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仍舊在猶疑,顯然是心向著秦王的。高洛神不覺得秦王有任何的機會,她不想高家與高純站在對立麵。既然父親決定不了,那就推動一把吧,讓她來做這樣的事情正好。


    “表哥這是決定好了?”高洛神勾著一抹淡笑,好整以暇地望著齊渭。


    齊渭麵色焦灼,心中早已經一片慌亂。這一聲“表哥”在他聽來就是一種嘲諷,格外得刺耳。他就是不想答應高洛神那荒唐無禮的請求來決定自己來公主府試試的,沒想到碰到的還是高洛神。壽王真的將事情交給她來處置了?高家不是傾向秦王的麽?難道說姑父反悔,轉向壽王了?齊渭心中沉甸甸的,他抬起頭看著上座笑容明豔的人,苦澀道:“本是同根生,表妹何必對我們齊家趕盡殺絕?”


    “哪裏趕盡殺絕了?不是給齊家留了三分之二的資產麽?”高洛神誇張一喊,她望著齊渭,頗為遺憾道,“既然表哥不願意,那就隻能公事公辦了,反正表哥也不在乎齊家的死活,不是麽?”


    “你——”齊渭氣狠了,驀地從地上站起,凶狠地盯著高洛神,問道,“姑姑姑父若是知道了,還會任由你胡作非為麽?”


    高洛神嗤笑了一聲道:“這齊家少東不愧是走南闖北的商家,一張嘴顛倒黑白。父親那邊將此事交給了我,至於母親麽——”高洛神的神情驟然嚴厲起來,她喝道,“若是想問,你自己下去詢問吧,我想娘親會很高興的。”


    “你、你、你——”齊渭死死地瞪著高洛神,發現自己已經無話可說。


    高洛神撫了撫袖子,又慢悠悠道:“漢中郡多少人命在你們齊家手中?哄抬糧價本就是大罪,還有勾結山賊呢?你以為常山王,哦不,是常山郡王會將一切不屬於自己的罪名都扛起來麽?你齊渭既然不怕死,那就讓我來幫你一把。”


    一聽到漢中山賊的事情,齊渭的神情立馬就變得灰敗。他看著高洛神冷然的視線,絲毫不懷疑她的話。到底是哪一步走錯了呢?當初的表妹雖然讓他覺得煩惱,但是對他言聽計從,絕不會像現在這個一般,具有壓迫感。他低下了自己的頭顱,慘聲道:“我會將地契送到高家的。”


    高洛神見他屈服,眸中閃過了一道淡淡的光芒,她撫了撫椅子把守,漫不經心道:“你以為此事是為國公府謀私利?漢中郡遭遇水患,是一兩個月就能解決的事情麽?你齊家的那份地,得來的租金和農作物,都會運往漢中郡。壽王拳拳之心,你等小人自然不會明白。”


    齊渭低著頭一聲不吭,他沒有說什麽,隻是慘白著臉從大堂中退了出去。等他身影一消失,高洛神便不顧形象地大笑了起來。見到仇人吃癟,實在是痛快事!


    “他怕是記恨上高家了。”齊渭一走,高純也重新出現在大堂中。“此事他一定會稟明殷純熙的。”


    “反正有殷佑那小子背鍋,就算殷純熙愚鈍,但是他幕僚中應該有幾個聰明的,知道對付高家不如直接對付殷佑,畢竟這位孤兒寡母,羽翼未豐。”頓了頓,高洛神又道,“殷佑這小子成天在外花天酒地,與紈絝子弟廝混,不會暴露出什麽嗎?”


    高純輕哼了一聲道:“演戲這件事情,蕭家的人會教他的。從小在鄉野間橫行霸道,這事情對他來說,或許是無師自通。”


    正當兩人在堂中商議的時候,忽然有人送來了一張拜帖。內容也是邀請她去赴宴,隻不過是從長樂公主府上出來的帖子。高純淡淡地掃了一眼,便將帖子折起,抬眸望向高洛神,抿唇道:“長樂公主在京中貴女圈子裏,有一定的聲望,不大好駁了她的請帖。”


    高洛神一愣神,知曉她這是征求自己的意見,心中輕歎一口氣,她勾唇一笑道:“那便去吧。”


    高純和高洛神到的時候,那兒已經有不少人了,人群中冒出來好幾張生麵孔。以往蘇明靜見到了高純,是將她當做自己閨中密友的,她身邊簇擁著不少的人,高純素來安靜,便被擠在姐妹團中毫無存在感;而高洛神呢,說得上話,能一起玩的,也就裴家的那位小姐。現在的境況一點不同,由長樂公主領隊,一群小姐公子們浩浩蕩蕩前來迎接。


    “我還以為皇妹不願意給這個麵子呢。”長樂公主抿唇一笑,眸光流轉,指著馬車簾子,轉頭對後麵的人介紹道,“裏麵的就是咱們的鳳城公主,你們先前也見過麵,她——”一句話還沒說完,長樂公主話語聲陡然頓住,她像是受了驚嚇一般,看著從馬車中鑽出來的高洛神,一時失語。


    這不是鳳城公主府的馬車麽?


    眾人心中暗忖著,又聽到了一陣動靜,鳳城公主也從馬車中鑽了出去。她的模樣沒什麽變化,在高家的時候便是養得極為清貴。可是加上了鳳城公主這個名號,眾人隻覺得這位又清高孤傲了幾分,如懸在夜空中的絢爛星辰,璀璨的令周邊星子黯然失色。


    長樂公主笑容僵了僵,她先是親切地喊了一聲“皇妹”,之後又打量著高洛神,調笑道:“皇妹與高二小姐的關係倒是親近,勝過了我們一幫親姐妹了。”這話說出,無人敢附和。可不是麽?這鳳城公主養在了高家,自然是把高家人當姐妹的。隻是當初的高洛神囂張霸道,處處欺壓高純,難不成她事先得知了消息,就轉變了態度?這麽一想,眾人投向高洛神的目光又變得怪異,還在心中暗暗感慨高純的好脾氣、好涵養。


    高純在長樂公主麵上浮現一絲絲惱意的時候,才輕輕地“嗯”了一聲,隻不過眾人看不明白她的態度。長樂公主還想說幾句話,站在她身邊的安樂公主,扯了扯她的袖子,眸子裏滿是惶惑和驚懼。就如同諸位皇子排斥殷佑的出現,公主們之間也明爭暗鬥。原先長樂公主頗受聖寵,可是高純一回來,一切都改變了。公主的食邑與府邸本不能與王爺相比,但是鳳城卻是與諸王平起平坐,隱隱還壓上了一頭,這讓長樂公主如何不惱?再者,她親近秦王,而鳳城是先太子那一係的,讓她們更是形同水火。


    所有的親昵,都是表麵關係,她拉下了臉,而高純卻懶得回應。


    “既然皇妹和高二小姐已經到了,咱們就開宴吧。”長樂公主眸光洶湧,再看了眼高純與高洛神那旁若無人的親昵姿態,心中驀地浮現了一個猜測。隻是片刻後又覺得匪夷所思,趕忙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以往的蘇明靜最是喜歡給高洛神找不痛快,在宴會的時候,就喜歡讓高洛神出來作詩,好讓眾人一道嗤笑一番。可現在高洛神與高純並肩而坐,她卻是不敢那般行事了。隻是心中仍舊是懊惱,明明她與高純更為親近,為何這位恢複身份後,便不將自己當成小姐妹?她蘇家的出身也不差。還有自己的兄長——她咬了咬唇,低著頭,掩藏住眸中翻湧的情緒。


    長樂公主不開口,便沒有人敢說話了,偶爾隻是眼神示意。高洛神麵色如常,想吃什麽,便直接伸筷子,動作迅疾卻也優雅不粗俗。她也不知道那些小姐們相約著出來做什麽,身份上有高低,尤其是宗室女在時,場麵就會更尷尬,自己小姐妹幾人一塊兒不好麽?


    就在氣氛變得尷尬而僵硬時,一道清泠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京中還是像以前一般無趣,我聽說士人屋裏有人說書,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不帶重複的,怎地還沒開張?”


    提到了士人屋的時候,高洛神的眼神亮了起來,她抬起頭看說話的女人,眉眼與高純有些相似,但是相比較多了幾分英氣和冷銳,就像是話本中的銳氣女俠。瞧她的座次,想來是宗室中哪個不怎麽出沒的郡主。


    “士人屋現在是那些士子愛去的地方,你不是一向討厭酸腐的文人麽?”長樂公主輕笑了一聲,接話道。


    那人放下了筷子,托著下巴歎了一口氣道:“確實如此,隻是我聽說杜子牧習性與一般儒生不同,我也瞧了他的話本,很大膽。譬如有一出說女將軍的,深得我意。”


    “就算本朝民風開放,哪有那般拋頭露麵的?”長樂公主搖了搖頭,有些不讚同。


    底下響起了一陣附和聲。說來士人屋在京中還真是紅火,不管是男女老少,貴族子弟還是尋常百姓,都聽出幾出。話匣子一打開,這些小姐們也不矜持,紛紛發表著自己的看法,隻不過慣來的教育使得她們說話文縐縐的,多有牽強附會,使人心中生笑。


    “我倒是喜歡《拋球樂》,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裏麵的小姐終究是被辜負了。”一位小姐大膽地開口道。這《拋球樂》仍舊是慣來的才子佳人戲,富貴小姐和落魄書生,最後書生立功封疆百裏,左擁右抱,將自己的糟糠之妻給遺忘在了故鄉。“這些窮書生真是要不得,一點氣度都沒有。”說話的小姐搖頭道。


    坐在上位的某郡主忽地冷笑了一聲,她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厲聲道:“這等廢物早該一腳踹了才是,當初不也瞧見些許端倪?那小姐家中富裕雙親疼愛,可就畏懼流言,選擇了默默忍受,這不是自找的麽?若是大膽一些,尋求雙親的幫助,也不至於落得那般下場。依本郡主看,人呐,還是要靠自己。”


    她突然出聲將眾人嚇了一大跳,一時間陷入了沉寂中,許久之後,才聽得長樂公主輕描淡寫道:“隻是話本罷了。”


    那郡主似笑非笑地瞥了長樂公主一眼,開口道:“若是有長樂公主幾分膽氣,這日子自然是痛快萬分。”


    誰不知道長樂公主踹了駙馬呢?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乃貴族小姐的異類,是公主彪悍的代稱。被那郡主一刺,她的麵色驟然發紅,可最後還是將憤怒壓下,不動聲色地掃了始終不曾開口說話的高純一眼,軟聲笑道:“多年不見,純一還是如同幼時一般。皇妹,你說是麽?”


    在長樂公主的記憶中,殷純一與鳳城在幼時有過矛盾。


    鳳城險些被從小就霸王的殷純一推入河中。


    她當時已經八歲了,躲在假山邊,目擊了那場景。


    “是麽?”高純聞言抖了抖眉毛,淡淡道,“離宮太早了,宮中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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