大夫。洋大夫衝他笑笑,又比了個脫褲子的手勢。


    付聞歌跟白翰辰剛在走廊上站定,就聽裏麵傳出白翰宇的驚呼:“死洋鬼子!你他媽摸哪呢!”


    同時傳來的,還有屏風倒地的聲音。


    白翰辰搶步衝回診療室,付聞歌緊隨其後。隻見白翰宇滿麵怒意,漲紅著臉緊攥褲腰。


    那洋大夫應該是被他推開了,撞倒了屏風。他支著手,一臉無奈地朝他們聳肩:“隻不過是做個指檢,病人反應過度了。”


    一眼看到手套上沾染的血跡,付聞歌顧不上安慰白翰宇,急問:“確實如我們猜測的那樣?”


    “是的,我摸到內腔口了。”洋大夫撚了撚指尖上的血跡,“還要再做進一步的檢查,按目前的情況看,是有流產的征兆。”


    洋大夫說的話,白翰辰自然是都聽懂了。心頭一揪,他扶在兄長肩上的手指驟然收緊。


    tbc


    作者有話要說:我就……狗血著了


    由於規定限製,不能寫過多檢查細節,你們意會


    大哥的包子終於刷出存在感了,嚶嚶嚶


    跟新來的小夥伴們說明一下,我承諾日更,習慣每天早晨8點整更新,如果早晨八點沒更的話,那就是晚上六點或者九點,如果某日斷更會在上一章的回帖裏和圍脖【冷月之冰884】上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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