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洛說出那些話之後,在空曠的別墅裏還有欄杆被敲打後發出的哐哐回音。


    林濮聽完這些話,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但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從一開始,許洛確實在和他們求救。他有很多次的機會,包括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那一刻,他當時都可能都想把這些全盤托出。但林濮錯過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讓許洛一次又一次地掙紮吧。


    林濮想,那時候的許洛,或許還抱著一些希望能讓林濮拽他最後一把,他還想反身把烏溧推入深淵,但林濮沒有回應他的那一刻,許洛終於連最後的一點希望都熄滅了。


    於是他別無他法,自己跳入了深淵之中。


    林濮明白他的意思,那種一念之差的感覺。


    許洛從欄杆裏伸出手,卻沒有貼到他的脖子上,他想觀察他的傷口:“對不起,剛剛嚇到你了。疼不疼?”


    “沒事。”林濮吞了口口水,他湊近許洛道,“許醫生,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烏溧就是人渣……在這個案子結束後,你離開他吧。你還有很多很多時間走出來,可以認識更多的人,喜歡真正對你好,也同樣喜歡你的人。”


    “許醫生。”舒蒙也湊上來,“你可以和他光明正大的談戀愛,像任何普通情侶一樣。”


    “對。”林濮堅定道,“我陪你去提交證據,我願意幫你把他送入監獄……前提是,你要站出來。”


    許洛手頓了頓,收了回去:“林律師,你還不明白。”


    “我就是明白了才想讓你擺脫他控製啊。”林濮眉眼搭下來,“許醫生,你可以的,你隻有跳脫出來才能看清所有的……”


    許洛忽然抬了一下頭,打斷了林濮的話。


    林濮和舒蒙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鐵門的頂部有一個攝像頭。


    攝像頭沒有閃爍紅光,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開啟,但正對著他們時總感覺有雙眼在攝像頭的背後窺伺。


    林濮看著攝像頭,因為無法知道攝像頭的對麵究竟有什麽,這種恐懼才是最深層而讓人恐懼的。


    他不知道許洛在看什麽,為什麽會忽然抬頭看那個攝像頭,但這感覺讓人相當不適。


    “我當然希望他能被製裁。”許洛忽然開口,“但這種事情,我會往更深層次的方向去想。我的生命裏在不斷和自己對賭,我每一次鼓起勇氣想全盤托出的時候,他都會想辦法阻止我,最後的最後我都會對他報以各種各樣的同情和不舍。”


    “我後來想過,我不舍的大概是我自己的十年。我人生最好的年華裏把身心和夢想都托付給了這個人,我對他所有的承諾都幻想到了我們未來的樣子。我覺得他不會再這麽對我,我覺得他會真的愛上我。”許洛修長的脖子高仰,林濮看見他衣服後麵若隱若現的血痕,“你看,道理我都懂,但我做不到。”


    “許洛。”林濮重新把視線放回許洛的臉上,看著他抬頭看著的樣子,“撇開感情不談,你此刻給我明確一點,他在犯罪,他在對你施虐。”


    “你說這個嗎?”許洛垂頭拉開自己的衣服,神色哀傷,“這有些是我自己弄的。”


    “……”林濮看見他大敞開的白皙胸口處果然有幾道血痕,“……別這麽幹了,不疼嗎?”


    許洛縮回了手:“……林律師,他的案子你接了嗎?”


    “接。”林濮道。


    他沒告訴許洛接這案子的緣由是什麽,但他聽完許洛的話,真的希望能幫許洛走出來。


    “他應該真的很喜歡陳枝。”許洛低聲道,“他不止一次和我說過,答應陳枝和他交往是因為他也想過正常人的生活。如果陳枝不出軌,他們會繼續交往下去,他不會再來找我,會就這麽放過我。”


    “你沒想過,他為什麽不能和你過正常的生活?你明明也可以和他正常交往,不需要用這種辦法。”林濮說,“你醒醒吧許醫生,他就是想控製你啊。”


    許洛搖頭,半晌才道:“說起來,他是不是不允許你們走?”


    “嗯。”林濮說,“我們走也要帶你一起走。”


    “……謝謝。”許洛說,“他不會對我怎麽樣,倒是你們,萬事小心點。”


    許洛這句話是顯而易見的拒絕。


    林濮看著舒蒙歎了口氣,知道此刻說什麽都沒有用,許洛表麵看起來這樣,其實內心抗拒不配合,所以他站起來道:“你再上去休息會吧,我和舒蒙去想想辦法。”


    “嗯。”許洛應了一聲。


    他們兩人回到了客廳,林濮還沉浸在剛才的談話裏。他有些懊惱,渾身充斥著無力感,坐到了沙發上歎了口氣。


    “既然決定趟這水,我們時間就不多。”舒蒙抱著手臂看他,“許洛不能一直待在這裏,這對他而言是反複的刺激。”


    “嗯。”林濮揉了揉太陽穴,努力讓自己強打精神,“我覺得還是得從社交網站入手,到底是誰還在繼續發著陳枝的動態?還有陳枝的男友,這個人很可疑啊。”


    林濮沒有辦法了,拿出手機:“找警察吧……我好想打給魏隊,讓他來把我們從這裏弄走,再帶走許洛。”


    林濮看著手機:“因為一旦在密閉空間裏久了,讓我覺得自己被‘關’著,我就思考不了問題。”


    舒蒙坐下來,靠著他:“要緊嗎?要不我告訴老魏吧,趁我們還沒進入太深。”


    “那許醫生怎麽辦。”林濮說。


    “帶出去就扔醫院去。”舒蒙說,“不然呢,你還指望我們給他治嗎?”


    林濮道:“……真的可以這麽簡單嗎?”


    他問出話來之後,就發現自己不知道何時產生的這些懼怕和厭惡的情緒,成為了牽動他思考的另一根鎖鏈。


    “許醫生也未必和我們走。”林濮又喃喃自語道。


    舒蒙抬手把他攬過來摟在懷裏,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發絲:“好了,既然想辦法要做了,就做到□□無縫,許醫生的希望在我們身上,烏溧的希望也在我們身上,既然沒有簡單粗暴的辦法,我們需要走複雜的路,就想盡辦法把它走好。”


    林濮把手機拿出來:“好,我打給餘非。”


    “直接打給魏秋歲把。”舒蒙說。


    “他聽出來怎麽辦?”林濮問,“我和他對話,總是挺害怕的。我覺得他經常能看穿我心思,和許洛不一樣,他對犯罪的嗅覺太敏感了。”


    “那是他常年辦案積累的經驗,在說了,聽出來就聽出來吧。”舒蒙拿出手機,“我來和他說。”


    舒蒙去和魏秋歲通電話,林濮還有些擔心許洛。他發了微信問樓上的許洛餓不餓,樓下還有些可以吃的東西。


    許洛沒有回答他,林濮想了想,還是站起來去了餐廳旁邊的廚房。


    雖然烏溧告訴過他們,如果有需要可以找他的管家,但到現在林濮也沒有發現管家的身影。冷菜冷飯已經被倒了,但一份飯菜被溫熱在保溫箱裏,林濮猜想是為許洛準備的。


    確實猜不透他們的感情,人的感情都是複雜的,就像他曾經也不理解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執著喜愛舒蒙七年。


    如果舒蒙沒有再和他相遇,這份喜歡的火最後會以何種方式熄滅呢。


    再想許洛,這種在被不斷施虐,被愛,施虐又重新安撫被愛的過程中來回折磨,最後他所依賴的安全感反而是這個過程,愛上給予他絕對安全感的罪犯。


    林濮把飯菜拿出來,看見廚房邊的一個水缸裏有什麽東西,他再去看了一眼,被裏麵扭曲的蟲體差點惡心得沒吐出來。


    可能是烏溧的魚食,被裝在一個固定的箱子中。


    林濮匆匆瞥過眼,不敢再看第二眼,走出了廚房。


    舒蒙坐在客廳裏打電話,他撥通了魏秋歲電話後也不寒暄,直接進入了正題。魏秋歲在對麵道:“你說的我們今天追查ip地址了。”


    “怎麽樣?”舒蒙問。


    “是境外的,日本大阪市。”魏秋歲道,“那確實是陳枝登記留學的地方。”


    “陳枝本人聯係上了嗎?”舒蒙問。


    “沒,還在嚐試。”魏秋歲說,“不過有新的發現……我們和當地警方取得了聯係,他們說他們上個月在一處公寓的垃圾桶處有人報案說因為清洗垃圾桶的清潔人員發現了垃圾桶縫隙處的不明血跡,後來報警,警方檢驗後判定是人血。現場血液被清理過,垃圾桶也會被消毒液反複消毒,但角落中的血跡還是很難清除,警方用魯米諾試劑根據血跡濺射軌跡還原現場,推斷這裏曾經被拖拽過屍體。”


    舒蒙聽完他一口氣的複述,道:“告知他們陳枝的事情後,他們會去積極調查聯係吧?”


    “嗯。”魏秋歲應了一聲,“但畢竟涉及國際案件,進度肯定不像在國內那麽快速推進,所以……你是有什麽線索了嗎?”


    舒蒙沉默下來:“我……確實有點。”


    魏秋歲道:“你有麻煩嗎?”


    “還好。”舒蒙說。


    “好。”魏秋歲道,“林濮和你在一起?”


    “對。”舒蒙說,“我們倆在查這個案子。”


    魏秋歲吸了口氣,說道:“分享證據吧,我暫時不過問過程。”


    “你們查陳枝的人際關係。”舒蒙道,“他除了父母之外,在國內的其他關係,都要找到。”


    “行。”魏秋歲說,“還有呢?”


    “繼續查到底是誰在操縱他的社交賬號。”


    “好。”魏秋歲說。


    舒蒙說:“我暫時回不來市局,對了,法醫那天關於血痕檢驗的報告出來了嗎?”


    “我找找。”魏秋歲那邊一頓翻動的聲音,“我插嘴問一句,這個人你確定了是陳枝?”


    “差不多吧。”舒蒙說,“有目標了聊勝於無。”


    魏秋歲道:“有了,我發給你?”


    “好。”舒蒙說。


    “舒蒙。”魏秋歲道,“保持聯係,注意安全。”


    “嗯。”舒蒙應了一聲。


    他掛了電話,知道魏秋歲一定聽出來了,他想給魏秋歲傳達的信息也傳達到了——他和林濮在一起、暫時安全、需要他的協助全身心調查這個案子。


    過了一會,舒蒙收到了魏秋歲的信息:——【圖片】。


    舒蒙長指點開放大報告,手臂表皮沾染的土壤內微生物、公園內土壤和腐敗創麵一一對比,在皮膚表皮的細菌不屬於土壤內,活躍度同普通死後暴露在有氧環境內的菌群相比,看起來像死後被暴露在外二到三天的腐敗程度。手臂應該是在冷凍狀態下也頂多保持半個多月……


    所以,這兩條手臂在被丟棄在附近前應該還是在被急凍狀態下,腐敗細菌失去了活性。證實公園確實也不是第一現場外,也證實了之前烏溧說的話。


    可能手臂被和身體分開後,進入了其他的地方儲藏,這幾天剛剛被發現,或是早就發現,開始出現逐步脫水腐敗的不可逆現象,或許膽小的倉管把它們隨意丟棄也不說定?


    本身運輸的商品就是非法走私,如果發現人類的手臂,報警會暴露整個黑色產業鏈,牽扯出來的東西可不少,丟了……也就丟了,沒人在意,沒人過問。


    ……


    林濮把熱飯菜放到了欄杆旁邊,許洛沒有回房間,坐在高幾層的樓梯上道:“謝謝林律師。”


    “我早點發現就好了。”林濮道,“你先把飯吃了,我們一定想辦法帶你出去。”


    許洛沒有說話,也坐著沒動。


    林濮歎了口氣,就聽見許洛道:“之前說要約陳枝,是因為他關注了我的賬號。要不……我現在去和他的賬號聯係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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