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著自己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的話,高洛神隻覺得有些怪異,那種感覺仿佛羽毛搔在心間。剛穿入書中的時候,她對高純的感情無疑是複雜多樣的。她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思考,可又不能將自己抽身而出。所有的遠離,最後都是一種靠近。她不想否認,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密網,從而讓自己與高純密不可分。


    看到她歡喜,想到她可能受傷便難受,這種心疼,到底是為什麽呢?將她當大腿?當妹妹?高洛神的眼神越來越迷茫,她凝視著高純,可又不像在看高純。她將與高純的相處,一點點從回憶中抽出,沒等她想明白,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喊聲。


    那喊聲像是被風催促著送過來的。


    “司馬郡守在外求見!”


    高洛神腦海中漸漸凝聚的思緒,瞬間便被打散。她睜大眼,訝異地望著高純,還以為司馬顯是得到了消息。


    高純搖搖頭,她不認為司馬顯是以為司馬元康在這裏才過來的。他是為司馬家解圍的。“請他進來。”高純淡淡地吩咐了一聲。


    司馬顯是來求見壽王的,可是下人通報壽王閉門謝客,他隻好轉向鳳城公主,想要從她那處探得些許口風。


    “臣參見鳳城公主。”司馬顯入內,先是瞥了高純一眼,之後飛速地低頭,恭謹地開口道。


    “不必多禮。”高純冷冷淡淡地說道,沒等司馬顯出聲,她又問,“聽說漢中流民作亂,司馬郡守不處理雜物,來我這兒做什麽?”


    司馬顯心中一緊,他賠笑道:“蘇世子帶病圍了我司馬家,不知所為何事?”他直接切入了主題,麵容看著謙遜,可眼神卻是十分冷銳凶惡。


    高純淡聲道:“哦?是為了這事?恐怕得問壽王了。”


    司馬顯道:“不知壽王在何處?臣能否得見一麵?”


    “不能。”高純拒絕得幹脆。見司馬顯麵上微惱,她又問道,“郡中流言,聽說司馬郡守不肯放糧賑災?還私吞了義倉之糧?”


    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問,可司馬顯不能隨意地應對。他繃著臉,義正辭嚴道:“既然是流言,那自然是假話,不知是誰想誣陷下臣,請公主明察。”


    “那山賊如此說的。”高純散漫地說道,“他還指出與貴公子勾結,打劫商隊。”


    “此事更是汙蔑!”司馬顯一臉正氣,他一撩袍子,單膝跪地,“請殿下為臣作主!”


    高純沒有應答。她的唇角浮著一抹淡淡的笑容,似是嘲諷,似是悲憫。


    屋中靜悄悄。


    隻有寒風吹得門嘎嘎響。


    一個低著頭的侍從快步走進來,在高純的耳畔低語幾句。


    高純眸子一亮,故意出聲道:“蘇世子回來了?請他進來。”


    聽到了蘇明遠三個字,司馬顯的身軀一震,麵頰緊繃,生怕瀉出一絲情緒。應該不是元康被抓住了。司馬顯在心中安慰著自己,等到耳畔響起腳步聲的時候,他的視線也朝著那邊飄去。


    蘇明遠是一個人來的。


    司馬顯稍稍放鬆了些。


    可是蘇明遠的臉色很不好看,隱隱還有幾分愧疚。他一入堂,就半跪在地,惶恐道:“臣無能,未尋到司馬元康下落。”是他自請去抓司馬元康的,可是一無所獲。他輕飄飄地望了司馬顯一眼,將嫌疑放在了他的身上。


    本來他還與司馬家的人僵持著,可是在一個老奴傳話後,司馬家的人突然鬆口,放他進去搜尋了。當時他就有不詳的預感,果然,找遍了司馬家,都沒尋找到司馬元康。他懷疑是司馬顯將人給帶出了。


    “是挺無能的。”高純輕飄飄地說了句,而蘇明遠麵色驟然一白。再看司馬顯,放鬆了不少,顯然是為兒子可以逃脫感到幸運。他以為宗族的人將元康藏起來了,可偏偏族中的人,也以為是他派來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司馬元康帶走。


    “有蕭霽的消息了麽?”高純眯了眯眼,又問道。朝中命人領兵前來,她自然是早早得知。由蕭霽領兵,恐怕讓某些人失望了。


    “過兩日便到了。”蘇明遠一震,悶聲答道。他與蕭霽並沒什麽來往,蕭霽是純粹的武將,似乎不大欣賞他們這些整日清談的文士。家中父輩都拿蕭霽來作比較,說起來,他們對蕭霽,還是有些惱的。優秀的蕭世子,鳳城公主,兩人是表親……蘇明遠的思緒不由飄遠了。


    高純點了點頭,便不再提,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司馬顯心中大亂,朝中派兵前來,他怎麽一點消息都沒有?是為了流民麽?還是為了其他?他的麵色漸漸轉成青白色,想要詢問什麽,可又隱忍了下去。他來求見,是為了司馬元康,可現在得知元康失蹤,他便不再逗留,隻想匆匆回府。“公主與蘇世子有事相商,臣就告辭了。”


    “急什麽?”高純掃了司馬顯一眼,她噙著笑容,問道,“司馬元康的下落,司馬郡守難道不知麽?此事就算是山賊冤枉,也需他出麵對峙吧?”


    這一問理所當然,可是司馬顯之前還懷著幾分僥幸。


    他擰著眉望了高純一眼,隻搖頭道:“臣不知。若是有下落,臣定然親自將這逆子押上前。”


    “郡中公務繁重,便不必勞煩司馬郡守了。”高純微微提高了聲音,她站起身,居高臨下望著司馬顯,神情倨傲,皇室子弟的威嚴驟顯。她又掃了眼臉色沉凝的蘇明遠一眼,“司馬元康已經緝拿,此事本公主和壽王親自調查,你就去迎接蕭霽的兵馬吧。”


    這話一出,司馬顯和蘇明遠都是大驚失色。兩人都沒料到是高純動的手。若是讓鳳城公主親自審問……司馬顯的腦子快速轉動,正打算打開,卻被高純盯了一眼。那冷冰冰的視線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就算是他看了,也忍不住打寒顫。這位如果是個皇子,那儲位豈能至今仍舊空懸?


    壽王,若隻是那草包壽王,此事就不算什麽。可現在,鳳城公主要親自調查,而且他連壽王的麵都見不著。不用多想,就知道壽王被這位給軟禁起來了。司馬顯的麵色發白,雙拳緊握,腦海中掠過了好幾個念頭,但都被他強行壓下去了。他擰著眉,極為不甘願地退了出去。


    京中來人了,司馬家——


    可能要完了。


    次日,司馬元康與山賊勾結的訊息便傳了出去,後續接手此事的自然是郡丞趙洛。趙家與司馬家不對盤,趙洛記恨著先前的事情,領會了高純的意思,豈能不在其中做文章?趙洛是文人出身的,一手討伐文章寫得出神入化,再加之前段時間,安置了不少的流民,使他在漢中的聲望陡然增長。這事一出,流民自然是附和他,恨不得打入郡守府衙中。


    越是曆經困苦的地方,人們越是厭惡貪婪的、為非作歹的官吏。


    “司馬顯會束手就擒麽?”等到司馬顯和蘇明遠都離開後,高洛神才若有所思地問道。


    高純輕嗬了一聲。司馬顯這個人很是惜命。她慢悠悠道:“司馬顯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兒子,但是當發現他已經沒辦法挽回時,便會選擇舍棄。”


    高洛神眼神閃了閃,問道:“所以要派人保護司馬元康?”


    高純應道:“不必。我們先去殷佑那走一遭吧。”


    “去看那小子幹什麽?”想到殷佑就來氣,簡直算是她見過的紈絝子弟裏最惡劣的。或許根本算不得紈絝,他過去的十多年都是在鄉野生存。靜下心來思忖片刻,高洛神腦海中靈光一閃,她問道,“若非司馬顯會找上殷佑?”


    “有很大的可能。”高純含笑頷首,她道,“先不管他去不去,我們都得做好準備。”


    殷佑被關在後院很久了,先前被高洛神命人毒打了一頓,勉強能夠下地。可也就是那一頓毒打,讓他安分了不少,不再成天叫罵。


    屋外傳來腳步聲的時候,他還有些詫異,畢竟除了一日三餐蘇明遠會來,其他時候能夠沒有人來院子裏看他。難不成是有什麽事情發生?這般想著,他的心頭湧上了一股熱血,他從榻上起身,皺著眉盯著那扇門。


    “吱呀”一聲響。


    進入眼簾的兩道聲音讓他的麵色瞬間就變得慘白。他在高洛神的手上吃足了苦頭,他也明白了,有鳳城公主的庇佑,高洛神做什麽都無人管顧。“你們來幹什麽!”尖利的嗓音來掩飾他內心的恐懼和憤怒。


    高純也不看他,隻是拉了條椅子坐著,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這冷冷清清的、不見任何擺設的屋子。


    “你們幹什麽?”殷佑的聲音低了下去,那股囂張勁被折磨一頓後消失殆盡。


    “司馬顯送了你不少的東西?”高純眸光幽冷,看著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麵容,眼中沒有絲毫的情意。


    “這、這關你什麽事情?”殷佑的一張臉因為充血變得鮮紅。


    張牙舞爪的姿態,落在高純的眼中隻是個笑話,她凝視著殷佑,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讓殷佑、甚至是高洛神都怔愣的話。


    “你想當天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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