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續全都辦好,鑰匙也交給了買方,501徹底同向家兩兄妹沒關係了,向欣近來精神狀態不算好,向榮也心有餘而力不足,沒時間沒精力照管她,幸好舅舅、舅媽心疼外甥女,決定讓向欣搬到他們那住,也算是解決了向榮的後顧之憂。


    隻是這麽一來,向欣賴好還能算有個收容所,向榮自己卻是真的無家可歸了。


    再看看現如今的房價,那真是一天比一天高了,本地土著誰手裏還不趁他一兩套房呢,向榮原本也算是個有產者,現在卻一夜之間返貧,心裏頭沒有底,簡直虛得是一塌糊塗。


    都說危機感能迫人成長,向榮付完了賠償金,把剩餘的錢好好梳理了一通,自覺在沒工作無法申請貸款的情況下,買房是基本不用想了,隻能把錢交給各種疑似詐騙犯的金融理財機構,然後隔段時間看看手機上的收益,漲了的話,心裏還能踏實一點,要是不幸看見跌了,頓時又慌得沒著沒落,可除了無可奈何、一聲歎息,到底也沒有其他的招。


    向榮打小就聽梁公權念叨“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作為一個男生,他覺得自個兒怎麽省吃儉用都能湊合著過,但卻不好虧著了向欣,高中不是義務教育了,動輒就要買習題冊、參考書,差不多隔兩周就要交出去大幾百塊錢,更別提在舅舅舅媽家住也不能一毛不拔……久而久之的,向榮倒是添了個新毛病——一到要掏錢的時候就感覺渾身疼,就好像有人要拿小刀割他的肉似的。


    這樣下去遲早得變成個市儈,向榮明白光節流還不成,得想法子開源才是正途,畢竟是係主任看重的學生,聽聞他們家出事後,係主任也主動分了些項目讓他做,向榮抓住機會,拓展了一下和甲方的關係,又零七雜八攬了點私活,托房地產市場繁榮興旺的福,光給人做效果圖,他終於也能把自己和向欣的生活費給掙出來了。


    錢是賺著了,可時間也搭進去了,臨近期末了,見向榮還在課堂上一心二用的畫效果圖,周少川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替向榮覺得不值,蓋因在他眼裏,這些一點都不專業的東西完全是在消耗向榮的才華——哪怕畫小漫畫呢,也比做這玩意強啊,可他急在心裏頭,每每想點上兩句的時候,又不免會想起來那句老話——站著說話不腰疼。


    心上人突然間落魄了,自己空有一身財力卻英雄豪無用武之地,周少川一想到這茬,就禁不住感到十分的憋屈!


    然而事物的發展從來不以個體意誌為轉移,向榮這頭方才有了點進項,後勤部那廂又開始搞幺蛾子了。


    向榮住的男生宿舍2號樓是個不新不舊的老樓,之前一直沒裝空調,這會兒校領導不知道是出於關心愛護學生的目的,還是單純想創收,一拍腦袋,決定給該樓集體安空調,由此消耗的電費當然要由學生自己出,同時因為宿舍升級改造了,下一學年度的住宿費也要跟著往上調。


    什麽叫屋漏偏逢連夜雨呢,向榮頭大的聽完了這個消息,再掐著指頭那麽一算,感覺自己寒假還得接幾個24小時連軸轉的大活,方始能趕上這個cpi指數不斷被哄抬上漲的可怕世道。


    要不幹脆跟學校申請走讀吧?然後再找個附近城中村的便宜合租房一住,幾年下來,也能省掉不少不必要的開支了。


    隻是這個念頭僅僅在他腦子裏一閃而過,畢竟城中村什麽模樣,向榮也算是見識過的,那種烏煙瘴氣的環境一點不適合學習,他再怎麽缺錢也還是拎得清主次,將來成績不好沒推薦,他一個本科畢業生該到哪去找好工作呢?


    他早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什麽研究生、出國留學,那些路統統都算斷了,他還得養活向欣呢,沒那閑工夫去搞深造,大四抓緊實習找工作,爭分奪秒,時不我待,未來他能和別人競爭的肯定不再是學曆了,而隻能是經驗。


    這些想法,向榮從沒和任何人提過,但他的狀態,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學校要加租子了,室友們暗地裏都替他愁,向榮這陣子實在太忙了,除了完成作業,還要加班加點的畫圖,從前經常和他們一起出去吃喝,如今卻每天都在跟食堂死磕,向小爺本來就是高挑頎長的身段,節衣縮食了兩個多月沒出去打牙祭,整個人愈發顯得立體清瘦了。


    室友們都是古道熱腸,在知悉向榮家逢變故後,一個個都挺熱心地想要幫忙,同在一個屋簷下住著,他們盡可能地想照顧向榮的情緒,一度甚至連日常打掃宿舍的活都不讓他幹了。


    可惜向榮不解這份兄弟情——他壓根就沒什麽情緒,該幹的事一點不落的幹,日常也跟大夥說說笑笑,看不出半點悲悲戚戚,隻是周末再也不往家跑了,室友們禁不住好奇,由尾巴鹹大嘴巴地問了一句,而後,就聽向榮用極其平淡的口吻,言簡意賅地講了下賣房的原因。


    他當時是一邊畫圖一邊說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波瀾起伏,聽上去就像是在講別人家的故事。


    尾巴鹹卻驚得當場沒說出話來,粗粗一想,這也該算是個家破人亡的故事了,而向榮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大二男生,居然能表現得這麽淡定從容?看來學霸的情緒管理真不是一般的到位了!


    會控製情緒的學霸其實已經習慣成自然了,在他的字典裏,悲傷和難過都是非常私密的情感,並不適合攤開來於人前分享,不然,就有變身祥林嫂的風險了,何況他天生情緒內斂,做不到大悲大喜、大慟大笑,有時候回想在追悼會上向欣哭得肝腸寸斷的那一幕,他也覺得發泄出來確實挺痛快的,但他今年十九了,已經是個成年人,不是九歲的稚童,否則他也願意不顧一切地撲到老爸身上,嚎他一個天地變色、地裂山崩。


    尾巴鹹感慨了一通,之後趁他不在,跟其他兩個人轉述了一遍他的遭際,幾個人一琢磨,都覺得很能理解他現在沒有進項的苦惱,再一商量,便決定展開送溫暖行動。


    老大郭威在其後的某一天,當著宿舍全體人員的麵,率先表態:“你們都知道我這人最怕熱,安空調以後肯定得天天開,估計從從五月份開始吧,而且我習慣調到16度,你們誰要怕冷就多穿兩件衣裳,反正我是忍不了熱的,所以回頭電費我全包了,你們都別跟我搶,就這麽說定了。”


    這本來就是仨人商量好的說辭,其他兩個立即隨聲附和,表示堅決擁護老大的主張,然後還沒等向榮開口,老四黨毅又突然靈光一現,對著向榮自作主張地開了腔:“你看,你平時也沒少給我們帶吃的喝的,還有水果,之前還借我筆記,讓我抄作業,我一直也都沒啥表示,幹脆我們幾個幫你出多出來的住宿費吧,漲了一千多,仨人分攤也就才幾百,問題不大,反正你寒假也要住宿舍,到時候還得替我們看東西、收拾衛生,我們出點錢也是應該的。”


    這話可就有點熱情過度的嫌疑了,別說向榮那麽精明的一個人了,此刻就連郭威這個粗枝大葉的山東漢子都覺出了不對味,奈何他連使了半天眼色,臉都快搞抽筋了,黨毅那頭就是接收不到,氣得他跟尾巴鹹麵麵相覷,隱隱覺得他們苦心孤詣的幫扶行動就要被識破,徹底泡湯了。


    兄弟們確實相當夠意思了,隻是略微有點過猶不及,向榮坐在椅子上聽得笑了笑,並沒說話,心裏不是不感動的,但倘若這幫家夥們一直這麽小心翼翼地照顧他,那除了感動之外,恐怕還會讓他生出一份別扭來。


    於是在這種過度的關懷下,向榮終於真真切切地,萌生出了一點走讀的想法。


    一晃到了學期末,考完了最後一門,大夥都放鬆下來了,室友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向榮則剛接了個小活,打算休整一晚,明天正式投入工作,當天下午他收到了周少川的信息,約他晚上一起吃個飯。


    周少川的風格永遠直截了當,一句廢話都沒有的先交代了今天由他請客,理由也不容反駁,因為是他有事找向榮,誰發起的飯局,就該由誰來付賬。


    向榮對他這種霸氣的風格早就耳熟能詳,加之到了吃飯的地方,放眼一望,他也就更加不做什麽和周少川aa製付賬的掙紮了。


    周少川帶向榮來的餐廳,正是已經掛牌營業兩個多月的那家“temple restaurant”,整間寺廟經過了裝飾一新,被打造得既簡潔古樸,又帶了幾分現代氣息,fusion的路線很對現今潮流人士的胃口,加上前期宣傳到位,以及米其林三星廚子主理的噱頭,此刻已儼然成了城中最為熱門的餐廳,光是招待駐京外籍友人就已經能收回成本,更別提還有各路網紅前來打卡,周少川原本隻是小打小鬧投資來玩玩的生意,沒想到居然也能順風順水的實現了收支平衡。


    向榮倒是感覺挺意外的,蓋因自家胡同裏什麽時候多出來這麽一家餐廳,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而這間小廟本是他小時候常來玩的地方,哪成想如今搖身一變,竟成了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高檔餐廳,果真是時移勢易了,自己躲進宿舍成一統才個把月而已,外頭卻已是鬥轉星移,換了人間了。


    坐在安靜的小包廂裏,周少川幾乎把brad最拿手的菜都點了一遍,向榮近來瘦得有些厲害了,偶爾一低頭,那下巴都顯得發尖,周少川知道他喜歡肉,除了一道芝麻菜沙拉,剩下的幾乎全是硬菜,向榮食欲也還不錯,非常給麵子的把一份350克的牛排吃了個幹幹淨淨。


    飯罷喝著咖啡,周少川總算是進入了主題:“還記得那個joyce麽?就是你誤會人家是我女朋友的那個。”


    那麽活潑出眾的女郎,向榮當然是有印象的,點點頭,他說記得:“怎麽?她跟男朋友分手了,打算掉轉頭來追你?”


    周少川聞言一哂,也懶得去分析這人到底是什麽心態:“我再說一遍,我跟她隻是朋友,她對我這個人不感冒,對我的錢倒還有點興趣——這家餐廳是她的,最近想拉我入股,我懶得管這種麻煩事,想問問你感不感興趣?”


    “我?”向榮聽得笑了一聲,“我就算感興趣也沒錢啊。”


    “把你那些投資理財的錢贖出來一部分就夠了,”周少川皺了下眉,“放在那幫騙子手裏跟放銀行貶值沒區別,現在股市不好,基金不可能賺到錢,你也看到這的客流量了,賺錢應該不是大問題。”


    頓了頓,他又斟酌著說:“與其殺時間接那麽多活,不如投資點能賺錢的,一兩年下來應該收益不錯,加上你放在銀行裏貶值的,差不多夠全款買個地段好的小公寓了,然後租給個靠譜的小金領,每月光收租金能夠你和向欣過得不錯,這樣你也能有時間,做點有意義的事。”


    規劃得還挺長遠的,並且知道他目前努力的方向就是要重新變成“有產者”,向榮微微頷首:“是這麽個道理,但joyce找的合作對象是你,她跟我又不熟,憑什麽相信我這個陌生人啊?”


    “這個你不用管,”周少川斬釘截鐵地說,“隻要你願意投,剩下的事全交給我,你甚至都不用跟她打交道。”


    人的話一多,總難免要露出破綻來,前一秒還明確表示自己怕麻煩,後一秒又說得好像一切都可以放心交由他打理,他一個人就能全權搞定了………


    周少川還是太心急了,全沒意識到自己的前後矛盾,見向榮沉吟著不說話,他繼續再接再厲鼓吹起來:“你也看見這的人氣和翻台率了,放心,肯定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


    這一句就更離譜了,試問這世上哪有穩賺不賠這種事呢?向榮一百二十個心的不相信,同時腦子裏已經開始警鈴大震,察覺出事有蹊蹺了。


    半晌,他揚了揚眉毛,笑著說了聲:“聽上去還不錯,容我想想。”之後,不動聲色地拿起了手機,嘴裏頭問東問西,假裝再算餐廳一晚上的大概進項,實際上,則是發了一條微信給他舅舅。


    向榮不趁什麽達官顯貴的親戚,連做生意飛黃騰達的那種都沒有,但有幾位,卻是在一些特殊行業裏,好比這位舅舅,人在出入境管理局上班,平時倒沒什麽大用,隻有在辦護照的時候能給你免費加個急,但對於周少川這一類的外籍人士,他們就是所謂的“現官不如現管”了,且可以在係統內一目了然地查到所有外籍人員名下的資產。


    於是十分鍾之後,舅舅那邊就托正在值班的同事幫忙查到了結果,發過來一看,周少川果然注冊了兩間公司。向榮十分驚奇地發現,首先他對此一無所知,其次,他更不曉得周少川還跨界做了奢侈品購物網站,順手打開網站的app,隻見頁麵高端大氣上檔次,再一看單品的成交量,居然還都不低,雖然不能和淘寶比,但畢竟單價不菲,再看另一間公司的旗下,赫然正有這間餐廳的名字。


    所以,什麽joyce經營並拉他入股,完完全全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向榮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出後續來,隻要他答應入股,不管屆時餐廳經營狀況如何,周少川肯定會按月給他一筆可觀的分紅,而如果他要求知悉財務狀況,周少川也絕對有本事扔給他一份做得極其漂亮、隻盈不虧的報表。


    看著手機屏幕,向榮的心口一陣陣地發熱,全身的血在四下裏亂湧,這大抵應該是心情激動的征兆,可是說來也挺奇怪的,不同於室友們要給他負擔住宿費那一回,這次,他倒是完全沒有別扭感,可能是因為周少川的手法沒那麽拙劣,也可能是在他心裏,早已認定了周少川跟別人不一樣。


    向榮沉默地歎出了一口氣,感覺適才因為要看清網站上的英文小字,搞得眼睛這會都有些發酸,他知道周少川是想幫他,可這麽幹已不亞於直接給他錢了,他沒辦法接受這種深情厚誼,更何況,周少川根本就沒必要這麽做。


    ——他已經在自己最艱難的時候寸步不離地陪在了身畔,哪怕之後什麽都不做,隻要有著那日在風雨中不近不遠地追隨相伴,就已經足夠他銘記一輩子的了。


    即便這兩個多月以來發生了太多的變故,已令他再無心力對周少川展開什麽肖想,但這個人是可以共患難的兄弟,在他的心裏,是近乎於親人一樣的存在。


    向榮輕輕吸了一口氣,放下手機,抬眸笑看著他的親人兄弟:“想好了,還是算了,我對餐飲業一無所知,不想投資那麽大,而且你也知道,我們家人都是吃體製飯的,沒長做生意的那根筋,零打碎敲賺點理財利息也就滿足了,至於接活的事,閑著也是閑著,積少成多唄,任何工作隻要用心做都能有收獲。”


    周少川醞釀了許久的計劃,就這樣被他談笑間擊了個灰飛煙滅,失落感和無力感一並湧上來,卻到底拿這個骨子裏倔強的青年一點辦法都沒有,他不知道聰明如向榮,是否早就聽出了他話裏的破綻,反正計劃失敗了,也無須再多問,點點頭,他沒再提這個話茬。


    步出餐廳,被胡同裏的小北風兜頭一灌,兩個人都不由打了個寒噤,周少川雖然覺得冷,卻還是不想即刻送向榮回宿舍,在門口點著一根煙,才抽兩口,就見向榮伸手比劃了一下,示意也給他一根。


    看來他也不想那麽快走,周少川遞過煙,思潮暗湧,終於沒忍住,把早就想一吐為快的話,隨著一陣白煙一股腦的全倒了出來:“假期別住宿舍了,開學也沒必要住,你情況特殊,申請走讀學校應該會批,這樣也能省點錢,總之……回家吧。”


    向榮拿著煙的手驀地一頓,這句“回家吧”來得實在太突然了,比方才那些處心積慮的善意謊言更具殺傷力,令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下子就熱血上了頭。


    他當然知道“家”指的是502,那裏作為梁公權曾經的故居,也算是他的半個家,對於他來說,亦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叼著那根煙,他嘴唇輕輕顫了顫,良久才說:“讓我想想。”


    周少川已經有點怕聽到“想想”這兩字了,向榮之前想了一會,拒絕了他的第一個提議,這會兒要是想完了再拒絕的話,他覺得自己恐怕會不由分說地把人綁回502去,煩躁地吸了一大口煙,他在心裏告誡自己要冷靜,如果一分鍾過去,向榮還沒有答複,那他就真的不管不顧一回了——直接把人摟進懷裏,求他搬回來和他一起住——他不能接受大院裏再沒有向榮這個人,更不能接受整個5層隻有他空落落的一個,那應該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5樓。


    好在向榮隻是沉默了片刻,偏著頭吐出一道白煙,跟著利落地點了下頭:“好,我明天試試去跟導員申請,要是成了,下學期也住你那,沒房租,水電費各半,日常清潔打掃我可以和曾阿姨分工負責,就這樣,你要覺得成,我就搬。”


    怎麽可能不成呢?周少川按捺著激動和雀躍地看著他,同時心想和理智的人打交道就會是這種結果吧,把什麽話都說在前頭,盡其所能的不沾一點便宜……此刻他也不知道是該無奈還是該心疼了,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吧,誰教他就是這麽喜歡這個人呢?


    隻要你肯搬,他想,任何條件我都一定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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