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姬脫離了那懷抱,轉過身子往床榻裏頭挪了挪,背對著法一。


    “本宮乏了,歇罷。”


    法一隻覺懷中空空,雙眸暗了暗,想了想殿下今日的疲色,將自己心中的失落壓下,還是湊上去將手輕輕搭在芃姬的腰上,扯了個無人瞧見的笑臉,“那便歇了。”


    芃姬未再言語,也未推開那隻手,隻是那一帳昏暗中,有一雙眼睛睜著,直至深夜才慢慢閉上。


    次日一早,芃姬估摸著下朝時辰,進宮麵聖去了。


    晉成帝的身子麵上瞧著精氣神有了一些,隻是雙眼中神韻大不如前了。


    原本一雙眼總是充滿著精明有神,現如今看起來確實渾濁得很。


    芃姬接過馮德全遞上的湯藥,雙手捧著送至晉成帝的麵前。


    一見著女兒過來的晉成帝臉上難得的有了近日沒有的笑容,他笑著接過那藥碗,“這群太醫一個個的本事沒有,這熬湯藥的本事倒是有。朕已經好了,還整日送這湯藥過來。”話是這般說,湯藥卻是被他咕嚕咕嚕喝光了。


    芃姬笑著接過空了的藥碗,“父皇可要好好聽太醫的話,不然顏兒可是要天天來盯著的。”


    晉成帝從桌案後起身,“自顏兒出嫁後,朕這兒倒是冷清的很。”


    芃姬將空碗遞給馮德全,便跟著晉成帝去了內殿,那兒的榻中間已擺好了棋局。


    她突的想起,那還是自己與父皇未下完的棋局,當日說著下次再來接著下,未成想自己一成婚,便再也未將此棋下完。


    芃姬看著眼前大病一場後老態橫生的父皇,心裏的滋味說不出來,隻是想著曾是自己敬重的父皇並非自己親父,她心中有一些東西到底是已經變了。


    就如當年母妃的死,她原本埋藏在心中的埋怨卻是慢慢淡化了。


    既當年一家三口的美好不過是假象,那父皇為著這江山未替母妃報仇,自己又憑什麽埋怨。


    倒是父皇,終有一日他會曉得,自己並不是他親女,到時候,父皇可會如當年處置後宮私下有染的女人一般,母子皆去。


    “父皇閑下來了,也該見見後宮的娘娘。”瞧著這一成不變的棋局,想也知曉,父皇這兒有多久未來人了。


    即便是娘娘們來了,怕是也給打發回去了。


    明明自己未大婚前,是常常進宮來的。


    這宮中是這般大,人也不少,卻未有一人知心陪伴,這位子可真有那般好?


    晉成帝執起自己的黑子,先行了一步,“多事之秋,朕哪能閑下來。倒是顏兒,去了一趟泉州,舟車勞頓,要好好歇息。”雙眼盯著棋局,繼續道,“歇夠了,往後便每日來上朝吧。”


    一顆白棋剛動了一下,芃姬略微驚的抬頭,看著晉成帝,又低下頭看棋局,“顏兒遵旨。”


    晉成帝似乎很喜歡芃姬這般聽話,一上午都高興的很,很留了芃姬用午膳。


    膳畢,芃姬便出了宮,一回公主府便將四大丫鬟及林嬤嬤都喊到書房。


    “殿下,駙馬爺去衙門交接去了。”惦記著駙馬爺吩咐的梅花趕忙將話給傳到。


    芃姬隻點了點頭,未對此事說什麽。


    “梅蘭竹菊,還有林姨,你們已是本宮在這世上最信任的人。”說著看向其中一個大丫鬟,“菊秋,本宮若想隱退,可有十全的法子?”


    此話一出,無人皆是麵上大驚,這話意味著什麽?她們都懂。


    被問著的菊秋,一向是管理歸屬公主府的幕僚謀士,及暗處與眾位大臣的來往。


    這時候,她一下也不敢多言了。


    還是林嬤嬤大著膽子問了一句:“殿下,可是出了何事?”


    芃姬坐在桌案後頭,雙眼直視著桌案前站著的五個人,她開始想起過去的事。


    “當年母妃過世,本宮看盡宮中這些人的嘴臉,然年幼無知,無力做些什麽,幸得姑姑憐惜,將我帶到西北親自教養,也將你們這四個小丫頭送到本宮麵前。當年姑姑告訴本宮,皇宮是四麵高高的厚牆,逃不出去,還要想法子躲避冷雨暗箭。為了回到這京州還能活下去,為了在那厚厚的四麵宮牆之中不再提心吊膽,便開始了拉攏朝臣,爭權奪位的日子。”芃姬說著站起身,“可如今,本宮厭極了這樣的日子。”


    她已然做下了決定,不管外祖母和駙馬在謀劃些什麽,自己既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脈,便萬萬不可登上那位子,顛覆獨孤家的王朝。


    “本宮意欲隱姓埋名,再不回這京州,不連累那些支持本宮的朝臣,可能做到?”


    她看著眼前的五個人,麵色是從未有過的沉重。


    五個人麵麵相覷,而後便是齊聲說道:“奴婢誓死相隨。”


    話音一落,菊秋便思考著說:“殿下,當日我們公主府與各府之間的來往皆是暗處,無人知曉,除了自小是殿下的伴讀,劉春熙大人哪怕不與殿下來往,在他人眼中,劉府也是與咱公主府有些關係的。奴婢最擔憂的,還是殿下該如何才能悄無聲息的離開?”


    “春熙那邊,本宮會想個法子將其摘出去,至於離開,本宮現如今還未有甚好法子。”


    林嬤嬤卻是麵色暗了暗,而後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似的,開口說道:“殿下,要悄無聲息,隻有一條路。”


    幾人皆是看過去。


    這邊主仆商量著,法一那邊卻是交接了大半天,最後幹脆留下一句,“以後有問題再來問”便離開了廷尉府。


    法一迫不及待的回了公主府,卻被告知殿下現在有要事處理,吩咐了誰也不見。


    隱隱不安的法一還是轉道去了若姐兒的院子。


    若姐兒正在作畫,近日她開始在紙上作畫了。


    見著法一進來,先是見禮問好,再是吩咐身邊的丫鬟去斟茶,一舉一動皆跟個小大人似的。


    法一掃視了一眼,奇怪問道:“今日林嬤嬤不在?”她是知道的,若姐兒自出世便是這林嬤嬤寸步不離的伺候。


    若姐兒自己個拿了帕子去丫鬟端著的盤中浸濕了,而後便仔細擦拭著沾了墨水的小手,也不忘回法一的話:“母親喚嬤嬤去了,許是有事罷。”


    法一下意識問了一句,“殿下找林嬤嬤?”


    小小的若姐兒似乎不明白父親為何要再問一遍,難不成是自己沒說清晰?她便放下帕子,走的離法一很近的位置才停下重複了一遍,“確是母親喚嬤嬤去了。”


    法一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一個孩子麵前這般不妥,便趕忙笑著將若姐兒抱起來,“若姐兒怎的喜歡待在屋子裏,院裏的大樹下蔭涼的很,何不去那兒玩耍。”她的若姐兒總是這般,小小年紀便開始有著一板一眼的趨勢了。


    這般說著,便抱著孩子去了外頭,與若姐兒一同嬉戲,待林嬤嬤回了這院子,法一才離去。


    她總算可以見著殿下了,便趕忙去了東殿,終是在書房中見到了芃姬。


    偌大的書房中,隻芃姬一人在那桌案後正襟危坐著,翻著桌上的書,手中執筆,時不時在上麵寫些什麽。


    她是在外頭得了芃姬的準才高興的進來了,本是一天未見著,她心裏眼裏都隻有殿下這個人。可瞧著對方一副認真的模樣,讓人不忍心上去打擾。


    法一就站在桌案旁,欣賞起殿下的認真來。


    那一筆一劃,偶爾翻頁的動作,看著了自己不明的地方緊眉思索的樣子,都被瞧進了法一的眼中。


    果然,心愛之人認真起來的樣子,真是美極了。


    竹香進門來喊主子用完膳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殿下正讀著書,駙馬爺一臉癡癡的看著殿下。


    明明是這樣恩愛的夫妻,可是想著殿下今日的話,她又有些不確定了。


    殿下今日說,先不告訴駙馬那些子事,待殿下覺得時機到了再決定。一想到這個,竹香便一臉可憐的看了法一一眼。


    殿下分明就是不信駙馬爺。


    而後上前輕聲說著:“殿下,晚膳備好了。”


    她一說完這話,法一卻是心中鬆了口氣,她已忘了自己站了多久,隻是雙腿已有些酸疼。


    偏生她又不舍得離開這個有殿下的地方,隻能咬牙繼續站著。


    “嗯。”芃姬起身去一旁的盆中淨手,而後像是才終於注意到這房中還有一個人在,“駙馬也趕緊淨手用晚膳吧。”


    法一笑著暗暗動了動腿腳,便去淨了手跟著去了膳廳。


    其實她是個很敏感的人,殿下剛才雖是如常的表情,並未有甚生氣的表象,但是她依舊能感知到殿下哪裏對自己不滿意了。


    因為今日殿下對自己沒有笑!以往的時候,殿下見著自己雖不會有多明顯的笑容,可她的嘴角會往上微彎。


    膳桌上,法一依舊是替芃姬布著菜,對方亦是安安靜靜的吃下。


    法一心中的擔憂也輕了一些,殿下還是願意讓自己伺候她,那應當是氣得不重。


    她反省的在心中過了一遍自己昨日做的事,今日做的事,可有何處不妥。


    最後她想起了昨天殿下介意的,她並非晉成帝親女的真相,殿下很在意這個。


    確定了方向,她便思考著要如何安撫殿下。也許自己不覺得這是什麽壞事,可自小被晉成帝養大的殿下,定是還有著父女情。


    可晚膳用完了法一也沒找著機會說些什麽,待用完了晚膳,芃姬便又去了書房,這回她將自己拒之門外了。


    說是要處理正事,不便有人打擾。


    聽著芃姬將自己歸為打擾,法一的心中還是失落滿滿的。她隻覺自己將畢生的熱情都給了芃姬。


    可是一想到殿下現在隻是還未走出身世的真相,仔細一想,真相確是給殿下帶來傷害,殿下現在情緒定是不想讓自己瞧見,才不讓自己進書房的。


    這般自我想著,她便將那些失落封存進了心底的角落裏,而後又對著無人的地方扯起自己的臉皮,去沐浴了。


    她將自己一身的塵土洗淨,躺在床榻上,在房中堆了書的架子找到了一本今日殿下看得書一樣的,仔細讀起來。


    深夜,悶熱的空氣中吹來一絲絲涼風,將空氣中的熱氣吹散了不少。


    臥房中,法一下了床榻,去瞧了瞧放置一旁的冰塊盆,瞧著還散著涼氣,便放心的回了床榻。


    這個時辰了,殿下該回來了。


    不過一會兒,她果然等來了沐浴完的芃姬。


    法一是躺在床榻外頭一側的,芃姬站在床邊看了一眼,見法一並未動身的打算,終究是未言語從床尾饒了過去。


    她一躺下,法一便黏著抱過去了。


    殿下已經許久未對自己露出她那溫柔的淺淺的笑臉了,心中還是酸澀的。她真的很想殿下多看自己一眼,而不是將自己當做可有可無的人。


    “殿下今日忙得很。”法一的話透著明顯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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