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飽經貧困折磨、偷雞摸狗的鄉野小子到堂堂壽王,期間的心理落差不可謂不大。當初在鄉下,就算他叫囂著自己的父親是前太子,他仍舊是沒料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受到那從沒見過的父親的好處。一個壽王的身份,就讓他一輩子衣食無憂,讓他滿足了。


    可是卻有人在他的耳邊說:你的父親是先太子,如果他沒有死,這皇位就是他的。而你作為他惟一的兒子,也應該坐上那個位置。


    殷佑心動了,他跟自己的母親提過,可是招來的卻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讓他不要奢望。他將這種渴望壓在了心底。現在,他又聽見有人問他,是不是想坐上天子之位。


    再庸俗、再碌碌無為、再荒唐的人都很難抵禦對權力的渴望。高純微笑地看著殷佑,等著他的回複。雖然沒有坐上皇位的本事,可有的人就會盼望著天上掉大餡餅。她不相信這番話,蕭家的人沒有對殷佑說過。


    “你、你說什麽?”殷佑有些口幹舌燥地盯著高純。


    高純爽快地重複了一遍。


    殷佑昏了頭似的,隻見眼前一片發白。恍惚中,他似是看見自己坐上了那位置,群臣扣手,高呼萬歲。而他想要什麽就有什麽,自然也能夠將得罪他的人給殺死。整個天下都是他的,沒有人敢背後嘲笑他。“我、我該怎麽做?”就算心中怨恨眼前的兩個人,可是那股渴望讓他屈服了,他幹巴巴地問道,心也撲通撲通地跳著。


    “那位置難道是你想就能坐上去的麽?”高純的話鋒陡然一轉,麵上多了幾絲嘲弄。她看著殷佑瞬間退去潮紅之色的麵龐,壓低聲音道,“你的幾位皇叔還在呢,想要坐上皇位,隻能等著他們——”


    “我該怎麽做?”殷佑迫不及待地問道。他心中被母親澆滅的焰火在高純三言兩語的鼓動下又燃燒了起來。他回憶起,當初來到他家中尋他的貴人對他說的話語。蕭家,鎮國公,他們會幫助自己的,他們一直在等一個答案。


    “司馬顯是常山王的人。”高純眼睫顫了顫,淡淡地說道。


    殷佑驟然一僵,他在司馬顯的府上,收了不少的好處,在那裏他感覺到被人吹捧的暢快,感覺到自己身為王爺的自尊。可是現在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姑姑告訴他,司馬顯是常山王的人。殷佑天生冷血薄情,對自己的娘親都不見得幾分真心,更別說是司馬顯了。他順著高純的意思,繼續問了下去:“他想幹什麽?”


    高純嗤笑了一聲,看著麵前壓抑著激動之色的少年。她眸光一冷,繼續道:“司馬顯的人今夜可能來找你,你按照我的話去做。”


    殷佑忙不迭地點頭。


    高純見狀,心中又冷了幾分。殷佑是個沒腦子的人,如果他有傳言中兄長的那般才能,或許不用靠別人,光是自己就能夠坐上那位置。但是,走上了這條路的自己,會輕易回頭麽?


    冬日的夜,冷風呼嘯如獸吼,天地間一派冷寂。


    守著殷佑小院的侍衛伸了個懶腰,口中嘀咕了幾句,便轉身去林子裏解手。就在這一當頭,一道人影飛速地掠入到了殷佑的院中昂,撲通一下跪在了他的腳下。


    殷佑沒有睡,他有些緊張。聽到了動靜後,立馬盤腿坐起,他故作冷靜地問道:“你是誰?”


    “草民乃是司馬府君派來的,司馬府君求您救他一命。”


    “司馬顯?”殷佑按照高純教他的語氣出聲,他嘖嘖歎了兩句,故作漠然道,“本王知曉了,這個錦囊你拿回去吧,裏麵有秘計。”


    司馬顯的人明顯一愣。在府君的形容下,壽王隻是一個草包,怎麽會這般鎮定?難不成這個人是假的?他正想著向前一步去看清壽王容貌的時候,燭燈驟然被點亮。刺眼的光芒使得這人遮了遮眼。等到適應了光明,他緩緩地抬頭,隻見榻上的年輕人神情冷淡,與先前驚鴻一瞥的鳳城公主有幾分相似。


    “嗬。”殷佑輕嗤了一聲,眼神可謂是意味深長。他瞥了那人一眼,威聲道,“還不趕快去?”


    那人被嚇了一跳,生怕引來守衛,也不敢逗留太久。他再次瞥了眼壽王,隻見他的臉上是令自己心悸的笑容。難不成壽王之前是藏拙?這般念頭,讓他的瞳孔驟然緊縮,恨不得立馬回府將消息轉告司馬顯。在殷佑那輕蔑冷酷的眼神中,他拿上了錦囊,飛速地離開。


    就在這人身影消失後,殷佑猛地放鬆了下來,擦了擦額上的汗,罵了一句:“他奶奶的!”


    守衛殷佑院子的士兵悄然回來,仿佛沒有注意到暗夜中的身影。在這不遠處的小亭子裏,還有兩個人悄然站立,就像融入了無邊的夜色中。


    “殷佑會不會露出破綻?”高洛神有些憂心。高純雖然教了那小子一會兒,可誰知道這酒囊飯袋能幹出什麽來。


    “對權力的渴望,會讓他做完全套的,他的腦子不算太笨。”高純漫不經心地應道,仿佛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中。她其實不怎麽關心這事,是洛神非要出來的,便隻能與她在寒風中受著凍。“冷麽?”感覺到自己握住的手在發顫,她放低了聲音,柔柔地問了一句。


    “不冷。”高洛神打了個寒戰,逞強道。既然是自己開口出來的,那就要裝到底!她的話音才落下,身上便多了一件狐裘。她的雙手被高純小心翼翼地捧起,湊到了唇邊輕輕地嗬氣。高洛神的心跳瞬間加快,麵上也染上了一絲緋紅。她抽回了手,故意不看高純的臉色,佯裝鎮定道:“我們回去吧。”


    高純凝視著高洛神的麵容,輕輕地哼了一聲。也不再做什麽嚇到她的動作。總歸一切,她都是慢慢地接受,基本沒有生出什麽抗拒之心,不是麽?


    “你在笑什麽?”高純唇角的笑意實在是太明顯了,就算是回到屋中,也沒有絲毫的收斂。高洛神將狐裘掛在門外,雙腳來回踩踏了幾步,一溜煙跑到了火爐邊,才抬起頭看慢慢朝自己走進的高純,不解地問道。


    “笑你。”高純直言道。


    高洛神更是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怪異地望了高純一眼,反問道:“我有什麽好笑的麽?”


    “沒有。”高純搖搖頭。


    “那你為什麽要笑?”高洛神偏著頭,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


    “笑你,不是嘲笑你。”高純眨了眨眼,她就著高洛神坐下,又慢悠悠道,“我見到二姐便心生歡喜,這笑,就是一種愉悅。難道二姐見著我,不愉悅麽?”


    高洛神的麵上又開始發燙了,她覺得自己就像置身於蒸籠中。見到了高純,她確實是心中歡喜的,可是對上那雙滿是期待的眸子,她故意反著說道:“不愉悅。”


    “這樣啊——”高純的音調拖得老長,她自然能夠看出高洛神口是心非。手指輕輕地放在了高洛神的唇角,稍稍往上一撥,她道,“這就是笑了。”


    高洛神打了個機靈,她那懵懂的眸光撞入了高純的眼中,隻瞧見了自己一人的倒影。現在的她,是純粹的,眼中隻剩下自己。心尖微癢,高純的手指還停留在唇角,她不自覺地伸出舌頭,輕輕地從高純的手指滑過。這下別說是她,就連高純的耳廓,也飛上了一抹紅暈。她的雙眸像是蒙上了一層水澤,瀲灩生波。


    “我、我——”高洛神感到自己有些口幹舌燥,在高純那雙含情目中,她顯得無所適從。


    “噓!”高純的手指輕輕地抵在了她的唇上。


    她像是一個極有耐心的獵人,慢慢地、慢慢地引誘自己的獵物上鉤。


    ————————————————


    燭火躍動,即將燃燒盡的燈芯發出了嗶啵嗶啵的響聲。


    一道人影被投在了窗紗上,幾乎籠罩了整個房間。


    “參見府君!”一個穿著黑衣的人跪在了地上,畢恭畢敬地呈上了一個錦囊。


    “見到壽王了?他如何說的?”司馬顯的聲音顯得有幾分老態。


    黑衣人回想壽王的反應,仍舊有些驚心,他恭敬道:“此物便是壽王所贈,他與當初在府上所見的模樣,有很大的不同。先前的紈絝和荒唐,像是故意表現出來的。”


    “是麽?”司馬顯摩挲著手上的桌子,思緒漸漸地飄遠。


    一個在鄉野中仍舊能夠平安長大的皇室後裔,在被尋回京城後,便爵位與諸王同,與幾位叔叔平起平坐。壽王府就在定國公府邊,加之蕭家鎮國公的幫助——這位壽王背後擁有的勢力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大。


    司馬顯是個很多疑的人,手下的一句話就挑動了他的心弦,他打開了錦囊,匆匆地掃上了一眼,又驀地合上。他的麵色變得更為凝重。


    蘇明遠行事都是打著壽王的旗號。


    他以為蘇明遠隻是借個名頭,難不成背後的一切都是壽王在布局?


    還有蕭家的人,來得真是巧。


    漢中郡,短短一段時間,便迎來了多位權貴。從常山王落荒而逃,似乎命運就開始轉動了。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不知道自己的府君在想什麽,他思忖了一陣,便細細地描述,自己所見到的壽王的模樣。他沒有見過先太子,可是末了,還是加上了一句“風華類似先太子”。


    司馬顯不喜歡做這種沒把握的事情,可是現在他被逼到了絕境,擺在眼前隻有兩條路,一是死,而就是投靠壽王。


    蕭家是壽王一脈的。


    那鳳城公主,也是壽王的嫡親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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