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裴姑娘在笑什麽?”郭彩雲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在太原郡,他們郭家是一流世家,沒有哪家小姐不給她麵子的。到了京中,她起先想安分守己,可是發現京中仕女又不過如此,氣焰一下又漲了起來。


    京中貴女中,要數最討厭的人,那絕對是裴卿雲了。


    她方才聽裴卿雲說那二人是她遠房親戚,便也以為她們姓裴。


    “沒什麽。”高洛神掃了郭彩雲一眼,懶洋洋應道,“我姐妹二人初來乍到,實在不知京中有這等風流人物。不知比之杜子牧如何?”她的神態慵懶,絲毫不將郭彩雲放在眼中。


    見高洛神提出疑問,立馬就有膽大的小姐開始回答了,她應道:“高公子一表人才,是定國公的嫡長子,家世顯赫,且年紀輕輕就成為了將軍,在戰場曆練……”那小姐越說越羞怯,最後在郭彩雲的視線中閉了嘴。


    “杜子牧徒有才名,不用於正途,不過爾爾。”郭彩雲冷笑道。


    連杜子牧都是不過爾爾,這郭家小姐還真是囂張。此事郭顯知道麽?


    裴卿雲暗笑了一聲,慢條斯理道:“高洛川有一點絕好,那便是家世。他可是當今天子的義兄,誰不想嫁入定國公府呢?”頓了頓,她又問道,“洛神山莊是高洛川的,你是聽誰說的?”


    一青衣小姐理所當然道:“高公子乃是定國公世子,且山莊以高二小姐為名,不是他的能有誰的?”


    “為何不是高二小姐的呢?”高洛神饒有興致地問道。


    一時噤聲。


    郭彩雲在來京前就聽過高洛□□聲,到了京中後,雖然有別樣的聲音,但是有的人心目中的刻版印象是不會變的。譬如蘇明靜,提起高洛神時候就一副咬牙切齒,憤憤不平的模樣,仿佛高洛神是天大的惡人。更何況,世子不能繼承爵位,都是因為高洛神。


    “一弱質女流哪有這般本事?”郭彩雲譏笑了一聲道,“且聽聞高家二小姐不通文墨亦——”


    砰一聲脆響,打斷了郭彩雲的話語。


    郭彩雲掃了一眼動靜發出的地方,眉頭蹙得更緊。


    高純的麵色很冷,碎裂的杯子在腳下,她也沒有管顧,她緊凝著郭彩雲,慢條斯理道:“郭大小姐這般有才,不如露一手給大家瞧瞧?”


    郭彩雲被這麽一個不知名姓的人打斷了話,心中的不悅已經達到了極點。她轉向裴卿雲,問道:“裴卿雲,你這是什麽意思?”


    裴卿雲佯裝沒有聽見郭彩雲的話,而是順著高純,漫不經心道:“荷花盛宴,那便請郭大小姐來一首荷賦吧?聽說郭大小姐極具才情,倚馬可待。”這位也太不長眼了,氣焰囂張,想要奪人眼目是一件好事情,然而也不瞧瞧得罪的是誰?


    “裴卿雲,你——”


    “郭姐姐可是即將入宮當女官的,你們——”


    郭彩雲還沒說話,她的小姐妹們便七嘴八舌的討論開了。


    聽到了那些小姐的話,高洛神眸光一沉,轉向高純低聲問道:“入宮當女官?有這回事?”


    高純麵不改色,她搖頭道:“我不知。”腰間被高洛神擰了一把,她打了個激靈,又說道,“女官們不是你管的麽?怎地還來問我?”


    高洛神:“……”是有這回事,然而宮內的事情她好像都扔給霜華和芳澤了,自己則是袖手旁觀。那些個瑣事,她哪樂意管啊?!與高純對視一陣,高洛神哼了一聲別開眼,她抬頭凝視著郭彩雲,冷聲道:“連杜子牧都不放在眼中,想來本領很大。郭大小姐就露一手吧,扭扭捏捏,可別是作不出來吧?”


    “怎麽可能!”一位陌生麵龐的姑娘大聲反駁道,說著還一臉崇敬地望著郭彩雲。


    郭彩雲都要被她給氣瘋了,就算能夠作出來,她哪拉得下臉?貶斥杜子牧,也不過是逞一時口舌之快,晾一個大男子不會在意她的言論罷了。


    “既然這樣,那就算了吧。”高純輕飄飄地說了句,她睨了郭彩雲一眼,不鹹不淡地說道,“到時候就讓第一才子杜子牧來試試郭大小姐。”她拿了塊帕子,給高洛神擦了擦手,拉著她起身,又道:“年年都如此無趣,不如回家去吧。”


    裴卿雲心中一個咯噔,她察覺到高純是生氣了。這個玩笑開得太過火!這位可容不得旁人說高洛神的一分不是。想當初得罪高洛神的,有幾個活了下來?蘇家麽——裴卿雲眸中掠過了一抹譏諷之色。


    這行為就一臉都不給郭彩雲麵子。


    郭彩雲一時嘴快,冷哼道:“怕是走出了這個園子,就無處可去了。”她就不相信,這裴家的兩人還能在貴女圈子裏生存下去。


    “是麽?”高純驟然一皺,她的眼中掠過了一抹戾色。朝中大臣拉幫結派,已經是觸及她的底線。這幫貴女們,仗著父輩也開始拉自己的姐妹團,吹捧這人的同時貶低那人,實在是惹人厭惡。京中的風氣若是不改,遲早會淪為先帝時的那般。


    郭彩雲被高純瞥了一眼,她有些瑟縮。心中無由地升起了一抹畏懼,可仍舊是抬頭挺胸,勢要維持自己的顏麵。


    “這太原侯最大的敗筆必定是郭大小姐了。”高洛神譏笑了一聲,說話毫不留情。她聽說過郭顯的事情,知道此人極有作為,不會因此而輕看他。但是郭彩雲麽?她得為自己的言行負責。


    “你這是什麽意思?”郭彩雲驟然白了臉,惡狠狠地開口道。


    裴卿雲看夠了郭彩雲的笑話,她轉向高洛神,慢悠悠道:“何必與她計較,她入京也不過數月,不懂規矩不認人罷了。”


    郭彩雲身子一顫,這話是什麽意思?這兩人難道不是她的遠方親戚?那是什麽身份?郭彩雲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道:“裴卿雲,她們——”


    “呀?蘇明靜到了。”裴卿雲撇開眼,她不再看郭彩雲,目光則是掠向了快步朝著這處走來的蘇明靜。


    “她的氣色不太好。”高洛神湊到了高純的耳畔,低語道。


    “蘇家不□□穩吧。”高純淡淡地說道,掩飾住眸中的一縷機鋒。鎮國公被罷黜,高峻也辭去了朝中要職,他蘇繕憑什麽留著?是抱著什麽不可有的希冀麽?近段時間蘇家可不平穩,蘇明遠小心行事,但是耐不住另外幾房囂張找死。


    “發生什麽了?”高洛神訝異道。自從蕭毅落敗後,她便不再管朝中的事情了,想著以高純的本事能夠輕鬆應付,也就沒有多詢問。


    “蘇家二房的公子當街縱馬傷人。”高純低低地應道。蘇繕主動來宮中請罪,她除了饒恕蘇家,又能夠如何呢?高純諷刺一笑,又道,“那蘇家二房的還看上了一位宗室之女,強取豪奪。”宗室沒有權勢,卻不代表著皇家可以任人侮辱。


    “之後如何?”高洛神追問道。


    “安撫宗室,不再追究蘇家的過失。”高純淡聲道。


    高洛神先是一愣,繼而明了一笑。這般情況,眾人隻道天子寵幸蘇家、看重蘇家,而有的人則會依附蘇家。蘇繕小心謹慎沒有過失,但是他管不住蘇家其他的人,等他們膨脹了有了足夠的罪名,便一網打盡。前朝三大豪族,便無一能維持往日的風流和威名。而稍微次等一點的世族,則會因為日後的考試入仕,而漸漸衰落,亦或是變成徹頭徹尾的讀書入仕之家。


    蘇明靜不太喜歡裴卿雲,所以聽到她的聲音時沒有吭聲。等到她看清楚裴卿雲身側的兩個人時,麵色驟然大變。她疾步向前,然後衝著高純屈身,恭敬道:“臣女見過陛下!”其實她還是有些恍然的,一年前的高純,還是她小姐妹團中的一個。有人因為她庶女的身份暗中貶低她,而她則是因為與高洛神不對盤,便將高純納入自己的羽翼下。她以為她對高純極好的,她真心將高純當成姐妹,但是高純的眼中,卻永遠隻有高洛神。


    她從高家庶女搖身一變,成為了鳳城公主,最後登上九五之尊的大位,她的身邊隻替高洛神預留了位置。


    蘇明靜辨不清自己的情緒,到底是在恨高洛神,還是在埋怨自己?


    “不必多禮。”高純淡淡地開口,目光平靜冷淡。眼前的蘇明靜在她眼中與旁人沒有任何的區別。


    這一切在眨眼之間發生。


    郭彩雲和她的那群小姐妹麵如菜色,瑟瑟發抖,要不是身邊有人扶著,她都維持不住自己的身形。惱怒地瞪了裴卿雲一眼,郭彩雲咬著下唇,顫抖著走到高純的麵前,福了福身道:“臣女郭彩雲,見過陛下。”


    “怎麽?不應該為了自己的失言而道歉麽?”高洛神睨了郭彩雲一眼,仿佛在看一隻螻蟻。


    郭彩雲的手指掐進了掌心裏。


    女帝的身邊除了高洛神,還有誰能夠與她這般親昵?想到了自己說的話,郭彩雲便一陣發昏。她不怕自己被責罰,但如果連累了父親、連累了家族……她不敢再深想下去。低垂著眼睫,咬著唇不肯再開口。


    “郭大小姐既然開口了,那的確是有本事的。”高洛神擠眉弄眼了一陣,又促狹一笑道,“就是不知道杜子牧願不願意應戰了。”


    她的手很隨意地搭在了高純的肩上,而高純一臉寵溺的笑。不管高洛神說了什麽樣的話,都點頭稱是。


    蘇明靜起先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可看著郭彩雲那張灰白色的臉,頓時醒悟過來了,她的眼神也漸漸地變得惶恐不安。


    在場的最鎮定的除了當事人,就算裴卿雲了。


    這大不敬的行為——


    裴卿雲別開了眼,果然高洛神是不一樣的。


    看在郭顯的麵子上,高純和高洛神都沒有說什麽,但是郭彩雲自己卻是十分的羞愧,回到家中跟郭顯說了一通後,便稱病不出。至於杜子牧那處,雖說不給小女子計較,可是他當場做了一首《荷賦》流傳京城,時人無不稱號。


    含元殿中。


    郭顯戰戰兢兢地立在了一旁,雖說從太原郡調到京中,風光了不少,可是成為了天子近侍,意味著壓力驟然增加。他哪會不知道這位安定侯是最不能碰的人?是當今天子的逆鱗,然而自家的女兒實在是不成器,一下子將兩位都得罪了,還當著她們的麵——郭顯越想越覺得心驚膽戰。


    “太原侯還有什麽事情麽?”高純看著恭敬站立的郭顯,淡聲道。


    “臣教女無方,多有得罪,望陛下海涵!”郭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發妻早逝,郭彩雲是他一手帶大的,自然是無比寵愛。那丫頭在太原橫行霸道慣了,可來到了京中仍舊是不知收斂,實在是讓他無奈。


    “無妨。”高純平靜地望了郭顯一眼,意味深長道,“京中貴女攀比,實乃尋常事,偶爾口無遮攔,那也是無心之過。”


    郭顯被那平淡的一眼看得壓力驟增,在官場打滾,言外的深意他還是能夠聽出的。貴女們攀比,而臣子們拉幫結派,都是天子不能容忍的事情。他再抬頭覷了眼前方女帝那猶帶著幾分稚嫩的麵龐,心中恍惚。他連自己怎麽走出含元殿的,都不太清楚,隻想著回到家中好好訓誡女兒一通,省得她再惹是生非。


    郭顯的前腳才走,高洛神後腳便邁入了殿中。


    高純瞧見了熟悉的麵孔,心中輕快了許多,她輕輕一笑,問道:“怎麽了?”


    高洛神搖了搖頭,沉思了片刻道:“我問了霜華還真是有新一批女官入宮的事情。”如同先帝朝一般,宮中的女官要麽是原先的宮女擢升的,要麽是宮外的人舉薦的。郭彩雲便是以文采征入的一例。不過如此情況,高洛神還沒大度到讓這種人蹦躂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你打算如何?”高純沉默了片刻,抬頭凝視著高洛神。


    “改一下規則。”高洛神麵不改色道,“不再征那些小姐們入宮了,而是四周尋求獨居的、願意入宮的寡婦吧。”


    “依你。”後宮的事情交給了高洛神,高純自然不會幹預她的決定。


    “還有先帝的嬪妃們。”高洛神蹙了蹙眉,麵上是顯而易見的不悅。高純廢除了陪葬製度,恩準無子嗣的出宮,還有人不太願意。宮裏也不是養不起那些個人,可偏偏總做些小動作。“我看都發配到寺廟中為皇族祈福吧。”高洛神惡聲惡氣地說道。


    高純眨了眨眼,放下了手頭的事情,慢悠悠地朝著高洛神走過去。她輕撫著高洛神的麵龐,那一貫沒什麽感情的眸子裏浮現了幾絲依戀和沉溺。對於高洛神這近似無禮的氣話,她竟也點了點頭道:“都依你。”先帝的妃子們在宮中到底不合適,沒有子嗣的可能會做些出格的事情,有皇子的會因為女主登基,而生出不切實際的心思。不如一舉扼殺了,讓她們遠離皇城。


    不止說說,而是即刻命人去傳旨,說先帝的宮妃自願請求到皇家寺廟為先皇以及皇室祈福。那些個原本被養在自己母親膝下的皇子皇女們也統一住在了宮中的百王府中,接受一樣的教育。


    某日興起,高洛神窩在了高純的懷中輕輕一笑,問道:“你什麽都依我,若是我想要那張椅子怎麽辦啊?”她的手隨意一指,便是皇權的象征。


    “我——”


    “噓——”高純還沒有回答,高洛神便豎起了手指阻住了她即將出口的話。


    這個問題不需要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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