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垣也沒細問,趕緊跑回去找了彭氏,隻說國子監裏認識的朋友要找自己玩。


    彭氏欣然應允,還拿了一包碎銀子給他,笑著囑咐:“你向來沒什麽同伴,如今能交上朋友再好不過了。若是看到喜歡的東西,自己也買些。”說完,又讓人去小廚房把下午才得的幾個桃子都給祁垣裝上。


    那桃子是徐翰林夫人才讓人送過來的,徐夫人是寧波府人,娘家兄長時不時就會送些東西進京,這桃子尤其稀罕,比京中賣的好吃很多。彭氏下午才收到幾個,這下便都給了祁垣,讓他拿去跟朋友分一分。


    祁垣更是高興,開開心心謝過彭氏,提著籃子顛顛兒地跑了出去。


    外麵的幾人等了許久還不見祁垣出來,都以為他回去換衣服了,結果等了半天,卻見伯府後門“吱呦”一下,祁垣提了一籃桃子出來。


    阮鴻當即哈哈大笑起來,問他:“祁老弟,你見誰家出去喝花酒,還自己帶果子的?”


    祁垣隻想著好吃的分給大家嚐嚐,聽這話不由得“啊”了一聲,愣在了門口。


    “不能帶嗎?”祁垣茫然道,“我母親說這桃子好吃。”


    阮鴻嘖了一聲,正要再講,就被方成和敲了下腦袋。


    方成和笑道:“我在這都聞到桃味了,一會兒賢弟一定給我留一個。”說完又伸腳,踢了下阮鴻。


    阮鴻捂著後腦勺,還沒來得及衝他抗議,見他又抬腳過來,立刻大怒,跳起來道:“我衣服髒了!”


    方成和毫無誠意的道歉:“我給你擦擦。”


    阮鴻嘁了一聲,斜眼瞅:“你等著,一會兒我就把你從馬上扔下去!”他說完牽著棗紅馬的韁繩,翻身上去,坐在方成和身後,嘿嘿一笑,也敲了下方成和的後腦勺。


    徐瑨看他倆又要打起來,無奈地笑笑,把祁垣扶上了紅鬃馬,讓他側坐著,自己也隨後上馬,把人攬在懷裏,輕輕一抖韁繩。


    兩匹寶馬徑直奔向崇文門。


    祁垣納悶,歪著頭問:“我們要出城嗎?”


    徐瑨低低地“嗯”了一聲,“去通州。”


    “為什麽?”祁垣好奇道,“京中沒有酒樓嗎?”


    徐瑨看他眨著大眼,滿目的好奇和懵懂,不由一笑。


    “那到不是。”他低低地笑了笑,隨後道,“不過是因為有人說過,仰慕徐某豐姿已久,想著若能跟我泛舟同遊、對飲小酌,看景賞月,豈不快哉……徐某當初未能答應,深以為憾,因此前幾天特意安排了船坊歌妓,美酒佳肴。”


    祁垣:“……”自己那會兒為了逃跑,可真是敢說啊……


    他紅著臉,輕咳一聲,假裝沒聽懂,“是嗎,徐公子真是好人啊!”


    “祁公子過譽了。”徐瑨笑笑,突然問,“那祁公子夙願得成,如今快活否?”


    祁垣:“……“


    他紅著臉,扭頭瞪了徐瑨一眼。


    正好幾人到了崇文門前,那侍衛認得徐瑨和阮鴻,又見祁垣和方成和都是國子監生,隨身帶著文書憑證,當即痛痛快快放行。後麵有商隊被盤查許久,見這四人策馬奔出,便有些不忿。


    那侍衛見商隊中的有小半都是年輕人,個個都是商戶打扮,不禁冷喝道:“人家幾位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你們幾個要想這樣,要麽去考個秀才再來,要麽就老老實實拿出路引。若是誰想渾水摸魚,想要流竄他地,官府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旁邊另一侍衛更是鄙夷,嗤道:“不過是些不事生業的遊惰之徒,休跟他們費口舌。”


    商戶不事生產,低買高賣就能賺錢,因此地位是四民之末,軍士也尤其不喜。


    祁垣扭頭,見那隊的年輕商人被侍衛推來搡去,心中不由氣憤,然而身下駿馬疾行,他轉回頭的功夫,紅鬃馬便長嘶一聲,痛痛快快地狂奔起來。


    幾人抵達通州之時,暮色已下。阮鴻策馬在前,徑直帶著幾人往西北而去。


    祁垣這一路顛簸的不輕,原本腰酸腿疼的渾身別扭,冷不丁抬頭,卻見蒼然暮色中驟然亮起萬家燈火,他們似是掠著燈火的邊緣踏堤而行,長堤兩側綠柳夾岸,水光相映,火舌點點,暑熱被晚風吹開,又源源不斷地送著河土的腥味。


    祁垣頓時來了精神,深吸一口氣,眼睛也瞪圓了一些。


    遊驥已經在長堤彼岸等著了。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壯仆,另一側則是閣老府的青衣小童和秀美婢女。


    徐瑨把祁垣扶下來,笑著解釋:“這邊是通惠河的一條分岔河,這幾年潞河淤堵,這邊的水勢上漲,河岸便寬闊了許多。風景也好看些。”


    天際早已掛起一輪滿月,此時河麵上大大小小數隻船舫,個個高掛燈籠,宴語弦歌,沸沸如騰。祁垣久違這樣的熱鬧場景,心中又驚又喜,半晌卻隻能在心中暗暗長歎一聲。


    今日卻是阮鴻做東,他租了一艘五丈長的畫舫,彩繪精致,掛著華燈,內裏家具擺設一應都是黃花梨木,船艙正中還擺了兩桌筵席。


    祁垣跟在後麵,才一進去便進艙內有幾個標致的姑娘,粉麵桃腮,笑盈盈地候在一旁。


    這幾個姑娘叫“坐艙姑娘”,是跟船一起往外租的。阮鴻雖高價租船,卻不用她們,讓她們跟國公府的婢女們一塊在小船上候著。


    阮鴻徑直帶著幾人坐下,又放了遊驥他們自己出去玩,這才道:“今日阮某能不能得美人芳心,就看各位的了。”


    祁垣聽得雲裏霧裏,一問方成和,這才知道阮鴻看上了一位揚州名妓。


    那名妓小名婉君,自幼被人養在府中□□,善琴棋、懂書畫,姿容媚麗,體態輕盈。阮鴻傾慕已久,前幾日終於用方成和的畫作了敲門磚,得了美人一語,約在這船舫中相見。


    隻不過那婉君過於聰慧了些,不僅看出那畫並非阮鴻手筆,還知道他跟傳說中的順天府神童祁垣熟識,因此提出今晚想見識一下作畫之人以及小神童。


    阮鴻去找方成和,又讓方成和找祁垣,誰知道方成和轉頭先告訴了徐瑨。


    祁垣知道婉君的名號,揚州城中,大半的瘦馬都是鹽商所養,但這婉君卻是自幼跟富儒長大,所以頗有些見識,也跟許多名士相熟。


    他以前是城中有名的紈絝,齊家又是商戶,被許多文人秀才看不起,因此就有人故意問婉君,城東齊小公子如何?那人大約是想聽她說幾句刻薄之語。誰知道這位嘴毒的名妓,竟是莞爾一笑,對旁人道:“有兒如此,此生無憾。”


    如今一聽這人要見自己,祁垣不由地緊張起來:“她見我幹嘛!”


    阮鴻聽他這種口氣,反倒為婉君姑娘抱不平起來,怪叫道:“婉君姑娘能幹嘛?她又不會看上你!”


    祁垣瞪眼:“她當然不會看上我!她比我大八歲呢!”


    “就是,她……”阮鴻突然愣住,“你說什麽?”


    他整個人像被掐住脖子一樣,臉色漲紅,破音道,“她多大???”


    祁垣:“……”阮鴻竟然不知道人家的年紀?


    不過自己剛剛一時口快,差點忘記如今的身份了。


    好在其他人沒意識到這點,方成和還在一旁笑道:“慎之兄今年二十有一?算起來倒也合適。”


    徐瑨也對祁垣說:“你莫要擔心,今天慎之兄要我們幫忙,無非是讓我們表現的蠢笨些,好襯托出他來,等會兒姑娘來了,我們都不說話便是了。”


    祁垣覺得這個提議不錯,忙不迭地附和。


    唯獨阮鴻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會兒想要反悔,怕那婉君姑娘看上他年輕英俊,硬要嫁給他,一會兒又暗暗琢磨,會不會那姑娘保養得當,看不出年紀?他自己心裏七上八下,生怕大老遠跑來,讓幾個朋友看了笑話。這樣暗自焦灼了半個多時辰,便聽外麵有人說話。


    不多會兒,進來了四五個梳著丫髻的小丫頭,往另一張筵席上擺上糕果酒肉,又有人捧著插了茉莉的琉璃瓶進來,另有放錦墊、粉盒,爐瓶三事的。


    祁垣還是頭次喝花酒,這會兒也忍不住暗暗吃驚,一個歌妓竟有這麽大的排場。


    他心裏好奇,探頭探腦往外看,便見艙外有位腰肢輕柔的姑娘嫋嫋而來。


    阮鴻也伸直了脖子,遠遠的望見了。這婉君姑娘的五官並不如何驚豔,隻是那張臉比旁人的小巧一些,粉鼻挺翹,櫻桃小口,腰肢也比旁人輕柔一些,一顰一動如弱柳扶風,又或者美眸比旁人嫵媚一些,脖頸修長一些,總之也說不上她哪裏特別,但自從她進入船艙之後,眾人的目光便紛紛被吸引了過去。


    婉君姑娘衝幾人莞爾一笑,盈盈下拜,祁垣回神,忍不住暗暗琢磨,若這女子當了娘,也會打孩子嗎?


    他滿腦子都是這人說過的“有子如此”,所以下意識就拿她跟自己老娘比較。他思緒偏遠,也沒察覺到對方的打量。


    倒是徐瑨看到這女子上來便望著祁垣瞧個不停,微微側身,幹脆擋住了對方的目光。


    婉君抬眉,衝他一笑:“久聞三公子大名。”


    徐瑨卻隻微微頷首,隨後轉而對阮鴻道:“我和逢舟去後艙賞月去了。”


    阮鴻自從這女子上船之後便滿意的不行,這會兒越看越覺得對方眸光盈盈,豔若桃花,甚合心意。徐瑨要走,他當然巴不得,趕緊作了個揖。又頻頻往後衝著方成和使眼色。


    誰知道方成和跟看不懂似的,在那自酌自飲,絲毫沒有走開的架勢。


    祁垣被徐瑨拉著,一直進入後麵的船艙,才反應過來,“咦”了一聲,“方大哥怎麽不過來?”


    徐瑨垂眸,看他雙目放光,眼珠子亂轉,不由笑了笑:“他過來做什麽?”


    “阮兄不是要跟美人共度良夜嗎。”祁垣嘿嘿笑道,“方大哥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徐瑨對此倒是有些意外,看他一眼,“故意的?”


    “對啊!”祁垣道,“婉君姑娘這麽美,說不定方大哥也看上了呢!”


    徐瑨:“……”


    他內心有些哭笑不得,暗歎一口氣,轉身先去鋪床。


    祁垣還在一旁瞎琢磨:“如果方大哥也看上了婉君姑娘,那他倆會不會打起來?”


    “為何?”徐瑨頓了頓,問他,“你覺得婉君姑娘很好看?”


    祁垣點點頭,“對啊!”


    “那她和符姑娘比呢?”徐瑨目視祁垣,突然問,“你更喜歡哪個?”


    祁垣正琢磨別人呢,沒想到話題突然一拐,繞到了自己身上。


    他“啊”了一聲,張了張嘴,看著徐瑨。符姑娘他都沒見過,這個婉君,說過想當自己娘……


    祁垣分不出來。


    倆人正好麵對麵坐著。祁垣機靈了一回兒,幹脆往前挪了挪凳子,雙手托腮趴在徐瑨腿上,笑嘻嘻地問,“那你呢?”


    徐瑨挑眉。


    祁垣問,“婉君姑娘和符姑娘,嗯,還有我們祁府的姑娘,你更喜歡哪個?”


    “我嗎?”徐瑨深深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我喜歡腿上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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