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賓館,白翰辰把父親交待的話轉告給容宥林,看他沒什麽不妥,就打算回公司。


    “翰辰,坐會兒,有幾句話想和你說。”容宥林留他。


    於客廳裏的沙發落座,白翰辰接過對方遞來的咖啡杯。容宥林回到桌邊,打抽屜裏拿出個資料袋,交到白翰辰手裏。雖身形未顯,但從他的動作上,白翰辰能看出那謹慎的心思。


    就在白翰辰抬手去接資料袋時,容宥林卻沒立刻撒手:“出去別隨便說,自己心裏有譜就成。”


    白翰辰稍稍一愣,低頭看看,注意到文件袋後麵有個被撕毀的封條,上書“絕密”二字。他打開文件袋,從裏麵抽出一摞資料——德文的密電碼翻譯。


    他仔細看了一會,發現這是德意兩國高層之間對於瓜分歐洲以及北非版圖的意見交涉。文件裏同時提到了他們的另一位盟友,正躍躍欲試、準備以那區區彈丸之國的國力,侵襲整個亞洲。


    “要打仗了。”白翰辰戳齊文件,將之放進袋子裏交還給容宥林,“意料之中。”


    容宥林點點頭:“對,但沒人知道他們準備什麽時候動手。翰辰,我跟你爸提過好幾次了,把該處理的產業處理下,可他總是下不定決心。”


    “半輩子的血汗都撒在了華夏大地之上,根兒也在這,你叫他走,他肯定舍不得。”白翰辰的語氣跟白育昆如出一轍,“還有我媽,那天聽她跟我爸念叨,將來不管有多亂,死了也要埋進白家的祖墳堆裏,絕不去外頭做遊魂野鬼。”


    容宥林輕歎,絕美的容顏因憂慮而稍顯黯淡:“翰辰,你是個明白人,趨吉避禍乃是商人該有的遠見,在這件事上,我認為任何人都不該存有僥幸心理。”


    沉思片刻,白翰辰說:“我覺得,天津分公司的業務先轉出吧,這個隻要有港口,在哪做都一樣。”


    “是,育昆也是這樣說的,可那僅僅是一小部分而已。”


    “夠養活這一大家子人的,您甭操心。”


    “翰辰,這不關乎錢多錢少,關乎的是你父親的心血。”容宥林的語氣稍顯犀利,“無論打多久,戰事必有終結的一天,可等一切都平息了,定然是滿目瘡痍。育昆窮盡半生精力打造的產業,難道就甘心白白讓戰事摧毀麽?”


    白翰辰稍稍錯了錯眼珠:“那您的意思是?”


    容宥林當即道:“該賣的賣,等打完了仗,回來,也有東山再起的資本。”


    “我那兵工廠可剛奠基。”白翰辰垂頭笑笑,喝光咖啡站起身,“容先生,我知道,您是有遠見的人,但您這避禍之舉興許是洋人慣用的做法。擱這兒——”


    他指向窗外,那是生養他的一方天地。


    “即便是真打起來把路都炸斷了,我白翰辰就是拿手推,也得把子彈推到前線上去。”


    中午去周雲飛他們的小院吃飯,付聞歌進門就瞧見房頂上戳著個光膀子的夥計。麥色的皮膚在日光下被汗水浸得閃閃發亮,肌肉自肩頭渾圓而下,虯結在背上隨著動作有力起伏。


    “喔哦,這個要是解剖起來,一定很帶勁。”


    周雲飛的感慨讓付聞歌瞬感驚悚,皺眉問:“你想什麽呢?”


    “我說錯了麽?你忘了之前參觀解剖室的時候,看見的那幾個大煙鬼了?我甚至懷疑他們的肌肉全消解光了。”周雲飛輕巧聳肩,又朝後廚大喊:“方嬸!飯好了沒?餓死啦!”


    “好了好了。”方嬸從廚房裏出來,把澆麵條的鹵子往院中間的小桌上一放,轉頭招呼在房頂上幹活的人,“老大,忙活完了沒?”


    “還差一點兒。”


    夥計從房上探出頭,邊眨眼邊往下嘀嗒汗珠。這是張年輕卻又有老成之像的臉,早早擔起家庭重負的辛苦都刻在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他聳了聳高挺的鼻梁,衝底下揚著臉瞧他的三個大學生靦腆一笑,轉過身去繼續幹活。


    “真結實哩。”陳曉墨念叨了一聲,回身坐到凳子上拿起筷子。又見付聞歌跟周雲飛還站著,問:“你倆不吃?”


    “吃,餓死了。”付聞歌拽過凳子坐下。


    周雲飛又朝房頂張望了兩眼,也坐下,拿筷子挑著麵條,問:“方嬸,這是您兒子?”


    “啊,我家老大,你昨兒不是說叫給找人苫房頂麽?我看今兒個放晴了,趕緊叫他過來。”方嬸擓了勺茄子鹵到周雲飛碗裏。


    周雲飛又斜眼瞄了瞄房頂:“叫他下來一塊兒吃唄。”


    方嬸無奈笑歎:“嗨,他啊,臉皮薄,跟生人一塊堆兒吃飯坐不住,吃你們的,甭管他,我在廚房裏給他留了。”


    “方嬸,再給我一勺鹵子。”付聞歌遞過碗,“您的手藝真好。”


    方嬸滿心歡喜道:“喜歡吃就多來。”


    “嗯,回頭給您交夥食費。”付聞歌說著,瞧周雲飛若有所思地望著麵條出神,伸筷子敲敲他的碗邊,“趕緊吃啊,一會兒坨了。”


    “哦,麵條有點多了,曉墨,分你點。”


    周雲飛撥了半碗麵條過去。陳曉墨的個頭真不白長,飯量頂他一倍。


    走到廚房門口,周雲飛伸手敲敲背衝自己蹲在地上禿嚕麵條的人。對方回過身,嘴巴裏塞滿麵條。隻看了一眼,麥色的臉便紅了起來,趕緊垂下層次分明的眼瞼。


    他怕自己身上的汗味熏著眼前這位少爺,稍稍往後錯了錯位置。


    周雲飛蹲下身,與其視線齊平:“嘿,你叫什麽啊?”


    剛離著遠沒看清,這會兒近距離的觀察,他發現對方的的頭發並非貼著頭皮剃出來的青茬子,而是稍稍帶著點兒卷,每一根都倔強地貼在頭皮上。


    咽下嘴裏的麵條,夥計略帶緊張地說:“何大。”


    “何大?這是小名吧?”周雲飛笑笑。


    “跟家裏和師傅那都這麽喊我,大名是何朗,晴朗的朗。”被周雲飛無所顧忌地盯著,何朗不好意思吃了,端著碗,眼神來回忽閃。


    周雲飛歪頭支著下巴,問:“念過幾年書?”


    “高小沒讀完,爸沒了,家裏窮,供不起。”


    “既然識字的話,可以去店裏做櫃上的夥計啊,幹嘛非要幹力氣活?”


    “這個賺的多點,還能學手藝。”何朗頓了頓,“木工瓦匠蓋房子唔的,我都會,上漆的活兒也能幹。”


    “誒,那你回頭給這院裏重新漆一遍吧,我看好多木頭都暴漆了。”周雲飛朝他手裏抬抬下巴,“吃啊,甭介意我,我吃飽了。”


    何朗不好意思地笑笑,三口兩口把碗裏的麵條劃拉幹淨,轉身將碗泡到冒著熱氣的木盆裏,又趕緊拿起搭在灶台邊上的上衣穿好。粗布褂子,裁剪極為簡單,沒走肩沒遛袖。可穿在他那衣架子似的身板上,瞧著還挺順眼的。


    周雲飛也站起身,結果腳蹲麻了,晃悠了一下眼瞅要往灶台上栽。何朗趕忙伸手握住他的胳膊,隔著青灰色的製服布料,隻覺手底下的骨骼肌肉比自己小了好幾圈似的。


    被那有力的大手握住,周雲飛心頭一跳,倒是忘了說聲謝。


    “老大!”方嬸不悅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手那麽髒,給人衣服摸髒了你洗啊!”


    何朗趕緊鬆開手,略顯局促地望著母親。周雲飛趁機瞄了眼他的手,不髒啊,洗得挺幹淨。等腳上恢複了點知覺,他衝方嬸和何朗分別點頭,轉臉一瘸一拐地往前院走去。


    等周雲飛走出點距離,方嬸用手裏刷鍋的飯帚打了下兒子的胳膊,低聲訓斥道:“甭動那歪心眼子,人家是金鳳凰,落也得落梧桐枝兒,還能上你這雞窩裏下蛋來?”


    何朗急急分辯:“媽,我沒——”


    “沒就最好!把眼珠子擱眼眶裏看住嘍!”


    方嬸說著,麵帶憂慮地望向周雲飛的背影,默默歎了口氣。剛在飯桌上瞧著周雲飛不時往房頭上瞄,她心裏忽然咯噔了一下。她是過來人,自然知道那眼神裏含著什麽。


    兒子老實憨厚,一根腸子直上直下。又正是身強力壯的年紀,真教富家少爺看上了,萬一再鬧出點故事來,她一家子的脊梁骨怕不是都要教人戳斷。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宿,白翰宇終於醒了。他閉眼忍著疼,抿了抿幹到起皮的嘴唇,輕聲呼喚道:“招喜兒……給拿口水來……”


    不消片刻,茶杯遞到嘴邊,茶水溫度比體溫稍高一點,入口剛好。神智稍稍清醒了一些,白翰宇聞到一陣桂花香,忽覺額頭脹痛,胃裏猛地翻上口酸水。


    來不及起身,他嗆吐在了枕邊。嚴桂蘭見了,趕忙放下茶杯,抽下帕子幫他擦拭嘴角,又將髒了的帕子蓋到枕頭上被浸濕的地方。


    她朝門外喊道:“招喜兒,快給換個枕套。”


    打從剛聞到那桂花的香氣,白翰宇就知道在床邊守著的是妻子。嚴桂蘭愛把幹桂花放進裝衣服的箱子裏熏,所以她身上總有桂花的味道。之前聞著沒覺得怎樣,今兒個卻濃的教他泛起陣陣惡心。


    招喜兒進來給換好枕套,白翰宇枕在上麵,睜眼看到妻子,側頭將臉換了個方向。虧了心,無顏麵對。是他對不起她,可她還能守在床前伺候他,這份情,怕是下輩子也還不上。


    “桂蘭……”他沉沉歎息著,“甭對我好了,我不配……”


    嚴桂蘭默默蹭去眼角的淚光,輕抽鼻息:“翰宇,你跟我交個底兒,你到底——到底厭煩我哪一點?”


    “我真——”白翰宇咬緊牙關,忍著疼半撐起身體,仰臉望向發妻,全然一副乞求的姿態,“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我——我他媽就是個廢物!桂蘭,求你,別再等了,我真的什麽也給不了你!”


    嚴桂蘭皺起眉頭,不解地與丈夫對視,片刻後從那雙盈滿恥辱的眼中,終是看出了些端倪。她開始發抖,張了張嘴,卻沒出聲。妻子的落魄失神讓白翰宇更是心如刀割,又覺胸口痛楚和背上的混作一團,穿透五髒六腑,尖銳地刺向下腹。


    眨眼的功夫,汗珠大顆滾落。他抽手壓住腹部,弓起背強忍疼痛,全然顧不得這樣會撕裂傷口——


    這陌生的痛感,遠比馬鞭抽在身上更甚。


    tbc


    作者有話要說:誒~~~~~~~~怎麽這本的留言那麽少啊,是我寫得太無趣了嘛23333333333


    不好意思,今天夾子,所以更得晚,以免拉排名——撲街作者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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