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川不聲不響地送了份大禮,卻讓向榮憋在家活活琢磨了一個周末,一麵要應對情緒的起伏波動,一麵還得靠理智狠狠往下壓製,他沒敢再去細琢磨,幹脆十分認慫的開始粉飾太平——這一定是出於兄弟情誼,再有,就是為了補償,周少川不是一直都對把他弄傷了這事耿耿於懷麽?所以,他一定是出於補償!


    就這麽寬慰了自己一整天,向榮原以為他不會再多想,可惜事與願違了,有些事早就已經超出了他所能控製的範圍。


    其後,他去看了幾場集訓和熱身賽,很快發現原本應該相當愉快的觀戰過程,漸漸地,竟變得頗有幾分熬人。周少川的技術自不用說,他在場上的表現實在是太拉風,身高處於絕對優勢的情況下,還能兼顧到速度,彈跳尤其好,三分命中率更是絕佳,直接驗證了當日李子超並不是在講大話,可這麽一來,向榮不免被吸去了全部的注意力,時常才開半場,眼球就已完全跟隨著周少川在轉,等他意識到自己隻能捕捉到周少川的身影時,一切都晚了——


    因為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對著他所注視的人起了反應。


    這是要瘋吧?向榮當場絕望地想,還有完沒完了!說好的自控力呢?說好的平常心呢?對著一個異性戀這樣意淫,向榮!你不覺得自己很無恥嗎?


    無不無恥的,那得靠左半腦用理性去思考了,隻是在荷爾蒙肆意飛揚的球場上,理性這東西大概是會被天然屏蔽掉的。感性的右半腦很快占據了主導,向榮的視線依然如狼似虎、亦步亦趨,完完全全籠罩在周少川的身上。


    周少川穿著他曾經穿過的球衣,說實在的,略微顯得有一點點緊,少爺的肩比他的要寬,手臂的肌肉也更為明顯,但若不仔細看,倒也看不出不合身。向榮盯著那平展的肩一路看下去,看到線條結實的手臂,甚至還失控地想象了一下他的腹肌——那裏長什麽樣,向榮是親眼見過的,當日周大少沐浴完畢,曾經毫無顧忌地在他麵前赤裸了上身,此刻有汗珠的加持,那一寸寸肌肉在運動中有的放矢地散發著雄性荷爾蒙的氣息,令向榮非常直觀地聯想起一個詞,horny.


    呃……這真是一個要命的場地,和一個要命的人!


    向榮又認慫了,他開始找各種理由推脫不去觀戰,圖書館占了座要上自習,腿有點疼需要在房間裏休息,總而言之,搬出十八般武器擋在身前,就是不肯再移駕到籃球館去。


    然而他越是這麽做,周少川就越覺得內疚。


    周少川想當然地認為,向榮之所以不願意去籃球館,是因為不想看到他們一群人在那放肆馳騁、快意投籃,而自己卻隻能坐在觀眾席上,連單獨走兩步都需要有人扶,而這本來也應該是向榮可以盡情發揮、閃亮登場的舞台。周少川猶是隻好更賣力地去得分,在每一場比賽裏,隻有當他聽到看台上有人高喊“向榮加油”時,仿佛才能感到一點心安,好像自己此刻做的事,終於也有了一點意義。


    周少川甚至克服了他那個不能和同性接觸的怪癖,當然認真講,這病史也確實不夠長,在之前照顧向榮的過程中,又已經被治愈好了一多半,盡管其他人的碰觸並不能像向榮的碰觸那樣,讓他感覺到自然且無害,但也不至於要做出對抗的姿態了。


    也許等到打完聯賽,這毛病就該徹底好了吧?周少川這樣想著,到時候他應該好好感謝一下向榮,是後者在和他的多次接觸中,無意識地幫他戰勝了自我,隻是這麽一來,他好像又要欠向榮一個不小的人情了。


    兩個人各有各的心腸,同時又都覺得自己欠了對方點什麽。武俠裏永恒的主題是冤冤相報何時了,他們則是人情債你來我往,早就已經欠成一筆糊塗賬了。


    j大得了周少川這個主力,從聯賽伊始就打得氣勢如虹,一路高歌猛進,輕輕鬆鬆打進了四強,向榮因為刻意回避,隻看了第一場後就再沒出現,隊友們不肯放過他,說等到最後一場決定勝負的關鍵賽,哪怕是天塌下來,他也必須得出席。


    隻可惜,關鍵賽不是冠亞軍之爭,而是老二和老三之間的比試,對手則是今年實力大增,突然殺出來的一匹黑馬,r大。


    雖然隻是爭奪亞軍,卻也已經是j大曆史上最好的成績了,蔡指功德圓滿,苦瓜臉上綻放出慈愛的笑容,他告訴隊員正常發揮即可,不必有太多心理壓力,而且最後一場,重點要保護好周少川這個主力,這麽多場賽事下來,r大的人早已精心研究過他們的戰術配合和主力得分手的優缺點,今天勢必會派人重點盯防周少川。


    客場對戰,r大的籃球館內人聲鼎沸,向榮坐在教練席旁,心想這還是他第一次嚐試不上場——坐冷板凳的滋味,不過說來也怪,聽著場內女生一波波地喊著“向榮加油”,又讓他感覺自己仿佛還站在場中央,未曾缺過陣似的。


    如是想著,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那個“假向榮”的身上,該人今天穿著他們客場比賽專用的天藍色球衣,不同於平日經常裹在一身黑裏,燈光一打,倒顯出了一種極盡明快飛揚的青春活力,再配上肩是肩、腰是腰、腿是腿的身型,站在那,活像是太陽神阿波羅降臨。


    太耀眼了……向榮在心裏想,然後就覺察出……自己又可恥的過度反應了……


    “哎,什麽感覺啊,爽麽?”坐在他身邊的替補隊員忽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向榮正做深呼吸,一麵告誡自己冷靜,一麵艱苦卓絕地試圖把那點反應壓下去,不料突然聽見這麽一句,恨不能當場被嚇得一激靈,他急忙低頭去看,心說自己今天穿的是條挺肥的工裝褲啊,怎麽……還是能看出來麽,並且已經明顯到這種程度了嗎?!


    這時,替補隊員又嘖了一聲,語氣幽幽地補充道:“聽聽,人不在場上,可滿場都還在叫著你的名字,嘖,這要是擱我的話,那直接能爽翻了啊!”


    “可不嘛,這就叫哥雖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依然有著哥的傳說。”又有人笑著調侃道。


    ………合著是在說這茬啊!向榮險些沒教這幫大喘氣的家夥給嚇出心髒病來,就這麽會功夫,連後背都濕了,長籲一口氣,他也微微哂笑了下,心想本來感覺是挺不錯的,可被人這麽一說,就又覺得有點奇怪了,再聽那些呐喊助威的聲音,似乎是透出了點浮誇!


    其實,關於周少川冒名頂替他這事,在此之前,向榮就和對方有過一次認真的討論。


    向榮是真心實意地覺得沒有必要:“不說整個學校,就咱們係好多人都認識你,沒看學校微博底下有人評論麽,都納悶你為什麽要穿別人的隊衣,弄得這事特別不嚴肅,還顯得校隊窮瘋了,一件衣服倆人穿。”


    頓了頓,他有些心懷鬼胎地抬眼看著周少川,雖說有點鄙夷自己此刻的小心思,可還是沒忍住試探地說:“而且這麽幹,你對得起那些來給你加油助威的姑娘麽,有的確實不知道你叫什麽,純粹聽說這回出了個能打又巨帥的帥哥,人家來捧你場,結果你連真名都不露,這就有點不合適了吧?”


    周少川漫不經心地回了一聲哦:“她們來看誰或者喊什麽,跟我有關係麽?”


    “沒關係,但你能別老這麽酷麽!”向榮歎了口氣,“能不能也為我著想一下,等回頭比賽完,人姑娘一準按名索驥打聽到我這來,結果一看,嗬,這人誰啊,比打球那向榮差遠了——那你不是成心給我招黑嘛,容易連累我被人罵!”


    周少川聞言看了他一眼,十分不以為然地心想,哪差了?雖說他和向榮彼此風格不同吧,而他又是從小就被人誇長得好,以至於誇到後來,他對自己的長相都徹底無感了,但從他眼裏看過去,向榮的臉型五官才是亞洲男人能長成的極致,輪廓沒有那麽深邃,但卻絲毫無損精致度,更何況他身上還有股顯而易見的灑脫勁,就像一陣清風掠過身畔,令人感到舒服的同時,卻並不會擔心被它弄亂了衣衫發飾……


    周少川心裏能把人讚到天上去,落到嘴上,卻並沒有什麽好話:“虛偽麽?你這麽說,不就是想讓我誇你兩句麽?”


    那你倒是誇啊!向榮聽得哂了哂:“我是真怕你耽誤我,明年我再報名,說不定人家組委會認得這名呢,一看對不上號,到時候又要我提供一堆證明材料,哎,要不再給你做身衣服得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來得及了。”


    明年那麽遙遠的事,周少川一般是不會去操心的,但聽聞向榮屆時可能會很麻煩,沉默片刻,就有點鬆口了:“一個聯賽也搞那麽麻煩,那你去跟王韌說一聲吧。”


    “其實也不一定非得做衣服,”向榮突發其想地說,“直接縫塊方布,把我名字蓋上,再在上頭寫上你的不就結了嘛。”


    “方布?”周少川眉頭皺了皺,“不是說過世的人,名字上才會框個方塊麽?你沒事咒自己玩呢?算了別瞎折騰了,明年要真有麻煩,我去替你解釋。”


    一句話,又直截了當的定案了,向榮也就隻好作罷,而且他看得出來,周少川是真心不在乎自己的名頭,更無所謂出風頭,倒是那麽怕麻煩的一個人,肯說一句替他去解釋。而自打比賽開始,周少川就逐漸地融入了集體,整個人也隨之有了些變化,別的不說,至少變得更能替人著想了。


    向榮對這種變化的走勢很欣慰,想了想,忽然笑了一聲:“但你弄得我都沒法替你加油是真的,喊什麽呢,喊我自己名?太二了。可你喊你名,場上又沒這號人,讓別人聽見,還不得以為我精分了呢?”


    這倒是個值得討論的問題,周少川睨著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眼底漸次浮起一點疏懶的笑意:“那就換個叫法唄,你不是挺會給人起外號的麽?”


    向榮琢磨了一下,好像從認識他到現在,自己給他取過的花名外號一隻手已經數不過來了,他笑了笑:“那行吧,就叫你少爺了,不過你認嗎?”


    周少川腦海裏閃現出便簽貼上的那行字,笑意在不知不覺間一點點加深:“你叫,我就認。”


    再說了,你又不是沒叫過。他想,而且,也隻有向榮一個人這樣叫,那麽如果在場上聽到這兩個字,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他在叫自己,如同完成了某種秘密契約,周少川對這稱呼完全沒意見,並且覺得還挺適合自己。


    ******


    一聲清亮的哨響,把向榮從信馬由韁的思緒裏拉了回來。


    亞軍的爭霸賽開始了,j大一開場就先聲奪人,周少川利用彈跳優勢,連搶了幾次籃板,隨後比分也一直處於領先態勢,不過好景不長,r大今年冒出了一個192的大塊頭,該人估計平時沒少打街頭籃球,手髒,還特別會耍賴,在周少川試圖帶球突破時,他屢次貼身盯防,用胳膊肘連頂了周少川好幾下,無奈裁判被r大的人擋住了視線,一時沒看清,也沒能及時吹哨,於是幾個回合下來,周少川終於忍無可忍了,在對方再次頂他的時候,毫不客氣地撞了回去。


    阻擋犯規!對方得到了罰球機會,192站在三分線外,一臉欠抽地衝周少川揚了揚下巴。


    接下來第三節 ,周少川已明顯有些抗拒和192再接觸,且被對方中鋒纏得死緊,半天過去隻得了4分,主力吃癟,全隊的氣勢立刻急轉直下,這麽下去肯定不行,蔡指當即叫了暫停。


    “不公平!那逼先撞人,裁判瞎啊,居然不吹。”


    “我已經反映過了,你們沉住氣,”蔡指壓了壓手,“23號,對方明擺著要造犯規,你還往他坑裏跳?”


    周少川沒吭氣,眉頭皺得死緊,抬起胳膊用護腕擦了一下頭上的汗,從表情到動作都透出他怒氣未消。


    “別那麽燥!”向榮給他擰開一瓶水,遞了過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也造犯規啊,還有,他再上來防你,你別老想著躲,我知道你討厭他,但是現在不能想那麽多,你就把他當成一個不太討厭的陌生人,平常心對待。”


    “我隻有討厭和不討厭兩種狀態,不太討厭是什麽?”周少川喝光了一瓶水,眉頭上的疙瘩依然沒有解開。


    嘖,怎麽那麽較真啊!向榮搖搖頭,還是致力於給他消火氣:“那要不你把他當成我?總之千萬別生氣,否則後果很嚴重。”


    說著,還指了指自己的腳踝。


    周少川頓時歎了口氣,把192想象成向榮他做不到,但造犯規還是可以有的。等到再開場,他數度和王韌背身要球,接球後立即直麵鐵塔一樣的192,對方正覺得他剛才還明顯有些怯自己,這會卻突然變得有恃無恐起來,不由有點詫異,其後被他連續變向給晃得找不著北,登時更沉不住氣了,結果被吹了好幾次打手犯規。


    膠著的比分拉開了一點距離,但r大的球員也真是鍥而不舍,咬得很緊,又一點點把比分追了上來,在還差兩分追平的時候,比賽也就剩下了幾十秒的時間。


    周少川此時剛從對方中鋒手中斷下了球,192和他的隊友們立刻餓虎撲食似的把他圍住了,192眼裏閃著精光,好像誌在必得,又好像要故技重施。


    時間在一點點流逝,場麵顯得混亂而膠著。


    “少爺,穩住嘍!”


    一聲清亮的“少爺”劃破了場外喧囂的人聲,周少川聽得一清二楚。是得穩住,他凝神靜氣地想,一定要把這個亞軍給向榮爭到手。


    “少爺?你剛喊誰呢?”鄰座的替補隊員轉過臉,十分不解地看著向榮。


    向榮沒功夫搭理他,隻管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上的情況,就見周少川突然大幅度運球,跟著來了幾個略顯詭異的走位,一下就晃開好幾名防守球員,192見狀,連忙緊隨其上,見周少川要投籃,他當即想都沒想,直接抬手封了上去。


    哨聲吹響,r大防守犯規,周少川得到了一次至為寶貴的罰球機會!


    向榮呼出一口氣,這回算是踏實了,周少川罰球絕對沒問題,看著他舉起雙臂的背影,向榮驀地想起自己之前畫過的那張小像,此刻真人與想象完全重合在了一起,而隨著一記漂亮的弧線掠過,球穩穩地落在籃筐裏。


    “漂亮!少爺威武!”


    向榮心情好極了,附帶著還吹了一聲口哨。


    有點破音了,周少川微微低下頭,笑了一下,向榮平時說話的聲音很沉穩,突然放開嗓子這麽一喊,卻帶出了一點平素很難聽到的,非常清越的少年音。


    剩下的時間僅夠組織一次進攻了,可惜時運已經不在r大那一邊,192心浮氣躁的蓋帽失敗被頂飛,裁判也終於吹響了終場哨。


    勝負已分。


    教練席上的老少爺們“嘩”地一下全衝入了場中,喊聲、歡呼聲縈繞著整座籃球館,隻差沒把房頂給掀翻,按照慣例,這幫人是會把主力得分手舉起來拋上那麽幾下的,可這人是周少川,大夥就算是被勝利的喜悅衝昏了頭腦,也還是沒人敢對他做出這種親昵而又大不敬的舉動,向榮在座位上看得直樂,隻恨自己走不過去,沒法加入為周少川同學吹彩虹屁的快樂裏。


    那就幹點力所能及的吧,他把身側幾個喝光了的空瓶子撿起來,統一都裝進一個塑料袋裏,拾掇好了,剛一抬頭,卻見周少川繞開人群,朝這邊走了過來,隨後他從帶來的包裏找出兩件衣服,一件黑色t恤,另一件則是天藍色的球衣。


    “給,”他把球衣遞給了向榮,“套上它,跟我照相去。”


    向榮愣了一下,看他先是拿著那件黑t恤擦汗,下一秒直接把身上的球衣脫了,換上了黑t,便問:“幹嘛脫下來,你不照相麽?”


    “兩個23號啊?”周少川輕輕笑了下,“j大籃球隊的23號隻有一個,我是替身,穿自己衣服就行了。”


    說完,也沒再去管向榮的反應,把人從椅子上扶起來,又三下五除二把球衣給向榮套上,這才攙著他往人群中走。


    頒獎、和市體委領導一一握手,整個過程,周少川自始至終沒離開向榮半步,等到大合照的時候,主力得分手想當然的要被眾人推到前頭去,向榮卻不好站在那麽核心的位置,正想說在後排待著得了,卻被周少川直接扶住肩膀,往前帶了兩步。


    二十多個人擠擠插插地排隊合影,前後左右都有人在不斷調換位置,周少川像是怕向榮被人碰著,一麵用手替他擋開人,一麵緊緊站在他身後,前胸貼著向榮的後背,一步步半抱半推地把他往前頭帶。


    初夏時節,各人穿的衣裳都很薄,周少川剛剛運動完,身上的熱氣還未消,向榮幾乎是靠在他胸口,隻覺得那裏比他想象的還要寬闊硬實,釋放出一波波滾燙的熱度,熱得他才蹦躂了兩下,就打了個哆嗦。


    “別、別貼著,”他扭過頭去,迅速地低聲說,“我……癢癢。”


    周少川還記得上回在醫院,他不小心攬了一下向榮的側腰,那會兒向榮就像被針紮了似的,手忙腳亂地打落了他的胳膊,可這回不是沒碰上腰麽,怎麽就又癢上了呢?


    “你到底有多少癢癢肉?”他側過頭笑著問,聲音的落點剛好在向榮耳畔,之後兩手抓緊向榮的肩,身子倒是很聽話的往後退了一點。


    “………”呃,很多吧,向榮咬著牙想,多到隻要一碰上你,渾身上下就全變成了癢癢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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