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雪,外界已是銀裝素裹,遠望去天地連成一線,一片蒼茫。


    高洛神是被外頭嘰嘰喳喳的聲音吵醒的,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小孩兒,跑到這邊來撒野。她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感覺到身後一片暖意,她微微側過身,正好落在高純澄明的視線中。她早就醒轉了,隻是一直未起身。


    “早,新年快樂。”高洛神麵色微紅,低低地開口道。這樣的話是她自己世界帶出來的習慣,她在這裏度過第一個新年,也不知他們是如何問好。高純輕輕一笑,翻了身軀,半個身子壓住了高洛神,她勾了勾唇,也跟著說道,“新年快樂,我很歡喜。”


    屋中暖意融融。


    高洛神垂下了眼睫,細細地回想昨夜的事情,麵上的紅意更甚。夜色蠱惑人心,在西城的吻蜻蜓點水,隻是淺嚐輒止,可昨夜卻是另一種享受,仿佛靈魂被攪入了漩渦中,整個人不斷地沉溺於其中。她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了高純的唇上,最後在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中,低低地嚶嚀了一聲,將頭埋在了錦被中。


    高純一隻手搭在高洛神的背上輕輕撫摸著,另一隻手則是撩了撩垂下的發絲,遮住了耳畔的一抹薄紅。


    “你要與我回公主府麽?”這個問題,昨夜高洛神並沒有給出答案。她已經將一切都準備好,隻待高洛神一頷首。


    “傳出去落人口實,兩府這般近。”高洛神從被子裏鑽了出來,她抓住了高純的手,輕輕地應道。她心中有自己的計量,雖說是心動,卻不會如此。正如高洛神在她院子中留宿,她也可去做客,但不能完全地搬過去。


    “嗯。”高純輕輕地一頷首,略有些失望,可也覺得在意料之中。先不說高洛神的身份,鳳城公主府中還有壽王府,長住確實是不合適。


    “起吧。”高洛神笑了笑,她的手順著高純的肩膀慢慢下滑,最後在精致的鎖骨處陡然頓住,她道,“你應該回府去,相信不多久,就會有人來請你入宮了。”這帝王家與尋常百姓家,有時候沒什麽不同,在這新年,總是要小小的團聚一下。別有心思的人也會暫時地收斂。


    雪後新晴,初日照人。


    屋簷上的薄雪開始融化,水滴落在地麵,不久後又凍成了寒冰。


    高洛神送高純回到公主府,順手也將睡得迷迷糊糊的芳澤從霜華那處領了回來。在門口時,正巧碰到了從宮中回來的高峻。這段時間怎麽還要上朝?她暗暗地嘀咕,眸中掠過了一道迷茫。“爹爹,這是宮中出來麽?”她迎了上去,佯裝不解道。


    高峻凝重的神情稍稍緩和,他點了點頭,又望著寒風中顫抖的高洛神,奇怪道:“你怎麽出來了?我以為日上三竿你還未起呢。”視線從高洛神身上掠過,最後落在不遠處的鳳城公主府,他又道,“你從那邊過來?”


    “是啊。”高洛神點了點頭,嫣然一笑道,“純兒昨夜在我那邊,今日一早便送她回去。”


    高峻咦了一聲,他也聽天子說了,鳳城公主昨夜早早出宮,他沒見到人,還以為她隻是回府呢,沒想到隻是去找了洛神。心中略有些吃味,他調侃道:“你與純兒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日後出嫁了該怎麽辦?”


    高洛神麵色頓時拉了下來,她上前一步,搖著高峻的手臂,不滿道:“女兒不想嫁人。”


    高峻摸了摸她的腦袋,似是安撫。半晌後歎了一口氣道:“可是聖上會替殿下指婚。”


    聽了高峻這似是無意的一歎,高洛神身軀驟然一僵,麵上的笑容也收斂了。如果天子真的降下賜婚的旨意呢?高純她有辦法抗拒麽?可若是純兒坐上了那個位置,也沒有人能夠逼迫得了她了吧?高洛神心思沉了沉,她轉了一個話題,問道:“這大清早的入宮做什麽呀?”


    高峻聞言板著臉道:“國家大事,豈是你能夠過問的?”沒等高洛神表達出自己的不滿,他又繼續說道,“此番陛下想要將三王安排到朝中,正式參政。以前隻是以王爺之尊旁聽政事,可是手中卻沒有決斷的權力。原先是想要將他們安排在各寺的,隻是被否決了,現在都安插進了尚書台。”想至此,高峻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尚書台不是外朝機構,可是屬於皇帝的近臣,分割了部分朝政大權。尚書台的長官本是尚書令,但他現在以太尉之職領尚書事,總歸是避不開這個麻煩。


    高洛神聞言點了點頭,她跟著高峻一直到了書房中,才開口問道:“陛下是想要立儲了?”這個時候安排三王涉入超政事,顯然是想鍛煉他們的本事。但是三王本就有黨羽,如此不是更方便他們拉幫結派麽?


    “或許吧。”高峻皺著眉,他盯著高洛神一陣,又問道,“你怎麽這般關心?”


    “難道女人隻能囿於後院麽?”高洛神瞥了高峻一眼,反問道。


    高峻被她堵得無話可說,許久後才道:“若你大哥有你這般的心性便好了。”


    就高洛川那廝——


    高洛神的眸中掠過了一絲不屑,她的眸光閃了閃,微仰著頭望著高峻,問道:“父親還是傾向於秦王麽?”


    高峻的神情凝重了起來,殷純熙當初隻是平庸,可是常山王一事,就知曉他走偏了道路,背後想來有其他的幕僚給他出謀劃策了。真這樣持續,秦王的心性也未必適合那寶座。或許不該從三王裏找,聖上子嗣不少,有些默默無聞的皇子,未必比他們差。“再看看吧。”許久之後,他才淡淡地應了一句。他雖然有傾向,可到底如何,也不過是天子的一句話,身為臣子的隻有遵從。


    高洛神聞言沉默了下來,片刻後,她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來,問道:“邊關如何了?”


    高峻歎了一口氣道:“遊牧民族一道秋冬,便多劫掠邊關諸郡,洛川在追擊匈奴騎兵的時候受了傷,但是也不礙事。”邊關的人傳來了消息,說是高洛川安分了許多,也不像往日那般庸碌荒唐。看來當初還是過得□□逸了。


    高洛神挑了挑眉,沒想到高洛川會因此受傷,她暗想道,這還有些長進。高洛川對自己雖然有諸多不滿,但是對高純卻是極好的,有他在邊關立功,成為一方將領,對純兒的大業來說,是一件好事情。隻有掌握了兵權,才能擁有絕對的權威。“大哥幾時回來?”她眯了眯眼,佯裝關切地問道。


    高峻笑了一聲道:“這小子不立功封侯,就別回來了。”雖說他的公爵能夠讓高洛川繼承,但這遠比不得自己用軍功換來的爵位,他不希望他高家的子嗣,隻會混吃等死,不勞而獲。低頭凝視著高洛神,他忽地想到,對於女兒,才算是虧欠。不如跟聖上提議,爵位由洛神來繼承?一來能夠削天子的戒心,二來也能夠給洛神留下一份保障。心思已動,但高峻麵上不顯,他揮了揮手道:“回屋去吧,這開了太陽,卻比下雪天還要冷上幾分。”


    高洛神眯了眯眼,朝著高峻道:“那女兒回去了。”


    從初一到初六,一片清寂。


    人日節那天,各種各樣的拜帖都送到了院子中。就連不怎麽來往的蘇明靜都裝模作樣寫了一份請帖。高洛神將鉑金縷製成的小人兒貼在了屏風上,拍了拍手,才有空細看那些帖子。這一日,天子宴請群臣,而小輩們常常相約一起登高作賦,極盡風雅之事。


    “霜華姐姐說,殿下今日就回府。”芳澤將自己製作的人勝貼在頭上,繞著屋中的柱子轉了一圈,還不忘傳達消息。


    高洛神點了點頭。


    芳澤又問道:“這些請帖怎麽回複?都回絕了麽?”


    雖然是不同的人送來的,可說來說去都是同一件事情。高洛神搖了搖頭道:“去公主府吧。”至於參不參與那些個宴會,全看高純的興致。她自己對京中貴族少爺小姐的聚會,沒什麽興趣。


    高洛神到了公主府的時候,立馬有人殷勤地在前方引路。高純早她一步回到了府中,聽說此時正有要事。高洛神本想到後院的廂房裏等待的,哪知道那引路的人,一直說“不礙事”,還將她給帶到了迎客堂去。高洛神心中納悶,還想著是不是高純的幕僚,等到她瞧見堂中那個跪在地上神情憔悴的熟人時,麵色驟然一沉。


    齊渭自那日被她氣走後就沒再出現了,她還以為齊渭放棄了,沒想到他硬撐到了現在,靠著自己求到了公主府來了。


    “請公主殿下開恩。”齊渭聲音發苦。


    高純根本沒有理會他,在瞧見門口的高洛神時,她立馬起身,快步走到了高洛神跟前,替她攏了攏披風,柔聲道:“你過來了?”


    高洛神眸中漾著笑意,她將自己製作的人勝戴到了高純的鬢發上,壓低聲音道:“不許摘了。”頓了頓,又道,“等會兒吃七菜羹。”


    兩人旁若無人的親昵姿態,刺激地底下的齊渭眸光發紅,拳頭緊握。


    “我還有事,這件事情壽王委托你處理,你便替他解決了吧。”高純撫了撫鬢上的人勝,笑吟吟地開口道。


    高洛神先是一愣,片刻後便明白過來了。高純雖然不會對齊家趕盡殺絕,但是讓齊家脫層皮還是可以的。之前若是齊渭同意了,可能會讓國公府沾上受賄之嫌,但是現在,以壽王的名義行事,怎麽都賴不到高家的頭上。不過此後,高家不管是與齊家還是秦王,算是徹底決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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