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習習涼風,無人的小徑轉角處豎著一張破布幡子,用草書寫著測字算命四個墨跡大字。幡子隨風左右搖晃,顯出頹敗之勢。幡子下,是塊能做人的巨石,前麵是張粗糙的鬆木桌子。


    白天,有個嘴角長痣的跛足道士坐在那裏,笑眯眯地看著過往行人。易之虞經過時,老道士咳嗽一聲,叫住了,一副裝模作樣得道高人的作風。


    “這位小哥慢走。”


    易之虞腳步不停。


    老道士倒地!裝不下去了,急匆匆站起來,攔住易之虞去路。


    “什麽事?”易之虞不悅。


    “貧道觀你額頭發黑,隱隱有血光。有句話望小哥牢記。”老道士摸一把長長的胡須,看著易之虞說,“小哥家中有添丁之喜,原為一大好事。便望小哥妄動殺生之念,為子孫積德,如此幸甚至哉。”


    “你……”


    不待易之虞反應。老道說完立時踱著步走了,再不管他的算命攤子。易之虞起初以為是個騙錢的道士,但他卻說出添丁之事。此事此他三人知,再無旁人,此道士如何得知?又為什麽說妄動殺念,可知他已然找到鷹二下落,便要做個人不知鬼不覺。


    從藥廬出來去到鷹二躲藏的破廟時,易之虞再次經過這個地方,想起了白日的事,他嗤笑一聲。諸生信鬼神者,無非心懷鬼胎。他自坦蕩,有何懼怕。


    鷹二淺眠中,忽而感覺一陣涼意,迅速摸l到藏在枕頭底下的匕首,登時坐了起來。但來人比他更快,吹發可斷的鋒刃僅僅離他的血管不到一指的距離,全身的雞皮疙瘩也嚇得豎了起來。


    “閣下是哪位好漢?”


    易之虞露出正麵來。


    “要拿你命的人。”


    !驚懼之時,鷹二被直接打暈,易之虞攔腰截住,將其帶走,悄無聲息。而鷹二在昏迷之前甚至想不起來這是哪個仇家。


    一盆涼水將其潑醒,鷹二醒來,卻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漆黑冰冷的洞窟當中,撲鼻是帶有腥味的臭氣,他幹嘔了兩聲,四肢無力,坐著往後挪了兩步,手上卻不知摸l到了什麽滑膩的東西。惹得滿手黏糊糊沾滿腥氣。


    抬頭,是一隻火把。


    “你究竟是誰?”鷹二確實不記得了。他的仇家眾多,要他死的人不計其數,可眼前這個當真沒印象。他敢肯定,這樣一個如閻羅似邪氣的人物,若是曾經見過,定不會忘記。


    可眉目間,又有幾分熟悉。


    “記不得了?前幾日,你還拿走了我家中的三百兩銀子呢。”


    易之虞把火把舉高,照亮了些。


    “啊!是你……不對……你是……”鷹二回憶起來,“你是那人的什麽人?”他把易之虞誤認為兩個人了。


    易之虞卻不答。


    鷹二的身後有窸窸窣窣的摩擦的響動聲,磨得人耳根發麻。這洞窟究竟是什麽地方,怎如此陰冷潮l濕令人毛骨悚然?


    鷹二心裏惶恐,卻依舊嘴硬。


    “嗬嗬,你是那死鬼的哥哥吧。”鷹二斷定,那人被咬怕是沒什麽活頭了。


    “你不若看看身後。”易之虞終於開口,火把往前探照。


    “看什麽……啊!”贏二轉頭,火光之下是一個大坑,滿是糾纏在一起的蛇。這是個蛇窟!


    “你想做什麽?”


    “你那麽愛玩蛇,不如試試被蛇咬的滋味如何?”


    “不,你不能這樣!”鷹二頭皮都炸開,這些平常被他用來殘害別人以取得愉悅的東西,竟讓他第一次這麽害怕。“求求你,饒、饒了我吧!”


    “這世上有句話。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該來的報應從來不會缺席。


    易之虞露出一個甚少出現的笑容。不是荊照秋見過的有溫度的笑,而是就像這濕冷的洞窟和蛇信一半帶著危險氣息的笑。


    他就帶著這種笑,把鷹二推向了蛇窟。鷹二的尖叫聲淹沒在萬蛇的糾纏當中。


    他前半輩子做過的心狠手辣之事,從沒有少過。否則皇帝也不會信任於他,給易家這麽多榮寵。


    該來的報應從來不會缺席。易之虞默念著這句話,舉著火把久久佇立。


    是否他做過的事,也終將報應?他從前不信鬼神,亦不信來生之事,如今也對鬼神嗤之以鼻。該來的遲早會來,他之前沒有牽掛,與生l母關係不佳,沒有可以過命的摯友,沒有相濡以沫的妻子,唯孑然一肉l身而已。


    但……如今,他心有牽掛,重逾千金。


    不敢不瞻前顧後。


    算你命大,換做從前,你必死無疑。


    第二日。有老獵人從山洞撿回來一個已經昏迷的人。該人倒黴,竟然掉進山洞的萬蛇交l配的蛇坑當中,幸而命大,都是無毒的蛇而已。


    隻是人卻好像嚇出毛病來,成了徹徹底底的瘋子。從此杯弓蛇影,看見任何長條形的東西,都會驚叫。想那日在蛇洞一日,定然已成了他一生的噩夢。


    從此街頭小巷,總能看到一個瘋子口中瘋言瘋語。什麽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之類的。


    一日,荊照秋與易之虞在酒樓上吃飯時,聽到鄰桌在談論這件事。荊照秋全身惡寒,夾在半空中的肉也沒了興趣吃,筷子的方向一轉,放到了易之虞碗裏。


    “你吃吧。我沒什麽胃口。”他對蛇怕是真有心理陰影了,光是聽聽就倒了胃口。


    “怎麽不想吃了?剛才不是說想來出這裏的炸雞,才吃了個兩口而已。不吃這個,那喝口湯吧。魚湯熬得挺好的,你若覺得好,咱們回家也去做。”易之虞知道荊照秋是聽到隔壁的事反胃,有意岔開話題。


    鷹二的事易之虞並沒有告訴荊照秋。這種醃臢之事上不得台麵,沒必要搬上來汙了眼睛。


    鷹二此人終日以毒蛇虐殺被人為樂,最終卻害在蛇身上,全是報應在身。那蛇窟的蛇分明沒有毒蛇,全不過山中水蛇罷了。隻他害人過多,哪料到會有這種事。


    荊照秋有點懷疑易之虞的廚藝:“你做得出來?”


    “可以試試。”易之虞點點頭。


    荊照秋笑笑,顯得很高興。易之虞的手上雖然長著些繭子,但一看便知是拿劍握弓磨出來的,一見便知從前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拿筆杆子寫出的字也比他的好看不知多少倍,筆鋒蒼勁有力如沙劃痕。


    吃飯更是見出家世。執箸食飯,一樣樣都是規矩,雖然現在隨意許多,沒剛開始那麽講究,但底子內涵都在,隨手便能看出富貴之家子弟的儀態來。


    這樣一個人洗手作羹湯,讓荊照秋分外覺得心裏和軟。


    兩人在二樓吃著飯,那跛足老道剛巧從樓下的街道經過。荊照秋見了,推推易之虞指指那個道士,看,那個人。


    “怎麽了?”易之虞心裏一動。怎麽還是他?


    荊照秋搖搖頭,自己也疑惑:“他非要給我測字算命,被我狠狠拒絕了。”封建迷信要不得,要不得。


    跛足老道正巧抬頭看了一眼,笑了笑,搖著幡子拖著一雙破洞草鞋唱著不知名的戲文搖頭晃腦地走遠了。從此,信陽城再沒人見過這個跛足老道。


    兩人此時也隻看了跛足老道一眼,便繼續吃飯。小二端上飯後甜點,荊照秋盯著那造型精致的甜點,筷子橫在半空不動。


    “怎麽不吃?”易之虞把盤子往那邊推了推。他是不吃這些的,荊照秋也是懷了之後才多了這種吃甜食的愛好。


    荊照秋拍肚子,踢了踢易之虞的腿,嘟囔道,“他真的好能吃。我以前一天三頓,不餓。現在一天五頓時不時吃點零嘴兒,還餓得要命。”


    “不多,吃吧。”易之虞又把盤子往前推了一點兒。


    “不會是個胖墩兒吧。”荊照秋跳了起來,抓著易之虞問,“你小時候胖不胖?”


    易之虞哭笑不得,這都什麽和什麽啊。他發現,荊照秋現在越來越愛瞎想。遠比一開始遇到開朗活潑,當初在荊府見的時候,他單知道荊家四少因為重病,閉門不出,性格沉靜。初見時,也確實是不愛說話的性子。


    可哪知道,現在全轉了性。


    但易之虞不知道的是,荊照秋隻要卸下防備後,自然會變得外放許多。他在荊府,周圍狼群虎伺,所有人都盯著,一個差錯就會死,自然小心謹慎。再加上,那荊府就像坐牢一樣的生活,實在笑不出來。


    易之虞搖搖頭。


    “不胖。”


    應該是不胖的。


    荊照秋拍拍胸脯,夾起一大塊糕點,點點頭。


    “那我就放心了,我也不胖。總不能兩個不胖的,生出一個大胖墩來。”


    說罷,又點點頭,然後才將糕點一口吃完。


    易之虞從來不曾胖過,更不提他的小時候。他小時候……並不受寵。丫環甚至忘記給他喂過奶,連連餓了大半天,才有人記得。當然這是他不記事前的事,還是後來長大後聽說的。


    他有記憶起,自己便一直是瘦巴巴的。而他的兄弟們,一個個都是胖乎乎的,每個人日子都過的比他好。那時,沒有一個人會認為易之虞會是易氏主家未來的當家人。


    一切,都是易之虞自己拚來的。不想被人踩在腳底,所以機關算盡將每個人打倒,贏下地位權力富貴。他一直的人生信條都是不折手段得到一切,從不給自己留後路。所以成為皇帝手裏一把鋒利的刀。


    可是現在不行了。他必須要有退路。易之虞喝下一口茶,目光定定地看著荊照秋。


    不留後路是因為除了自己的命以外,他沒有什麽是不能失去的。


    留退路是因為易之虞終於知道人的一生總有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想要保護好,無關利益。


    京都裏彤雲漫天,豔霞燦爛,在這裏,權貴不知其數。皇城腳下最得皇帝寵的易府比之往日少了許多熱鬧。丫環仆人個個愁雲密布,老爺至今沒有歸家。


    這是支撐整個家族的支柱!若是斷了,後繼無人,整個家也要從此敗落了。


    老太太端正坐在大堂當中,底下是易之虞的幾個親信手下。


    老太太歎口氣。到底是小的時候缺了關心,兩人關係生分,甚至不如信任的親信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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