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窗外雪落無聲。


    高洛神聽了高純的話,久久沒有回神,隻餘下滿室寂靜。


    高純見她這般失神的模樣,心中暗暗歎息。她率先開口,打破一片沉寂。“此回殷純仁被貶,使得朝中三王鼎力的局麵被打破。有的人開始左右搖擺,於他們而言,殷佑先前的名聲實在是太壞了,他們不肯相信是殷佑自己的本事。可是殷佑本身就代表著蕭家的勢力,他們推測蕭家的行為,認為蕭家是向著殷佑的。”這一輩的皇室子弟中,無一個出色的,想來,為難的不隻是天子,還有諸臣。


    高洛神聽她岔開話題,說起朝中的事情,那股緊張、羞赧、委屈等交雜的情緒,也漸漸的退去了。她問道:“為何要把功勞給殷佑?”這窩囊廢明明什麽都沒有做。


    “如果留給我自己,除了金銀珠寶一類的賞賜,頂多加食邑罷了。但是在殷佑身上,不管旁人認不認同,這就是他的功勞,為他日後競爭皇位提供籌碼,也讓我的擋箭牌更加完美。”高純微微一笑。以殷佑之名做各種威脅到秦王趙王的事情,不是很美妙的事情麽?


    高洛神點了點頭,又道:“齊渭來過一趟,為齊家求情。你尚未動齊家,有什麽考量?”


    高純冷笑了一聲道:“聖上最寵的仍舊是殷純熙,他那將齊家摘了出去,我自然也不好追究。況且留著齊家,給殷純熙一分底氣。”她需要旁人來消磨各方的力量。她能相信的實在是太少了,曾經站在她身後的蕭家,恐怕未來也會變成一柄利刃。


    高洛神“噢”了一聲便沒有下文了。在高純出現之前,她迫切地想念著,可真正見到她時,隻剩下幹巴巴的話。難道找她來就是說朝中的事情麽?她與高純隻有朝堂大事可說麽?她是高純的幕僚麽?


    不是的。


    高洛神在心中否決,一股子憂傷將她重重包裹,她覺得此時的自己溺在了海水中,難以喘息。熱情漸漸的冷卻,可心中的燥意無從疏解。屋中一片寂靜,偶爾響起燭火的嗶撥聲。高洛神偷偷地覷了高純,不料高純一直凝視著她,她冷不丁落入了高純的溫柔眼神中。


    “你難道沒有其他話與我說麽?”高純可不是來這兒與高洛神談朝政之事的,隻不過見她神情恍惚、略有些緊張,故意挑起一下話題緩解罷了。可要是高洛神一直如此,領會不到,她總不能這般繼續說下去。想到了在西城時那個淡淡的、如同蜻蜓點水一般的吻,高純的神情又暗了暗。她凝視著高洛神的麵容,不肯放過她絲毫的情緒變化。


    高純的聲音像是遠方傳來,帶著一股子縹緲的感覺。高洛神愣了愣,才真正直視著高純。就算是能言善辯,在她的眼神下,忽地也說不出什麽話來了。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很快便低下頭,避開高純那灼熱的目光。再多的心理準備,可真正麵臨的那一刻,依舊是潰不成軍。


    察覺到了高洛神的情緒變化,高純的另一隻手在她的背上輕輕撫摸著,似是無聲地安慰。她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前所未有的魅惑:“你答應我的,當時,你想說什麽?”


    高洛神被高純的聲音蠱惑,她怔怔地抬起頭,看著她眸子中自己的倒影,心跳的速度驟然加快。“我、我——”她的神情似哭似笑,她不知道,原來表達愛意,也是一件很艱難、需要勇氣的事情。她不是旁觀者,她是沉溺在其中的人。


    “噓——”高純見她這般模樣,伸手抵住了她的唇。她朝著高洛神眨了眨眼,身體向前傾,額頭與她相抵,一時間外頭的風聲、煙花聲,都消失不見,隻剩下了心跳的噗噗聲與清淺的呼吸聲。“那你便聽我說吧。”高純輕輕開口道。她的聲音輕飄飄的,似是遊蕩在碧空的浮雲,可落在心間時又無比堅定。


    “你知道一個輕吻代表著什麽嗎?”高純輕輕問道。


    高洛神晃了晃神,應道:“親昵?”


    高純眸光又是一暗,她的手順著高洛神脊背下滑停留在她的腰間,似是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應道:“你不是看了不少的話本麽?怎麽不曾開竅?”


    高洛神抿了抿唇,自暴自棄式不再開口。


    高純也不再用言語引導了,她收回了自己的一隻手,貼著高洛神的前額,又慢慢地往上滑去。柔軟的、溫暖的指腹摸過了她的眉骨,又順著摸上了鼻梁,最後輕輕地點在了唇間。高洛神在無意中做了多少曖昧的事情呢?自己是否從她當初的行為中生出了妄念,直至不可自拔?現在的她會如何呢?害怕、逃避亦或是坦然接受?這些念頭在高純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她不再將這種情緒放在心上。她的眸光由平靜變得洶湧起來,仿佛波濤湧動。“你選擇了我。”高純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平淡地開口。


    高洛神的神魂仿佛遭遇重擊,阻擋在眼前的迷障漸漸散去,隻餘下一片澄明。是她選擇了高純,那麽高純,是否選擇她呢?“你為什麽要在這個節點出宮?你是為誰而來?”待她想得痛徹後,眸光又是一變。之前畏畏縮縮的、被情緒掌控的人忽然間消失不見了。比起高純的平靜如水,她的語氣有些凶,又有些迫切。


    高純舔了舔唇,她先是悶笑,之後收不住自己的笑意,她凝視著高洛神的雙眼,認真道:“我為你而來。”從舊年到新年,她的身邊隻要高洛神,她隻為高洛神出現。


    高洛神平靜了下來,她點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


    君亦知。


    這樣的場景再好不過。


    “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但是——”這是高洛神的愛意,也是高洛神的誓言。她望著高純欣喜外露的神情,聲音陡然間嚴厲了起來,她道,“你的身邊隻能有我一個人。”她知道這個時代的三妻四妾,但讓她入鄉隨俗是絕地不可能的事情。她不依附任何人而活。


    “好。”高純輕輕地應下,眼神無比堅定。她心中懷有整個天下,但那些人隻會是她的臣民,與她並肩而立的,隻能是高洛神一個人。她與高洛神的目光相對,紅唇喃動,“你即是我。”


    最後一寸燈芯發出了一道細響,便滅了燈火,讓屋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院子外的遊廊,懸在在道上的燈籠散發著微弱的光芒,送來了些許光明,讓她們彼此看清對方的麵部輪廓。


    高純的手攀上了高洛神的開合的唇,認真而又溫柔的拂過。高洛神一顫,冰冷的四肢間仿佛湧入了無限的熱量,讓她整個人如置身於火爐邊。壓抑的熱切被重新點燃,極度亢奮的腦海中夾雜著一絲放縱的瘋狂。她握住了高純的手,唇一點點地將她指尖包裹。


    暗夜中的喘息聲格外的清晰。


    不知是誰先一聲輕笑,之後整個屋子中都充滿了暢快的、喜悅的笑聲。


    高洛神一把抱住了高純,像是要將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中。


    夜色中,雪花被風吹拂,沿著綿延的燈籠走廊,一直蔓延到極遠處。


    寒冬臘月,卻滲出了一絲暖意與春/色,孕育出生的希冀。


    *


    白日裏巍峨的宮殿,此時為蟄伏的巨獸,燈火通明。


    宴會的繁華消失後,隻餘下一片冷寂。宮女們關上了殿中的窗,嘟囔著這一場遲遲才降臨的雪,而那些懷有期盼的宮妃則是點著燈,隱隱帶著期盼。


    “陛下呢?禦書房那邊還沒動靜麽?”韋貴妃拿著玉釵,撥弄著燈火,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


    “陛下、陛下他離開禦書房了。”出去探聽消息的小太監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應道,見主子眉頭緊蹙,他又多嘴道,“陛下應該哪個殿都不去。”今夜實在是特殊了一些,王爺皇子們都在自個兒母妃那邊住著呢。


    韋貴妃聞言麵色一沉,她要的不是一視同仁,而是特殊的對待。她本想派人去請天演帝,可是想到殷純熙犯下的事情,眉頭又皺了皺。她揮了揮手,疲倦地說道:“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天子這夜不會來了。


    宮中的宴會持續很久,可其實當鳳城公主提出要出宮一趟時,應該就算真正結束了。天演帝想到高峻對她十多年的養育之恩,也揮了揮手同意,之後自己也起身離席。主角不在,剩下的宮妃和皇子們,也就沒有了表演欲,個個興致缺缺地離去。


    天演帝回到禦書房中看了一會兒折子,隻不過打開一看都是歌功頌德之語,他頓時便覺得有些疲倦。他起身離開了書房,冒著迎麵的小雪朝著椒房殿去。


    自先皇後薨逝後,便沒有人入主中宮了。


    殿中的擺設如舊,天演帝撫摸著空空如也的小榻,輕歎道:“幸好有定國公在,當日保住了純然。”頓了頓,他又苦笑了一聲,“若她是個男兒身便好了。”如此他就不用陷入猶豫中,不用擔心敗了祖宗的基業。


    殷純熙在漢中郡的勾當,他自然也一清二楚,可是他輕易地掠過了,讓殷純仁一個人扛起了所有的罪責。


    “朕該選誰好?佑兒麽?蕭家的人想讓他繼位,可是那孩子的心性啊——”天演帝歎了一口氣,閉了閉眼道,“終究不是養在宮中的。”


    次日,天演帝便招幾位重臣入宮,眾人還以為是有什麽驚天大事,或以為天子即將立儲,哪裏知道隻是將趙王、秦王以及壽王一行人安排在各寺,讓他們真正插手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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